周雪宁坐在沙发上许久,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装着几根头发丝的透明袋子放在电脑旁边。


    对面的女孩早已离开,服务员上前询问女人需要什么服务。


    拿到巴掌大的透明自封袋后,周雪宁对服务员道了声谢,起身走到对面沙发前。乳白的沙发上的凹陷已经完全回弹,唯有上面落下的几根发丝证明过这里不久前有人坐。


    周雪宁俯身,将发丝捻起来,小心翼翼装进袋子。


    *


    下了公交车,姜清顺着小路往校门口走,小巷两边石墙高耸,左边的墙里是学校,右边墙外,则是一座清真寺。


    祷告声和诵读声从墙的另一边传来,即将穿过小巷,学校后门前的烧烤香气远远飘来,闻得她肚子一咕噜。


    正要走进后门的那条路,姜清忽觉身后有动静,下一瞬一双纤长的手出现在她视野下方,迅速捂住她的口鼻,把她往旁边的巷子里拖。


    “同学,是我,我是顾以凝。”身后的人呼吸急促,脚步有些乱。


    姜清早就没挣扎了,从那双手靠上来的几秒后,她就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顾以凝。


    姜清和顾以凝生活那么久,从身后人靠过来时的呼吸频率、动作幅度,一瞬间就判断出是她。


    顾以凝松手,把她拉进另一条拥挤的小巷子里,两边都是破旧的矮矮的房子,白色的漆粗糙地盖在石头上,角落处生了不少的青苔。


    听说这里快要拆迁了,拆后的土地用于扩建二中。


    顾以凝伸手:“姜同学,我的卡呢?”


    姜清把书包转到胸前,从书包大层的最里层拿出那张sd卡,递给顾以凝。打量的视线落在顾以凝的脸上,姜清发觉她脸色不太好,带了几分虚弱的白。


    姜清问:“你没事吧?”


    顾以凝正低头把卡装进手机里,闻言顿了顿,片刻后手上动作继续:“没事啊。”发觉那道探究的视线还落在脸上,顾以凝抬手摸了摸鼻尖,“哦……我来月经了,有点难受。”


    且不说顾以凝身强体壮,月经规律,和她在一起十多年,姜清就没听顾以凝说过她会痛经,但顾以凝一和她撒谎就摸鼻尖的小动作,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不曾变化。


    姜清的视线顺着顾以凝的脸颊滑落在脖子上,又越过宽大的校服,落在她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上,上面并没有什么痕迹。


    但很多时候,那些霸凌者会特意使用不留痕的方法,让受害者加倍痛苦。


    “我看过卡里面的东西。”


    黑暗的屏幕亮起来,二手盗版手机里播放着开机动画,顾以凝抬头看她,微微眯着眼睛。


    姜清问:“你打算怎么办?”


    顾以凝说:“证据在这里,告老师,不行就匿名投到区教育局,市教育局,不管的话我会继续往上投。”


    话语中仍带了这个年龄特有的天真。


    “顾以凝。”姜清说,“你是九中的学生,我不说你也知道,要是告老师有用,这事根本轮不到你来收集证据。”


    她靠近顾以凝,对上她躲闪的视线:“你要怎么投到教育局呢?邮箱?还是信封里装着sd卡,晚上偷摸着放到门前?”


    姜清:“如果你顺利拿到邮箱,那么我也告诉你,可能两三个月,都不会有人看,现在政务人员邮箱办公很少,更别说这种没有来处的文件,很少有人点开看……虽然如此,但你仍可以投。”


    “如果是信封装着sd卡,我建议你不要做,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在九中作威作福的人,背后牵扯的钱权链条不是你我能想象的,拿到一份监控视频对他们而言不是难事。”她顿了顿,“更何况,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没人会给自己找事做。”


    “闹大?什么叫闹大?”顾以凝歪着头,“非要人死了才算闹大吗?但学校前几年也有学生跳楼,也没闹大。”


    她似泄了气,靠着墙壁蹲下来。姜清也跟着蹲下来,小声问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被霸凌吗?”


    “那可多了去了。”顾以凝看向姜清,“不同的班级,不同的年纪,不同的性别,都有,没有的反而不正常……但要说比较严重的,是我们班的苏小婷。”


    “你有证据吗?”想到顾以凝收集的所有证据估计都在sd卡里,姜清又问,“你能拍到证据吗?”


    顾以凝摇头。


    “……拍不到,是男生动的手,会把她拉进男厕所里。他们人多,我不敢进去,我悄悄问过她,她也只是说他们笑她。”


    一阵沉默落入狭小的巷子里。


    许久,姜清开口说:“你再等一下。”


    顾以凝问:“等什么?”


    “等时机。”姜清解释,“我把你里面的东西复制一份,交给了一个熟人,她会处理好的,在此期间,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顾以凝抬起一双沉沉的眼,嘴角勾起笑:“我要怎么信你呢?万一你拿着我的东西,跑到那些人那里把我举报了怎么办?”


    顾以凝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腮:“又或者,你那个熟人不顾我的死活,把我举报了怎么办?”


    下一瞬,冰凉的手摸上顾以凝的手腕,她被冰得一哆嗦,紧接着听见姜清说:“你如果不信我,就不会把卡给我。至于那个熟人,你尽可放心,她人很好,是参与助学金项目的爱心人士,姓周,名雪宁。”


    “啊?”顾以凝疑惑,“这就把她的信息告诉我了?”


    姜清朝她笑了笑:“因为我不止信她,我也信你。”


    那双冰凉的手终于松开,奇奇怪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顾以凝脑海里:这才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这人真的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信任吗?


    这事原本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可以不管的。


    顾以凝将疑问说出口,姜清愣了片刻,神色有些不自然:“可能……因为……我善良?好歹是二中的学生,三观也要正。”


    顾以凝嗤笑一声,“还挺会给你们学校打广告的。”


    她朝姜清勾勾手,“有手机没?”


    姜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她掌心。


    老人机按键用起来麻烦,顾以凝费力地按了好久,才找到联系人一栏,把自己的手机号填进去,按动拨通,她兜里的手机咿咿呀呀响了起来。


    顾以凝把手机还给姜清,起身站起来,低头朝她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姜清握着手机,小小的屏幕里刺眼的光线显示出顾以凝的名字,外壳尚有余温。按键将屏幕熄灭,姜清靠着墙站起来。


    还没站稳,头脑和身体似灌进沉重的铅,眼前一片昏暗,身体不可控地往下坠。


    似有人扶住了她,应该是顾以凝……姜清倚着那个温热的身体缓了好一会儿,渐渐恢复视线,身体和大脑的沉重缓慢褪去。


    “你低血糖啊?”


    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姜清原本健康红润的唇带上了几分霜色,嘴唇一张一合:“有点,主要是蹲太久了……”


    姜清话还没说完,听到细微的吱嘎吱嘎声音,紧接着嘴边怼上来一颗糖,顺着酸酸甜甜的清香,姜清低头看去。


    炫彩的水果糖纸被剥开,一颗珠圆玉润的半透明糖果立在中间。


    顾以凝的手掌托着那块糖纸:“吃点糖缓缓。”


    姜清看着那块糖纸,想起了从前。


    她和顾以凝的从前。


    姜清气血不足,又不喜欢锻炼,低血糖是常有的事。顾以凝兜里经常揣着糖,各种各样的、漂亮的、新奇的,即使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下一秒顾以凝就会拉过她的手。


    无人知晓,顾家小千金偷偷在她掌心放了一颗糖。


    那糖挠着姜清掌心,痒痒的。糖的效果也很好,她还没吃,嘴角就已勾起浅浅的笑。


    小巷子里有人经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小贩叫卖的声音,伴随着一两声铁块相击的叮当声穿过石墙,落到两人耳边时已不太清明。


    姜清低头含着那颗糖。


    很甜。


    包裹着糖果的一侧脸颊往外鼓出来,像只小青蛙,没多久,她的脸颊和嘴巴动起来,快速把糖嚼碎,吞进喉咙。


    姜清说:“谢谢你,顾同学。”


    “嗯?”顾以凝皱眉表示不满,“顾同学听起来好生疏,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阿凝都行,清清。”


    尾音上扬,顾以凝似乎对“清清”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甜味还黏在喉咙,姜清咽了咽口水,问:“为什么……喜欢叫我清清?”


    姜清名字是两个字,说起来也顺口,身边的师长朋友多半就叫她“姜清”,少部分人叫她“小清”,唯有顾以凝,乐此不疲地唤她“清清”。


    “清清,清清。”


    有时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姜清抱起身边的枕头砸顾以凝,原意是让她闭嘴,谁料顾以凝眼疾手快接过枕头,朝姜清砸回去。


    枕头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玩累了,两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顾以凝的头靠在她的腰上,顾以凝抓住姜清的手,两只手高高举起来,顾以凝固执地和她比大小。


    两个人的手差不多大,顾以凝也比过很多回了。


    顾以凝嘻嘻一笑,手指落进姜清的指缝里,以十指相扣的姿势,仰头看向靠在被子上的姜清,小声喊:“清清。”


    姜清笑着骂她:“顾以凝,你有病。”


    *


    可是顾以凝没病。


    姜清却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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