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连我也要防备。
夭枝不知宋淮之是何时走的,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没在水中看着小鱼玉雕出神。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 只觉得自己多年的仙是白修了。
她沉在水底, 无力动弹, 隐约感觉有人走近这处, 缓步停在了水缸前。
她微有疑惑,抬眼往上看去, 果然见一人站在水缸旁,垂眼看来。
夭枝见着他很是不解, 他怎么去而复返了?
且还站在这处看着她, 难不成是发现她的原身了?!
她恍惚所以,竟想不起来他们方才是如何告别的?
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当即闭上眼睛, 当作没看见。
下一刻, 却听他开口,话间清冷再无温和, “时辰已至, 心魔入凡,去试炼你的清心术法是否已成。”
夭枝微微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是他。
她慢慢游上去看向他,才发现他们二人装束完全不一样, 神情也不一样。
他从来不笑, 向来冷淡。
夭枝有些无力, 怎么到了凡间办差, 还要试炼?
有没有鱼权了?
夭枝游到水缸旁靠着,无力开口说话。
宋听檐见她这般, 开口道,“不过下来几日,便不听师父的话了?”
“没有。”夭枝当即跃出舒服的窝,变成人形站在他面前,“听师父话的。”
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天光渐亮。
绵绵的雨丝交错而下,将这红檐之下的景色衬出几分模糊,雨丝不断落在红砖绿瓦之上汇成雨珠,顺着瓦片滴落而下,晶莹剔透像未连成串的玉珠帘子,一片雾蒙蒙。
夭枝站在檐下,和宋听檐一道等着时辰。
心魔喜欢凡间,凡人何其之多,贪嗔痴怨皆是心魔,它以此蚕食,埋下种子,等待发芽,然后继续吃,继续种。
它倒是勤勤恳恳忙活吃食,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坏事,仙界自也不会阻止它乱跑。
他们仙者极少入魔界,因恐其引入欲念,坏了修为,只有极少数修为高深,无欲无求的上神能出入魔界,如入无人之地。
因为神仙亦有欲望执念,这是思绪,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停止思绪,就无法轻易消失压下。
所以心魔是神仙破关的磨刀石,她练的清心术法极难,难就难要除去这些活人所思所想。
九重天上的升仙大试就是取其方法,但亦是不敢让他们正面碰上心魔,毕竟着实危险,若过不了此关,便是白费万载修行。
若能突破,便能明净己心,清醒过来。
就是这块磨刀石生活颇为规律,十年出来一次,是以要等候时机,算是最有原则的魔物了。
但她结合在凡间遇到过的那条卡住化龙的蛟,合理怀疑心魔应该是比较懒,可能懒得活着,每回儿饿到受不了才出来觅食,十年应该是它挨饿的极限……
魔界与五界有时间差,他们这处白日,魔界便是深夜,全是夜猫子做派,且他们精力旺盛,夜里活脱脱斗鸡状态,每日里都是逞凶斗狠,很能折腾。
心魔自然也是这个时辰出来活动,所以还要再等等,等凡间日头升起,魔界深夜时,它才会出现。
夭枝站在宋听檐身旁,不由抬眼看向他。
他到了凡间不再一身仙人衣冠,而是与往日颇为相像,着一身雅致长袍,玉冠束发,仿佛回到了往日。
她一时看着他出神,下一刻,面前妇人撑着伞而过,看见了他,开口招呼,“宋相公,这般早啊?”
宋听檐闻言看去,却没有说话。
夭枝心头一慌,都忘了这茬,她连忙上前一步开口道,“不是,他不是。”
“啊?”那老妇人一脸疑惑,看向宋听檐,也就是衣着瞧着颇为清冷,那不是了,明明一模一样啊。
妇人一脸疑惑地离开,嘴里还嘟囔着,“这不就是宋相公吗?”
夭枝见她离开,下意识小心瞥向宋听檐,他看着前面茫茫雨雾,显然并不在意此间事。
夭枝小小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宋淮之好像起得也挺早的,不会这么巧碰上罢?
这碰上只怕是说不清一二了。
她一时如做贼一般,头不动,眼珠子飞快四处张望,放哨一般。
即便是这般浑身不动,也还是叫宋听檐察觉了。
似乎这般吵到了他……
他缓声开口,“张望什么?”
夭枝:“……”
她默然转头看向他,“没什么,我闲来无事,随意看看。”
宋听檐闻言未语,也并未再开口细问。
雨声淅淅沥沥落下,下一刻,他忽然开口,“在凡间可有遇到什么事?”
夭枝心跳漏了一拍,他明明不过问的是寻常师父都会问的问题,却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心虚慌张。
她看向斜风飘来的雨水,状如无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寻常办差。”
她这话落,周围安静许久,只余雨声。
他开口,似话里有话,“好好办差,莫要分神。”
夭枝呼吸一顿,她看不出他丝毫情绪。
他本身就如山间松柏的落雪,如玉凉薄,玉是没有温度的。
自然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倘若不是他如今这般平静地吩咐,她都要疑惑,他早就知道宋淮之这人了,在话里话外提醒她。
日头隐在云中,时隐时现,光线慢慢透过雨丝照下,映出落雨细密如丝。
宋听檐缓声开口,“时辰到了。”
下一刻,前头光影浮现,心魔入凡,追踪心魔之路大开。
夭枝一步迈进,只听宋听檐在其后低声吩咐,“静心凝神,万不可乱了心神。”
“是,我知晓。”她应道,转身一人走进去。
周遭景象瞬间变化,很快便到了不知凡间的哪一处,只有眼前林中阴森,是魔物喜欢呆的地方。
她才过来,便迎面碰到了溿幽、九岷,以及其他仙者。
夭枝进来打头见到他们二人并不奇怪,毕竟常年挂科的钉子户,想来她也差不离,是要一道挂科的。
清心术法又岂是寻常仙者能炼成的,这是无情道的第一重关啊。
乃是难中之难。
心魔虽只会吃,但这数万年能稳居磨刀石榜首,自然是有本事的。
它就像一枚镜子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端看你执念多深,越深它越强,越能将种子埋得更隐秘。
溿幽见着她来,亦是一脸苦意,“你便是在凡间办差,殿下也能将你揪过来试炼,当真是丧心病狂。”
夭枝跟着叹气,确实,简直毫无鱼权可言。
九岷长叹,俨然破罐子破摔道,“莫多想了,一道挂,一道挨训罢,虱子多了不怕咬,最多就是被嘲讽几句。”但可能会戳穿心窝子……
二人闻言相视一眼,皆是一道弯下了背脊,深深叹气。
夭枝才来,还没来得及多问,便见周围瞬间陷入昏暗。
方才还有丝缕阳光进来,如今已然像是在黑色罩子里,不见天日。
她还未反应过来,周围溿幽、九岷便如临大敌,分散于周围,观察四周。
心魔无形,最是无声无息而来,自然得细细观察。
夭枝看了眼周围仙者,这么多人,且还有溿幽九岷在,自然是能相互照应。
可她再一抬眼,溿幽他们二人已不见踪影。
她心中咯噔一下,当即四处看去,却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而其他仙者四散开来,纷纷往前走,且越走越远,她不由蹙眉,“大家别再走了,分散开来无人提醒,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林中回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
那些仙者没有理会,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夭枝心中微沉,这么快就出现了。
她快速上前去叫,走近最前面一个人,正要叫他,却发现人如行尸走肉。
她当即看向周围,却发现他们都目光呆滞,不似活物。
她心中一凛,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招,难道从她一过来,见到的就不是真的同行仙者,与她玩笑的也不是真的溿幽九岷……
她一时头皮发麻,她已然修炼如此久,是断然不该这般毫无察觉的。
这心魔果然危险。
她慢慢后退,前面溪水之中忽然咕噜噜冒泡。
下一刻,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浑水之中快速游来,猛然从溪水中一跃而出,露出了血盆大口,直冲她而来。
夭枝当即凌空一跃避开,往后退去,却根本比不上魔物攻击而来的速度,眼睁睁看着魔物尖叫嘶吼着直冲她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根本无暇分神,却听到前面一声,“夭枝。”如梦中所唤。
叫她瞬间失了神,她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却是空无一物!
她明白过来中了招,可已然无暇再避开,下一刻,便被其口间吐出的一团黑气,猛然击中胸口。
胸口一阵剧痛,她被击飞出去,下一刻便感觉身后有人忽而出现,拦腰扶住了她。
她余光瞥见身旁一缕白色,鼻尖传来一抹清冽气息,似雪山萦绕的烟雾,飘飘渺渺,忽远忽近却驱散不去。
她微微一顿,连胸口的疼痛都忽略了几分。
身旁人接过她,衣袖一挥便轻而易举散了袭来的魔气,魔物凌空也变成了两半,落在了地上竟只是水而化,混浊的水洒了一地,渗进土里。
他接着她平稳落地,便松开了手。
落地的那一刻,眼前的黑色魔气散开,可周围的人却都消失不见了。
她落地还未站稳,周围忽然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她视线一片模糊,似在梦中看不见景象。
脑中也开始迷乱起来,突然有人伸手而来,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平静清冷却能稳定她的心神,“此乃心魔阵,无处不在,需稳定心神,不被左右。”他声音极为好听,似冰玉落泉,带着几分冷意,是常年身处高位的疏离淡漠,听在耳里,却莫名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慢慢抬头看向他,才在一团雾中看清了他的脸,他将她护在身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当即推开,如临大敌。
宋听檐见她退开,微微敛眉,“是师父,不是幻象。”
夭枝一听就觉得真到有点假了,心魔果然厉害。
她分辨不出来,当即转头便要逃。
却被他仙力锢住,她一时慌乱挣扎。
完了,树生不会要交代在这了罢!
她思绪不稳,如此危险,自不能让她离开。
宋听檐见她这般挣扎,当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薄唇微动,温和开口,“真的是我。”
她忍不住心中惊乱,竟还能动,还热的,看来她心魔不小。
她的思绪越来越乱,惊乱越来越深,隐约间,体内气流乱窜,隐约有反噬之象。
宋听檐察觉到瞬间敛眉,这般下去,只怕要走火入魔。
他拿过她的手,伸手摸向她的小指,“你这里断了一指,忘了吗?”
夭枝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按上她的小指,瞬间一顿,睁开眼看去。
他见她清醒一刻,当即伸手为指,在手臂上方划过一道血痕,拿过她的手盖上去。
他道,“幻象无形,不会有血,我是真的。”
夭枝闻到血腥气息,触及手中湿润之意,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时疑惑,“你怎么来了?”
他闻言未语。
夭枝瞬间明白,他自来缜密,想来是暗自跟着,怕她生了乱。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看向自己的小指。
凡间数年,真的是他的一场梦吗?
他真的不记得了?
她微微垂眼,不由靠近他,话间微顿似害怕,低声道,“……簿辞,我害怕出不去。”
他闻言停顿了片刻,看向她,安抚道,“不会,有师父在。”他话间清冷,格外理智清醒。
夭枝不由泄了气,他这般冷静之人,真是完全试探不出一二。
她看向周围,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心魔所在,可隐约已能猜到,自己会在阵中见到谁。
她思绪才起,就见周围慢慢落起了雪,那雪落在身上,竟似真的一般带有凉意。
远处雾气忽浓忽淡,雪中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雪中,安静看着她,像是等了她许久。
他手中拿着盒子,看着她的眼神,叫她不忍多看。
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站得远,却将手中的木盒递来,“杀我何须用此计?
她明明提醒自己清醒,可听到这话,几乎是同时,心口猛地一窒,疼得说不出话。
他垂下眼,声音很静,“何必大费周章受这断指之痛,先生要我死,我总会去的……”
她下意识哑着声开口,“我……”这话才一出,她眼眶已湿润一片。
她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宋听檐抓着她的手腕。
他面容平静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就像那凡间数年所受苦楚的人并不是他。
他薄唇微启,如一个局外之人平静开口,“心魔乃幻象,没有实质,沉心静气,闭目塞听,切勿走火入魔。”
他话间不容反驳,夭枝不敢再去看前方的人,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不管不顾冲上去沉沦其中。
她缓缓闭上眼,慢慢默念清心术法,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放空所有思绪。
只要静下来,只要平息思绪,此阵便能破解。
夭枝闭上眼睛,心绪慢慢平静,人就在身旁,他早已不在意这些了,都过去了。
可这般许久,眼前的人却没有消失的意思。
她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幻象真的没有消失,且他的视线似乎并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慢慢看向宋听檐。
宋听檐对上他的视线,亦是微微一怔。
夭枝亦安静下来,周围静得诡异。
既然是执念化成的幻象,那就是针对自己的执念所化成的,自然也只能针对自己。
除非……
这并不是她的心魔……
她思绪空白一瞬,看向身旁人。
宋听檐抓着她的手腕,竟无端微微用力,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出他掌心的热度,面色竟有了几分苍白。
夭枝只觉得自己看错了,这必然不可能是他的。
她当即仔细看去,可不过才几息之间,宋听檐便一挥衣袖而去。
夭枝心中一惊,当即冲上去挡住,这幻象太真了,他看来的眼神那样可怜,叫她下意识以为是真的,“别伤他!”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在宋听檐面前,她的仙力不堪一击,他轻而易举就打散了前面的幻象。
“不要!”夭枝连忙上前看去,却见前头已然是一片迷雾,漫天落下的雪也瞬间消散,周围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一时难过至极,眼眶瞬间湿润,她到底是不清醒了,数年不见,连梦里都见不到的人,如今哪怕是幻象,她也想多留他一刻。
她瞬间愤怒,转身看去,“这是我的心魔,殿下何必干预?”她这话才出口,下一刻便看见他眼里的冷淡疏离。
她才想起她如今面对的,不再是她的弟子,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未来的天帝,万仙之主,她作为弟子如何能这般放肆?
她当即清醒过来,沉默下来。
宋听檐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周围雾气退散,所有人又出现在视线里,像是从来没有离开一样,他们似乎才从梦中醒来,又惊又怕,看见宋听檐瞬间有了主心骨,当即纷纷跪下,“殿下。”
宋听檐却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严苛淡道,“修行不稳,区区幻阵便能将你们困在其中不得其法,往日必是懈怠,即日起每日修行加上三成。”
众人皆不敢出声,闻言当即齐声领命,不敢有一丝多言。
他交代好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夭枝难得也紧张起来,难道要罚她了吗?
他看着她,许久都并未说话。
夭枝有些疑惑,慢慢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师……师父?”
宋听檐慢慢垂下眼,一派清冷谪仙模样,他伸出手,凭空而出一柄剑,递到她面前,“这柄剑于你,此剑可净明心神,此幻阵可见你心绪未稳,往后所有人,你都要如在幻阵中一般,防备一二。”
此剑自不是凡物,众仙纷纷看向她,皆是羡慕不已。
不过殿下自来严苛,要达到他的要求,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去修炼,必是苦不堪言,是以这剑他们便是羡慕,也不敢肖想。
夭枝听闻这话,知道他的意思,她想起方才出现的幻象,勉力压下方才心头酸涩,“谢师父教导,我必然谨记于心。”
她伸手要接过剑,宋听檐却没有放手。
她不明白,疑惑看向他。
宋听檐却开口继续道,话间微重,提醒颇深,“便是连我也要防备。”
夭枝微微一顿,不明其意,她为何连他也要防备?
他这般端正的性子,何需防备,难道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第102章 放肆!
心魔融于风中无痕, 眨眼间便遁逃而去。
宋听檐看向所有人,开口吩咐,“心魔遁逃, 时机已去, 今次作罢, 尽数散去。”
“是, 殿下。”众仙者齐齐应声。
夭枝拿着手中剑,才抬眼, 他已然消失在面前,离了凡间。
其他仙人也尽数散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夭枝看着剑, 若有所思。
…
“你是说,你的心魔幻化出来的幻象看见了殿下?”溿幽将宋听檐赐给她的剑端详几番, 好像是殿下自己的佩剑, 确可净心明神。
只是夭枝瞧着清醒得很, 何需再清醒?
夭枝神不守舍,有些还未回过神, 她点了点头, “是。”
“这不可能,心魔所成幻象只是你心中的执念,本就没有实质。
殿下修为颇深,能够看到你的心魔幻象并不足为奇, 但那幻象绝对不可能如有生命一般看向殿下。”
溿幽说着, 神情越发凝重, “倘若真的看了, 那就说明幻象一开始看的就不是你,也就是这并不是你的心魔……”
溿幽说到这里, 话间停顿下来,归于无声。
因为这心魔若是殿下的执念,那该多么可怕,天界储君修得是无情道,无情无欲,通无极大道,修得就是一个禁字,禁欲禁求。
是天生的上神,那般可怕试炼,重重天劫而出的储君,仙力何其可怖高深。
倘若他有心魔,也就是未来的天帝有心魔……
那是何其可怕的事情,莫说是九重天,便是整个六界都有颠覆的可能……
夭枝自也想到了此处,她想到宋听檐那般清冷克制,便摇了摇头,“应当是我混乱之间看错了,这应是我的执念才对。”
溿幽自不知晓是何执念,但她不相信殿下会有心魔,修无情道的上神从无欲求,自来冷淡,不可能会着心魔的道。
她不由劝道,“殿下赐剑恐怕是为了提醒你。
你这执念若是不消除,恐会影响你的修为,倘若修偏了,只怕会成了堕仙,既是幻象那便是梦,梦自然是假的,假的何必当做真,白费你多年修行?”
夭枝闻言未语,她看向桌上的剑,缓缓收起,似乎也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收了个干净。
她想起宋听檐那一刻的苍白,终究还是不放心。
她随着溿幽一道回了九重天,独自寻去他的寝殿,还未走近,却远远发现殿门禁闭,殿外无人。
她想着,问了值夜的仙侍,“师父可回来了?”
仙侍忙回道,“仙子,殿下已然回来,只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为何,他往日似乎不会这般,且殿门皆是大开,如今不仅禁闭,怎还总是不让打扰?
他这般深的修为,又怎会被轻易搅扰?
她心中疑惑,往前走去。
仙侍本还想拦,对面守着的仙侍摇了摇头,夭枝仙子是殿下弟子,不必在要拦着的人之内。
仙子是弟子,本就该侍奉师父,既是侍奉,怎会是打扰。
夜色深浓,天边不起几个繁星,此处离得星辰越近,便越觉出几分凉意。
夭枝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迈进去,殿中空寂。
她轻唤了一声,“师父。”
里面却没有应答之声,可他的气息在殿中,他分明就在里面。
“师父?”
夭枝又唤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听见动静,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进去,上前推开内殿的门。
里头一片安静,月色如水流淌殿中,殿内陈设格外清冷简单,一件多余的物件都无。
床榻之上,他安静无声躺着,睡姿端正,似乎是睡着了。
可他从来都是打坐休息,很少如此就寝,更何况瞧着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便是进来了,他也无从察觉。
夭枝有些疑惑,上前几步,唤道,“师父。”
他闭着眼安静躺着,眉间微敛,似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似乎根本醒不来,且额间布出细密剔透的汗珠,湿了乌发鬓角,越显容色苍白透明。
流云满地疾走,似被气息搅扰。
她瞬间惊惑,伸手摸向他的手,果然滚烫如火。
可殿内现下如此寒冷,他怎还发热?
更何况他修为如此浑厚,仙体又怎会高热不休?
她伸手小心碰上他的脸,轻拍,“簿辞,你醒一醒?”
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受。
她见他如此,瞬间想到了他往日死在自己怀里,亦是这般,她瞬间心疼无措。
她心中生急,当即施法替他降温,却不想越是这样,他的体温就越烫。
她如今只是坐在他身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滚滚热意。
她当即停下施法,起身快步行至水盆旁,取下净帕浸入其中,又将水盆疾步端至榻旁。
盆中的水果然极冷,亦如殿中的寒冷,伸手进去触碰到水,都觉手指似要冻僵。
她连忙将净帕拧干,替他擦去额间的汗珠,摊平放在他额间,接着看向他身上的衣袍,穿得极为齐整。
她犹豫片刻,伸手解下他的腰带,轻轻开了他的衣衫。
衣领敞开,露出白皙的肌理纹路,她看着,一时间竟有几分做贼般的紧张。
他明明只是安静躺着,并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她不敢再解开里衣,只是将他的领口拉开了些。她轻轻用手碰了他的身子,一触既离,当真烫得厉害。
她微微蹙眉,难不成是因为方才的心魔……
那魔物遇强则强,他对上它就等同于对上自己,本就极为凶险,心魔此物又如空气一般沾之不离,他修为如此之高,必然会有所影响。
夭枝思虑片刻,伸手沿着衣领探进他的衣衫里,掌心贴上他的胸膛。
她本就是水系,术法自然凉意极盛,可缓解几分灼热。
她微微咬唇,掌心一寸寸移动,将他身上的热压下去,手也在衣衫里头到处触碰,随处可触他坚硬的肌理微湿的汗意,触感却更加明显。
她一时有些心口发紧,呼吸不畅。
正做贼心虚,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在衣衫里头乱动的手。
夭枝心头一骇,当即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看去,便对上了宋听檐清冷的视线。
她瞬间慌了神,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师……师父。”
他微微直起身,似乎热得还未回过神来,看着她,声音哑得厉害,眼神却那样严厉,“你在做什么?”
夭枝收回的手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手间还有他坚硬肌理的触感,挥之不去。
一时间,她脑子也涨得厉害,看着他大敞开着的衣衫,只觉百口莫辩。
“弟……弟子方才见你仙体着实生烫,便想替你降降温。”
宋听檐闻言未语,视线落在她面上片刻,冷然质问,“你便是这样替人降温的?”
夭枝想起自己方才到处乱摸,一时不敢去看他。
且他素来衣冠端正,这般衣衫大敞,乌发浸湿散乱,着实叫人多看一眼,便是心生慌乱。
夭枝避开视线。
他薄唇微启,开口道,“需知男女有别,出去。”
夭枝闻言眼睫一颤,她低着头却没有起来,“入室弟子不是可以登堂入室吗?”
宋听檐一顿,“什么?”
夭枝抬眼看向他,“你说过入室弟子不需要分寸。”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这般,便将这话脱口而出。
她只知道,她实在不愿再看他如今这般生疏模样。
宋听檐瞬间敛眉,语气冷然呵斥,“还不出去!”
夭枝抬眼,伸手握上他的手,话间肯定,“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为什么不认我?!”
宋听檐见她握上他的手,竟是一怔,他要抬手,却是无力,他坐起身,只声音哑然冷淡道,“放手。”
夭枝当即上前抱住他的窄腰,为了拦住他要出去的路,生生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他被推倒,动作一顿,夭枝亦是没想到。
他似要起来,她连忙紧抱着不放,一时间床榻上挣扎出了声响,衣冠不整,暧昧不清。
他一时气极,竟是挣扎不过,怒极之间身上涨红,似紧绷着弦有些压不住,“放肆,还不起来!”
夭枝抓得紧,只觉他身上极烫,清冽的檀木气息近得厉害,一呼一吸间尽是温热,连带她也发热了一般,她执拗扬声道,“你分明都记得!你连断指都记得,若只是一场梦,你何必记得这么清楚?!
你记得却为何以师父相称,对我这般陌生……”
她一时哽咽,只觉难受,“簿辞,你为何要与我这般生疏,你是不是……记恨先生?”
他动作一顿,挣扎之间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哑然,“是我又如何,我修得是无情道,无情无欲,往日之事在我眼里不过是画面尔尔。
你要认我做师父,我便收你做弟子,以全你往日情谊。
我如今是你的师父,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师父和弟子,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你修行不稳,心思易乱,需越加严苛修炼方成,凡间种种,不过是一记梦,梦中所有皆是虚幻,不可当真。
但你若是生了旁的心思……”
他话间微重,不再看她,话间清冷,颇为严厉,“你自己想清楚,你是要留在我这处好好修行,还是有了旁的心思。
若是不打算好好修行,便不必在我这处浪费时间了。”
他是师父,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自是海深天渊,戒律森明,岂能这般亲近?
夭枝听到这话,瞬间失了力。
他承认了又如何,终究是不愿再唤她一声先生,也不愿与她恢复如往昔了。
她茫然走出去,终究是没在九重天上待下去,她恍惚之间去了凡间,却不知该去何处……
天下之大,竟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她不知不觉到了童村巷,只走过几遍的路,她却记得这般清楚。
她很快找到河畔院子,门虚掩着,可等她上前推开门,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她一时茫然,站在门外出神,已然想不到该去何处。
挑着担子的卖货郎经过,见她站在门外,扬声问道,“姑娘是要寻宋相公吗?”
夭枝茫然回头,点了点头,竟有些木然,“是,他是不是在学堂那处?”
那卖货郎亦是疑惑,“不曾呢,不知他去了何处,好几日不曾看见他人了。
姑娘若是寻宋相公有急事,可留下信纸放在门中,他回来自会去寻你。”
夭枝闻言未动,因为她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寻他。
卖货郎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瞬间也明白过来,自是女儿家犯了相思。
他不由笑呵道,“姑娘等着也成,说不准一会子人就回来了。”
但也说不准等不到,宋相公一表人才,本就不是久留此处的人,说不准便永远不回来了。
姑娘家等不着人,自然也就走了。
夭枝闻言点点头道了谢,卖货郎便也吆喝着卖货歌谣儿往前走去。
夭枝在门外站了片刻,迈进院子里。
一声猫儿叫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寻梅不知何时回来的,就蹲在里头看着她,像极了踏雪。
夭枝上前抱起它,它也乖顺地依在她怀里,她抱着猫儿,坐在院中的小椅上,看着门这处等人。
可是,她从黑夜等到天亮,又从白日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人。
寻梅在院子里都有些呆累了,伸着懒腰,似要离开。
夭枝看着天色渐黑,外头灯笼亮起,有喧闹声响传来。
今日应是凡间的好日子,院子外头那条河全是随风飘摇的河灯,点点火光闪着,照亮了整条河。
岸上女儿家嬉闹,欢声笑语传得极远。
夭枝掐指一算,才恍然想到这是凡间的七巧节,怪道这般热闹。
她看着满天星辰,河畔莲灯摇晃,倒像是天和地都颠倒相似,靠近了许多。
她倒不觉得等得有些久,本来她就是摆设出身,算是看家本领,只是如今脚有点麻。
她看向一旁的井水,思索着要不要下去游一会儿,但又想着,人不会这个时候回来罢。
毕竟凡间有句俗语,等着不来,不等了才来。
她想着,便听有脚步声快步走近。
夭枝微微一顿,收回视线,看向门那一处。
下一刻,那人似难得生急,疾步迈进来,门被猛然推开,他清隽面容出现在眼前,长身玉立,清简衣衫。
他推开门见着了她,才骤然停下脚步,一身清冷疏离都还未散尽。
他玉面苍白,乌发浸湿,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快的缘故,额间还有细密汗珠,似乎还有些虚弱,可眼中盯着她,似压制太过,眼底暗涌,竟似有无尽欲望,深不见底,倒叫人有些不敢看。
夭枝微微一愣,还待细看,却发现他眼中已然一片温润,连周身的清冷之意都散了干净。
叫她都有些愣了神,如若不是他温和一笑,她方才都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师父。
他们像到,她只能靠衣衫分辨。
宋淮之往这处走来,在她面前蹲下,不问其他温和道,“等了许久?”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恍惚,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才这般熟悉。
她思绪微乱,下意识开口问,“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宋淮之闻言一笑,“我递了诉状,那处的官老爷与我说,这人难缠,接我离开几日,避了祸去。”
夭枝闻言才想起往日他说过这事。
他看过来,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随手而来,指腹轻轻触摸她微肿的眼,声音微轻,似乎心疼至极,“哭过了?”
夭枝不由眼眶一酸,不问倒还好,这般一问,她一时满腹委屈,她叹道,话间已有哭腔,“他不愿做我弟子了……”
也不愿再与她如往日那般亲近了。
他闻言伸手过来搂过她,夭枝闻到熟悉的檀木气息,微微一顿,下意识靠向他的肩膀,眼泪瞬间湿了他的衣衫。
许久,他轻道,“他往日唤你先生吗?”
夭枝闻言微微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
他再不和她玩了。
她真的很伤心,伤心到鱼有些受不住。
“先生……”
夭枝瞬间顿住,猛然直起身看向他,晶莹剔透的眼泪还落在脸上,显得过于震惊。
他却温和一笑,自然通透,“他不认你,你便来寻我,只怕他就是像我的那个人。
他既不唤你先生,便我来唤,往后你就把我当作他,当作你的弟子。”
夭枝一顿,“这……”
“反正我们这般像,又有何不同?”他说着,言辞微轻,视线落在她面上,话里直白,“你分得出来吗,先生?”
夭枝呼吸一滞,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若还说不是他,她都觉得自己幻症了。
宋淮之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久到她下意识垂下眼,可却感觉他忽而靠近,温润的唇瓣一下贴上了她的。
夭枝心口瞬间漏了一拍,只感觉他的薄唇很烫。
他身上的檀木香气一下袭来,叫她瞬间不知反应。
她一想到他顶着这张脸亲自己,就像他一样,一时莫名心跳如雷。
宋淮之轻轻一吻便微微后退,视线落在她面上如有实质。
夭枝不仅感觉到唇瓣有些烫,连唇瓣上他的温热触感都无法抹去,他的气息忽然叫她浑身都开始发烫。
下一刻,她手中被塞进了一块玉石。
她低头一看,这块玉石里头隐隐有水光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些疑惑抬头,“这是?”
“聘礼。”他一笑轻道。
怎……怎就到聘礼了……
不是做弟子吗?
夭枝乱得彻底,眼神疑惑。
他声音温和,开口轻轻慢慢,无端勾人,“夭枝先生,你收我当弟子,我聘你做夫人,一举两得。”
夭枝瞬间愣住,只觉往日熟悉之感瞬间袭来。
一举两得……
是这样用的吗?!
第103章 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在耳里, 只觉他真的就在自己眼前,连亲吻的习惯都这样像。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睫下意识眨了眨, 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
她将手中的玉递回去, 正要拒绝, “我……”
“你答应过的。”他却先一步开口。
夭枝一顿。
他抬眼看来, 眼里似有星辰映显,“那日我问你许不许, 你点了头。”
夭枝瞬间顿住,她那时恍惚, 早已将他当作宋听檐, 自然是什么都答应,即便她未必听见他说什么。
宋淮之见她这般, 微微垂下眼去, 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难掩失落,“原是骗我的?”
夭枝见他这般, 像极了往日他得不到皇位的样子, 心中一闷,根本不忍心见他失望,“我没有。”
他闻言看来。
夭枝握着手中的玉,连忙站起身, “成亲一事一时半会儿也筹备不好, 待我先去处理完琐事, 如何?”
“何事?”
夭枝默了一默, 自是随口一说,“一些私事, 我办好回来了便答应你。”
宋淮之闻言眉眼染笑,似没听出她的抗拒,温和有礼道,“好,我等你回来。”
夭枝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愧疚,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
避开这些时日,说不准回来了,他便想通改变主意,或许换了喜欢的人。
毕竟,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五面。
她将玉趁他不注意悄悄放下,摸了下自己的唇瓣,告辞快步离开。
宋淮之笑看着她离开,下一刻,似再压制不住,体内翻涌,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看着地上的血,默然几许。
…
夭枝窝在山门前,看着前头一直在问她,‘你谁呀?你谁呀’的小草精怪们,一脸呆愣。
不得不说,这些小玩意儿确实有几分洗脑功力,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你谁呀?’这三个字,已然分不清楚自己在这干嘛。
等到滁皆山回来,她才想起来是为了逃婚。
这就是作为鱼修仙的不好之处,她的记性不太好,但比别的鱼要好上许多,别的小鱼精怪记忆只有七秒。
滁皆山走到水缸前,看着在里头穿着小衣裳游着的她,“你在九重天惹祸了?”
夭枝整条鱼顿住,当即跃出鱼缸,变回人形,“怎可能,我安分守己得很。”
“那怎么都传陛下要殿下将你许给蓬莱。”
夭枝疑惑,自然是不知晓这事,可想到宋听檐和她说的话,她微微一默,“他如何说的?”
滁皆山不解,“殿下自然是同意了,说是等你办完差事回去,便替你们筹备婚事。”
夭枝呼吸一滞,竟觉得心中难受至极,顿时茫然无措,“……他同意了?”
滁皆山见她这般,便知道她没有放下,“你可莫要犯傻,这是九重天上的殿下,可不是还在凡间。
只怕便是你这般才叫九重天上全是风言风语,叫陛下听在耳里,觉出殿下收你这女弟子不妥当来着。”他说着,担心往日之事又显,话间自也是重了些,“你可别忘了殿下是要娶妻的,这未来天后人选都是陛下万里挑一的,岂容你肖想,别没得又惹了祸事去。”
他说着,一语中的,“更何况,殿下同意将你许出去,自也是对你无意……”
夭枝沉默不语,心里酸涩难言,想起他的话,又想起了当初被他训责的云侍颜。
她当时便感觉她会有这一遭。
果然,她亦是如此狼狈不堪……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都低沉几许,“他自然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就如他说的永远都是师父和弟子一样。
凡间的太子难做,天宫的太子又如何能好做?
更何况天帝不是凡间的人皇,神仙修行年岁之长远,天帝深不可测,自更不可有任何行差就错。
宋听檐虽是储君人选,可不代表天帝只培养了一位,往日共同竞争的还有数十位,位子还未坐稳之前都有变数。
如今早已没有命簿干扰,她又如何能再妨碍他的前程?
滁皆山没想到她竟这般想,“那你是愿意嫁去蓬莱,天帝陛下既然已经有如此想法,自然是不会允许你不嫁的,免得败坏储君名声。”
夭枝垂眼,微微咬唇,“我的婚事自不会让别人安排。”
滁皆山闻言不解,“那你要嫁谁去?”
夭枝看向山门前的大水缸,心中难言苦涩,她垂下眼,片刻后开口道,“师兄,若是凡人一生没有姻缘,注定无妻无子,那神仙与他在一起也不算扰乱命数罢?”
滁皆山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这神仙莫不是指你?”
夭枝睫毛微颤,唇瓣微动,恍惚开口,“这位相公着实生得让我极为喜欢,我看过人户簿,他命中并无命定妻子,我做了他娘子,凡人寿短,待他转世,我再回九重天说我已嫁了人,众人皆知我已有嫁过,自也不会再有这些风言风语。”
滁皆山迟疑片刻,见她心思已放在了别人身上,心也瞬间放下,毕竟总比将心挂在九重天上,那位身上的好。
况且她能找到比九重天上那位还要好看的,得她喜欢的,也着实是登天难事。
珠玉在前,只怕凡人里是绝不会有。
他有些疑惑,那怎么就得她喜欢了?
难不成她被屎糊了眼?
滁皆山想到此,倒也没有反驳,何必叫醒她,反正也不过是短短光景,既并不会扰乱命数,上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想着便开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凡人,与我们神仙相比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且他日后转世,便不会再记得你,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夭枝自然知道,但如今又何必想这些……
她垂下眼点了点头,无端落寞。
滁皆山叹息,“你既要如此,倒也可行,只可惜蓬莱……”他说着未语,他觉得酆惕挺合适的。
殿下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选的这个夫婿已是万里挑一。
只是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滁皆山有差事在身,不过待了两日便走了,夭枝目送他离开,准备再在山门呆上几日。
她在山门呆了几日,闲人一个不免作威作福,不是拍那些小蘑菇精脑袋,就是摘茶叶精发梢数数玩,惹得山间哭嚎连连。
酆惕提着一壶酒上来,见她失魂落魄,微微抬起酒,冲她晃了晃,“夭卿。”
夭枝瞧见了他,有些惊讶,当即往台阶而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酒壶。“酆卿怎么来了?”
酆惕随着她一道往山门里走,想起天帝陛下欲要赐婚,本是想问她心意,却见她并不知晓。
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我瞧着你这月余都未曾来蓬莱仙岛,便去九重天上打听,才知道你又重新做了司命仙官,如今下凡来办差,我便寻来这里,看看能不能碰见你,不曾想还真叫我碰见了。”
夭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以来都在他那处做观赏鱼兼职。
宋听檐阳春白雪,又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根本不经手这些,她自也不好伸手要。
夭枝想着便抱歉开口,“对不住,酆卿,待我将这间差事办完了,便去你那处,只要你那处还缺观赏鱼,我便一直去做工。”
酆惕有些疑惑,“你如今这差事难道也要时时盯着。”
夭枝想了想,苦笑着开口,“我要成亲了。”
酆惕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成亲?”
夭枝抱着手里的酒壶,点了点头,“我在凡间寻了个凡人相公,我查过他,往后并没有姻缘,亦无妻无子,我与他在一起也欢喜,便准备与他成婚。”
酆惕停在原地,似乎没来得及消化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他静默许久,“夭卿,因何要嫁这凡人?”
夭枝默了一默,直白开口,“他生得好看,我见了欢喜,他说他年岁大了,想要娶我为妻,我想着他既无妻无子,娶我倒也无妨。”
酆惕听完她这话,微微一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夭卿是因为这凡人生得好看,才喜欢他?
可天下人生得好看的何其之多,夭卿为何偏偏喜欢他?他必定是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罢?”
夭枝想了片刻,她自然是没有看到不同之处,因为他言行举止都像他。
她也不知,他有何处是和宋听檐不一样的过人之处。
她摇了摇头,“我与他并未相处多久,你问的这些我自也不知晓。”
酆惕闻言不解,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只看中他的皮囊了,这……如何使得?”
夭枝有些疑惑,“为何使不得?”
酆惕不由开口解释,“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又谈何是真心喜欢?
那凡人又是否知晓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非喜欢他这个人?”
夭枝摸了摸手中光滑的酒壶,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她这般是不是耽误了人?
她沉默下来,许是气氛太过沉重,酆惕又开口道,“不知你喜欢的这位凡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竟让你一见倾心,想要嫁给他?”
夭枝沉默几许,终是开口道,“他长得像簿辞。”
周围瞬间一静。
酆惕听到这话亦是一顿,他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夭枝当即解释道,“我已去地府查过,绝对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单纯长得像,且性情处事皆一样。”
“那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将他当成个替代品?”
夭枝被问得一顿,心中一滞,连半分情绪都没了。
酆惕见她这般,一时也有些不忍,“并非是我故意说这些话,让你不欢喜。
只是你早该走出来了,倘若再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又如何才能分清今夕何夕,又如何才能走出来?
当日你拜殿下为师,我就觉得极为不妥,你看如今,你到现下都还没走出来……
夭卿,你可究竟分清了没有,往日那些早已过去了,如今殿下是你的师父。
再者,你是藏得好便也罢了,若是藏不好,这让殿下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解释在凡间找了一个与他这般相似的人成婚。
殿下如此严苛,怎会同意?”
夭枝沉默许久,竟是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是啊,她这般岂不是自欺欺人?
且那凡人性情与他太过相似,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会闹将起来-
夭枝呆在山门做了好几日许愿鱼,这日子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悠闲,可心境却全然不同。
她总是出神发呆,不知今夕何夕。
她自然也没了下山回去的打算,她是有些怕那凡人的。
他心思亦是缜密,且性子真是太像了,还一样的聪明,她这般彻底逃了,若是被他碰着,只怕不好收场。
她特地给宋淮之写了封信,派了灵鸽去送信。
特地在信中交代了他,恐怕归期不定,让他另寻佳人做夫人。
虽说他地府人户簿上无妻,但总归话要带到。
山间风光极好,天光缓缓透亮,偶尔一阵风吹来,带过丝缕清甜花香。
山门师兄弟们也开始忙活起来,山门有不少香客上来,总是格外热闹。
夭枝每日看着他们忙碌来去,才觉出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她将修剪盆栽的剪子放下,看着山间被风吹过的花瓣翩翩落下,像一场花雨,美不胜收。
偶有一阵风吹过,她隐约感觉有人至山下台阶,步步往上而来。
今日这般早便有香客来了?往日早间是极少人的,更何况如今还下起了蒙蒙细雨。
夭枝看向雨丝细密,才发现雨落在身上带来些许凉意,低头一看衣裳都有些湿了,还有湿透的花瓣沾染。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有油纸伞递到了她头上,挡去山间纷纷飘落的雨丝。
夭枝抬眼看见前头大半截油纸伞,疑惑转身看去,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着白衫,披着白色披风,披风上一圈绒毛显得他面若冠玉,眉目如画,与往日在凡间的衣着别无二致。
她心口一跳,竟是愣住,“你……你怎么会在这?”
宋淮之眉目温和,眼中有一个眼眸圆睁小小的她,“我等不到你,便来寻你。”
她思绪都是错乱,“可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这凡间大到人如同一粒小小尘埃,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找到?
更何况他从未没来过这个地方。
夭枝思绪渐乱,心中瞬间生疑,难道他是……
宋淮之唇角微弯,温声道,“我问了子即兄。”
原是如此。
她确实交代过张子即,若有难处,便来这处寻她,毕竟她观察过,张子即的命簿是一丝不动的,皆是按照命簿来,没有任何偏差。
他接下来几年也再无危险,只需读书准备科考,这倒完全省了她费心。
夭枝思绪骤停,只觉自己方才想多了,他既说了永远不会在一块儿,又如何会来此亲近自己?
她沉默一瞬,“难为你费心了?”
宋淮之慢慢开口,“本是不打算问,可你匆匆离开,我担心你,却不想……”
他停顿下来,言外之意让夭枝有些心虚。
因为他的猜测是对的,她确实逃了。
夭枝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往山下走去,她不敢让他在山门前站着,唯恐被瞧见了多生事端。
实在是……他们生得真是一模一样,难免会有误会。
宋淮之倒没有疑问,随她一路往山下走去。
夭枝一路下了山,这处已然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她随意选了一处正在唱戏的园子进去,坐下后,看向他,“这园子的戏唱得极好,你头一次来,我带你来听听。”
“好。”宋淮之收起伞,在她身旁椅子坐下,似乎早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台下热热闹闹,他们坐在后头,这喧闹声听在耳里格外热闹。
她在心中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宋淮之却先开了口,“怎么不回来?”
夭枝委婉开口,“我想……婚事还是有些仓促,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
他平静回问,“你不愿吗?”
夭枝思绪有些乱,想起酆惕的话便瞬间淡了心思。
她缓缓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宋淮之也安静下来,只余戏台上热闹喧嚣。
夭枝见他不说话,便知他心中必定不欢喜,多少觉得有些愧疚,“是我冲动了,宋卿,对不起。”
他若有一丝不一样,倒也能证明他在自己心中是另一个人,可他偏偏就是一模一样。
所以在她心里,她根本无法分辨开来,将他当成另一个人。
“你们长得这般像,总归对你不公平……”
“可我不是因为冲动才想与你成亲。”
夭枝微微一顿。
他看过来,“我自见你便觉熟悉,便觉喜欢。你也必然是喜欢我的,无论你是喜欢我的皮囊,还是喜欢我的性子,亦或是喜欢我与你心中之人一样,那都是喜欢我,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我,既然都一样,那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罢了,你便是唤我他的名字,我亦愿意。”
她心竟微微跳快了几拍,他的意思,她只喜欢他像他,他也欢喜?
天下还有这般大度之人?
“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着他熟悉的声音,一时连周遭的喧闹声都仿佛一下远去,只有他这一句话落入耳中。
她微微垂眸,想起他若未回九重天,恐怕也会说这句话罢?
可惜都不一样了,他要将自己许给别人了。
夭枝眼眶微湿,下一刻,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
她抬眼,是他手中握着一根线,线上系着一个玉雕小鱼。
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夭枝视线顿住,当即伸手去拿这玉雕,竟然与他在凡间送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
宋淮之眉眼弯起,“往日见你宝贝这小鱼玉雕,我便也雕了个。”
夭枝拿着手中的玉雕,竟是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太像了。
不止他人长得一模一样,连雕的小鱼也是一模一样,这教她如何分得清?
她喃喃自语,“你还会雕玉?”
他轻声温和道,“自幼谋生学过无数,皆有涉猎。”
夭枝呼吸微窒,看着手里的小鱼玉雕,视线都有些模糊。
“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往后我们便做朋友,只是……”他温和开口,似想到了什么难处,“恐怕是不会常常见面,我年岁渐长,总归是要娶妻的,有了夫人自是不能再见你了……”
“我愿意。”夭枝听他这般说,眼眶瞬间一红,竟是满心荒凉,只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了,她慌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宋淮之微微一顿,看过来,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我们成亲,我愿意嫁给你。”夭枝满心满眼就只有这玉雕了,再也不想顾及其他。
她想,她怎么也抓不住他了,如今有一个这般相像的,她怎么舍得放走。
便是当成一场他还在的梦也好,凡人寿短,转世之后,与他这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再有了。
他见她红了眼,微微沉默,此等层层攻心自是没人在他面前受得住。
他微微敛眉,自觉不妥,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而来,指腹轻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心疼至极,“是我逼你太过了。”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心疼不已,声音都轻了几许,“无妨,你慢慢想,我能等。”
“我已经想好了。”
他手间微顿,夭枝看着他,“我想好的事自不会改。”
宋淮之听到这话似有些没想到,微微一怔,像是难得得到糖果的孩子,有些不敢信。
下一刻,他笑起来,竟是少见的欢喜,如少年一般,心中心思袒露无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们明日便成婚罢。”
夭枝有些没想到,“明日,这般快,可是不是还没有准备东西?”
她虽不知具体要准备些什么,但在凡间也算是看过成婚之事,据说是十分繁琐的。
“我来时就准备好了。”宋淮之声音都有些低下,“本来我们早就成亲了,若不是你不回来……”
这倒确实,他只怕是自己又跑了罢?
夭枝想着便也点了点头,她如今一条鱼其实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隐约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来时就准备好了?
可他来时也还不知道她会答应成婚的事,怎得势在必得的做派。
倒也真是和他像,咬住了便不松口。
第104章 夫君。
“请问阁下可认识宋淮之, 他是否住在这处?”酆惕走进这处,正好路过一人,他便上前去问, 却不想那人还未指路, 他已顺着院子大开的门, 看见了站在里面的人。
那人站在院中, 手中似拿着聘礼单子,举止风度皆不似此处人, 院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大红礼盒。
酆惕看着人一时顿住,他从夭枝口中得知了名字, 便特地去查了一番, 确有怎么一个凡人,至于长相究竟如何相似, 他自也是要亲自来看的, 只是不曾想到竟这般像。
他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路人早已离去,宋淮之闻声看见他, 似并不疑惑, 放下手中的贺礼单子,缓步走出院子,“在下宋淮之,请问兄台是寻我吗?”
酆惕看着他走出来, 几乎说不出话, 他原道若是七分像, 他也有把握劝回夭枝, 可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他下意识开口,“殿下。”
宋淮之闻言看着他似不解, “兄台怕是认错了人,在下一介白身,乃是此处的教书先生,并非什么殿下。”
酆惕却是难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他清楚,凡间的殿下乃是九重天上的储君下凡历劫,九重天上的殿下那般清冷做派,是断然不可能下凡来做此事。
他都要以为就是一个人了。
夭枝去看完张子即,见他果然如命簿所言依旧在读书,便安心回来了。
走到这处,便见站着的酆惕,一时间疑惑,“酆卿,你怎么来了?”
酆惕闻言转头看去,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惊,指向宋淮之,“你还是要嫁他吗?”
夭枝闻言脚步停在原地,看向不远处的宋淮之,他冲她一笑,依旧温和有礼,显然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说什么。
他颇有风度开口道,“应是来寻你的客人,你们慢聊,我进去准备聘礼。”
夭枝见他未问,倒是没想到,微微点了点头。
酆惕闻言看向院子里,确实喜气洋洋,连落脚的地方都无,显然是要办喜事。
他心中自也是有几分生急,看着院子里堆满的喜事物件,“你还是答应他了?”
夭枝看向酆惕,“我已经决定好了,既然我改变不了什么,那倒不如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总比等天帝出面将我随意指一个人的好。”
“可你也并非是喜欢他!”酆惕上前一步,声音有几分重,“这凡人你当真分得清他是谁吗?他这般像!”
夭枝闻言未语。
酆惕自觉失态,平静了几许,走到她面前,“夭卿,便是许给我也不成吗?
殿下是同意将你许给我,你与我在一块儿也一样能解决这般困境,我自不会为难你,你想做什么依旧做什么。”
夭枝也是没想到竟是许给他,她想到他在凡间与酆惕那般不合,如今他竟同意将自己许给他。
那可真是一点情面都没有再留了。
夭枝微微垂下眼,说不出心中复杂感受,只余失落,“酆卿,这事本不该牵扯于你,你是蓬莱仙岛的少君,我知晓你自也不可能是随意娶妻的,我自然是不能麻烦你的。”
“倘若不麻烦呢?”酆惕开口直言。
夭枝微微一顿,她一时空白,没想到酆惕会这般说。
“喵~”忽然一声猫叫。
寻梅从院中跑出来,显然是看见了她,冲着她叫唤。
宋淮之出来,却没来得及抓住寻梅,只能温和问道,“猫儿顽皮,可打扰你们了?”
夭枝这才反应过来,俯身抱起在脚边叫唤的寻梅,有几分尴尬。
酆惕也是不自在,难得吐露真心却一时生急,如今这般场面下着实奇怪。
且这凡人总让他感觉是殿下,实在太过像。
夭枝抱着手里的寻梅,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宋淮之,见他不似曾听见,便摸了摸寻梅,往宋淮之那处走去,看向酆惕开口道,“酆卿,我们是同僚,自然是不能如此麻烦你。”
这话间意思已然很明白。
酆惕沉默下来,面色微变,片刻后便调整了几分,苦笑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只万要小心,莫被发现。”
夭枝闻言忙点了点头,“酆卿放心,我会小心。”
酆惕下意识看了眼后面的宋淮之。
宋淮之步上台阶看向他一笑,风度依旧,“兄台都来了,不若留下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来年再来一观弥月礼。”
夭枝摸猫的手微顿了一顿,不由瞄了他一眼,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原是在这处等着。
酆惕一时心中闷堵至极,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是太像凡间的殿下了,那言行举止与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是这般……这般视脸皮于无物。
他自然是分不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眼前人格外熟悉,因为凡间的殿下亦是最是喜欢这般杀人诛心。
…
夭枝送了酆惕离开,进了院子,才发现真的如他所说,成亲所需的东西竟是一五一十都准备好了,院子里摆满了聘礼。
夭枝不由看了一眼宋淮之,也不知他刚头有没有听见什么?
但瞧他笑着,应是没有听到。
自她答应了成亲,与他一道回来,他面上的欢喜之色就掩饰不了半分。
夭枝进来之后有些不自在,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不由抱着寻梅,看向宋淮之,毕竟这样快,叫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闻言一笑,俯身伸手而来,指腹轻抚她的脸,“不必,进屋里休息罢,你也不通这些。”
夭枝确实不通,她毕竟没有成过婚,且凡间婚事要准备些什么,她真是一头雾水。
这般看来还是他们精怪成亲比较容易,若是两条鱼,配个水缸吃点鱼食就算婚屋喜宴都有了。
可惜他也不是鱼……
夭枝瞅了他几眼,抱着寻梅往屋里走,进了书房这一处靠坐在窗边,看着他在院子里忙碌。
寻梅自然是呆不住,片刻功夫便一跃而下靠榻,不知溜到哪出去了。
夭枝看着院子里已然这么多物件,还有人不断往这处送他订下的东西,一边送物件,一边道喜。
这婚事,她本是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打算暴露宋淮之的踪迹,毕竟他这一模一样的脸,便是每个见到的人,都无法不去猜想是天上那位储君。
但他不允,他说这般偷偷摸摸成婚不成体统,他又不是见不得人。
夭枝无言以对,败下阵来。
只是不知他准备了多久,竟这般充足熟悉,像是准备过此番事宜,都叫她都怀疑他往日是不是成过亲?
不过这个怀疑很快就打消了。
一位衣着严肃讲究的老先生送来裱好的婚书,进了门将喜布包好的婚书递给宋淮之,“宋相公,这是老朽裱写的婚书。”
这老先生显然是专门替人裱写婚书的人,按照这处习俗,需请一位老者,且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亲自裱写,以示祝福之意。
老先生和煦开口,“你看看,这名字可对否?”
宋淮之伸手接过婚书,打开来看,似乎一字一句看来,颇为认真。
名字需要看这般久吗?
夭枝生了几分好奇,当即起身往外跑去,快步跑到他身旁,正准备探过头去看。
宋淮之却已然合上了婚书,伸手作揖道谢,“多谢老先生,一字未错。”
夭枝被婚书合上的风掀过脸庞,下意识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她跟着他一同道谢,等老先生道贺几番,目送他离去之后。
夭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婚书,“给我看看呗,我还没见过婚书,不知写的什么?”
宋淮之闻言却没有给,而是俯身看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夭枝一顿,看向他,他眉眼温润,缓缓道,“‘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他俯身而来,轻轻捧上她的脸,在她脸庞亲了一下,“为夫看过便好了,不必夫人辛劳。”
夭枝感觉他温热的唇瓣轻轻吻上她的脸,一时间只觉檀香气息缓缓而来,温润惑人。
他眼中颇亮,这般看来,她不由面上微热,微眨了眨眼,无意识看着他出神,听着他唤自己夫人,一时心跳快了几拍。
院外又有人送来物件,他起身相迎。
夭枝连婚书一角都没摸到,便也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她见他忙碌,不由拿出他送的小鱼玉雕,又将自己腰带上系着的小鱼玉雕解下,一道摆在窗沿上。
两只鱼都是胖乎的,生得一模一样,日光照射而下,透过玉,里面似有水意流动。
夭枝伸手摸过小鱼的头,再慢慢摸到小鱼的尾巴,这样相似,倘若不是绳子不一样,玉的质地不同,她都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了。
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在院中与来贺众人说笑的身影。
便是这般忙碌,他面上依旧是少年模样的笑,不似先前,便是笑都是温和克制。
她看着他不由一笑,却无端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翌日大喜,热闹几许,席间从院中摆到院外,张子即亦来此热闹。
只是他好像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快,他不过埋头读书几日,他们竟成了。
夭枝在屋里等着屋外热闹安静下来,心下竟开始紧张起来。
等看着他身穿红袍进来,一时竟有些看愣神。
他从来不着红色,不想穿起来竟是这般丰神俊朗的好看,眉眼皆是殊色。
许是她看得太久了,他都察觉出来了,放下喝过的合卺酒,抬眼看来,微挑眉梢。
她不由面热得厉害,下意识低垂下头,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嫁衣,这嫁衣一看就是花了不少时间制成的,做工很是繁复,极为少见。
夭枝还低着头理裙摆,整理衣裙的手便被走来的宋淮之握住。
他手上的温热之意传来,她微微一顿,抬眼便见他在她面前俯身蹲下,抬眼看来,那眼神落在她脸上极为认真专注,叫她面上越发发烫。
宋淮之看了她许久,薄唇微启,“我便知道你穿上嫁衣一定很好看。”
他声音微微低沉,像是酿过酒一般莫名惑人,听在耳里让人心口慌跳。
他这般看她,叫她竟有些无处可避,夭枝别开眼去,拉过他的手,“你起来。”
宋淮之顺着她的手起来,坐在她身旁,反倒没有叫她有半分缓和,与他这般靠近,竟叫她更加紧张起来。
她是头一次成婚,难免有些紧张。
宋淮之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看不出他紧张,倒像是做了数千万年的神仙一般波澜不惊。
夭枝手心有些冒汗,鼓起勇气抬头看去,对上了他的视线,瞬间打了退堂鼓,“你……你……”
她你了半天,你不出来?
宋淮之却先开了口,“我可以亲你吗?”
他问出口,夭枝都愣了一下,他说的是亲,可往日亲她也不曾问寻过,这般问,倒像是问旁的事可否一般。
她茫然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我们如今……”已是夫妻。
她话还未说完,宋淮之已经伸手揽腰而来,将她微微抬起,叫她彻底靠进他怀里。
他抱得有些用力,只抱着一言未发,像是极为难得才能抱到她,弄得她有些紧张。
她靠坐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呼吸浅浅喷在她的脖颈处,男子清冽干净气息缓缓而来,他的体温透过他的衣衫缓缓传到她身上。
屋里太过安静,只有喜烛燃烧的声响,无端暧昧。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慢慢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面上莫名生烫。
她一时只觉屋子过于安静,还莫名很热,叫她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他的手掌揽着她的腰,下一刻,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那温软唇瓣碰上她的,叫她耳根无端生热。
他吻上来,唇瓣温软非常,唇齿间带出的温热湿意,烫得她有些心慌。
他浅尝即止微微离开,似要压着自己,可不过离开一纸距离,便又似控制不住很快吻上来,这一回格外用力。
夭枝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袖,被他吻得微微后仰,全靠他的手撑着。
她见他这般亲,熟悉至极,只能慌乱抓着他的衣角,他吻得越发用力,唇齿间的滚烫之意叫她不知如何反应,下一刻,他压过来,她往后倒去,后背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这般好像被他牢牢按住,给她的感觉像是要吃了她一般,她一时慌张,下意识挣扎。
宋淮之察觉到她的紧绷,当即停了下来,微微起身看向她,声音温柔,却也低哑得厉害,“害怕?”
夭枝微微点头,抓着他的衣袖有些无措,瞧着格外茫然可怜。
宋淮之看着她这般,心越发柔软下来,自是愧疚,“是太快了,总要让你适应。”
夭枝听到这话难免松了一口气,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已经答应了他成亲,自然是要行那事的。
她多少有些愧疚,“对不起。”
他闻言唇角弯起,微微起身,伸手将她揽起,抱坐在他怀里,声音格外温柔,欢喜之色难掩,“怎会对不起,你答应嫁我,我欢喜都来不及,我们已经成亲,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夫人,又怎在意这一时?”
夭枝闻言看向他,伸手摸上他的脸,细白手指在他眉眼间轻抚,不由看得失了神。
他一笑,却完全不在意她看谁,他抬头而来,亲上她柔软的唇瓣,这一次颇为轻。
那唇瓣间的温热气息传到她唇间,叫她的心都慌跳了一拍。
他亲过之后看了她许久,颇为认真,依旧克制,他温文有礼起了身,将被子替她盖上,“今日我便睡在隔壁屋,你若有事便唤我,可好?”
夭枝裹着被子,闻言点了点头,瞧着颇为乖生。
宋淮之见状一笑,俯身亲了亲她软嫩的脸,才起身缓步出了屋。
夭枝看着他出去,片刻后,旁边的屋子的门开启,接着关上。
夭枝慢慢靠在床榻上,抱着被子,入目是一片的红,她闻着熟悉的气息,心中莫名有几分暖意。
她看着看着,眼前的景象竟忽然一变。
满目热闹的红慢慢褪去颜色,变成荒芜的黑。
茫茫一片黑寂之中,竟寻不到方才一丝暖意。
她有些寒冷,下意识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看了眼周围,正要伸手拿剑,却发现术法不及,唤不出剑来。
她一时间慌了神,远处却有一道光芒亮起。
她缓步往前走去,却发现是一道泛着光的灵门。
此处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这门可以过。
她默想片刻,伸手而去,正要推门,那门却忽然逃开,似有灵识一般避着她走。
周围还有一团黑雾,与那日所见的心魔幻象,颇为相似。
难道这门是魔界之物,她何时到了魔界此处?
她不是方才还在与他成亲吗?
这门一直躲着她走,她一时也来了几分脾气,当即上前,快要碰到门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人衣着诡异,蒙面跪伏在地。
像是魔界中人。
她颇为警惕,快步往后退去,却听他们道,“主子,大事为重,此物吾等暂为保管,尚不能给您。”
夭枝一顿,不由疑惑至极,“什么主子,什么大事?”
“我等听命于您,不得告知于您。”
什么混话?
她怎么可能会发这种狗屎命令。
“荒谬。”
她一时好奇心起,去追那门,那两人竟然扛起门就跑,她气得不轻,不想怎么也追不到,反将自己累得够呛。
等到猛然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榻上睡着。
外头天光已然大亮。
原是在做梦,她还在梦中追门追了一整夜。
着实无言以对。
那两人还怪能跑……
她有些无力,颇感疲惫,微微侧头便看见床榻旁坐着人。
她不由抬眼看去,便见宋淮之已然穿戴整齐,似已经守了许久,就等着她醒。
夭枝一愣,“你……你怎么在这。”
他闻言微一挑眉,似没听见自己喜欢的。
夭枝微默一刻,轻声道,“夫君。”
她声音虽不大,刚睡醒自也是软绵的,可他听见了,一时眉眼染笑,俯身而来抚过她脸颊发丝,指腹在她软嫩面颊上微粉的睡痕轻抚,声音都轻了些许,似怕吵醒她,“为夫要去上课了,夫人可要一道?”
夭枝想着一道去也好,反正呆在这处也闲来无事,她为人夫人,陪陪夫君也无妨。
她当即便起身,梳洗一番与他一道去了学堂,路上皆是道贺的人,到了学堂这处。
自也是有学生张望而来,只是宋淮之往日严厉,他们也不敢开他的玩笑。
夭枝自不会进去上课,便在廊下摇椅上坐着轻晃,听着他的声音,耳畔清风闲适,缓缓而过。
她看着院中枣树,一颗颗好生大,只觉这枣一定颇为甜。
忽而里头声音停下,她不由抬起头,有几分疑惑。
宋淮之出来,几步而来,伸手将手中几个甜枣放在她手中。
夭枝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倒真是想吃,便拿起枣咬了一口,果然颇为清甜。
他见她这般,不由一笑,俯身而来亲了下她的唇,便又匆匆进去。
似是趁机出来,就为了这般。
夭枝看着手中的枣微微发怔。
真是的,送枣就送枣,亲嘴就亲嘴。
弄得她不知道他出来的目的究竟是送枣,还是亲嘴?
夭枝听着他的声音又在堂中响起,温润而泽。
清风徐徐,树上枣子微晃,鸟儿轻啼而过,岁月静好。
第105章 我会轻的。
夭枝在里头坐着摇椅晃悠。
学堂外头两个衣着诡异的蒙面黑衣人, 已然精疲力尽坐在地上。
这一整夜跑下来,险些废去半条命,他们二人还扛着门。
“主子的精力比往日还要旺盛, 非要看门。”
“在天界储君手底下修炼, 自然是有好处的, 如今大计阵法快成, 吾等还是小心为上。”
二人说话间,身影已然无声消逝在长街中,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
夭枝陪着宋淮之下了课,二人便一道去集市, 此处茶乡, 来往贸易极多,自也是夜里灯火通明, 夜市极多。
宋淮之牵着她一路逛, 一路吃, 喝着茶听了半日戏班子的戏才慢悠悠回来,这日子倒是格外闲适。
月上树梢, 夭枝自也有了几分舒松睡意, 这回在凡间的差事着实轻松,她总算体会到师兄每日里闲散趴在村门口听八卦,听戏的滋味有多闲适。
如今她也是颇为悠闲,原来司命的差事还可以做得这般舒服。
她不由瞅了一眼, 一旁批阅书生文章的宋淮之, 瞧着都像是批折子, 忙得不行。
她慢悠悠走过去靠着他的背, “夫君,我不陪你了, 我要睡了。”
宋淮之闻言一笑,伸手揽着她,看了眼头顶的月亮,“时辰是不早了。”
他伸手而来,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道往房门前走去,将她送到房门前才止住步,颇为温和有礼,“夫人早些歇息。”
夭枝瞧着他的意思,是要送自己到房门前,她不由疑惑,这么点路怎么就需要送了?
她步上台阶,转头看向他,“你也早些睡。”
他抬眼而来,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片刻后,低头亲上她的额头,颇为轻。
他轻轻一吻,并没有再继续亲她的唇,似乎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往后退去,在她耳旁温柔道,声音清润,“夫人,明早见。”
夭枝莫名有些脸红,他伸手推开房门,夭枝顺着他开的房门,踏进了屋里,转头看向他。
他依旧眉眼染笑,院中树叶被风轻轻拂过,月色如水,称得他面容如玉,熠熠生辉,她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整日整日的欢喜。
夭枝有些不好意思,轻道,“夫君,明日见。”
他闻言笑起来,缓缓关上了门。
她看着慢慢关上的门,不由上前靠在门前,穿过门缝看他。
他上前将院子里石桌上的书一一收起,又去井边喂了鱼,才转身缓步往隔壁屋里走去。
恐怕也只有他,都成亲了,还要与夫人分开两屋睡。
这般只是明面上的婚事,他竟还总是欢喜,倒叫她都觉得亏待了他。
夭枝听着旁边的门轻轻关上,不由转身走到梳妆台旁,这是他早先一道准备的,倒是颇为周到。
她不由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发髻未乱,桃腮粉脸,娇嫩欲滴,如今在凡间无事操心,自是舒心自在。
她下意识拿起梳子梳起自己的发,重新梳好后,伸手拉开屉盒,拿出香花蜜做的口脂,学着凡间女子轻轻抹上,果然唇瓣艳红,活像个要吸人精气的女妖精。
她将腰间上下系着的两只小鱼玉雕解下来,放在桌上摆得整齐。
然后才开始宽衣解带,忙忙碌碌,脱得只剩下一层里衣,她才上前吹灭了蜡烛,只留了一盏灯。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眼前一盏小灯亮着。
她小心端起灯笼,上前轻轻开门,小步出来。
院中一阵风拂来,叫她只觉凉意,着实是穿得太少,女妖精这活计可是不好做。
她看了一眼隔壁屋,他屋里早灭了烛火,应当是歇下了。
倒是早睡,难怪能起这般早等她醒。
只怕他这般早睡,又是想着明日一早,到她房里看她睡觉。
夭枝可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小心端着灯,步下台阶。
到了他屋门前,竟有几分踌躇,下一刻,她一鼓作气,轻轻伸手推开了门,他果然没有锁门。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里头,这处全放着书,颇为干净,没有多余的摆设。
他睡在颇为简单的榻上,显然是往日读书时歇着的榻。
夭枝轻轻进去,小心合上门,端着灯往床榻旁走,微弱烛火映着他玉面格外惑人。
他双目阖着,呼吸平稳,盖着薄被,睡姿端正。
真的睡着了?
夭枝有些疑惑,小心将灯放在书桌上,恐怕这光晃醒了他。
她小步走到他身旁,靠近床榻,冲着他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软软,“夫君。”
竟是没有反应,她视线落在他面上,他穿着里衣,平静躺着,像是睡深了。
夭枝心思一动,悄悄靠坐上床榻边,伸手小心去掀他的被子,可惜他的手压在被上,叫她有些艰难。
夭枝正专心致志,小心翼翼掀着被子,准备钻进去,却隐约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由一顿,抬头看去,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戏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慢悠悠落在她单薄的衣裳以及微微透出的肚兜颜色,眸色慢慢深起。
他眼睛极亮,眼里可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睡。
他伸手而来,握住她掀被子的手,声音微微低哑,“夫人想做什么?”
夭枝只感觉他的手很烫,连带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烫人。
她一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垂下眼去,却又对上他只着里衣的身子,他生得好,身姿修长,长腿窄腰,看着便叫人心乱。
她声音细小如蚊叫,“夫君,我一个人睡有些冷。”
他看着她,薄唇微启,话间轻问,“要和夫君一起睡吗?”
夭枝只觉得他这般分明话里有话,一时间有些面热,却还是轻轻点头。
下一刻,她便被他一卷被子卷进了他怀里。
夭枝被他一揽,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一时间只觉颇为暖和。
她在外头呆得有些久了,自然是沾了一身凉意。
如今贴着他,只感觉他身子极热,原本极清淡的檀木气息,因为靠得近而显得格外明显,兼带着男子温热之意缓缓而来。
她颇为乖生靠在他身上,只觉到处都硬邦邦,不敢动弹,“睡罢,夫君。”
他却没有回答,长眼轻眨,闻言看来,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夫人,为夫睡不着。”
夭枝自不敢接他的话,接了可不得安生,她连忙收回视线,乖乖靠在他怀里。
这般抱着他竟觉得安心许多,她一时心满意足,闭目想要睡觉,却只感觉他揽着自己腰间的手,掌心越发烫。
他身上也烫,还颇为硬,叫她靠着哪哪都不舒服。
她一时只觉热得很,便直起身,冲他道,“夫君身上好烫,这般好不舒服,我要回去睡了。”
她当即伸脚从他身上跨去,准备起身往外去,却被他拦腰翻身压在了身下。
夭枝心中一慌,单薄里衣都露了大半截,露出细白的香肩。
他看着她,“你是存心来折腾为夫的罢?”
夭枝还未开口,他便低头吻了上来,她张开的嘴正好顺了他的意,温热柔软亲了个正着。
夭枝呼吸一紧,忙收回舌头。
他薄唇轻轻吮吻着她的唇瓣,安静的屋里,只有他吻她的水泽声,暧昧至极,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叫她耳根微微发烫。
他呼吸渐重,唇瓣缠磨,声音哑得不像话,“夫人的口脂很甜。”
夭枝瞬间涨红了脸,只觉自己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她伸手抚上他的脖颈,“夫君。”
“嗯?”他看着她,这般温香暖玉在怀,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不容易了。
夭枝声音都有些轻,不敢大声,“你可要轻一些。”
他呼吸极重,越发压上来,声音低哑至极,“好,我会轻的。”
骗子!
她只觉整个人都被压在他和床榻之间,那亲吻虽然温柔,却渐渐用力,越发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夭枝心口慌张,急忙开口,他虽有应她,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她小口呼吸,声音哑软。
只觉榻下床板声响渐大,接着颇为大,咿咿呀呀叫人羞听。
半宿,只听屋里火烛燃烧的啪嗒声响,屋外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缠磨的声音,气氛旖旎。
…
夭枝翌日午间才醒来,入目春深帐暖,往日便是再累,她也不曾睡到这个时候。
她才觉自己昨日的想法是千真万确,他是真的想吃了自己啊。
她只觉腰折腿酸,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果然全是暧昧的痕迹,她当即搂起被子不敢吭声。
看了眼屋里无人,她起身穿好衣裳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桌上摆着她喜欢的吃食。
她艰难上前拿过纸,俨然是他写的,
‘夫人好生休息,为夫去上课了,午间便回来。’
还知道让她休息,他只怕自己都知道昨夜有多过分!
夭枝看这上面的字,又气又恼,却不由一笑,放下字条转身往外走去,开了门,外头日头正好。
快到午间,清风缓缓,迎面而来草木清新气息,院中树梢叶儿微微摇晃,鸟儿清啼。
“喵~”寻梅在院子伸着懒腰。
她去了院中,正准备将院门打开,将吃食摆到外头吃,就着春风轻拂慢吃。
可一打开院门,却发现院外站着一个人。
灵鹤站在外面,显然特地来寻,见她出门出来,“仙子,殿下唤你回去。”
夭枝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屋子里的吃食,她还一口没吃呢。
她沉默几许,回头冲他道,“我知晓了,等我片刻。”
她转身回屋,拿过宋淮之用过的笔墨,提笔在他给她的纸条上写下一句,“夫君,我外出采买,晚间回来。”
她看完自己写完的字,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笔,默默将纸压在砚台下,静站几许,转身出了屋-
夭枝上来九重天,进了大殿中安静等着,只觉寒意极盛,不似凡间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杨柳意。
等了许久,眼前才映入一片衣袍,寒丝玉靴,做工繁复,她往日都没注意,这一看便知衣袍和鞋履皆不是寻常仙家所能着,只怕是稀有至极。
她顺着衣袍往上,对上他的视线,才对上他清冷的视线,心口下意识慌乱了一下。
她昨日那般与生得一模一样的他耳鬓厮磨,抵死缠绵,见过他情难自已,耳旁喘息。
如今见到他这张脸,端素清冷,不可亵渎,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往日本就不敢多看,如今更不敢看了。
她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原本守着的仙侍已经退下。
她低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衣袍上,不再抬起,“不知何事召弟子回来。”
他扶衣摆在案几前坐下,声音清冷,平静道,“凡间有妖物食人心,杀人数百,如今遁逃妖界,众仙长希望让同一批弟子前去捉拿,也算你们正式试炼,再升仙阶。
只妖界有十层门,贪嗔痴妄,神仙不得妄自入内,恐会坏其修为。”
夭枝听到这十层门,自然知道这十层门的危险,那处满是火焰。
期间有妖魔控火,不死不休,燃火之处,烈火不灭,寸草不生,是六界的尾之处,无人能靠近。
“此行皆是自愿,你若不想去也可不去,安心修行亦可升阶。”宋听檐显然将决定权给她,自不像其他师父那般强行要求于她。
夭枝自然是要去的,毕竟他带出来的弟子若缺席试炼,岂不是让他落人口舌。
夭枝闻言道,“我要去。”
他未言。
良久的静默,叫夭枝越发不自在起来,她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他在看她。
她无法忽视,只能抬起头,不经意间瞥见他白皙脖颈衣领内一抹暧昧红痕,像是无意间被挠的。
她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神色复杂到叫她看不懂。
她空白了思绪,脑中只有两个字,“簿辞……”
她下意识开口,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用意。
宋听檐听到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反应,而是平静地看着她,“如今连师父都不叫了吗?”
她瞬间反应过来,当即伸手斟过面前的茶,此处寒凉连茶都是凉的。
她端着茶盏,起身伸手而去递给他。
却不想昨日被夫君折腾太过,腰酸腿痛,竟叫她腿发软得厉害,一时不稳,直松了手,那一盏茶便全倒在了他身上,连带她人都倒在他身上。
檀木清冽气息缓缓而来,她连忙按着他的腿起身,慌乱之中,伸手去替他擦拭。
却忽略了茶水尽数倒在他腿上,衣摆湿了大片,这般替他擦着,着实引诱。
她毫无所觉,擦着下一刻,手腕却被他伸手握住,用力抓起,“这般做给谁看?”
她被他拉起,衣领内侧大片暧昧红痕,显然是亲磨而来,他神色如常,手间却越发紧,清冷声音无端似哑了几许,“不成体统。”
夭枝不由蹙眉,“师父,别这般用力,我疼。”许是昨日叫得嗓子都哑了,如今这般旖旎软音唤人,颇为引人深想。
宋听檐当即松开她的手,极快避开视线,竟是气息微乱。
第106章 你修的是仙,岂能贪图此欲?
他收回手, 微微闭眼,不过片刻,眼中便平静似古井, 生冷而疏离。
他一挥衣袖, 湿了的衣摆瞬间干去, 端正肃然之姿, 叫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开口亦是冷淡, “坐好。”
夭枝闻言慢慢坐直,在凡间她或许可以凌驾凡人之上, 轻而易举弄清楚他们的心思。
可如今在九重天上, 他不知比她大了多少,那千年万年活下来, 心思自是不容她揣度, 她笼统算来不过一点大的小神仙, 自然也揣度不出来什么。
她坐好之后,宋听檐伸手而来, 将手中药瓶放在案上, “此行记得吃药。”
又要吃药……
她不由开口问,“师父,你让我吃这仙丹是为何……?”
“我只管弟子修行,你修行不稳便吃仙丹维持, 所有弟子都是如此。”他收回手, 话间肃然清冷, “你如今修为突飞猛进, 最重要的便是稳住其心,妖界之地修法并不正统, 控人心智,惑其人心,记住,必定要吃。”
夭枝闻言微微颔首,乖顺拿下药,放好。
宋听檐收回视线,平静吩咐道,“凡间差事不必再做。”
她一顿,不明白就直接开口问,“师父这是何意?”
宋听檐却没有再开口,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夭枝见他不说,微微垂首 ,非要问,“为什么,师父?”她问着,很快便想到了原因,“是不是天帝陛下觉得你我二人有不伦之情。
殿下,你可以解释的,你我二人只是师徒,绝对没有外界传闻的这般。”
她说出来,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对上她的视线未言一字。
夭枝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自是说不出来的心虚,她想到什么便当即开口,“师父,我成亲了,亦有夫君,陛下总不会再有何不喜。”
她说到此处,宋听檐却道,“不要再见他。”
夭枝顿住,当即抬头,“为何?你都不曾见过他。”
宋听檐看过来,视线像是要看透了她,话间严厉,“你要我见他?”
夭枝瞬间心虚,一时不敢接他的话,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别开视线,“可……可我已经和他……”
“退婚便是,你若不愿意,他也逼不了你。”宋听檐站起身,笃定开口,显然不容她拒绝。
夭枝却垂着头,膝行到他面前,自是敷衍,“知晓了师父。”
他何其聪明的人,便是冷淡也不改其心智,一听便知她不愿。
他突然伸手而来,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微微拉起,话间冷肃,“短短几日,又有什么非君不嫁,你为的是他那张脸,还是他的身子?你修的是仙,岂能贪图此欲?”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面上显得面若冠玉,即便有些冷意,也依旧好看。
夭枝被拽起直面向他这张脸,视线落在他身上,一时心虚至极,被揭穿了心思瞬间不知所措。
她思绪混乱,快速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见他便是!”
她匆忙扔下一句话,挣开他的手便逃了。
她自来以树皮厚颜自称,如今在他面前,简直比馄饨皮还要薄,轻易便能透了去。
夭枝压着呼吸,快步出了殿,往外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妫昭,她匆忙而去,就从她身旁而过,都未看清人。
可妫昭却突然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夭枝匆匆离开的身影,她方才分明看见她走近时,那衣领间的痕迹,且她走路都姿势都有些别扭。
她瞬间便看出问题,心中一惊,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她方才可是从殿下宫中跑出来的!
她快步上前却被灵鹤拦住了去路,“仙姬留步,殿下闭关修炼,不允人打扰。”
妫昭收敛惊疑神色,“我已有许久未见殿下,不知此关可过否?”
灵鹤闭口不言,“此事非我等所能议论。”
妫昭见一步不让,便转身拿过身后仙娥手上捧着的玉盒,“这是我族君长特地为了殿下这一劫所练的仙丹,陛下允我亲自送来,交于殿下手中,我将仙丹放下便走,必不会耽误多少时候。”
灵鹤看了眼她手中的玉盒,知道她不敢假传陛下的命令,这必然就是陛下的意思,便也只能无声退后。
“仙子请。”他上前带路。
妫昭闻言微微颔首,端着手中玉盒往前走去,却不想随之走到大殿中,并未看到殿下身影。
一侧殿门大开,玉阶之上的风拂来,格外寒冷,此处竟连流云都消失无踪。
灵鹤很快便看到了自家殿下的身影,他往一侧殿门走去,出了殿门行礼,“殿下,妫昭仙姬送来凤族炼制的灵丹。”
妫昭上前行礼,“殿下,这是我族君长用圣火炼制数万年所成的护神仙丹,特地进献给殿下。”
宋听檐转身看来,闻言依旧平和,没有一丝波澜情绪,“多谢仙子。”
妫昭见他并无异样,一时间只觉自己多想了,她端庄一笑,将手中的玉盒递给灵鹤。
可下一刻,她递出去的动作却是猛然一顿,再抬头看去,殿下已然走远。
她心中惊疑打鼓,方才一眼,她方才看见殿下脖颈处的一抹红痕。
这红痕本是常见,也不足以多想。
可两个人身上同时有红痕,那如何叫人不多想?
灵鹤收下玉盒,一旁仙侍上前请离。
她压下心中惊惑,转身快步离开,迈出殿去,她当即开口,“你方才可看清殿下脖颈处有红痕了?”
仙娥闻言微微摇头,“殿下玉清之姿,婢子不敢看,只是方才婢子倒是看见夭枝仙子身上有红痕。”
妫昭闻言许久未语。
仙娥自也是了解自家仙姬,“女君可是觉得殿下他与那女弟子……”
这自然是八.九不离十的,否则夭枝为何这般慌张出去?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殿下这般清冷严肃,怎会做出这般荒唐事。
她当即开口呵止,“此话不可乱言,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她说完心中却开始打鼓,恐怕是拖不得了……-
去往妖界挑了十数人,皆是与她同届升仙中的翘楚,不巧正是当初大试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
这倒也不出所料,毕竟当初大试,本就是按实力划分,如今自然也会是他们与她一块儿。
云侍颜见她来,似乎是没想到。
莫渝惆看见她,当即撇着嘴往一旁看去,似乎根本不愿看见她。
周遭弟子虽窃窃私语,屡次交锋都被收拾,他们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自然记恨于她,却不敢当面说什么。
唯有狇奚上前来,“本以为你下凡办差来不了,却不想竟赶回来了。”
夭枝视周围人于无物,跟她玩孤立这套,这群人还太嫩了,她一个摆件出身的且道德沦丧,一摆就是几天几夜,还怕这?
她看向狇奚,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温和道,“都是弟子,我自然不能荒废了试炼。”
“如此甚好,你来了我也放心些,此十层门不同寻常,需得小心。”狇奚凝重道。
毕竟这是最大的一次试炼,是真刀真枪,可不是幻境那般不危及性命的。
一时间几个窃窃私语的便不再吱声,自然心知他们比不过夭枝。
夭枝此人天赋异禀,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行极快,且还是殿下手把手教导,如何是他们这些人的师长能比得上的,那可是未来天帝亲自教导。
几人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一行人由狇奚带队,前往妖界。
妖界无形无门,唯一能共六届来往所通之处,便是妖市。
妖市昼夜热闹不停,交易最为繁多,什么想要的物件都能在里头找到,便是上古时期的物件玩意儿都能在这处私下流通。
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夭枝只觉得这妖界着实聪明得很,是个会赚银钱的,这般一来,他们还能得到最快最新的消息。
夭枝一行人到了妖市,与凡间的市集竟有几分相通,皆是吆喝叫卖,只是这处的天全是灰沉,永不会亮起。
长楼集市全悬在半空,歪歪扭扭楼叠楼而上,长街正中一棵巨大老树妖,树枝无尽延伸而出,树上挂着无数展览的珍宝,是妖市的活招牌。
夭枝看着它,走不动道了,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找这份工作,这多舒服,这处生意好,薪资必然高,还到处都有热闹看。
她树生就是消息太滞后,错失一大良机,现在她是条鱼,已经没有这种做展览台的技能了。
狇奚上前就近找了只妖,拿过他桌上卖的东西,放下银钱,“劳烦掌柜,请问层门何处而进?”
那兔耳老头本还乐呵呵做生意,闻言面色瞬间严肃,抬头看向他们,便知道他们不是常来妖界交易之人,更不是妖。
他当即摇摇头,不敢提这层门二字,“不知晓不知晓,我等小民只是这儿做做手工活儿,赚些碎银子谋生罢了。”
夭枝听到这话倒觉新奇,这话头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学来的,还颇为像模像样。
她看了眼他桌上摆着的玩意儿,伪造龙骨,牛骨,羚羊骨,一旁写着五个大字,‘妖中大补品’。
还真是手工活儿,真假参半卖,生意的精髓都给学来了。
老头不说,所有人都愣了一瞬,他们并非妖界之人,没有方向,又如何去捉拿罪魁祸首。
狇奚还要再问。
那老头依旧摆手,下一刻周围声音顿消,无端安静下来,周围场景竟慢慢波动起来,像是他们所在的妖市只是一个虚影。
喧闹的声音,热闹的集市都渐渐模糊而去,周围一片静寂。
他们如同陷入画中,画面颜色褪尽,周围皆是空洞。
所有人瞬间拔剑警惕,左右看着。
忽然,从上凭空冒出声音。
妖界无主,乃是上古几大妖兽合为一体,肉身俱灭,所有的灵识亦有无穷力量,聚集一处,乃称妖识,整个妖界都归妖识管辖,虽说无主,可却随处可见。
那苍老而又年轻,尖利而又温吞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是很多人一道开口,“吾等妖界与天界并无来往,不知诸位仙人何故到访?”
狇奚当即上前,朝前面空中方向作礼,“诸位妖尊,我等并无意打扰边界,此行乃是为捉拿凡间作恶的妖物,此妖物如今便躲在十层门中,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叫我等进此门中,捉拿此妖。”
四面八方传来嗤笑声,“妖界的妖物,自然是归我们处理,无需劳烦诸位仙长,如若还要执意进入此处,吾等可保不齐诸位仙长会出什么事。”
众人皆听出威胁之意,心中格外恼怒,却不好轻举妄动。
狇奚还待再劝说,“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我等是代表九重天而来,此妖扰乱凡间命数……”
狇奚这一般言辞,迎来的却是更加嘲笑,他们自然不管命数不命数。
夭枝上前按下狇奚作礼的手,拿过狇奚从老头那处买来的骨碗,朝空中声音来处猛然扔去。
骨碗扔向上空,却没有掉落下来,像是扔到了人嘴里……
众人惊呼,上空瞬间安静,阴森可怖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恼怒至极,“好大的胆子,区区小仙竟敢在吾等面前放肆!”
夭枝慢悠悠,半真半假道,“杀了我们最好,我等仙界来使,抓不到妖死了也罢,正好给了咱们天界君上机会,出兵抄了你们这处妖界的窝。”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想此人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过……
周遭陷入一片安静,上空之中再没有声音传来。
下一刻,前面突然浮现出一道数百丈之高的门,万妖骨架堆积而成,泛着光芒,烟雾缭绕,极为诡异。
夭枝当先一步进去,狇奚却还有些犹豫,伸手想要拉住她,“等等……”
周知御却开口道,“她既要进去,便让她先去探探。”
狇奚当即开口,“这不好,我们是一道来的。”
“有何不好?难道我们所有人一道进去,一道牺牲会更好吗?”周知御当即开口反驳道。
其余人虽然不作声,却没反对,自然皆是同意。
狇奚只觉不妥,看向云侍颜,见她并未言语,一时沉默,他上前一步,“我与你一道去。”
“无妨,你领着他们,免得无头苍蝇乱窜,找得麻烦。”夭枝又岂会察觉不到其中恶意,张口便是一人扎一刀,一个没放过。
众人一听,憋气至极,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起,气得直想捶地。
夭枝话落径直迈进门里,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狇奚见夭枝消失在眼前颇为焦急,来回踱步,看不见里面任何动静,一时也无法再停在原地,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周知御,“你们若是不愿意去,便留在此地等着。”
他说完便迈进门里,云侍颜便也不再开口跟了上去,倒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她也不想所有人全军覆没,如今里头安静,应当已无事。
众人见状也不再犹豫,一道跟了上去。
所有人迈进巨大门中,眼前景象瞬间一变。
漫无边界的红色雾气弥漫在眼前,整个天色都是暗红色,似有极大的乌云笼罩在上空,与方才一片空洞完全不同。
周遭很热,如火烧一般。
他们进来之后,便见夭枝站在不远处,脚边躺着数只死去的噬魂血鸦。
她一手执剑,剑尖上还滴着血。
除此之外,这处安静得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众人如临大敌地进来,却不想这般安静,一时间皆放松了警惕。
想来这妖界的十层门也没有想象中这般难闯。
狇奚却觉得没这般简单,他看向夭枝,“夭枝,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他这话刚落,周知御便开了口,“能有什么不对,只怕是进来过度紧张,杀了几只鸟罢,你若是紧张,你也去杀?”
他取笑这话以玩笑而来,众人皆轻笑出声。
狇奚微微皱眉,自不与他一般见识。
夭枝闻言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叫他们瞬间想起往日此歹毒之人的可怕之处,一时皆止住了笑,显得颇有些尴尬。
夭枝见他们看一眼便不敢笑了,不由呵笑出声,众人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都不太好看。
忽然,远处诡异叫声而起,天空骤然黑沉起来,方才被尽数斩杀的乌鸦,微微煽动翅膀重新飞了起来,飞跃而上带着凛冽的风劲,似乎能穿墙削泥,双目赤红,诡异可怖。
远处天地巨变,远处传来歌声,一女子翩然起舞,那女子面目全无,似木偶一般。
这般诡异之地,空灵歌声,叫人无端毛骨悚然。
众人皆是如临大敌。
那女子舞越跳越快,慢慢她周身起了火焰,火焰自她的裙摆而上,到她的指尖,如同灵蛇起舞,不伤她分毫。
夭枝察觉不对,后退一步,果然下一刻,那女子猛然化身火焰,巨大火焰直冲而上。
女声悠悠传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太久了。”
夭枝一顿,看向周围,不知她在和谁说话。
她却又开口,蛊惑人心,“如今你还要修仙吗?”
夭枝心中一凛,她是在与她说话?!
她混乱之中,只觉声音熟悉非常,她听过,在人间乌古族,在仙界幻境,如今又在这处……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强大的压迫往他们这处而来,巨大的风劲席卷他们这处,掀起他们的衣摆,无处不在的威压叫他们险些都站立不住。
所有人都愣了神,这根本就不对,他们如今才进一层门,绝对不可能这般危险。
他们修为未到,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压。
夭枝看着远处快速而来的火焰,一时间黛眉紧蹙,竟不知此地这般凶险。
妖魔之间最喜借力,此十层门遇强则强,若照如此而来,他们这一群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出去的。
人群中有人喃喃一声,“此处只有我们进来了,我们之中难道有谁术法到如此可怖之境?”
既然此处遇强则强,那必然有不同寻常之人在此,且这人就在他们其中,因为威压是冲他们而来的。
众人一时惊疑非常,相互看彼此,却皆觉得不是,皆是看向的云侍颜,“ 侍颜,你出身上古后人,难不成是因为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是恍然大悟。
若是如此,倒也在理。
云侍颜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自也是不敢相信,“难道真是我?”
时间紧迫,容不得大家在分辨,莫渝惆连忙开口催促道,“即是如此,侍颜姐姐,你快想想办法。”
情况这般紧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云侍颜这处,因为以他们之力,无疑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
云侍颜根本不知如何办,一时间神色全变,“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到此处,火焰已经成片袭来,乌鸦诡异的叫声,听在耳里越发得近。
若无力抗争,他们便会被火焰吞噬殆尽,尸骨无存。
“那可怎么办?!”
“侍颜姐姐,你快试一试,你是火系,必然是有这般能力,这处才会这般可怕!”
云侍颜手足无措间,施展法术而去,可此火不同寻常,乃是上古便燃烧而起,寻常术法根本控制不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害怕至极,当即上前用尽全力去抵抗。
就根本抵抗不住片刻。
只感觉四面而来的滚烫之意,如同在炼炉之中,无形的墙慢慢收紧,将他们浑身的骨头挤压出咯吱咯吱声响。
天地之间狂风骤起,叫人睁不开眼,
有人痛苦到双耳流血,无法呼吸。
夭枝一时也难受至极,只觉丹田无限力量而出,将这压力往外挤去,似乎在不出痕迹地护着她。
她忽然想起往日宋听檐那处学的布阵之法,可嫁接上古之力。
她引用其力,布阵压下威压,岂不正好?
她当即默念心法,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血猛然滴落而下,凝结阵法,隐约现出光芒,下一刻,血痕竟无限延伸而去,地动山摇。
她伸手为掌引其力,竟发现火焰随她而引,似有无穷力量,盘旋原地,欲往她这处而来。
她心中震惊,还未反应过来,提掌而出,竟伸出无限结界。
那光芒耀眼,刺目至极,凭空而去,横列而上,直穿地底。
在他们和无形威压之间隔出一道泛白的结界,凭空照亮整个天地。
这一道结界而出,叫所有人都失了力,猛然击倒在地,不过那满墙的威压却瞬间消失,连火焰也无法再靠近他们。
夭枝只觉浑身仙力都在慢慢往外抽出,不留一丝。
结界外的无形威压之力还在不断往这处挤压,每挤压一次,都让夭枝受着无穷无尽的压力。
她嘴角慢慢溢出血来。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狇奚当即爬起来想要帮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接触这般强大力量结界。
能布出分裂空间的结界,其力量又岂是他这般仙者能够介入的,自是碰不得一丝!
莫渝惆害怕地开口颤声道,“千……千万要撑住啊!”
夭枝只觉攻势越发剧烈,再拖下去,此结界必破。
她默念宋听檐屡次叫她背默的心法,不知为何,竟然将自己和结界所受的力量慢慢融合到一起。
火焰慢慢消散,灭于地底,她一时轻松起来,当即手撑着结界施力,猛然往前压去,结界竟有如实物一般,被她推着往前而去。
威压力量有一瞬间的消弱,夭枝当即咬牙压着结界,从上而下压去,身旁狂风也逐渐消失。
结界而下,天地瞬间恢复平静,周遭慢慢亮起。
生死浩劫,转眼之间便归为平静,所有人都恍如大梦初醒。
一时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上古的力量岂能供人这般驱使,唯有上神才能做到如此。
“……你!” 周知御睁大眼睛,“你施的是什么阵法?!”
一时间,所有倒地之人都如梦初醒,看向夭枝各怀心思。
只唯一一个相同的心思,便是她才不过修行百余年,怎可能驱使上古便燃烧的火焰!
夭枝亦不敢相信结界是从她这处而出。
她想起这道声音反复出现,此人如此厌恶神仙,却没蛊惑她不该做神仙,必然不是仙。
可她却能上仙界,如此上天入地,存于六界之中,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凡间的魔物,天界的幻象,如今妖界的火焰……
这三者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此间必有阴谋,她必然是要做什么!
第107章 你这弟子可是闯下了大祸。
众人相视一眼,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狇奚感慨万千,“夭枝,你在殿下那处习学果然非同寻常, 我竟帮不上一点忙。”他从来都是第一, 自然也震惊人外有人。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众人闻言自是多想, 夭枝方才那般实力如何不嫉妒,果然成为储君的弟子, 是何其幸运,她进步如此快, 怎叫人不嫉妒?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冒出个她, 他们自也是有争一争殿下弟子的机会。
毕竟她一个凡间而来的寻常小仙,殿下都愿意收为弟子, 他们这各族少君女君, 自然更是可以。
夭枝心中亦是不解,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以她的修为绝没有这般能力。
难道是宋听檐教的术法有这般大的妙用, 他说过修炼是为承载鲲本身的无穷力量, 可鲲真能结出如此大的结界吗?
她还未平静深思几许,便觉体内气息翻涌,压制不住,喉间腥甜而起, 嘴角溢出血来, 滴滴落下, 染了衣裙。
狇奚见状上前来扶她, “可是受伤了?”
夭枝气息不稳,勉力摇摇头, 伸手去摸宋听檐给的药瓶,却摸了个空。
她一顿,明明进妖界时就挂在腰间,她还检查过,她当即四下看去,根本没有药瓶的踪迹,难道是丢在妖市?
她还未细想,天上便有了动静。
远处层层叠叠的黑云竟慢慢开始挪动,云层变化何其之慢,可这里的乌云却眨眼之间便到了跟前。
下一刻,这层叠的乌云,忽然散开往他们这处飞来,那速度极快,等靠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哪里是云!
分明是无数只乌鸦聚集在一起,遮天蔽日。
“是那食心妖!”
难怪追到这处也毫无踪迹,原来是藏在天上,伪装成云。
此妖身躯可化形分散,模拟一切事物,头先进来必然是先碰到了噬魂血鸦,见其厉害,便拟态散为无数乌鸦,是以极其难抓。
这么多的数量的乌鸦,成群结队而来,几乎顷刻间就能将他们淹没。
夭枝勉力站起身,握着手中的剑,微转手腕,见他们还呆愣在原地,慢悠悠开口提醒,“此妖喜食人心精魄,神仙的更是喜欢,不可叫其沾染其身,无论是羽毛还是爪子。”
这么多的数量,且这些东西还会飞,怎可能叫它们碰不到自己?
这何其之难?
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此处昏暗乌云雾气密布,只有远处山巅才有丝缕阳光,却火光冲天,应是火山,而那处一只乌鸦也无。
夭枝看了眼远处,“噬魂血鸦惧光惧火,此妖所化,必然也会惧光火,往光亮去。”
狇奚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所有人去山巅寻光处躲避妖物。”他说完看来,“你有伤,与他们一道去,我去找寻妖灵所在。”
夭枝点头,她如今确实不可能再追妖,她已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仙力不济,一丝一缕在抽离。
妖身化成的乌鸦成群而下。
所有人闻言当即背对背面向外,相互掩护着施展仙术,击落不断飞来的乌鸦,脚边不断堆砌乌鸦尸体,很快这一处血流成河。
这些乌鸦极为聪明,见这般靠近不了他们,并开始只往一处攻击,一人自然受不了防线,队伍顺便被冲散。
众人四下散开,借着枯林树木掩护开始躲避。
一行人互相打掩护,与夭枝最近的二人仙力不及她,便由她来垫后。
他们二人先行往前而去,掩护好她身后,她好背对而退。
那二人见她一人在后,相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悄无声息快速离开了她身后。
如此一来,这些乌鸦便开始全部攻击于夭枝,夭枝难免有些吃力,找不到妖物斩杀之,这些乌鸦只会越打越多,且威力越来越大。
…
二人快速奔向山巅光源方向,随后便与其他人汇合。
狇奚找到妖灵所在,回了这处,见他们之间不见了夭枝,当即惊问,“她人呢?”
其他人相视一眼,自无人在意,而那两人也是闭口不言,佯装不知。
此人实力如此怎叫人不妒,若是死在这处,才叫众人心中舒坦。
周知御上前替他们开口,理由张口就来,“她自己先跑了,这乌鸦蔽日而来,路都看不清,我们怎么知晓她去了何处?”
当即有人开口附和,“就是,她自顾自逃命而去,还能怪我们没护住她?”
狇奚见他们这般瞬间皱眉,自也没时间和他们争辩,连忙看向远处,却没有看见任何踪影。
他当即往外而去,云侍颜上前拉住了他,“她一人,恐怕是出不来了。”
此乃实话,这般四面八方的攻击,夭枝又受了伤,只怕尸首都已经被乌鸦埋尽,去了只会贸然送死。
莫渝惆当即开口,自也懒得管真假,他们如何说便是如何,“师兄,她既然自顾自逃命去了,如此结果便是她应得的,你又何必去救她,如今我们抓妖灵才是正经?”
“是啊,抓住妖灵,我们此行试炼便过了。”
众人纷纷开口劝,周知御上前搭上他的肩膀,“你做什么烂好人,这样私自逃命而去的人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
狇奚听他们这般,如何还不知道是嫉妒其能力想害人性命,一时心头大怒,当即甩开他的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心中明白,倒是你们,所作所为真叫人不耻!”
众人闻言皆是一静,自没有丝毫自知不对,且这般明面上骂人,谁能挂得住脸。
作恶之时,不与小人一道的正人君子,最是遭记恨。
周知御脸色瞬间阴下来,脸上再也没了笑意。
莫渝惆见众人这般神色,自然知道师兄得罪了人,一时颇为害怕,担心狇奚至极,“师兄,你说什么呢!”
狇奚怒极,自不愿理会,他独自去了另一边,施展术法,急迫四处探寻夭枝的踪迹。
若是叫她死在这处,他自是枉做神仙!
…
夭枝握着手中的剑,手都被震麻,她清除前面的乌鸦,却忽然发现身后有一阵细微的风袭来。
她余光一撇果然是一只乌鸦往她背后袭来,当即闪身避开。
险险避开之后转头看去,身后竟空无一人,那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夭枝心中一时怒火骤升,好一群道貌岸然的自私小人,这么多人竟都是一声不吭离去!
夭枝眼中神色骤冷,硬压着体内气息翻涌一剑挥出,气海翻腾而去,直冲而上,击飞周围而来的乌鸦。
气海震荡而出,站在山巅光中的众人只觉耳鸣胸震,丹田难受至极。
远处乌鸦尽数压下,所有诡异的叫声慢慢消失在耳旁。
忽然,两个男仙人便被瞬间击飞出去。
二人被击飞出去,摔倒在地滚了几遭,猛地吐出血来,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夭枝满身煞气,提着剑从上而落,站定在悬崖之上,身后火舌不断上腾,空气皆是模糊焦灼。
她看着倒地不起的二人,如视死物,“在我这处耍阴招,就凭你们这些窝囊废?
我救你们乃是念着皆是仙家,如今既不知感恩,那便不必走出这妖门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竟不敢上前拦之。
“你想戮杀仙族同门!” 周知御当前厉声喝道。
夭枝抬眼而去,“再叫,连你一道打杀。”
周知御当即噤了声,一时阴翳哑口。
众人硬是鸦雀无声,不敢开口说话。
云侍颜开口道,“夭枝,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但你要分清楚如今形势,我们是在此处抓妖的,不是为了来起内讧,解决私怨的,我不管你们有何过节,如今必须先抓妖。”
夭枝抬眼看去,“私怨?抓妖?我凭何配合你们,倘若方才险些死在他们暗算之中的人是你,你还能这般一通大道理?”
云侍颜闻言自不多想,信誓旦旦开口,“我自然能,此行目的便是捉妖,我自然心里会分轻重。”
夭枝往日凡间久居官场,什么人没见过,“你们仙家倒是一惯如此两面做派,合着这刀没插在你们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是吗?
这般佯装大度地处理事情,我倒还要和其他人一起谢谢仙子了?”
云侍颜瞬间变了脸色,“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不要以为你是殿下弟子,就能目中无人!”
夭枝见她愤怒,唇角一弯,慢悠悠道,“如今知道这刀扎在你身上滋味如何了?
若有镜子,去照照你方才道貌岸然的样子,别自以为正派公平了,几句话便跳脚不已,装何公正明事理,还不是因为刀子没扎到你身上。”
这话真是句句戳心,着实叫人回不了半句。
云侍颜何时遇到这般不顾及她身份的人,却又被说了个正着,一时气青了脸,怒而扭头离去,自不想再管这门子事。
狇奚见她平安回来松了一口气,上前走近。
夭枝察觉有人靠近,抬眼看去,眼含戾气,发现是狇奚才平静几许。
狇奚斟酌片刻,终是为了大局难言开口,“我不是要拦着你,也不是站在他们这一处,他们确实做错了事,但是此行我们需要人手,妖难抓,这十层门也难闯,倘若如今少了人,难保我们往后麻烦。
你放心,他们有此所为,便就是修仙修到了头,待我们回到九重天,我必然会上报师长,绝不叫你白白受了这么一遭委屈。”
夭枝闻言并未松口。
狇奚乃是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又是带领之人,自然是要将这事处理好,万不能弄到那般无法收拾的局面。
他当即郑重其事将剑放在一旁,便要跪下,“夭枝,算我求你,不要伤他们性命,若你实在来气,我替他们跪下向你道歉。”
夭枝拿剑挡住他下跪,自然不能让他跪,这么多人里,她也就看狇奚顺眼些。
她未开口,狇奚便知她这是答应了,他当即看向那二人,“你们还不过来跪下谢过,指望着做错事不用承担后果?!”
他一剑拄地,怒气四溢,叫地面都震动了几番,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吱声。
二人方才被一击,皆是伤其根源,本就记恨,如今见她这般实力,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往她这处而来,沉默片刻,咬着牙在她面前跪下,“是我二人不懂分寸,还请夭枝仙子恕罪。”
夭枝见他们没有半分歉意,冷嗤一声,“没有分寸?我瞧着你们暗算人倒是很有分寸,想来这样叫人吃暗亏的手段应该使过许多次了罢,才会这般熟能生巧?”
二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觉得极为屈辱。
夭枝懒得理会他们,既有人这般乐意自取其辱,那她就辱。
这般要求不应,她半夜都睡不着。
他们二人磕了头之后,夭枝自去崖边打坐调息,没了药她只能自己凝神压制体内气息。
她将腰间系绳脱落而下的小鱼玉雕放在剑前,看了几眼,伸出手指点了下小鱼玉雕的尾巴,难免有些不开心,“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
狇奚见平息下来,看了眼众人,交代莫渝惆几句,与云侍颜一起带了几人离去捉妖。
周知御在一旁不远处细看着夭枝,见她阖目蹙眉,眼眸却不断转动,一直凝神打坐,似要静息。
瞬间便明白方才那般大的结界,必然导致她体内气息翻腾,压制不下必然会修岔重伤。
他眼眸一转,当即起身走起,视线下移,落在地上光亮之处,是状似小鱼的玉雕,这人往日宝贝似的,天天挂在身上,形影不离,一看就是极为看重。
他想到此处,眼里划过一丝阴郁,提剑而去,勾起了两只串在一起的小鱼玉雕。
夭枝正专心致志修心,察觉动静当即睁眼,不料他会夺自己的玉雕,瞬间蹙眉,抬手伸向他,一字一句已是怒意,“还给我!”
周知御拿着手中玉雕,端详一眼,不屑一笑,“女仙就是女仙,这么大的试炼还要佩戴着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你这般玩物丧志,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我都替你害臊。”他不屑说着。
夭枝拿剑起身,话间极重,“拿来。”
“好好好,还给你。”周知御伸手递去给她。
夭枝当即伸手而去,他却手间一转,提前一松,两只玉雕瞬间落下,往崖下火焰落去。
这火山乃是妖火,万物皆可化之,玉雕乃凡间之物,落到其中,不消一瞬便没了踪迹。
夭枝见状瞳孔猛然收缩,她连忙伸手而去,却扑了个空,眼睁睁见玉雕落入火中,如水滴落在水中,消失无痕,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脑中瞬间空白,这是他当初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他如今全无簿辞的影子,这般疏离,早晚会消失无踪的,往后天上地下乃至六界都寻不到故人一丝痕迹。
她只有这一样东西!
若是连这个东西都不在了,那时日长久,连回想都会慢慢模糊空白……
夭枝一时眼眶骤然湿润,盯着火焰,丝毫不觉那崖边上的火舌,撩得她面容发热。
她只觉视线一片模糊,愤怒和悲哀几乎让她失去理智。
周知御见她这般看重,凑近看她表情,极为夸张道,“你不会生气了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就生气,着实玩不起了罢?”
他话音刚落,众人笑了起来,有人故意道,“周师兄不该如此,往日争吵也就罢了,如今怎能丢掉储君弟子的东西?”
周知御当即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一唱一和,“我是不小心没拿住,夭枝仙子作为储君弟子,自然不会怪罪于我,对罢仙子?”
其中有人只觉小事,丝毫不在意,“不过一个凡间小玩意儿,赔了便是,又不是赔不起。”
夭枝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只觉得他们很吵很烦,耳旁全都是他们的嗡嗡声,惹厌不堪,那火舌而上,热得烦躁,眼中一切事物都有些模糊,她真想把杂碎全杀了。
她双目血红,握着手中的剑柄越来越紧,而手中的剑却越发颤起来,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滔天怒意。
狇奚捉妖回来见状大惊,此乃走火入魔之相,他当即上前来,伸手而来,惊声道,“夭枝,先稳住心神!”
夭枝却听不见他说话,她思绪越来越空白,一剑而去捅了周知御的心间,下一刻竟陷入了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带着湿意,衣裙上也全是浸湿,似乎下了雨,好像是……血雨。
她猛地坐起身睁开眼,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悬崖边上的火焰早早被压下,不再炎热,漫天落下的雨水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血河。
人七歪八扭倒着,皆是一剑封喉,入目全是尸首,一片血腥狼藉。
她手上握着剑,剑上全是血,狇奚就倒在她面前血泊中,了无声息。
她脑中空白一片,连忙上前,伸手而去,竟是气息全无。
她呼吸一紧,猛然收回手,不敢置信间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而来。
她握着剑慢慢站起身,想起自己意识模糊前的最后想法,猛地后退了几步,手中剑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声音惊醒了她,她连忙低头一看,自己满身的血,周围没有一个活物,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与她同行的人都死了……
是她杀的?
她杀了狇奚,杀了他们所有人?!
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连落下的雨都带了血腥气,尽是刺骨的寒冷和害怕。
她听到远处有声响传来,猛然抬头看去,是一年长白须仙长匆忙而来……
…
宋听檐手执白子落于棋盘中,棋盘中局势虽复杂,但已然明朗,白子只差一步便要胜。
对面年轻男子看着棋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散漫闲适,“这棋局就像你如今一般,只差一步便过无情道的坎,修成无极大道,”他说着似有些疑惑,看向殿中,一片流云也无,“你将流云驱散到何处了,怎觉异常寒冷。”
他不由玩笑,“你这无情道登顶可是一道劫,莫不是没过去?”
宋听檐玉姿端坐,无悲无喜,闻言面色平静,“落子。”
对面男子却不打算再下,“我这还下什么,注定输局,这局势和如今你高祖父要将位子传于你的决心一般明了,没有任何转机。”
宋听檐闻言并不理他的插科打浑,他伸手去拿茶盏,却见一旁剑鼎猛然传来剧烈震动,似乎心绪躁动至极,无法克制。
宋听檐见状瞬间敛眉。
对面男子见状,“这剑不是给你那看重的大弟子了吗?如今应当远在妖界收妖,怎隔得这般远,都有这般重的戾气?”
宋听檐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往外去,殿外有仙侍匆忙来禀,“殿下,出事了,外面有仙长回来,说……说夭枝仙子杀了所有同行仙人,如今已逃了!”
“什么!”对面男子瞳孔骤然一缩,猛地站起身,衣袖带到了前方的棋局,上头玉石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听檐闻言顿住脚步,动作之急,连衣摆都微微摇晃。
他看向远处天际一片黑沉,四周星空不断有星辰陨落,这是神仙的命格。
星辰落下,代表神仙陨落。
而这些星辰陨落的方位都在妖界上古荒地那处。
宋听檐看着不断落下的星辰,神色越发深静。
年轻男子一道出了殿,看着这纷纷落下的星辰,凝重至极,不敢置信开口,“这些可都是几大上古遗族的后嗣……你这弟子可是闯了大祸,必然是要到天帝面前的。”
殿外有天帝的仙侍匆匆而来,事急话短,直请道,“殿下,陛下要您前去。”
周围一片静寂无声,宋听檐没有开口说话。
第108章 做什么?!(晚更加更,二更合一)
夭枝怔神之间, 那白须仙人已经到了她面前,老者面目慈祥,见这般血腥场面, 亦是惊住, “发生了什么?”
夭枝认出他来, 是往日仙人顶上的师长, 只怕是不放心一道而来。她当即无措摇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仙长看着满地的血,当即抓住她的手, “孩子, 你必须得走,立刻走……”
“可我若是走了, 岂不是要说明……”
仙长摇头道, “你不懂, 当初便是如此,这事是说不清的!”
夭枝下意识问, “当初什么?”
仙长自然是没有时间解释, 他神情严肃,当即开口,“这么多人只有你活着,你怎么解释?
你现在走还有一线机会找线索寻生机, 不走就是必死无疑!”
夭枝心中一片茫然, 无尽的恐惧笼罩着她, 她已被仙长推着往前, “快走!”
夭枝犹豫片刻,只能快速离开此处。
因为她知道, 这般情形下自是百口莫辩,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仙,不会得九重天看重,她心中清楚,无论是不是她杀的,死这么多人总要有交代,而她就是这个交代。
夭枝在妖界躲藏数日,躲藏一事她最是拿手,她可以不吃不喝也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抹去一切痕迹。
她一直在寻找当日之事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那日没有任何妖魔的痕迹,而且所用术法和她如出一辙,真的就好像是她亲手杀的一样……
她陷入无尽的茫然之中,她办法已然用尽,天兵的搜捕越来越紧密,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
她逃不掉的。
她不敢连累山门,天大地大,一时竟无处可去。
她在天地间若有什么眷恋,那总归是有对不起一人的。
她嫁了那人,却让他等了这么久,那一别到如今,凡间已经过去十数年,不知他还在不在。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凡间。
可惜此处院子早已人去楼空,寻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她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忽然想到了张子即。
如今,她无一处可去,他是她最后负责的一个人,虽然早已交接其他司命,但总该有始有终,去看看他现下如何了。
按照命簿来看,他如今应当早已做了大官,仕途平顺。
夭枝来到他往日住的地方,本打算问一问,却不想正巧一个男子从里头出来,身穿常服,年岁已然很大,一身为官气质。
夭枝一眼便认出他来。
张子即站在原地,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他默然片刻,开口唤她,“夭姑娘。”
他明显是笃定,并没有认错的意思。
夭枝微微一顿,竟不想他还能认出她来。
夭枝坐在院子里,张子即替她倒了茶,他抬眼看过来,为官已久,早已褪去往日青涩之意,“姑娘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夭枝端茶的手停下来,“你不害怕?”
张子即摇了摇头,岁月已经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他眼角道道纹路,却还是不减风采。
“夭姑娘,你是神仙对吗?”
夭枝手顿在原地,这是头一个相信她是神仙的凡人。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便打算走,她无意扰乱凡尘。
张子即思绪却似乎飞到很远,“实不相瞒,我自懂事以来便一直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国君王,可国库空虚,我处处受制,为钱愁烦,总有一个女子来看我,她说她是我的保护神。
她每日都来看我,烦我所烦,愁我所愁,后来我们相知相恋,我因她的指引寻到宝藏,却没想到她会因为此事徇私被天界召回。
她离开之后,我再没有见她出现。”
夭枝脚下一顿,只觉此事耳熟。
竟是他……
她当初临时顶替做仙官,就是因为前面女仙官出了事……
夭枝没想到会这般巧,一时说不出的感慨。
张子即说完这些看来,话间诚恳,“我本以为这些梦只是假的,却不想见到了姑娘,你也一样屡屡来顾看我,且每一次都是在我危险之时出现,到如今已过去半载年华,你音容相貌却没有改变,我更加确信这梦是真的。”
夭枝自是没想到他能记得,想来是那时天下大乱,孟婆汤稀释了太多,才叫他还有前尘往事的些许记忆……
只是他已拥有不同的人生,他还会执着于前尘往事吗?
她见过宋听檐,洛疏姣,他们也早与往日不同,往昔种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张子即却视线而来,似乎苦苦追寻着一个答案,他站起身,冲她伸手作揖,深深鞠躬,“请姑娘解一解我这几十年的梦,我这梦里人可还安好?”
夭枝默叹无声,没有直面回答,亦不算泄露天机,“你既是做官,应该知晓官员数量基本固定不变,除非上一任出事,下一任才会上任。”
结果已然不言而喻,直白难免伤人。
张子即站在原地,久久都未开口。
一入深秋,树上叶儿被风吹过,打着旋儿慢慢落下,寂静无声。
“所以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死了自然是连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她坦然开口,这也是她接下来的结局。
她看向他,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对另外一个人说,“前程往事皆已过去,故人已去,你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张子即着急上前一步,“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永远记得她,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啰啰……
“你总会忘记的,此生终了便会将她忘干净,这是命。”
他闻言苦笑出声,“如此,果然是天命难改。”
夭枝垂下眼睛,转身出了院子,只觉唏嘘。
都是注定会忘记的,就像他……早已不需要她这个先生了。
而她如今也逃不过一个命字,她才走出巷子,便见天兵站在不远处。
她默然几许,即便早已做好准备,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
高耸入云的宫殿,玉龙石柱直冲云霄。
天兵传来消息,人已抓住,正押送回来,这事转眼间便传遍了九重天,毕竟乃是大事,夜观天象都能察觉有异。
天界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但夭枝是未来天帝的弟子,本就受众仙关注,如今这般自然是天大的事。
大殿上一片寂静,几大上古遗族的人气势汹汹站在殿中,众仙皆静,连流云飘过都是无声。
宋听檐进殿上前。
天帝端坐在玉座之上,“人已经抓到了,你且听听罢。”
天帝话落,殿中便哗啦啦跪倒一片,“陛下,请为我等做主!”
天帝不见丝毫怒意,而是看向宋听檐,开口如寻常般问道,“此人是你的弟子,妖界你也去看过了,你待何言?”
宋听檐平静开口,“高祖父,既有证据,需先听听在场之人如何言说?”
天帝不置可否,宣人进来。
宋听檐站在大殿之中平静等着。
外头传来动静,数千阶的台阶往上而来,夭枝被绑着捆仙绳,押进大殿。
“人来了。”
“此子狡诈,竟逃了这么许多日。”
宋听檐转头看去,却见夭枝一身狼狈出现在视线中,她全身白净的衣衫沾灰,一张小脸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
宋听檐视线微顿,微微敛眉。
夭枝迈进殿内看见这么多人,脚步微顿,还是一步步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殿中跪着的云侍颜、周知御二人。
周知御,他活着?
她明明一剑穿心而去……
夭枝瞬间觉得不对,若是他们活着,事情绝对和她所想的有出路!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他们活着,可看他们这般眼神,俨然她就是凶手一般。
夭枝沉默下来,心中瞬间升起希冀,她被带到前面跪下,她看向前面的宋听檐,声音微低,“师父。”
宋听檐闻言看着她未语,良久,他面容肃然,“发生了什么?”
夭枝亦不知该怎么说,她只知道她必然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狇奚。
她见到他无端心安许多,他必然会救她,她声音嘶哑,“师父,我没有,我记忆里没有杀人,当真没有。”
仙官闻言开口,“若说没有,那你为何要逃?”
夭枝当即开口,“我并非是逃,我是要找寻证据,遇到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仙如何不慌,自然想要真相,再者,谁都知道,六界之中找一个仙人何其容易,又能逃到哪里去?”
仙官见她嘴利圆滑,便问,“那你可有证据,旁人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
夭枝回答不出来,她就是没有证据,她回去几番寻找,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她看向宋听檐,如今她只信他,“我那日闯过妖门,身受内伤,昏迷过去,醒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满地血腥……”
宋听檐自然查过那日情形,只是不知她竟不知道那日情况,这般自是劣势,任由其他人任何说都可以……
负责此事的仙官,上前将沾血的剑递上,俨然是她的剑,“下官前去妖界,所见满地血腥,所有人的伤口与此剑吻合。
这两名弟子便是一同而去的人证,只是当时他们二人避逃开来,去了妖市,才得以侥幸留存性命,且众妖所见,他们有不在场的证明。”
夭枝看着那把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当即直起身,“我没有杀人,我醒来就是那般场面,我那时昏迷,若有人趁我晕厥,拿着我的剑杀人也未可知?”
仙官看向她,“既如此说,如何证明你晕倒了,可有人看见?”
夭枝看向周知御他们二人,因为她根本没有那段记忆,他们二人却是在场。
可就怕他们不说实话。
周知御战战兢兢跪着,似乎很是害怕夭枝,而云侍颜就在一旁,一如往常的冷淡。
仙官开口,“当日之事,细细道来。”
周知御身子发抖,闻言先开口,颤颤巍巍说着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收妖之后,我弄丢了仙子的东西,她生了很大的气,似乎魔怔了,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谁拦她,她便与谁动手,她仙力强盛,我们所有人都敌不过她,她像是疯魔了一样谁也不认,见人就打杀。”
夭枝听得直皱眉。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竟是为一件东西杀了这么多人,此仙如何还能留之!
周知御说着,眼泪直流,“仙子本就与我们关系不好,我们谁都拦不住她,连狇奚师兄上去劝,也……”
当即有上古遗族的人闻言怒而站出,“为了一件东西杀人,天界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人也配做储君弟子?!
狇奚是我族最优秀的孩子啊,我等精心教养,陛下,请您一定给我们一个交代!”
天帝闻言未语,看着宋听檐,显然有意看他如何处理。
宋听檐开口询问,“丢了何物,又是怎么弄丢此物?”
周知御低头支支吾吾,片刻才开口,“我和仙子玩闹,不小心弄丢她挂在身上的玉饰。”
宋听檐听闻此言微微一顿,看了过来。
夭枝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收回视线,微微抬眼看他,话间浅慢,一语中的,“既是关系不好,何来玩闹一说?”
众仙闻言一顿,自然便明白个中缘由。
修仙以来所见所闻,若说没有欺压折辱之事是绝没有可能的,想来必是仗着上古一脉咄咄逼人,欺负太甚,才惹出此事,亦是祸首。
一时间众仙静下来,看着周知御皱眉不已。
周知御见状当即开口,满面痛悔,“此事是我不该,我当时也是犯了糊涂,我与她自来有过节,便不清醒了些……”他眼眶通红,似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可怜,“若不是我将玉饰扔进崖里,夭枝仙子怎么会杀这么多人……”
夭枝见他这般,竟是体内气息翻涌,“你也配与我有过节,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屑!”
她脑中越发清晰,此人必然说谎,她猛然看向他,眼中都透着一股戾气,“你如今也活着,何以就是我杀了人,你敢信口雌黄!”
周知御似乎被她吓到,连忙往后躲去。
夭枝满眼戾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怒意,甚至连气息都无法平稳,在天帝以及众仙面前这般表现可谓是狂妄至极。
宋听檐当即敛眉,抓住她的手腕,压制了她的动作,显然怒不可遏,“做什么?!”
她被拉住手,抬眼看向他,上天界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声疾生气,一时间不再乱动,她被拉回手才瞬间清醒过来。
她方才竟……竟想直接动手杀了这颠倒是非的混账。
她心中大惊,不清楚自己怎会这般沉不住气,竟是无法冷静一丝一毫。
难道她真的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了……?
众仙中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挡在周知御面前,自是护着周知御的长者,看着她俨然一副罪魁祸首的架势,“你难道还想在这大殿之上杀人证?”
她方才的意图便是谁都能看出来,一时间众仙私语。
“这是修行修偏了,入了魔了罢?”
“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必然是有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如今遭受反噬也是有的。”
众仙私语,夭枝身子不可遏制地发颤,压不住体内气息。
宋听檐以指捏着她的经脉,仙力不着痕迹缓缓而来,她体内气息瞬间平息下来。
她面色血色慢慢上来,可心中却更加慌乱,难道她真的修偏了,无意识杀了人?
宋听檐适时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出来的仙人,“上仙多虑,大殿之上怎可能有杀戮行径,我这弟子自来性子直白,难免会惹人误会。”
仙人便不再多说,毕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
宋听檐走向周知御。
周知御低头不语,似乎一副害怕的样子。
他开口,“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件衣上玉饰杀所有人?”
“并非。”周知御当即开口解释,自然知道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人,“仙子应当是走火入魔,魔怔了去,才会如此。”
宋听檐看向云侍颜,开口问,“仙子看见了她杀人。”
云侍颜倒是实话实说,“我并未亲眼看见,当时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我只看见夭枝仙子的剑刺向周知御。
狇奚要我带受伤的周知御先离开,我们远去数里,我需施法开阵入旁门,无暇顾及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至于夭枝动手杀人的事,是周知御醒后和我说的,我们再回去时,已经满地尸首。”
周知御当即开口,似乎想起当时害怕至极,“我那日身中一剑,勉力跟着侍颜仙子离去,千里移地之前瞥见夭枝仙子一剑杀向狇奚,便吓得夺路而逃,进了法门便晕厥而去,根本来不及开口言说,等到醒来,和侍颜仙子再去,已为时已晚。”
夭枝越听眉间蹙得越紧,竟是细节全有。
且云侍颜看着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
这若是咬死,必然难再翻盘……
宋听檐居高临下看着周知御,条理清晰开口,“你和夭枝有过节,争吵之时弄丢她的玉饰,所以她要打杀你?”
周知御听这质疑,抬起头面向宋听檐,肯定道,“是,仙子愤怒无法控制,魔怔了一般要拿剑杀我,乃是其他弟子去拦。”
“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魔怔在前,仙子必是走火入魔杀人。”
夭枝微微咬唇,众仙亦是奇怪,殿下这般,分明是在一一确认自己弟子犯下的罪行啊。
这般看来不就是夭枝走火入魔杀了所有人吗?
宋听檐没有任何情绪,还是平静开口,“你既扔了她的玉饰,又与她当面起争执,那你必然离她最近,她若无法控制必然先杀你,何以你如今还活着,且只受了轻伤?”
周知御眼眸一转,“是狇奚拦着,她与狇奚交好,他拦着,她自然……”
宋听檐却不容他说完,厉声道,“她既然走火入魔在前,又如何认得人?!”
周知御闻言生生一顿,慌了神,竟是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清冷疏离,甚至是淡漠,却是步步紧逼,“再给你一次机会,究竟是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周知御瞬间理清思路,当即开口,“殿下,是我记岔了,是拿剑欲杀我在前,之后才是魔怔!”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一静,众仙自然觉得无稽之谈。
“荒谬!”
“如此前后不一,这不是胡说吗?”
到处,周知御才知自己中计,这第二次机会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因为他早就已经绕进去了。
第二次机会只是打击他心里防线罢了。
宋听檐神色平静,却说着一个事实,“我这弟子天资聪颖,你们仙法远低于她数倍,无论清醒还是魔怔,她若要杀人,你们便是多上两倍,也一个都逃不了。
更遑论,魔怔之后,你们还能逃出两个人去。”
周知御脸色瞬间苍白,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如今再要改口是已不能了。
这样下去,他说不清楚,这命债必然要背到他身上去,他自然不敢付如此大的代价。
他思索片刻,连忙白着脸冲宋听檐磕头,“殿下,是弟子鬼迷心窍,想当然了,弟子确实没有亲眼看见夭枝杀人,只是猜测,便……便这般说了……”
此言一出,一时间满殿哗然。
那长者当即怒扇而去,“糊涂东西,陛下面前,大殿之上竟敢说谎!”
“无法无天,简直放肆!”
这一声声的,周知御越发不敢起身,额头在玉石上都磕出了血,“陛下饶命,殿下饶命!”
“够了。”宋听檐淡淡阻止,“言行有失,关入虚无幻境,永不得出。”
此言一出,周知御瞬间瘫软在地,面色惊恐苍白至极,虚无幻境一片黑沉 ,莫说永远,他呆上几日变疯了,这厢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仙侍上前将他拖下,族中长者自知有愧,亦是不敢开口求情,惧于年轻殿下的不留情面。
其余上古遗族,自是不容罢休,尤其是狇奚的族中长者,自是认定了夭枝,“那凶手究竟是谁?”
众仙中忽然有人道,“那处没有旁人,亦没有妖魔痕迹,却只有她活着。”
妫昭走出来,开口道,“诸位若还是不会信,可验仙根,也好弄清楚些。”
此言一出,众仙皆是赞同。
“既说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自己也不知晓。”
“修仙修偏了,也不是没有 ,剑上既沾了血,必是说不清的,是不是入魔,一验便知。”
“宁杀三千不放一个,若是入魔必须诛杀,往日这般的教训还不够多。”
此言一出,夭枝心中一凛,她恐怕是没有活路。
宁枉勿纵从来都是仙界最为清晰的条律。
她心中害怕到极点,下意识靠向宋听檐的腿,颇觉威胁,她只想变成鱼,变成树,不被人看见。
男师女徒,这般着实有些过于亲近,众人皆是惊讶于夭枝的表现,可更惊讶的是宋听檐竟未觉得不妥。
殿下端方肃正,最讨厌旁人触碰,再是再好也是隔着几步远,怎可能容许这般?
众仙相视一眼,皆是不敢言语。
宋听檐看着妫昭,微微敛眉,“此事……”
天帝闻言却先开了口,“验仙根。”
宋听檐转头看去,“高祖父,此事应该再查……”
天帝打断了他,“已然很明了了,你总要给众仙一个交代。”
天帝神色不悦,话中有话,“听檐,你最是稳妥,也该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说着,又道,“你,亲自验。”
夭枝彻底坐在地上,自然知道天帝是什么意思。
她是交代,所以她必须验。
这些上古遗族不可能容忍此事没有着落,毕竟这么久都查不出来,自然是死无对证。
宋听檐闻言默站许久。
她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又一次看见了簿辞,他总是这般难。
左右为难……
仙官便上前,将手中的灵石双手奉上,“殿下……”
夭枝看着微微退后,本能抗拒。
她不是在凡间了,若验出来有问题,这命债便不是她的,她也得背。
如此必然是要去泯灭道。
她不由开口,“我真的没有杀人,可不可以再查查,师父……”
宋听檐默然许久,微抬衣袖,灵石悬在夭枝的头顶,她呼吸骤停。
她不确定自己修行稳不稳,只知这么多年来没有出过错处。
也只是那一日思绪空白,她也不知走火入魔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她心存侥幸,等待结果便越发忐忑。
灵石在她头顶徘徊片刻,竟微微发颤,泛出了几缕淡色光芒。
这修行之气与宋听檐一致,他们是师徒,自是一脉相承。
夭枝按着宋听檐的修行之法修行,若是没有走偏,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仙力。
如今这般明显的反应,恰恰说明出了问题。
这是绝对修偏了。
满殿寂静,结果出来,大殿之中瞬间议论,“果然如此,那就是了,全都对上了,只是她自己不记得。”
“这是修偏了,可惜了。”
上古遗族中有人大声道,“她修行不稳,心神俱乱,即便不记得杀了人就该偿命!”
众仙议论不止,天帝坐在上方却一言未发,他视线从灵石上落到了宋听檐身上,久久未发一言。
片刻后,他看向宋听檐,高坐之上已没有祖孙之意,“这是你的徒弟,如此祸端终需处置,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宋听檐慢慢闭上眼睛,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淡薄, “既为仙者,不能有私,应当诛之。”
夭枝闻言一顿,恐惧委屈猛然而来,她抓住他的衣摆,“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容我些许时候,我一定能想起来……!”
可大殿之上,却不容许夭枝再多一句,很快便有人上前将她押下。
夭枝被迫松开宋听檐的衣摆,被强行拖走,便是挣扎也怎么都脱不开捆仙索。
她疾声音哑,“我真的没有杀人,连你也不信我吗?”
可大殿之上,却没有一人回应。
夭枝一路被拉到锁仙塔,几番提起力气想逃,皆被捆仙索绑得严严实实,那绳索越发紧,直到最后叫她动弹不得。
“不必挣扎了,在这处待上一日,明日一早便会投你入泯灭道。”
泯灭道,乃是诛仙之道,只要是仙者到了那处,皆是仙根净失,仙根消散便不是神仙,而是凡人。
可泯灭道上的戾气凡人又怎么抵得住,转眼便会消散得干干净净,终究是留不住性命的。
夭枝面色瞬间苍白,她从地上爬起来,“我是冤枉的,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容我时日想想……让我见见师父,给我几日便好!”
此处看守淡道,“殿下诸事繁忙,已回殿中处理政事。
你便不用多想了,既入了锁仙塔,便是结果已定,不必再挣扎,殿下也不缺你这一个弟子,九重天多得是要当殿下弟子的人。”
夭枝瞬间瘫倒在地,是啊,她在他身旁修行的时日,对于神仙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他做到如此,已经仁至义尽,天帝今日有多不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如今再不愿又如何,比起无极大道,众仙之主,她何其渺小,又怎会在意她?
夭枝心中无尽绝望油然而生,终于体会到当初他听到自己要杀他,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她寄托于所有希望的人却定了她死,原来是这般荒凉无助。
第109章 他必然修偏了。
“让我进去, 我有话要与殿下说。”滁皆山被人拦着,好说歹说却怎么也进不去。
他找了夭枝数日,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晚了。
他在外大声喧哗, 终究是引来了人, 一温润男子而来看见他, 吩咐下来放开他。
滁皆山当即进来。
男子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司命殿的滁皆山罢?”
滁皆山当即行礼,当即认出了人, “小仙见过殿下。”
男子微微摆手,“不必多礼, 我知道你此行来意, 只是此事已是定局,听檐不会变主意, 也不能变主意。”
滁皆山心下一顿, “为何?”
“他是储君, 是未来的天帝,陛下早已打算退位, 此事已经提上日程, 待听檐受雷劫之后,便要登天帝之位,此乃六界大事,不容半分闪失, 更何况仙子犯下的是杀孽, 神仙犯下杀孽必死无疑。”
滁皆山当即开口, “殿下, 此事必是冤枉,我师妹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容我进去,请殿下念在往日凡间历劫的情面,查明真相!”
男子叹息,“查明真相还一个小神仙的公道,谁会在意?
所有人只会在意未来储君有失偏颇,自己弟子仙根有偏,是明摆着的事,走火入魔杀人这是大家都要的结果,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能悬而不决。
你在司命殿做得很不错,万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了自己的仙途,殿下自幼修行便是天帝亲自带着,所行皆照着天地共主来培养,日夜苦修才得了储君之名,如此多的日夜,比之你所谓的凡间历劫不知要苦上多少倍,凡间不过是一场纸上戏,戏幕终究是假的,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影响了这般大事。”
滁皆山听到这话一时泄了气,难掩失望复杂,“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仙都没有感情的吗?”
男子却没有任何偏颇的意思,“你也是神仙,只是时日还未长久,等长久了你就会知晓这天上没有情分可言,储君修太上无情道,座下弟子犯了这等大错,是绝不可能纵容一丝一毫的,便是他要纵容,陛下也绝不可能容许。”
滁皆山无力后退了一步,他知晓确实就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
也知晓天帝之位是何等大的事,在天地共主这个位置上,任何事情比之它都是小事,更何况是一个凡间小神仙的命。
便是如他,摆在这般局面里也是没得选,他也拿不准自己可以放弃天地共主的位子,去救一个不过是在自己身边修行短短时日的弟子,哪怕凡间交情甚好,回到天上身份不同,自也是不同。
天地共主的位子终究只有一个,而弟子可以有无数。
人微言轻于神仙之中也是一样,有什么差别?
他慢慢笑起,话里嘲讽,“对你们这些天上的人来说是一件小事,她从一截小草高,长成盆栽大小,每日总觉得自己长不大,又怕叶子掉光,辛辛苦苦才修成仙,你们自然是不会心疼,终究也只是我的师妹,你们这些神仙做师父的,自不会有半分怜悯,亦没有半分感情。”
他眼里泛起泪光,满是无能为力的愤恨,“殿下在凡间没得到帝位,在天界总归是能坐上天帝之位的!”他说完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冲了出去,便是背影也满是愤恨。
男子转头看向仙侍,“他如何了?”
仙侍俯身回道,“大殿下放心,殿下并未受影响。”
男子闻言颔首,迈入殿中,却见宋听檐静坐于殿中,并没有处理朝政,而只是安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男子走到他对面坐下,“你高祖父要我来看看你,明日你便不必去了,我替你去泯灭道看一眼,送送你这个弟子。”
宋听檐收回视线,落在折子上,“无妨,这等小事也不该劳烦祖父。”
垅弈见他这般,便知晓他应当是没放在心上,便道,“你这弟子也是可惜,短短时日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却不想修偏了。
修仙之人修的是心,有些东西看得太重,总归是为难自己。”
宋听檐闻言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想到那玉雕,沉默然几许,“是孙儿太过纵容,当初就不该让她留着,修仙之人就应该摒弃所有东西。”
“怎修成这般?”垅弈叹息,听他这般说便也放了心,“如此,祖父便不打扰你修行,你过些时日还要渡雷劫,需得多多准备。”
宋听檐闻言微微颔首,起身相送。
垅弈走到门口,转身看向他,“你自来稳重,此事万要谨慎,陛下今日也是有意用这小仙测试你,今日这一过,天帝之位非你莫属,你从小便端正,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万不能出差池。”
宋听檐闻言面容平静,“孙儿明白,祖父不必多虑。”
垅弈点了点头,闲云野鹤惯了,开口亦是直言,“你最是有分寸,也把控得了所有局面,陛下对你也最是满意,我倒不担心你,只是往日天界也有前车之鉴,叫人扼腕,我总归是有提醒你一二,不知明日……?”
“孙儿不去。”宋听檐话中冷静,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一个弟子,犯了错自然要罚,孙儿如今修行突破为重,不会影响我丝毫。”
“如此便好。”垅弈彻底放了心,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闲散着往外走去-
锁仙塔名为塔,实则是一个通天牢笼,里面永远黑夜,没有白日。
夭枝闭着眼睛,回想当日发生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外头传来细微动静,她抬头看去是滁皆山往这处而来,站定在无形囚笼前一脸凝重看着她。
她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看她,毕竟似她这般,应当不许探望的。
她起身上前,“师兄。”
滁皆山显然并没有很多时间,他一来便开口,“你可有什么线索,我去查。”
夭枝自然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那处真的没有一丝别人来过的痕迹,她当初查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如今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她可能真的走火入魔杀了人。
只是现下说这些都已无用,无论有没有线索她都得死……
她上前一步,却被无形的囚笼挡住,“师兄,不必辛苦了,没用的。”
滁皆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眼眶不由红了。
良久的静默之后,她不由开口,“师兄,可否替我去凡间看一眼我的夫君,他若是回来了,替我与他说一声保重……”
滁皆山闻言微微低下头,面上有几分凝重,“我早便去看过了,他如今早已不在了……”
夭枝微微一顿,似有些没反应过来。
滁皆山继续开口道,“凡人寿数短,他也算寿终正寝去下一世了。”
夭枝沉默下来,心有一块慢慢空了。
便是夫妻姻缘也这般短。
或许当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神仙亦是如此。
外头有人提醒滁皆山时间到了,他只能开口,“我去想办法,还有时间。”
夭枝自然也希望真相大白,可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不过一个小仙,便是冤死了又能怎么样?
都说凡间高低贵贱分明,其实仙界更甚,他们从凡间修行而上的,本就不值什么。
夭枝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也不忍心说穿,只开口道,“劳烦师兄了,若是无法,师兄也不必担忧,本来我这条命便是捡回来的。”
滁皆山见她这般说,只觉难受,难不成是因为那凡人夫君死了,她也心如死灰了不成,竟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
他一时心中更加生急。
他记得他当时按照人户簿里的僮村巷寻了去,还险些走错了路,去了别处同名巷子。
那男子似乎经常外去,他还在那院子里呆了几日,才等到他。
那宋生说,他很少回来,往日都在茶山里采茶,晒茶,久不见人,如今年岁大了,便也跑动得少了。
滁皆山寻人心切,随意提起夭枝的名字,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并没有要等什么人的执念一般。
想来是夭枝和他也不过就几日夫妻罢了,他自然也不会记在心中了。
滁皆山便也不再提,凡人凉薄既忘了人,他也不好再提起往事。
他自然也不解,这凡人明明平平无奇,虽然他见他时已年华老去,可也能想象出他年轻时的模样,应当是四方脸,满脸愁苦的落魄书生。
她往日还说,因为喜欢他的长相才嫁了他,他这师妹再是如何,也断不可能将这平平无奇的长相说成是好看罢?
短短几日自没有感情,若论相貌,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她为何感伤?
只是此事自然没有夭枝的性命要紧,他出来之后便下了凡去,径直往山门奔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掌门,掌门虽说做事不着调,但是关键时刻,他总能救人性命。
“掌门!”他一边往山门里跑,一边疾声喊。
周围的师兄弟从来没见自家大师兄这般着急,一时皆是呆愣原地。
他进了院子便见自家掌门半眯半醒躺在摇椅之上,慢悠悠晃荡。
他连忙上前,急切摇着躺椅唤醒他,“掌门火烧眉毛了,快醒醒!”
掌门一把老骨头了,被他这般猛然摇着摇椅,一时间整个人都晃荡起来跟拨浪鼓似的,他连忙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震荡,“住手!住手!!混账东西,莫不是想把老夫送走?”
滁皆山这才停下手来,“掌门,九重天要诛夭枝,你知道的,她是断然不可能杀这么多人的!
她往日虽说混账了些,但最多也是招猫逗狗,无伤大雅,怎可能平白无故杀这么多人?”
掌门摸了摸长须,闻言未语,显然早已知道这件事。
他慢悠悠开口,“何须慌张,生死有命,若注定是死局,又何必强求?
若注定不死,又何必强求?”
滁皆山听不懂,他往日就听不懂,如今更没有心思听懂,他当即跪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掌门,若是往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便也罢了,可树杈子这事要命啊,你现在念叨这些有的没的,又哪能救得了她的命啊,要她死的是九重天啊!”
掌门的外衫被越拽越歪,撕破了一道大口子,他低头看过去,“我已经说了,生死都是注定的,神仙亦如此。”
“什么神仙亦如此,夭枝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滁皆山气极,转身便冲出院子。
掌门看着他离去,摇头叹息,太急躁了,如今是越来越像狗,半点沉不住气。
滁皆山出来,便遇上赶来的酆惕。
酆惕见他这般出来,自也知道这处也没办法了。
因为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寻来这里。
滁皆山站在原地,神情凝重。
酆惕往他这处走来,“此事恐怕无法了,往日九重天也曾出过这样的事,也是凡间修行上来之人,犯下大错。
我当初就觉得蹊跷,如今看来,如出一辙,夭枝作为储君弟子,非上古遗族出身,能力出众,风头太盛,必遭折之。”
“你是说那个凡人仙?”
酆惕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一回事,但九重天界限分明是真,凡间而上的仙皆是蝼蚁,难有公平可言。
我当时年岁不大,当年的事情亦是不清不楚,而如今这般只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滁皆山闻言再没了力气,难道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瞬间想到什么,酆惕亦是想到,他面露沉重,“我如今并非在凡间,仙力何其微薄弱。
且此事重大,这么多仙人来观刑,救她难如登天……”
滁皆山面色瞬间苍白,说不出话来-
月明云稀,黑夜缀满星星,偶有一丝如烟沙般的云雾飘荡空中,被风吹散毫无痕迹。
宋听檐站在玉石台前,看着漫天星辰。
耳旁响起周知御说的话,周身一片流云也无。
他思绪繁杂,耳旁的声音多到层层叠叠,隐约间只听到一句话,‘怎修成这般?’
他眼睫微微一动,安静站着,再转眼竟已是天光渐亮。
他站了一夜。
天际慢慢亮起,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彩照射出来,无边天空带着无尽寒意。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才迈出一步,便被外头的仙官挡住了去路。
他面容平静开口问,“这是何意?”
仙官当即俯身恭敬开口,“殿下,陛下吩咐了三日之后便过雷劫,陛下希望殿下能呆在殿中好好准备,免得出了岔子。”
这话虽是这般说,可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仙官又劝道,“殿下还是听陛下吩咐罢,雷劫至关紧要,不容有失啊。”
宋听檐站在原地并未开口言说,也并非非要出去,他平静听完,没有任何表现,亦如往常一般回了殿中。
…
泯灭道上生意尽绝,九重天上有漫天星辰,唯独这处既无星辰也无云彩,六界生息皆是绝迹。
这次事牵扯太多,又这般严重,且还是储君弟子,除了死去女君少君的那些上古遗族,前来观看的仙者也极多。
夭枝被人押上泯灭台,捆仙索越发紧,连动弹都不得,她走路难得狼狈,被人推着上前。
众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议论纷纷。
垅弈也到了,既说来送,他必然会来。
他是见过夭枝几次,这小仙子颇为聪明,性子也灵活。
若是没有这样的事,往后仙途可是大盛,倒也是可惜。
身旁一女子走近,“妫昭见过大殿下。”
垅弈转头看去,微微颔首,“仙子也来了?”
妫昭行礼起身,关切道,“不知殿下可会来?”
垅弈看着远处,往上直冲戾气的泯灭道,“三日之后便要渡雷劫继天位,他不得空过来。”
妫昭闻言垂首叹息,倒也放下了心,“确实继天位最要紧。”
远处众仙中一阵骚动,垅弈顺着众仙看去的方向,天帝竟亲自来了。
一时间满场寂静。
滁皆山本还心存侥幸,若有空隙拼死一救,可看见天帝亲临,整个人都愣住。
酆惕也没想到,他看着滁皆山,亦是难掩复杂。
陛下仙力无边无际,九重天何人能及?
想在他眼下救人,难如登天矣!
滁皆山的脸瞬间苍白,看向站在泯灭台上的夭枝,再无一丝救人的可能。
到头来,竟是真如夭枝所说,一点办法也无。
垅弈见天帝亲临,一时愣住,往天帝那处走去,“祖父怎会亲临?”
天帝站在最高处,也是最远处,并不打扰众仙,却能将下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天帝闻言没有回答,而是肃然问道,“听檐有什么反常?”
垅弈不防天帝这般问,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他惯来沉稳,如今应当在殿中潜心修行至无极大道,应付雷劫。”
“真是如此,那便是最好。”天帝负手于后,看着远处泯灭道,话间深深地开口。
垅弈听出几丝不对,“祖父可是觉得哪处不稳?”
天帝看着跪在刑台上的夭枝,“我昨日殿上算过,此子仙根稳妥,并未修偏一丝一毫。”
只是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甚至没有多说任何内容,便叫垅弈心中一凛。
能算出仙根是否稳妥,九重天只有天帝一人,天帝自开天以来掌八卦之象,精通相术,绝不会有错。
可这仙子若是修行稳妥,那昨日测的灵石,又怎会有这反应?
除非修偏了的人……是另一个?
而昨日替夭枝测仙根的,只有一人。
便是……听檐!
垅弈心中一骇,他不敢相信,“不可能,祖父可有弄错,我昨日刚见过听檐,他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也没有说起过不妥之处,难不成他自己并不知?”
天帝收回视线,看向他,“倘若他瞒着你呢?”
垅弈瞬间哑声,那不是更可怕?
若连他自己意识不到倒也罢了,若是知道却作不知,那才是最可怕的……
天帝眉间紧皱,“他修行至此,最是稳妥,区区升阶至无极大道虽说是一道劫,但于他能力来说应当不难,怎可能这么久都无动静。如此,不必验都知道,他必然修偏了。”
垅弈闻言呼吸骤止,不敢多想这样的结果。
听檐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储君,是最优秀的,他这第一和第二可是天渊之别的差距。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当真是前功尽弃。
他不由开口,“祖父是说,听檐对这弟子……”他觉得不可能,昨日他见过他,非常平静,“祖父,檐儿自来端正稳重,断不可能……”
“但愿是我错了。”天帝看向天时,神色肃杀,“只要今日他不来,安稳行刑过后,自不会有变故。”
垅弈明白其意,祖父既站在这处,就说明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变故发生。
此仙子今日必定会死。
便是泯灭道上未死,天帝也会亲自下手诛杀。
第110章 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
泯灭道最为痛苦, 剥离仙根,剥除仙骨,成为凡人, 被戾气撕碎, 四分五裂而死。
这般酷刑, 临死之前也不得好过。
夭枝看着前面的泯灭道, 第一次感觉到无助绝望。
死到临头,她还是做不到坦然无惧。
“夭枝。”
夭枝听到声音, 转头看去,滁皆山在众仙之中看着她, 他一夜没睡, 双目通红,亦是绝望。
周围声音太过嘈杂, 夭枝听不清他讲什么, 只能看见他的嘴形说, ‘是师兄无能,护不住你。’
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手伸进衣袖, 似要拿法器劫囚。
夭枝摇了摇头,满是苍白的苦笑。
她并不是不想逃,而是她知道,如此境地不可能逃得了。
这么多神仙, 随便一个便能抓住他们, 更何况有天帝在, 想要千里遁逃根本就是做梦, 她不能害了他。
‘师兄不必为了我,辜负前程仙途。’
滁皆山看出她的口型, 伸进衣袖的手顿在原地,眼眶通红,竟是哭了起来。
酆惕亦是湿了眼眶,难掩伤感,他本还在想等她回来再劝劝她,可不想如今竟要送她最后一程。
夭枝看去,众仙之中还有往日的女仙官,往日与她交好的同门弟子因为殿下的吩咐不能来,溿幽九岷亦是偷偷前来相送,皆是一脸难过之色。
夭枝慢慢垂下眼,她知道的,她是他的弟子,他总要避嫌。
可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她知道他要明哲保身,知道他帝业重要,只是连最后一程都无法来送吗?
夭枝收回视线,叹息无力,罢了,想来都是命,便是注定这条命捡来也留不住多久。
他到底叫她一声先生,宽容几许也无妨,毕竟他当过她的弟子。
天时到,泯灭道缓缓开启,戾气不断而出,站在边上都感觉拂来的风能刮伤脸。
夭枝被一推,猛然往前,泯灭道里头的戾气直冲而来。
她只觉千万斤重的力量狠狠击打而来,将她整个人吸去,她体内只觉翻腾,这力似乎要将她四分五裂而去。
她心中越发升起凉意,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样的滋味,便是那次天罚降下都没让她来得及感受多少濒临死亡的感觉。
但她记得那年被掌门救起,周身血液湿衣的寒凉之意让她难以忘记。
她无法想象她自己就要消失了,她没办法再看这天,看这地,感受花草树木,鸟语花香……
自是难言委屈。
凭什么她要这样不清不楚去死,难道她的命就这般轻贱吗?
她心中愤怒油然而生,想要挣扎,却被捆仙索越捆越紧,仙法亦是施展不出一丝一毫。
她几番挣扎,猛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起,直接传送到泯灭道上方。
夭枝只感觉四面八方的力量袭来,疼得她难以压制,生不如死。
众仙之中本是一片安静观刑,有人似疑惑,“她这仙根好似并无问题,否则上这泯灭道必是先磨其仙根的。”
有仙者质疑,“怎可能没问题,昨日明明测了她的仙根……”
这话一出,众仙中瞬间安静下来,皆想到同一处。
既如此,那岂不是没有走火入魔而杀人的可能?
可即便有人看出来,她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提出异议,甚至那些上古遗族的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因为优秀的仙人,他们可以再培养。
但若是储君的弟子因为这件事而被诛杀,只会又一次代表他们赢了。
连天界储君都要牺牲弟子让他们一步,于他们以后的路更开阔。
所以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咬死夭枝,她是真凶最好,便她不是也要是,因为比起真相来说根本不重要,加深他们的位置,他们的权才是最重要的。
众仙寂静,等待其死。
远处天际忽然一道淡光而来,似乎寻常。
下一刻,泯灭道空间倒转,出现了一片海,天际变为海面,平静幽深。
一股力量从夭枝周围游走,缓缓而来,萦绕全身,慢慢将她护着。
海色深黑,无边无际,乃是北冥。
众仙一时顿住,竟有人逆转空间,生生将北冥逆转而来。
空间逆转术法极其艰难,便是别处小小一拳头的空间转到天上,都需要极大的仙力维持,若支撑不住,天地间巨大的压力而来,其自身都会爆亡。
能有如此巨大的天海相接,这般大的扭转,可见其仙力可怖之处。
其人是谁,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当今储君。
这般分明就是强行逆转空间,想要将人投入北冥之海遁逃。
众仙一时皆不敢深思,只恐是泯灭道出了问题。
垅弈亦是没有想到,竟是被天帝说中了。
他真要救人。
滁皆山和酆惕皆是一顿,如此自是心中庆幸,只是陛下在,这般真能送她逃离吗?
天帝见状慢慢闭上眼,自是生怒,他抬手而去,蓬勃仙力而出,劈海开路,重新露出了泯灭道。
下一刻,冥海翻腾,海水吞没而来,淹没这处。
众仙后退,不敢施法,因为殿下想在陛下手中救人是不可能的。
他是天帝一手带出来的,怎可能逆了天去。
天帝怒容施法而去,却不想那处竟是半点不让,仙力无穷无尽而来,显然不计后果。
夭枝只觉两股力道挤压而来,疼到忍不住叫出声,周围护着她的力道强行往外冲,似要将她拉入海中,可另一股力却扯着她不放。
垅弈见状只觉不妥,听檐本就修偏了,这般抵抗下去,他必定会彻底走火入魔,完全失去清醒。
他心中生急,当即上前一步,“祖父,这般不行,他性子执拗,恐怕不会放手!”
天帝自然知晓其性子,一时只能收回力道,施法锢住夭枝,一挥衣袖便消失在了泯灭台之上。
下一刻,他出现在宋听檐的殿中。
便见他端坐殿中,双目阖着,打坐凝息,唯有无数仙法而出。
天帝怒意不止,却终究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听檐并未开口,依旧还是静息打坐,显然非要救人。
天帝在此,他自翻不出天,且那小仙已被他全力锢住,即便逆转空间也带不走。
天帝心中怒意不减,失望透顶,“我培养你到如今,你却如此行径,你太让我失望,你比其他孙辈还要让我失望!!”
宋听檐却闻言未语。
天帝上前,见他不为所动,只觉何处不对。
他当即一挥衣袖而去,眼前打坐的人已然消失不见,竟是虚形,如此以假乱真。
天帝一时勃然大怒,好一个调虎离山,竟玩弄手段到高祖父头上!
那处众仙见天帝消失,一时皆是窃窃私语。
“夭枝!”滁皆山见这般情形,心中一喜,天帝便是离开一息,都有一息的机会!
他当即便要冲出去,一旁仙者早就注意到,当即伸手将他按住,“此人要劫囚,快将他带下去,行刑中哪能生乱!”
妫昭当即看向上古遗族而来的众人。
其几人当即会意,伸手而去,势必要诛夭枝于泯灭道。
酆惕意有所动,却被其后长辈按住了肩膀,眼神警告。
酆惕眼里瞬间没了一丝希冀,力气顿失。
滁皆山被众人压制得无法动弹,直带出几分哭腔,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夭枝!”
那处刑罚还在继续,夭枝只觉身上术法越收越紧,越发无法呼吸。
天际一道淡光而来,一人凌空而下,一剑猛然而下,带着蓬勃仙力硬生生劈开夭枝身上的仙法束缚。
其仙力四下荡开,叫周遭仙人皆是耳闷胸痛,涉及波澜。
妫昭眼睛微睁,不可置信。
垅弈看见她的动作,看了过来。
妫昭见状缓缓退后,不敢再有动作。
而此时,冥海翻腾而来,泯灭道戾气而出。
二者纠缠之间,竟形成了北海泯灭道。
海啸翻涌,海浪迎面高起,如高山一般猛然下落拍来。
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站在一旁的众仙受其泯灭道的戾气而来,皆是施法护己。
眨眼间,天帝回到了泯灭台上,看着宋听檐果然在此,一时怒意滔天,“既然今次你如此不争气,那便作没有你这个孙子!”
天帝全力施法而去。
一旁的垅弈大急,“祖父!”
容琅匆匆赶来,没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差点没站住脚,连忙高声道,“陛下,手下留情!”
可哪有什么手下留情?
这般斗法之下,宋听檐气息翻涌紊乱至极,唇角已慢慢溢出血痕。
天帝施法将夭枝硬生生推入,底下露出的泯灭道中。
宋听檐当即施法而下,快速落下,抓住夭枝,带着她一道翻身而下进泯灭道。
众人皆是一惊,天帝亦是顿住,下意识收了些许力。
只着转瞬之间,宋听檐快速施展仙法,泯灭道上扭转空间而来,二人顺着力下落,跃下海面之中。
天帝察觉当即施法而去,仙力如一个无形的巨手,在他们身后不断追击。
宋听檐快速施展仙法,逆转无数空间,落入海中之后,坠落之下瞬间落入另一处空间。
紧接着,眼前快速变化,下坠之间,无数空间依次层叠而出。
北冥,深渊,赤焰火山,凛冬冰川,妖界,人界,魔界,冥界,接连逆转而来。
天帝施法追踪而去,其下竟是无数空间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甚至同时分裂出四五个空间并存。
不知他们落入哪一个空间!
竟是硬生生护着人遁逃而去。
天帝勃然大怒,手都微微颤抖。
他竟不管不顾到如此地步,上神这般扭转天地空间,会遭天谴的!
这逆天而为,他必遭反噬,修为道行恐怕都要做一江春水东流而去!
他真是疯了!
修行如此久,历来静心静神,竟然修至这般荒唐境地!
众仙皆是震惊,不敢置信眼前所看到的。
未来储君竟是如此能力,难怪天帝想要新帝登基,这新生的力量着实可怕。
这般扭曲天地,其仙力太过骇人。
垅弈面色骤然苍白,这般施法竭力,再加上天帝术法袭去。
恐怕是难了,他必然重伤至肺腑难挽回……
夭枝只觉自己快速坠落而下,落入海中,紧密的水挤压而来,寒意冻人。
再快速坠去,陷入火焰之中,烫得浑身受不住。
再接着,一片黑寂,周围似要厉鬼凄惨叫声,阴森入骨。
下一刻,仿佛落入雪地、冰川,深渊……
她难受至极,便是意识昏迷也疼得眼角溢出泪来,可这般痛,也没有死亡带来的恐惧可怕。
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在慢慢僵硬,慢慢变冷,变得好像不属于她。
她的思绪慢慢模糊,一时也渐渐消失。
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好疼。
夭枝不断快速坠去,却感觉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
宋听檐带着她快速落下,林中树叶刮蹭而来,道道细微血痕。
下一刻,一道掉落在地,没能站住,抱着她跪倒在地,猛然吐了一口鲜血。
周围危险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这般紧急之下,根本没有时间选地方,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拉来了何处空间。
周围林中树木高大入天,抬头不见树叶,只有笔直巨大的树干直冲而上,可见其树高如天。
天帝仙法追踪而来。
他将夭枝轻轻放下,飞身而去,抹去来时踪迹,以防天界察觉。
…
雨水落下,在巨大的树叶上慢慢汇聚成硕大的水珠,偶有一阵风吹过,水珠顺着树叶滑落而下,“哗啦”一声倒落在了夭枝的脸上。
夭枝被一盆凉水猛然浇过,她猛地惊醒,却发现此处已不是泯灭道。
她抹了一把脸,抬眼看去,上面是巨大的树叶,而一旁的树极为高大,如魔物一般高大,一眼望去竟全是这样的树,应当也不是凡间。
难道她死了?
夭枝才这般想,浑身上下的痛意慢慢袭来,叫她清醒过来,想来还活着,否则怎会感觉到疼?
还未容得她多想,下一刻,便隐约听到嘶嘶吐舌的声音,这声音竟不小,还是从头顶传来的。
她抬头看去,神情微微一怔,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大蜥蜴趴在树上,冲着她吐舌。
这蜥蜴足有一人高,一爪子就能拍死人。
这样的魔物通常都生活在魔界,此处应当是魔界。
所以她来了魔界?
如今情形已经不允许她多想,那蜥蜴虎视眈眈而来,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吃食。
她正要起身,身上的捆仙绳却还没有解掉。
她心中一凛,蜥蜴已有所觉,猛然扑来,她连忙往旁边一滚,避开了这一击。
可这般束手束脚,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躲过这一击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根本逃不开魔物之口。
蜥蜴扑空,一个掉头又冲她袭来,她惊骇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蜥蜴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剑从天而降,直直往下刺来,直冲蜥蜴的要害,将其生生定死在地上。
夭枝看着离她只有一寸距离的魔物,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紧绷的弦瞬间松开,瘫软在地。
林间的雨很大,砸得她睁不开眼。
她感觉有人走到身旁,伸手扶起她,那一抹淡淡檀香传来,熟悉至极。
她吃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宋听檐的面容,他还是往日模样,只是面容竟然苍白到有些透明,唇红得不太正常,像是沾了血,似乎特意擦过,却比不过流血的速度之快。
怎么倒像是他也跳了泯灭道一般。
她有些愣神,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只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因为猛然一只魔物从身后袭来,直扑他们这处。
宋听檐拔起身旁的剑,一剑而去,血溅过来都带着热意,叫她瞬间清醒过来。
雨幕之中能看见无数黑影往这处来。
她心中一骇,这些魔物必然能闻到神仙的气息,这般情况下,魔物只会越来越多。
她想着,只觉得身上一松,捆仙绳已经被宋听檐解开。
他快速解决掉靠近的魔物,一把拉起她,往另一边跑去。
显然是不能施展仙法,否则会引来更多魔物。
雨越来越大,林中雨雾环绕,树木极大,想要避开也要花费些力气绕过。
在这林间显得极小的土坡,在他们面前却是巨大,他们往上去。
夭枝跑不了几步,就已经疼得受不住,她已到极限。
宋听檐感觉到她的吃力,当即拉过她的手,往怀里一带,拦腰抱起她往前而去。
到了山坡顶端,一棵巨大的树木拦腰折断横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
宋听檐失力跪倒在地,面色苍白至极,似乎难受至极。
夭枝没有防备,一道跪倒在地,连忙伸手扶他,“师父!”
他以剑撑地才没有倒下,嘴角却越发溢出血来。
夭枝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只感觉他白色的衣袍在慢慢渗血。
雨水的冲击下,她分辨不出他究竟哪里有伤,她不知是那魔物的血,还是他的血。
她咬牙支撑着他的身体,浑身的疼痛,已经让她只有一两分的清醒,她嘶哑着声音开口,“你怎么了?”
身后魔物越来越近,宋听檐来不及回答她,直接揽过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往树上放去。
夭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抱进树里面,这树干上有一处凹槽树疤,正好可容之一人,像一个天然的庇护所,隔绝魔物袭击。
宋听檐正要松手,夭枝连忙拉着他的衣袖,担心至极。
他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道,“别出来。”
他说完便收回衣袖下去,夭枝只感觉巨大雨水砸落在身上很疼,她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听见外头的厮杀,和魔物的哀嚎声。
渐渐的,她意识越来越模糊,便是掐着自己都无法清醒,彻底昏去。
等再醒来时,似乎已经入夜了。
天是暗蓝色的,树木高耸通天,月光照下来竟都不是很亮堂。
雨已经停了,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人的怀里,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她这处,带来几分暖意。
她慢慢抬眼,便看见他的脸,他面色依旧苍白,嘴角的血似乎擦干净了,这一次一点痕迹都没有,看上去并没有哪处受伤的样子,可看上去还是莫名苍白虚弱。
他抱着她席地而坐,她都感觉他身上还是湿的,一滴水顺着他的发,滑落至她的脸颊。
夭枝开口,声音却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师父……”
宋听檐闻言微微低头看过来,他生得真是好看,她不可否认,她这么努力做他的弟子,就是为了能多看看他这张脸。
不为别的,就为每每能看到他的脸,能让她见到他,即便他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其实很多时候,她还是认他是师父,因为他所有的习惯,他的性子都不一样,她怎会当成一个人?
她有时看着看着,都不知道自己看的是谁?
连她自己都糊涂了,她不像他们,做了万万年的神仙,什么都能分得清楚。
她看向他,他从来话少端正 ,到如今这般情形,也依旧话少。
她也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魔界,神仙是不该来魔界的,修仙是很难的事,要做到无欲无求,要做到心无杂念。
可魔界不一样,这里便是林间弥漫的瘴气都能扰乱人的思绪,妄为执念才是魔道的根本。
很多仙者一步踏入魔界,便会终身都踏不回去半步。
她开口想问,却无从问起,只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油尽灯枯时,自也没有太多疑惑了。
“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喃喃自语,思维有些混乱,“师父,你受完天雷劫了吗,你如今是天帝了吗?”
她也有执念的,她的执念就是希望他如在凡间一般,得偿所愿,而不是抱憾而终。
宋听檐闻言看来,薄唇微启,却终究没有说话。
他便是这样,从来都是冷淡疏离,不喜与人亲近,如今连她快要死了,他都不与她多说几句话。
他恐怕是不知晓有些人如今不多说几句,往后可就没机会说了。
对于这种事,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她意识渐渐模糊,连身上的疼都轻了许多,下一刻,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她感觉他的手,慢慢将她揽紧,靠近他怀里,他的下巴微凉,轻轻贴着她的头,只听到他很轻的说,他声音微哑,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你喜欢魔界吗?”
夭枝听到这话,知道他问的是埋哪里好?
他或许觉得神仙按规矩,应该埋在天界。
可她不太喜欢,她在天界呆了这么久,也不及在凡间那几年来得有意思。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本来想说喜欢凡间,可转念一想,还是别给师父添麻烦了,就地埋了还能做做化肥。
她微不可见摇了摇头,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喜欢的,比回仙界好。”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只感觉额间一滴湿意而来,凉凉的。
应当是他发上还未干的雨水落下罢……
夭枝最后的意识也只有这些,下一刻,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