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凝这一夜没怎么睡好,或许受那通电话的影响,她又梦到姜清了,梦到她们的从前,梦到她缩在姜清怀里哭,哭得很大声。


    她醒来时汗水津津,房间黑漆漆的,天还没亮。睡前她没关窗户,也没拉窗帘,凉凉的风毫无阻碍地钻进来,贴着她湿润的皮肤游动。


    是个噩梦。


    具体是怎么的噩梦她记不起来,梦境正在飞速流失,那种惶恐的感觉却一直持续,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如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着,深入骨髓,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缩到床头开了灯,明亮的光线一瞬间刺痛她的眼,却也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她终于从黑暗的深渊抽身,偌大的空虚感却紧随其上。


    她想姜清。


    想抱一抱她。


    夜里有点冷,房间里空荡荡的,顾以凝屈起双腿,双臂环抱着膝盖,在床头缩成一个乌龟状,头颅脱力靠在膝盖上。


    从天花板洒下的光线不知不觉变成令人眩晕的光柱,她的耳朵又嗡嗡想起来,一丝一丝的细小声音,织就一只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床上的女孩笼得密不透风。


    像无数只蚂蚁在耳膜上爬。


    耳鸣的毛病是上辈子就有的,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顾以凝不记得了。


    她拍了拍耳朵,那些密密麻麻的声音暂时从耳边消失,蚂蚁爬的感觉移植到了触觉上。顾以凝察觉到腿麻了,试图移动像木桩一样沉重的小腿。


    窗户透进一丝天光。


    由于顾以凝晚上没睡好,因此起床简单洗漱后她又跑到床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顾以凝迷迷糊糊醒来时,听见了房间外面的敲门声。


    顾以凝支撑散架的身体起床,随手拿过床边的手机,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屏幕上显示几个未接来电,三个是周雪宁打来的,最近一个是顾曦打来的。


    她穿好拖鞋去开门。


    周雪宁站在门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今天怎么起这么迟,不舒服吗?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顾以凝摇头,轻轻笑着:“周姨,我昨晚睡得不太好,又有点累,所以起晚了,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周雪宁:“两点半要去医院复诊,你还记得吧?”


    顾以凝伤到了脑部,虽然现在看起来完全恢复了,但依旧需要定时回医院检查。


    她点了点下巴。


    坐上去医院的车,顾以凝还是有些神色恍惚。


    “昨天你熬夜了,看着这么累?”路口的红绿灯还有几十秒,周雪宁偏头看向面色疲倦的少年,“去学校学习还适应吗?”


    顾以凝打了个哈欠:“还好。我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早上又睡太多了,精神不好。”


    “做噩梦了?”周雪宁问,“还是学习压力太大,遇到什么困难了?”


    “周姨,”顾以凝想了想,“我有一个朋友,我们之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很长时间不见,她不记得我了。”


    驾驶座传来一声轻笑,周雪宁瞟了一眼头顶的红绿灯,周雪宁松开刹车,缓缓转动方向盘,车辆驶入主路,周雪宁忍不住心叹:果然还是小孩子。


    她安慰了顾以凝几句,效果不大,女孩耷拉着眼睛,语气很轻地问:“周姨,我应该不是很讨厌的人吧?”


    “当然不是。”周雪宁轻轻笑着,缓慢踩下刹车,前方有个是人行道,路边的红灯跳了几下,随即变成红灯,“友情这个东西,很看缘分和时机的,可能是现在你们还不到时机。”


    顾以凝静静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耷拉在下眼睑上。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她和姜清到下学期才认识的,成为最好的朋友又是很靠后的时间了。顾以凝有点等不了,得上天眷顾才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不想再等了。


    可是没有办法,姜清现在好像有点不喜欢她。


    顾以凝性格开朗,人缘也算好,头一次在这种事情体会到挫折感,对象偏偏是她的姜清,她束手无措,抓耳挠腮。


    姜清不在她的身边,顾以凝总有会再次失去她的担忧。


    虽然……离上辈子失去她的时间还很远,但,这辈子她和姜清认识的时间线都已经变了,谁知道意外会不会提前到来。


    她要在姜清身边,斩断所有意外的可能性。


    想到此处,顾以凝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在提醒她的心思远不止这么纯粹和简单,车载香水的清新柑橘味道吸入鼻腔里,她不愿深想,只是缓缓掀起眼皮。


    人行道上行人来往,顾以凝的视线落在两个挽着手臂的两个女生身上,女孩背着一个玩偶包,兴高采烈地和身旁的女生比划着什么。


    红灯快要结束,顾以凝顺着人行道往旁边随意一瞥,余光里出现某个熟悉的身影,她动作一僵,视线顺利捕捉那道心心念念的影子。


    人行道旁是高高的台阶,台阶之上,则是一家医院的大门入口。顾以凝紧紧盯着医院最高楼的牌子,确认了那是一家妇产科医院。


    姜清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裙子,黑色的书包乖巧地挂在肩膀后,女孩头发披在肩膀上,随着她下台阶的动作轻轻弹动。


    她手里拿着几张纸,隔太远,顾以凝看不清,但顾以凝判断那应该是医院检查单。


    走下两个台阶后,姜清停住脚步,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面色不大好。


    顾以凝想起店员说的“验孕棒”,抬眼再去看台阶上的女孩时,车辆缓缓启动,窗外景色逐渐后退。


    直到姜清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街角,顾以凝才回过头来,她看了看一旁开车的周雪宁,试图解惑:“周姨,如果一个女生,她买了验孕棒,又从妇产科医院出来,这代表着什么?”


    她自然相信那“验孕棒”不是给姜清用的,但又害怕姜清的身体真的出什么事情,又或者姜清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


    急促的刹车时打断顾以凝的思绪,反应过来时身体拽着安全带往前冲了一下又回弹,她惊魂未定,看向面色沉沉的周雪宁。


    违规变道的宾利见两车没有碰上,一脚油门往前走了。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周雪宁轻呼出一口气,偏头问顾以凝:“小凝没受伤吧?”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周雪宁重新发动车子。


    脑海里重现顾以凝说的话,周雪宁等红绿灯时看到的站在医院台阶上的姜清:她去医院干什么呢?


    她试图套顾以凝的话:“小凝,你刚才说买验孕棒?”这个话题对未成年女生来说有些敏感,“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朋友?这个可不能乱说。”


    “嗯,我就随便问问,那天室友在群里聊的,我有点好奇而已。”


    两个人各有心事,周雪宁也听出她不想回答,便也没有追问。汽车开进私人医院停车场,周雪宁从车里出来后,低头发了一条短信。


    *


    今天天气阴沉,灰白的云层裹着低矮的天空。


    手术做得很快,没有用无痛,孙宁躺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脸色惨白。余光瞥见姜清的那一截裙摆,她撇了撇嘴,几乎快哭了出来:“姜清。”


    姜清在椅子上坐下。


    一双纤瘦的手瞬间就环了过来,孙宁靠在她的肩膀上,语气虚弱:“疼死我了。”


    “我妈呢?”她贴在姜清身上,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不会是嫌我丢人,先走了吧?”


    早就知道是这样,要不然她也不会第一时间找姜清寻求帮助了,谁想到姜清是个脑子轴的,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她妈。


    她原本是打算借点钱去诊所药流的。


    现在虽然在正规医院,但家里人知道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她,尤其是那老太婆,肯定要拔掉她一层皮。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孙宁靠在姜清身上,自暴自弃地想:走了好,免得还要挨骂。


    姜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语气轻柔,“没呢,阿姨出去买东西给你吃,一会儿就回来。”


    女孩伏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喘气,不知道信没信。孙宁是昨天找来的,脸色苍白,小心翼翼问姜清借点钱。


    天色渐暗,走廊光线昏昏沉沉的。


    姜清劝她:“以后不要和那个男的有什么拉扯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伏在她的肩膀上哼唧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阴冷的走廊里忽地飘入一股香气,勾得姜清肚子咕噜一声。她抬头看去,中年女人正提着一个饭盒过来,慌张的视线扫在孙宁身上,又看向姜清:“结束了?”


    姜清点头:“刚结束,阿姨。”


    孙宁抬起头,看向中年女人,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你刚才干嘛去了?”


    女人敲了敲饭盒,放在孙宁身旁的椅子的空处上,“给你买了鸡汤,来,喝一口。”粗糙的手掌摸索着女孩滑腻的脸颊,她哽咽了一声,“先吃吧,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她半蹲在椅子前,从盒子里舀出一碗金灿灿的鸡汤,低头吹了吹,“凉点再喝。”又舀了一碗递给一旁的女孩,“姜清,今天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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