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跟着方理来到他自己的住处,一进门便惊讶地长了嘴。


    跟他只能勉强睡下一个人的小房间不同,方理拥有一整间侧厢房。与卧房相连的还有个外间,其间用屏风隔断,其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旁边还有盆长势很好的富贵竹。


    赵宝珠几乎是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在他考中举人之后,曾受邀到县老爷家中做过客,现在看来方理的住处竟比县老爷的宅子还要精致些。


    不愧是京城……随便一个客栈竟然都如此华美。不知道那些酒楼的上房里会是什么样子。


    赵宝珠略微出神地想到。


    就在这时,方理端着一只铜盆从屏风后走出,看着赵宝珠缩着肩膀站在一边,皱起眉道: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去坐下。”


    赵宝珠闻言,有些畏手畏脚地走到八仙桌边坐下。方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将铜盆放在桌上,低声道:“刚才不还得意的很吗?怎么现在又蔫了?”


    赵宝珠讪讪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方哥哥,你的住处好大啊。”


    方理见他满眼艳羡的样子,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略带些轻蔑地道:“没见识的东西。”


    叶家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仆人,住处都要比外面的平民,甚至是一些小官都要好。


    说罢,他一挑眉,挑着眼角看向赵宝珠:“把手拿出来。”


    赵宝珠不明所以,但乖乖地伸出了手,接着便被方理捉住了双手按进铜盆之中,手背的肌肤浸入温水之中。赵宝珠的手触到热水,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方理压住他的手,抬眼道:“怎么?嫌烫?”


    赵宝珠只是有些惊讶,闻言道:“没、没有。”


    方理看他一眼,垂下眼,按着赵宝珠的手在温水中搓洗,闷闷道:“看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我才伺候你这一回。”


    闻言,赵宝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着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看你造的多脏!”方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压着赵宝珠的手腕不放,动作不断很温柔地搓洗他的手:“还想用这手吃饭,脏死了——”


    赵宝珠一天水都没喝上一口,更顾不上洗手。他看着铜盆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浑浊,羞红了脸,看了眼方理,小声抱怨道:“……我没有想不洗手就吃饭。”


    这点礼数他还是知道的。小时候,爹爹也会给他洗手。


    方理在水波荡漾中抬眼瞪他:“你再顶嘴试试?”


    赵宝珠遂闭上嘴,不敢再出声了。方理得以专心搓洗他这双脏爪子。赵宝珠的手背和人一样白嫩,但是摸到手心,便知道这是一双勤恳于劳作的手。手掌的皮肤上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摸上去有些粗糙,方理握着这双手,拇指在手心的横纹上摩擦几下,心又稍稍软和下来。


    “行了。”


    他将赵宝珠手从盆里拎起来,又用柔软的棉帕将他的指缝擦干净,将脏水端去了屏风喉头,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只白瓷盘子。


    “吃吧。”


    方理将盘子往八仙桌上一方,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见盘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四只两个巴掌大的烧饼,被油纸包着,酥油的色泽从饼里冒出来,隐隐透在油纸上。


    “趁热吃,鲜肉馅的。”方理在他旁边坐下。


    赵宝珠立即如饿虎扑食般拿起一个,张嘴咬下一大口。果然是肉馅的,鲜美的肉汁随着唇齿流入,赵宝珠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好次(好吃)!”


    方理见他嚼着烧饼还要说话,一口没吃完便急急去咬下一口,被他的吃相逗笑:“行了,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


    赵宝珠闻言,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囫囵开始吃起来。三两口就吃掉了一张烧饼,又去拿下一张。按理来说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径不是太体面,但是方理看着他两腮被事物塞得鼓鼓,白嫩的两颊如新鲜荔枝般,心中竟喜爱得紧。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方理一只手撑着下颌,见他吃的香甜,眉眼间渐渐缓和下来。他看见一缕乌发散下来垂到赵宝珠的脸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将那缕头发拨开,却又想起面前这小人儿跟那些鸡啊鸭啊混在一起的场景,膈应得收回了手。


    赵宝珠没注意到他的动静,这馅饼个大肉多,他吃的满嘴流油,一个不留神四个就齐齐下肚。方理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用帕子给他擦嘴:“别用袖子擦,糟蹋了给你的好衣服!”


    他抹干净了赵宝珠的油嘴,又问道:“吃饱了吗?厨房里面还有。“


    赵宝珠舔了舔嘴角,刚才吃的时候忘乎所以,现在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吃饱了。”倒不如说是有点吃撑了。赵宝珠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想这京城的馅饼真是大个。


    将人喂饱了,方理再不让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多待,赶忙打发赵宝珠去沐浴。等到赵宝珠从浴房中走出来,他抱着手臂凑上去,将人从头到尾闻了一遍,确认赵宝珠身上只有皂角的香气之后,才放他回去睡觉。


    “记住,明日午时到我先前领你去的地方吃饭。”


    在赵宝珠进屋之前,方理对他道。闻言,赵宝珠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来,见方理神情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低声道:“那些人……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哦。”


    赵宝珠没太听懂,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方理清了清嗓子,掩去神色,抬头皱起眉道:“还有,明日不许再去抱那些畜生!”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情愿,那大肥鸭抱着还挺舒服的:“……啊?”


    “啊什么啊?”方理跟他蹬眼睛,俊脸上凝出寒霜,厉声道:“再敢把你浑身搞得那么臭,我就将你扔出去!”


    赵宝珠一听要被扔出去,瞪大了眼睛,赶忙向方理讨饶:“我再也不敢了。好哥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方理神情稍缓,嘴角翘起来,伸手如愿在赵宝珠洗干净的头发上摸了一把:“你好好干活,今后——”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以后哥罩着你。”


    赵宝珠听他这样说,抬起眼,从方理的神情里察觉到他态度的松动,眼睛滴溜溜地一转:“那方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嗯?”方理略挑起眉梢,看向他:“什么事?”


    赵宝珠犹豫片刻,说:“之前我晕倒了不知事,也不知怎么就被抬进来来了——”他大量了一下方理的神情,谨慎道:“我只是想问,是否有人……动过我的行李?”


    “你的行李?“


    方理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从脑海深处想起了赵宝珠那只几乎像是张破布的包裹。他回过味来,登时竖起长眉看向赵宝珠:“谁耐烦去碰你那团破布?”他眯起眼睛,神情渐渐冷下来:“怎么,你丢了东西,怀疑是我拿的?”


    “不是的!”赵宝珠当即否认,赔笑道:“方哥哥,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然而方理的表情却并没有缓和:“那你就是疑心旁人。”他高高挑起眉锋:“你丢了什么?”


    赵宝珠见他不悦,咽了口唾沫,垂眼避开男子审视的眼神。他现在就算告诉方理自己丢了名帖,没有物件佐证自己举人的身份,怕是也不能让他相信。他犹豫了一会儿,含糊道:


    “是……是很重要的东西。”


    方理见他说不清楚,冷哼一声,看赵宝珠的眼神带上了些许冷厉。这小乞儿吃东西的时候多乖巧,没想到背地里还敢跟他耍这种小心思。他那破布一样的包袱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想胡编乱造些说辞来讨好处罢了。方理自认识破了赵宝珠的小心机,视线锋利如刀般将赵宝珠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咬了咬后槽牙、真是个眼皮子浅的玩意儿!


    要是换成旁人,他张嘴就骂了。但见赵宝珠垂着脑袋,大眼睛在低下嘀咕嘀咕地转,想来自己也知道理亏,方理眉梢颤了颤,终是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少我耍这种小心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你老老实实干活,有什么想要的——”


    方理本来想说等结了月钱自己买,却想到赵宝珠没有月钱。他话头一顿,接着道:“要是你乖,月末了我给你买。”


    赵宝珠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误会了。他抬起眼,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想要什么东西——”


    方理却误以为他是在装乖,抬手在赵宝珠头上弹了一指头:“那样最好。”


    “回去睡觉。”他抬起下巴,向捂住额头的赵宝珠示意他进房间:“快回去睡觉。”


    赵宝珠无奈,只好转身进了房内。


    木门被关上,赵宝珠坐在床边,对着床头上的一株红烛,沉默了一会儿,在昏暗的烛光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看来只能他自己想办法找找了。赵宝珠暗暗想道。他细细思量一番,也觉得这客栈上下的人应该是看不上他那小破包的。应还是在来的路上丢了。不知这客栈允不允他告假出去,沿着进城的路上去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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