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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目送押解囚犯的差役离开, 纪元还未走。

    果然,等到日上三竿,纪元算着他请假时间都快的时候, 纪利出现了。

    纪元只是看着纪利轻笑。

    一个烂赌鬼,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如果说扣下纪元他爹卖命钱的人没有他, 可虐待小纪元的却有。

    纪利脚步顿住, 看到纪元根本不敢直视。

    纪利身上同样被打了板子,但打得少提前给放走了。

    也是因为提前放出来,他才知道昨日衙门发生了什么。

    一个秀才,一个有功名的人,直接被剔出官身。

    纪利好歹也读了三年书,自然知道这功名有多重要。

    但李耀众就那么被夺官身了, 听说文书已经送往府城,估计很快消息就会下来。

    听说李耀众被家人接走的时候,人都疯了。

    官身,官身要没了。

    连秀才都不是了。

    这对一个半辈子都扑在科举上的人, 无异于灭顶之灾。

    李耀众还一直喊纪元的名字, 说这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原因。

    可里面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若不是李耀众妒忌,若不是他想巴结新县令,怎么会有这件事的发生。

    李家到现在还在哭,男女老少都在哭, 甚至把外嫁的女儿女婿都喊回来。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根本拿纪元没辙。

    纪元马上要科考。

    唯一希望就是诅咒他这次考不上。

    随后又觉得绝望。

    便是这次考不上又如何。

    纪元的聪明学问, 迟早能考上的。

    他迟早会是秀才,好像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了。

    纪利踉跄着离开, 竟然看都不敢看纪元。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挣到钱的,等他挣到钱后,就把钱甩在酸秀才的面前。

    但要怎么挣,他家的所有东西,现在全都归纪元所有。

    不仅如此,他还欠着隔壁县赌坊的赌债。

    要不然真的过去干活?

    他们说去那干活可以抵债,他认识字,好像还能管账呢。

    再说,要是去赌坊干活,说不定可以边玩边做活。

    纪元看着他的背影,眼皮微垂,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要回学校了,再不去就迟到了。”

    他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要不是看纪利,甚至不用请。

    再回县学,纪元下意识往丙等堂走,刚推开丙等堂的门,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这上课了啊。

    这会是课间休息,丙等堂学生都看过来。

    还是老规矩,乙等堂县试备考期间,丙等堂在放羊,所以大家还算轻松。

    李廷快步过去:“纪元!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纪元笑着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没跟你们讲。”

    “那怎么不跟我说,我就在县城啊。”钱飞赶紧道。

    就连刘嵘也点头:“遇到这种大事,要同我们讲的,我祖父也在说。”

    大家同窗两年,虽然刚开始有些摩擦,但熟悉下来之后,都是好友了。

    同窗之谊十分难得,这是极少不管身份背景,只论学习的地方。

    从化远三十二年春入学,今年化远三十四年春,正好整整两年。

    纪元笑:“下次有事肯定跟你们讲。”

    “呸呸呸,这种话不能乱说!”钱飞就差捂嘴了。

    李廷也叹气,不过好在就像纪元说的,一切都过去了。

    “对了,你不是升堂了吗,应该去乙等堂的。”李廷说道,“东西我们帮你搬好了,去乙等堂还是一样的位置。”

    这事纪元也知道,他们搬的时候还托夫子问过。

    纪元自然不介意,还非常感谢。

    纪元好笑道:“习惯了,两年都来丙等堂,习惯性往这边走。”

    丙等堂其他人也忍不住笑。

    是啊,两年了,很容易习惯的!

    眼看马上要继续上课,纪元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往乙等堂去。

    乙等堂跟丙等堂距离并不远,环境布置也差不多,只是里面的人少了些。

    经过这两年的各种考试,现在丙等堂人数只剩下四十四人。

    前年加去年,一共升堂了十一人。

    不过这个人数,还是县学三堂人数最多。

    乙等堂同样历经两次升堂考,还有考上秀才去甲等堂的。

    反正各项加起来,从纪元刚入学的二十八人,现在变成三十人。

    人数多了?

    也好理解。

    相比而言,还是丙升乙更简单。

    约等于宽进严出,乙等堂人数自然多了。

    也不用怕乙等堂人数会超过丙等,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会招新生。

    最后就是甲等堂了。

    最近两年正荣县教学质量提升,甲等堂秀才班,也从纪元来时的十五人,如今已经变成二十五人。

    而甲等堂更是严出,毕竟只有考了举人,又或者读不下去了才会走。

    这么看来,只要承平盛世,作为科举功名最低一等的秀才,确实会逐渐增多。

    聂县令所说府城两京的秀才多如牛毛,也不是夸张。

    那也没办法,大家还是要考。

    纪元已经感觉到了,科举这个赛道似乎是越来越卷。

    他那个时空的某个时期,不少秀才弃巾从商的都有,可见秀才之多。

    现在甲等堂二十五人。

    乙等堂三十人。

    丙等堂四十四人。

    总的加起来,还是比两年前多了三个。

    如果年底再招人,估计人数要突破一百二。

    以纪元如今对县学的了解,教谕肯定要发愁这么多学生的吃喝。

    确实很不容易。

    教谕看着平时笑眯眯的,好像很悠闲的样子,也不怎么在县学,实际上做的事极多。

    去到乙等堂,夫子已经在上课了,纪元先行礼,夫子点头:“去坐下吧。”

    其他同学偷偷跟他打招呼。

    乙等堂还有不少熟面孔。

    去年进来的蔡丰岚,常庆等人。

    还有今年进来的蒋克等人。

    其实今年进来的六个人里,除了纪元要备考之外,其他五个人并不参与今年的县试。

    但既然来了乙等堂,他们干脆跟着大家一起学。

    可这里的学习进度,让最用功的人都觉得有些跟不上。

    蔡丰岚他们翻书速度极快。

    夫子刚开口,他们就知道要讲什么。

    如果这个知识点太简单,夫子直接略过不提。

    台上的夫子之前也教过他们,讲课的风格根本不是这样啊,那时候整个人都慢悠悠的。

    哪像现在,说得很多东西他们都听不懂啊。

    整个乙等堂,基本都是这种恐怖的氛围。

    以前觉得蔡丰岚是只读书的,跟他们坐在一起就会压力很大。

    现在发现,你一个班里全都是蔡丰岚。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作为丙等堂前几名学生,蒋克他们发现在这就是文盲。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可真的跟不上进度啊。

    这就是乙等堂吗?

    或者说,这是突击复习,备战大考的乙等堂?

    怪不得这个时候的丙等堂在放羊。

    压力全都在乙等堂!

    蒋克五人看到纪元,心里松口气。

    还好还好,又多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了!

    不过蒋克还是怀疑地看看。

    这是纪元,或许跟他们不同。

    纪元坐到位置上,李廷钱飞帮他整理好书桌,估计也是怕他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同窗们都想关心他,就用这种方法帮忙了。

    纪元翻开书,蒋克看他动作慢慢的,心里终于松口气。

    可没一会,纪元竟然跟上了夫子的进度,大部分时候甚至不用翻书,夫子说什么他就记什么。

    今日夫子说话语速那么快,他好像全都能跟着写下来?

    纪元确实能写。

    跟着罗博士读了一年的书,纪元早就习惯这种教学方法。

    他的书法又是跟房老夫子写的,平日抄书也练出来了,写得又快又好。

    坐下没多久,纪元直接融入乙等堂的环境。

    蒋克五人都快绝望了。

    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啊,还以为纪元会跟他们一样。

    纪元读书比蔡丰岚还狠!

    他们怎么给忘了!

    对了,纪元今年考秀才,所以他也是备考的队伍里。

    乙等堂一共三十人,只有他们五个是菜鸡,在其他备考众人这瑟瑟发抖。

    乙等堂的进度确实很快。

    毕竟能考进这里,证明他们的学问扎实,通过了夫子博士们的检查。

    不仅如此,像蔡丰岚他们,也是至少在这学一年的。

    去年这个时候,蔡丰岚就跟蒋克一样,同样差点没跟上进度。

    经过一年的学习,才跟其他人差不多。

    整个上午过去,四书夫子已经把大学中庸再讲一遍,简单的并不会提,只提重要的知识点。

    中午吃饭都是县学仆从们送过来,根本不用学生们去食堂。

    每个人还有些加餐,确保大家精力足够。

    下午时间分两部分,一部分由五经夫子过来精讲,同样讲知识点。

    第二部分主讲文章,文章如何写,如何起笔,如何收尾,这同样是复习的内容。

    对纪元,蒋克则是第一次接触。

    蒋克等人还好,反正明年才考,今年跟着学学。

    纪元不同,他今年就要上考场里了。

    故而晚上时间,郭夫子还会单独给他补习。

    对于这点,乙等堂众人没有什么意见。

    先不说纪元本就勤奋,二是纪元考上县学是迟早的事,他也没有占用其他人的夫子。

    换句话说,这么大的学习压力,别人来上纪元的课,估计都会承受不住离开。

    不说旁的,纪元至今都在坚持锻炼,稍微得空还会试着画看到的松柏。

    别人以为的辛苦,只是他的休闲罢了。

    对于这种同窗,大家只有佩服的份。

    只是殷博士微微遗憾,晚上时间本应该是他的。

    但现在县试在即,还是先备考吧。

    纪元突然参加今年的县试,打乱了不少计划。

    殷博士和教谕思想前后,还是觉得如此最佳。

    他们下定决心要整顿本地学子风气,也有意拿最为离谱的李耀众开刀,当然也想为纪元讨回公道。

    可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到纪元,只有让他迅速考上功名才行。

    以纪元的学习能力,以及如今扎实的基本功,两人认为考上县试问题不大。

    府试则要看情况。

    好在县试考完之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有时间学习。

    除了学习任务不同之外,另一件事也要办。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引发前段时间污蔑案的关键。

    童生考生的保书。

    教谕未雨绸缪,提前让乙等堂新生办保书。

    没想到李耀众他们还以为纪元今年就要考县试,所以有了之前那么多事。

    保书分两部分,一份是五人连保,一份是长辈的文书。

    现在对纪元来说,后者已经没有问题,蒙师赵夫子的证明文书,绝对没有错。

    经过那事,聂县令也没有想更换保书的意思,不愿抢林大人的政绩。

    但前者的五人连保,却是不成的。

    五人连保,参加考试的五个考生互相给对方做证明,保证对方不作弊,自己也不作弊。

    如果有一个出问题,大家都完蛋。

    纪元的保书是同今年刚入乙等堂的同窗一起签的。

    现在他今年考,其他同窗明年考,肯定不能用。

    纪元被喊到研学处后,殷博士解释道:“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考试了,今年其他学生都已经找好保人,也不能再添一个。”

    “还好有另一种方法,找个廪生秀才给你做保,这个也叫廪保,此事已经跟甲等堂的学生讲了,他们要是有愿意的,明日就会寻你。”

    “要是明日没人找,博士再给想办法。”

    各朝各代的保结之法略有不同。

    天齐国的保结大概分为四种。

    一是之前说的,童生互保,五人或十人连保。

    二便是殷博士说的廪保,必须是官学认定的廪生才行。

    之前也说过,秀才也分很多种。

    只有在县学成绩为上等的秀才,才能被称为廪生秀才。

    廪生不止名声好听,说白了就是有编制的秀才,吃喝用具全都由官府提供,吃饭的时候,甚至可以跟教谕同一个桌子,可见其不同之处。

    整个县学,也只有七个廪生秀才而已。

    三更是麻烦,要找村里耆老,周围的邻居,还有许多老师帮忙

    四则是让官府出面。

    县学学生多,而且知根知底,第一最合适,第二就要看平日的人品,有没有高等秀才给你作保。

    三四,更适合族中或者官场有人脉的。

    估计廪保行不通的话,殷博士就会帮他办三或者四。

    纪元谢过殷博士,自己实在麻烦他们太多了。

    博士夫子们却没觉得什么。

    都说学生遇到好老师的时候,会欣喜若狂。

    殊不知若老师遇到自己的爱徒,那真是恨不得什么都教授给他。

    只是个保书,他们县学的夫子博士,肯定会帮忙办。

    今日就看甲等堂有没有人愿意了。

    反正严训导已经同甲等堂的学生们讲过。

    这件事全凭自愿。

    廪保之事,关乎廪生本人的安危。

    如果所保之人有事,那接下来乡试都会受牵连。

    今年是乡试年。

    八月就要去府城考举人。

    现在虽然只是正月十六,还有好几月时间,但紧张的气氛早就起来了。

    所以甲等堂不愿意作保很正常。

    纪元他们安心等着即可。

    有就有,没有顶多再麻烦点。

    突然地参加考试,确实会有很多麻烦。

    罗博士见了,也安慰道:“不用太操心,不行的话,博士帮去衙门走一趟,聂县令应该会卖这个面子。”

    这意思就是,不行他去找聂县令给你开证明。

    纪元不好意思笑笑,这事他也不会拒绝,真诚道谢。

    今日正月十六。

    参加考试的各种手续,会在本月二十五日前截止。

    不过按照学生们的谨慎程度,估计整个正荣县,只剩纪元的考试报名表没填完。

    好在纪元心里有底,现在与其担心那些事,不如先备考。

    报名表要填。

    学习,也要学。

    备考县试的乙等堂学生,晚上自然要挑灯夜读。

    乙等堂内点了许多蜡烛,等到深夜大家才回去。

    纪元的东西已经搬到乙等堂的宿舍。

    舍友是乙等堂之前的学生,他们还是头一回做同窗。

    大家对纪元虽然好奇,更多精力还是放在书本上。

    乙等宿舍四人一间,很有大学宿舍的感觉,床头甚至有个书柜,床尾的书桌则更为宽敞。

    这里的学生书都很多,所有人的柜子都是满满当当,有自己的感悟,也有之前买的书籍。

    其中一人还道:“我桌子上的书不能动,桌子旁边地上的不能动,书柜里的可以随便翻。”

    另一人也道:“你要是有什么书,大家也可以换着看。”

    “我们年纪都比你大,要是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对比年少活泼的丙等堂学生,乙等堂同窗更像刻板印象的书呆子。

    他们年纪多在十七到二十五之间。

    可这样的书呆子同样纯粹,他们看着呆,心中却有无数学问。

    有人看着学霸辛苦读书,或许觉得辛苦。

    其实学霸很沉迷攻读书本的快乐,用一句话来说便是:“读书像翻山,一座一座的高山被征服,难道不快乐吗?”

    纪元把自己手中比较少见的书拿出来:“这些是我抄录的,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旁人抄录的书本或许看不清楚。

    但纪元那时候漂亮的馆阁体,绝对清晰明白。

    四个人互换读书,直到丑时才睡,早上差不多卯时便起来。

    两点睡,六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纪元起床的时候,习惯性压低声音,不打扰同寝室人休息。

    没想到他刚穿好衣服,其他舍友同样醒了,看到纪元起床还有些诧异。

    本以为自己都够早了,没想到纪元更早。

    早上起来,纪元说什么都要锻炼身体,不做剧烈运动,也要活动活动筋骨。

    毕竟接下来还有一天的学习。

    当然,他还要等甲等堂廪生的消息。

    说起来,甲等堂今年也很忙,为了八月的考试,必须认真起来。

    纪元还是去了之前的竹林,照例先练字,再做套广播体操。

    做完之后,李廷跟钱飞也到了。

    三个人有段时间没见,自然以后很多话讲。

    但李廷钱飞知道,不能耽误纪元太多时间,他今年就要考县试!必须努力!

    李廷感慨万分,当年他跟纪元在来的路上认识,一起考县学,也算头一个认识的。

    自己还在丙等堂,但纪元都已经学完四书五经,不仅考进乙等堂,甚至还要考秀才。

    都是一个起点,差别竟然这样大。

    李廷也只是感慨感慨,纪元的天分跟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钱飞也差不多。

    纪元比他们年纪小,却进步神速。

    不过即使知道比不上,他们也在奋力追赶,作为好友,不能相差太大啊。

    “我们还说,今年年底就参加升堂考,说不定明年我们继续在乙等堂当同窗。现在你参加县试,估计四月份就直接去甲等堂吧?”钱飞丝毫不怀疑纪元的能力,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在同一个教室了。

    李廷反而宽慰:“反正都在一个县学,咱们又不是分开了。”

    纪元好笑:“能不能去甲等堂还不好说。”

    “甲等堂都是秀才,谁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肯定能。”

    这话不是钱飞跟李廷说的,而是后面穿着青衫之人所讲。

    穿着青衫,头戴儒巾,这是甲等堂的秀才。

    钱飞李廷对他不熟悉,纪元是认识的。

    昨日在衙门时见过,他还帮自己说过话。

    纪元等人行礼,秀才自然高他们一等,更不用说廪生秀才了。

    只不过,他过来做什么?

    钱飞李廷疑惑,就听廪生秀才道:“我听严训导说,你的保书还要再填,需要廪生作保吗。”

    纪元见他过来,心里猜到七八分,现在听到张秀才提起,就更笃定了。

    “是,我临时变为今年考试,所以之前的保书就作废了。”

    果然,张洵张秀才道:“那我来做你的保人吧,取纸笔来。”

    纪元知道他要帮自己,却没想到这样利落。

    “你说我写就成。”张秀才对铺纸磨墨的李廷钱飞笑笑。

    两人简直绷直了身体。

    这可是秀才!是甲等堂的秀才!

    平日见都很少见!

    现在却在他们面前说话!在有功名的人面前,他们这些人谁不紧张啊。

    能做廪保的,还必然是廪生,可以说是整个县学里考举人最有希望的。

    纪元还愣了下,赶紧开口,谁料后面传来几个声音。

    “搞什么啊。”

    “我说你怎么不吃早饭。”

    “这样抢先,是不是过分了。”

    后面几个声音说着话,齐齐往这边走。

    李廷钱飞下意识后退。

    这些人都穿着青衫,都是甲等堂的秀才们,他们嘴里还道:“说好的我做廪保呢?”

    “张洵啊张洵,你可太贼了。”

    说着,纪元他们赶紧行礼。

    “客气什么,咱们可是同仇敌忾过,昨日你那一番话,可帮了我们大忙。”说话的廪生道,“被进士县令提点一番,确实不同。”

    “他确实有真学问。”

    这说的,自然是纪元为了引出,秀才们并非全都像李耀众一般,从而讲的一些话。

    聂县令为了解释,对廪生们的学问好一通点评。

    对于今年要科举的秀才来说,无异于高手指点,稍微点拨一下,就能让人提升许多。

    纪元不仅给他们解围,还帮他们得了这样的好处,大家对纪元都是喜欢的。

    更别说后面的事,说纪元机智过人,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说最开始去衙门帮忙,纯粹是为了维护县学的学生。

    后面则纯粹为了纪元这个人。

    当然,也有点中间摸鱼的愧疚。

    反正不管怎么样,大家对纪元的印象很好。

    昨日严训导一讲廪保的事,甲等堂七个廪生秀才就差马上答应。

    他们在训导面前还算矜持,私下里已经在抢这个名额。

    能做小神童的廪保人,这可是个好差事。

    纪元是什么人,大家看在眼里。

    既是有仇必报的爽快性子,又是能帮马家汤圆,帮自己村子过上好日子的能人。

    这些事里,还能看出他品格高洁,这种心中有远见有胸怀的读书人,他们必然要结交的。

    还是那句话,在所有人眼中,纪元考上秀才是迟早的事。

    也因此,大家看向纪元的目光,皆带着平等,大有交好的意思。

    给这样的人做廪保,那还会有错?

    以后纪元要是名扬天下了,说不得他们也能沾沾光?

    这句话自然是开玩笑,不过也可以看出来他们对纪元的认可。

    被一群廪生认可,甚至还被廪生们作为好友对待。

    旁边李廷钱飞感觉警觉。

    怎么办,感觉自己的位置要被抢了?

    他们才是纪元的好朋友啊。

    纪元的廪保书被热热闹闹写完,写到纪元家世的时候,听他说父母俱亡,写字的张洵手顿住。

    纪元道:“放心,有些事都过去了。”

    说起来,当年的事被揭露之后,他还没有去小纪元爹娘坟上香,下意识道:“等县试结束,我去将这事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也能安心。”

    要是考上了,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若没考上,那也没什么。

    既然是小纪元的爹娘,估计也不会责怪。

    张洵那边收笔,又拿自己私印盖上,有他的笔迹跟印章,这封廪保书就完成了。

    秀才的身份,在衙门也有颜面的。

    张洵这份保书,相当有分量,等到府试的时候同样拿着就可以去府城用。

    纪元拱手感谢,他最近似乎在谢很多人,也得了很多人的帮助,这份恩情他都记得。

    张洵道:“知道你聪明,心里也透亮。好好准备考试吧,等考上秀才,天地才广阔呢。”

    作为秀才中的佼佼者,张洵说这话毫无问题。

    他从童生考到秀才,最为知道秀才的天地是广阔的。

    即使这个世界只展现了一点点,足以让他们这些普通农户出身的人惊叹。

    纪元点头,现在保书齐全,只要交给教谕,就可以等着考试了。

    县试,二月初六。

    来得确实突然。

    还好他不怕,大大小小考试那样多了。

    如果连县试都怕,后面的府试怎么办。

    他如今作为童生,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教谕没想到,甲等堂那群廪生们这么快写了廪保。

    他大概猜到他们愿意给纪元作保,没想到写得这么快。

    想来也是认可纪元的人品。

    “好了,聂县令那多半也不会有错,安心备考吧。”教谕说着道,“其实这事,也有我的错失,本想提前办,却给人钻了空子。”

    纪元却摇头:“林大人也同我说,他当年要是多注意一点,我娘就不会走。”

    教谕顿住,他自然知道林大人的心病,以至于走之前,一直跟他和殷博士讲。

    纪元继续道:“若坏人做了许多错事,只做对了一件,就会被人夸奖。”

    “好人做了无数好事,只是疏忽了一件事,就要被当作恶人。”

    “这样区分对错,是没有道理的。”

    “您跟林大人做了很多,学生只有感激的份。”

    教谕看着纪元,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到。

    就连过来的殷博士,同样听到这句话,他恨不得现在就给好友林大人写信。

    让好友不要再为这件事难过。

    但转念想想,或许纪元把这话同好友说过?所有走的时候脸色还算好。

    “好孩子。”平时总笑眯眯的教谕,此刻眼底流露出真正的温和,“好好考试吧,相信你的能力跟学问。”

    纪元一走,教谕跟殷博士同时道:“我去替他送保书。”

    两人对视一眼,算了,一起去吧。

    这事赶紧敲定才成。

    正荣县衙门两拨人还在融合当中。

    聂县令点了一二十自己人的名字,三班六房的小吏都剔除一部分,让他们回京城。

    理由自然是替他送些此地的特产,甚至还生的符曾汤圆都要带回去一点,但以后不用回来了。

    用这个借口,算是给他的人留了面子。

    不过以前的人,加上现在的人,衙门还是扩充了人员,大家还有的磨合。

    到了署礼坊,一听是纪元的事,没人多嘴,利落地当日办妥。

    文书到聂县令手中时,也是当天下午。

    聂县令看着保书,心里感慨得很,不由得想起学风极好的县学:“他们二月初是不是要祭文庙,到时候我也去。”

    知道保书办妥的教谕微微松口气,再知道祭文庙聂县令也要来,又深吸口气。

    算了,来就来吧。

    这个生瓜蛋子的好处就是不会指手画脚,来也没事。

    考试的文件全都办妥,纪元还写了封信告诉安纪村的赵夫子,让他也安心。

    写信的时候,纪元想到安纪村里赔偿给他的田地跟房屋。

    房屋好说,田地却是麻烦事。

    更别说马上春耕,田地肯定不能闲置,闲置一两年,这田地就变成荒地,再开耕就要耗费几倍精力。

    看着好好的六亩地变成荒地?这能忍?

    有一个方法倒是可行,就是把地租出去。

    纪元又换了张纸,拜托大海帮他把地租出去,看看村里谁愿意种,价格就按市场价来。

    他暂时就不回去了,本就是临时参加县试,如果再不专心,只怕真的考不上。

    虽然身边人都觉得他县试肯定没问题,更有甚者觉得他府试说不定也能过。

    但纪元怎么敢这么想。

    虽然说外面的秀才多如牛毛,可能考上的,必然是有学问的。

    信件托人送走之后,纪元又拿起四书。

    初读四书,是在安纪村。

    那是他懵懵懂懂学了启蒙书籍,然后快速开始学四书。

    这四书名字大家都熟悉。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加起来一共五万四千多字,初读的时候没什么,背书,理解,按部就班。

    但再读完五经,似乎四书的世界就不同了。

    更不用说,大学,中庸,本就是从《礼记》里节选出来的两篇。

    孟子,论语,更是必读。

    而跟其他书籍相印证,理解上又不同了。

    从化远三十一年学四书。

    如今化远三十四年,每读一遍,感悟都不同。

    加上近两年读了许多四书注疏,四书题解等等,再读了最近几年的科举文章。

    心性,眼界,学问,都让着四本书变得愈发深奥。

    四本经典书籍,确实足以研究大半辈子。

    怪不得虽然童试的考核重点在四书,五经涉猎顶多一篇。

    但县学的课程里,是必须学完五经,才能准备童试,准备考秀才。

    投机取巧一点,只要狠学四书即可去考秀才,但县学的硬性规定,让本地学生的水平提升一大截。

    这么看起来,怪不得他们县教学水平高,考出来的秀才比例也高。

    教学出成绩,还是个薄积厚发的事。

    纪元有预感,这几年进来的学生水平,才是真正的高。

    正荣县估计很快就会出举人,甚至出进士。

    聂县令上次夸甲等堂廪生们,也是个侧面印证。

    纪元摇摇头,不想那么多,还是赶紧再背再读吧。

    时间越来越少,乙等堂的学生们废寝忘食,只 怕哪个知识点没记住。

    特别是之前没考过的学生,现在奋力去考。

    纪元跟蔡丰岚,常庆,还有室友们没事就在互相考察,再看对方的文章找出疏漏。

    下午的五经课同样精练,不是罗博士就是殷博士,两位举人的教学都往深了讲。

    晚上文章的格式要求,郭夫子事无巨细。

    就连纪元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这跟他当年初升高,还有高考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只恨不得多一分钟学习,少睡一分钟的觉,势必争分夺秒学习。

    要不是严训导看得紧,有的乙等堂童生甚至想睡在教室算了。

    李廷钱飞他们听说之后,忍不住发出感慨:“怪不得严训导没时间管丙等堂,原来都在看着乙等堂考生,不要他们太拼命。”

    拼命是拼的,但要是过火,就会被拉回来。

    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个时候不努力,什么时候努力?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考试的紧张,也写满对考试的忐忑。

    这样紧张的气氛,在二月初一早上稍稍松懈一下。

    每月初一祭文庙,所有人必须去。

    同样也像本年县试的誓师大会。

    去年,前年,纪元都是作为丙等堂学生过来,虽然也公布丙等堂的成绩排名。

    可在去年的时候,他就不担心这个了,毕竟每次都是第一。

    看的时候都觉得乙等堂所有人压力都很大,眼圈带着乌青。

    今年自己进了乙等堂,终于明白为什么。

    这会想想当年看乙等堂的自己,真是恍如隔世。

    作为乙等堂年纪最小的他,自然还是站在前列。

    后面同窗依次站好,同样的精神萎靡,同样的打着哈欠。

    蒋克等今年不用科考的乙等堂五人,表情竟然差不多。

    整个班里都在卷,你说你卷不卷,不自觉就被带动了啊。

    跟原来丙等堂的同窗们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写着震惊。

    你们怎么回事!

    怎么这样疲惫!

    你们怎么回事!

    还真的继续在放羊啊!

    不合理!

    双方眼睛同时流露出这个意思。

    真的不合理!

    跟去年前年不同,甲等堂不像之前的懒散,同样紧张起来。

    是啊,乡试要来了。

    如果说童试是大考。

    那乡试便要超级加倍,而且三年一考,一次不中再等三年。

    压力可想而知。

    但如今还是二月,大部分的重点,还是在乙等堂备考学生身上。

    令学生们意外的是,今日聂县令也来了,他还穿着正式的官服,扫视他们的时候,眼里竟然带着一种欣慰感。

    聂县令看着下面的学生,心里涌上莫名的熟悉。

    前几年他还是这样的学生,同样在族学等着祭祀,所以看着下面学生,特别是即将考试的学生们,忍不住有些亲切。

    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县令早早准备好了发言,教谕有眼力地让出位置,今年的誓师大会,就由县令主持。

    这点事教谕还是不担心的,能考上进士的人,这点水平还是有的。

    “士,自童蒙初学,再到读书入仕。”

    “入学,称童生,初考为秀才,再考为举人,最后为进士。”

    “初考,便是科举的起点,入仕的根本。”

    “入仕两字,看似简单,放在史书上,千难万难。”

    “自古以来,入仕从上古的察举制,征辟制,再到后来的九品中正制,以及如今的科举制。”

    “历经千年,方有如今的士农工商皆可入仕,方有士大夫与天子共治,方能不限资荫,惟在得人。”

    聂县令继续道:“当朝先祖曾言,贡举重任,当务选擢寒俊,精求艺实。可见本朝先祖对科举的重视,更是对寒俊的重视。”

    “也有大家吕坤所言,国家恩典,如今惟养士为最隆,一入生员,便自清高;乡邻敬重,不敢欺凌;官府优崇,不肯辱贱;差徭概州县包当,词讼各衙门存体;岁考搭棚、饼果、花红、纸笔,何者非民脂民膏;科年酒席、彩乐、夫马、盘缠,一切皆荣名荣利。”①

    意思就是,国家对你们很重视,一旦有了功名,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邻居不敢欺凌,乡人会敬重,官府还会优待。

    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学习用品,官府都会给。

    你们考试的时候,更是敲锣打鼓,这都是给你们的。

    只要考上功名。

    全都是你的。

    乙等堂不少人已经被聂县令这番话吸引住了。

    乡邻敬重,不敢欺凌。

    这让一些家里人丁单薄的童生侧目。

    家中只有母亲姊妹,平时受过不知多少冷眼,若自己考上了,就能让家人不再被欺负,他就能真正庇护母亲姊妹。

    也让李廷这种家中有继母的,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会多看他,他不用像寄人篱下一般生活。

    官府优崇,不肯辱贱。

    钱飞等人暗暗下了决心。

    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不会被欺负了。

    穷苦的读书人更是觉得后面的花红,纸笔,彩乐,很吸引人。

    他们想要这些,很想要。

    读书这样久,这样苦。

    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在场大部分学生欢呼起来。

    县令大人说得对!

    众人激动之时,纪元微微皱眉,还跟教谕对视一眼。

    教谕明显也不高兴。

    后面罗博士更是直接冷脸,殷博士劝了大家几句,众人脸色才缓和。

    算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鼓励。

    殷博士上前两步,笑着道:“君子学以致道,国家以文章取士,非求之外也,谓其根于心,文章即德行也。”②

    品德好的人,学了知识就要用,就要实践。

    国家是以文章选人,但还是要看士人的心,你的文章代表了你的德行,所以德行才是第一位。

    “王守仁讲,举业,德业,合一论。”

    “我想用在初考的童试上也是如此。”

    “学以致用,学而有用,从而表率乡里,令乡野振奋,令乡邻敬重。”

    “圣贤所至,既在科举,亦在圣学。”

    学了就用,学了便有用。

    可以当乡里的表率,可以当大家的榜样,可以让周围人振奋,可以让人敬重。

    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你读了圣贤书。

    读了圣贤书,既能考上科举,也能践行你的学问。

    殷博士说话不急不缓,让原本狂热的学生们冷静下来。

    是啊。

    他们学习的东西,一直都是圣贤道理。

    不是因为科举他们才读圣贤书。

    是因为他们读了圣贤书,自然而然就会被录取。

    没录取是因为读得不够好,读得不够精。

    反之那些外物,才是附带的。

    特别是乙等堂的学生们,顿时羞愧难当。

    他们方才想到什么地方了。

    聂县令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是他一直以来学的东西。

    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如今在他之前从未听过的县城县学里,听了让他发自内心羞愧的话。

    聂县令嘴唇微动,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或许是个进士,或许他科举成绩很好。

    却远不如此地的教谕,夫子,博士。

    他同殷举人殷博士相比,才是无知的那个。

    他们两个同样在鼓励学生好好考试。

    一个用功名利禄。

    一个用圣贤表率。

    老吏看着自家少爷,这次没有说话。

    突然知道,为什么少爷的叔叔要把他放到这了,明明在翰林院做得还不错。

    却一定要让调任地方。

    或许,这才是他少爷正学习的地方。

    一所好学校,能教育的不止学生,甚至还有地方官员。

    纪元抬起头,同教谕,同窗一起祭拜先圣先师。

    纪元看着燃起的烟火,在先圣们的眼前飘过,似乎穿越千年,看到先圣先师们的神采。

    举业,德业。

    合二为一。

    四书里的修齐治平,到五经里的言事相兼。

    这些圣贤道理或许会被曲解,但最终也要回归根本。

    所以像聂县令说的功利科举也好,像殷博士说的德业也好。

    从来都是不冲突的。

    当然,要守好本心。

    很难,非常难。

    因为要守住本心,就要一辈子守,稍有疏漏,便会功亏一篑。

    纪元忽然想到他来县学之前,赵夫子问他的话。

    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

    选哪一条。

    前者,可以理解为圣贤道理,也可以理解为功利科举。

    后者,可以理解为天下人考虑,也可以理解为以天下人利益为私利。

    无论是哪个,似乎都有很多弯路。

    他又想到小纪元他爹的死,小纪元她娘的死。

    他想选哪一条,好像有结果了。

    重来一世。

    若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自己读的书。

    难道真的要同聂县令一般,只会读书,只会科举。

    读了这么久的书,背了那么久的文章,最后成为读书机器。

    这不太行,他不是很能接受。

    他想完成一件事。

    让小纪元吃饱饭。

    认真说,是让天下如同小纪元这般的人,吃饱饭。

    这个目标很大,大到不是他这个童生可以实现的。

    但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能做到。

    纪元朝圣贤先师最后一拜,心里这个目标,已经彻底确定。

    第52章

    第52章

    化远三十四年二月初一。

    距离县试还有五天时间。

    再有五天, 今年的县试就要来了。

    这句话在乙等堂学生嘴里反复默念,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那么多次试, 这次终于要见真章了。

    文庙祭祀上, 县令跟殷博士说的话, 其实也引出不少讨论。

    特别是甲等堂, 听说对此争论了很久。

    毕竟当时的情况,大家基本都看在眼里。

    也就丙等堂的小年轻们开开心心,一会想着仕途通达,一会想着圣贤道理。

    反正都很对。

    哎,想那么多干嘛,还是读书吧。

    县学里面, 不少夫子都不在这了。

    他们都要提前去考场准备。

    不仅如此,衙门众人也在忙这件事。

    聂县令在文庙祭祀当天,还留下跟教谕说了许久的话,也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反正聂县令出来之后, 看着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 也是说不出来。

    他来正荣县不到半年时间,各种打击,几乎让他这个天之骄子有点丧气。

    但不管怎么样,县试在即,他必须振作起来。

    衙门的小吏们同样在忙。

    考场外的巡视,各项工作的准备, 以及试题的印刷。

    题目是有衙门的人出, 教谕这些并未插手。

    聂县令还请了本县有学问的举人,跟着一起出题, 这些事早就定好了,最近几日大家都在往县城赶。

    不过今年的考官里,并没有去年前年都来了的赵夫子。

    原本是有赵夫子的,但纪元参加县试,自然要把他的名字划掉。

    作为纪元的蒙师,必然要避嫌。

    赵夫子虽然避嫌,可还在二月初四便到了县城,还是住在郭夫子家中,这次大海跟着一起来了。

    两人过来,是为纪元准备考试用的东西。

    县里虽然没有对特定的笔墨做规定,但怎么准备才最妥当,赵夫子还是更清楚。

    虽然赵夫子知道,县学肯定会帮忙准备,但他还是不放心。

    从文庙祭祀到初四这天,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目标,纪元总觉得学习起来似乎更有意思。

    那些圣贤道理,每一句似乎都可以对应实际的情况。

    如果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做。

    如果遇到那种事,又应该怎么做。

    而且他在间隙中间,更觉得史书有趣。

    可惜他总共并未看太多,而且现在复习期间,不好看别的。

    纪元最近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看得周围乙等堂同窗都侧目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明明大家越到最后,现在越着急,看着更憔悴。

    只有纪元,越临近越放松?

    不仅如此,他做题的时候,竟然还一脸轻松,随随便便就写了几篇文章,还有种一气呵成的感觉。

    文章他们也看了,看完直接沉默。

    不愧是纪元,不愧是天赋型学生。

    之前他在丙等堂的时候,很多人都只以为他勤奋。

    现在一个班了才明白,这人就是个变态!

    人人都以为他勤奋大于天赋,但仔细看就知道,这人学习的天赋是他们见过人的里面最厉害的。

    不仅如此,他仿佛天生精力充沛。

    而且勤奋如果也算天赋的话,那他更加天赋异禀。

    大家吃饭的时候,蔡丰岚才道:“我早就纪元是变态,你们还不信。”

    众人沉默,直接这么说真的好吗。

    还是当着纪元的面。

    十一岁的纪元却并不在意,啃着饼子道:“你没发现,学习也是一种乐趣吗?”

    蔡丰岚道:“是乐趣啊,但乐趣也会有疲惫,谁像你一样啊。”???

    你们两个。

    没事吧。

    还真当乐趣了。

    常庆默默开口:“都说不要惹真正的天才。”

    这话指的自然是纪元跟蔡丰岚。

    大家下意识点头。

    谁料蔡丰岚竟然跟着点头:“对,不要惹纪元。”

    “哎,本来以为早点来乙等堂就能躲过你,没想到你又来了。”

    “既生瑜何生亮啊。”

    纪元几口吃完饼,开口道:“我要去背文章了,谁一起?”???

    这个变态!

    蔡丰岚说得没错!

    但他们要一起去!

    一起当变态!

    “一起!等我吃完!”

    “我喝口汤啊!”

    “水,给我水,我快噎死了。”

    乙等堂众人忍不住笑,快速收拾完东西,默契互相抽查背书。

    最后的时间了,不能松懈。

    严训导算是发现。

    纪元到哪卷到哪。

    要是有好几个纪元就好了,一个明伦堂放一个,都不用他管,学生会们肯定认真学习。

    到初四的下午,殷博士就来了,笑着道:“大家放松放松,明日不用来学堂,收拾好东西,养足精神,准备开始。”

    原来古往今来都一样,考试的前一天都要放松。

    已经学蒙了的乙等堂学生,这才抬起头。

    到了,到最后的时间了。

    跟着学蒙了的蒋克等人,都快哭出声。

    这开学的二十多天里,他们跟疯了一样学习啊。

    别人就算了,纪元你怎么融入得那么快。

    这么说归说,蒋克也发现,他们几个的学业突飞猛进,在这二十多天里,进步堪称神速。

    整个县学基本都放假了,丙等堂没有夫子管,乙等堂准备后天考试。

    纪元被喊到郭夫子家中时,这才看到赵夫子跟大海:“夫子,大海,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知道你在学习,就没有打扰你。”赵夫子说着。

    大海也往前走:“长高了,但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快到了,纪元最近抽条似的长,确实也瘦了。

    纪元刚来的时候,八岁的身高跟其他五六岁小孩的身高差不多。

    现在十一岁的年纪,看着要比十二三的孩子都高,少年气显露无遗。

    “备考哪有不瘦的。”郭夫子在县学看得最清楚,“大家废寝忘食的,纪元还是带头的那个。”

    赵夫子有些心疼,再看纪元精神奕奕,就放心了,他把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样四四方方的砚台很好用,磨墨不费劲,这个笔也不错,还有你师娘做的点心,在考场三日,不要饿着。”

    赵夫子跟郭夫子说了许多考试的注意事项,这些都是经验之谈,非常宝贵。

    纪元并未拒绝这些东西,赵夫子现在收的学生多,还有额外的银钱,他不用太担心花销。

    再说,他准备把自己八亩田地的收成到时候给赵夫子一些。

    赵夫子并不知道自己学生还在担心他,最后道:“放松心情,你的文章没问题的。”

    说完又添了句:“不行再考也成,你这才读书几年,过不过都无所谓的。”

    这就是完全为了让纪元不要担心的,放松心情的。

    几人又说了会话,但纪元不能在郭夫子家住,毕竟郭夫子还要负责考场,多接触不太好。

    随后纪元又去了罗博士家中,要考试了,肯定要去恩师家里的。

    罗博士也想到了,似乎早就在等他。

    罗博士同样准备了笔墨纸砚,对他道:“东西拿多了也行,至少有个备用的。”

    说着,一定要把东西给他。

    罗博士没有担任考场上的事,他年纪大了,很多事并不操心。

    到殷博士那,纪元都有点不好意思进了。

    感觉去哪个夫子那,都会收很多东西。

    看到殷博士没给他准备笔墨纸砚,纪元下意识松口气。

    殷博士却看他笑:“我看到老罗给你准备,就没动手了。”

    说着,殷博士让他坐。

    先考究了学问,这才道:“不错,安心上考场吧。”

    殷博士今年三十六,五岁启蒙到现在,已有三十一年,教书也有十年左右,纪元却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旁的就不多说了,今日休息休息,明日加油。”

    最后去的,自然是房老夫子那。

    自己的字有现在的成就,离不开房老夫子的教导。

    房老夫子还在画画,见纪元来了,头也不抬:“能不能考上都随缘。”

    “不行的话,你去卖字画都能养家糊口。”

    纪元听着,差点笑出声。

    他几个恩师都在用不同方法安慰他。

    不过卖字画这事,他还真喜欢。

    房老夫子见他笑,忍不住摇头:“好好考,不要给老夫丢人。”

    纪元郑重道谢:“多谢您教我书法,纪元此生都不会忘。”

    “要谢自己持之以恒。”房老夫子放下笔,“有这份心,做什么事都会事半功倍。”

    二月初五剩下的时间,纪元干脆跟着房老夫子画画,画的还是竹子。

    这是他最先学的画,如今对竹叶的形态十分了解。

    画着画着,纪元忽然想到一件事。

    竹石。

    郑板桥先生的这首诗,是配幅画的,而且他还记得那幅画的样子。

    纪元技痒,硬生生忍了下去。

    回到宿舍,才把心中所感画出来,最后在旁边题上那首诗。

    当然,落款自然是板桥先生。

    这幅诗画在一起,果然是绝配。

    生长在岩石中间的竹子,那么挺拔坚韧。

    不管石头如何贫瘠,而那竹子长得却愈发笔直。

    虽然是水墨画,但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扑面而来。

    坚韧,挺拔,高洁,不怕磨难。

    整幅画的气质让看画的人,都能融于这样的气节当中。

    纪元默默欣赏片刻,把画卷起来放到书箱里。

    基本没人会翻这里的东西,他纯粹自己过过瘾。

    这幅诗画落笔,心里的畅快之气更盛。

    似乎有股说不明的气息涌了出来。

    纪元的心彻底静下来,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宿舍其他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安睡的纪元。

    说实话,他们很少看到这样的纪元。

    平日纪元睡得比他们晚,起得比他们早,基本没几个人看过纪元如此酣睡的样子。

    大家不约而同放低脚步。

    在这样的氛围里,好像困意逐渐起来。

    明明回来的路上还忐忑不安啊。

    算了,睡了。

    睡了才能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考试。

    连考三日,必然要养足精力。

    纪元宿舍很快全都睡过去,第二日虽然还是平时起床的时间,但感觉脑子格外清醒。

    昨日休息一日,又睡了个好觉,甚至梦都没有做。

    这样舒适的睡眠,给他们补足精力。

    考试!

    准备考试!

    他们现在就要考!

    二月初六,县试考试的时间。

    今年正荣县共计八十二个报名者。

    县学内部有二十五人。

    外面报名的童生为五十七个。

    外面报名的人数,比之前两年人数有所增多。

    好像是说,就算考不过县试,若成绩还不错,就会被召进县学里,所以报名的人数多了。

    有人把这当做进县学的机会。

    从这也能看出,正荣县县学到底有多受欢迎。

    所以县学学生出现在考场门口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过来了。

    虽然大家都换了平常的衣裳,但他们明显有些不同,一群人非常熟悉地聊天。

    其他童生大多不认识身边的人,在考场外也没那样自在。

    不过大家看到里面有个年纪很小的少年,忍不住问:“那是谁啊,看着十二三的年纪,气质相貌倒是不俗,也来参加县试?”

    “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纪元啊,他才十一,不是十二三。”

    “啊,他就是纪元?”

    “就是他,让一个秀才被夺了官身?!”

    “这叫什么话,是那个秀才自己品行不端,好像是在府城混不下去了,在府学时岁考不过关,并且贿赂考官,就给劝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有辱读书人的颜面。”

    “所以啊,再说了那事也不是纪元的错,他才是受害者。听说那个秀才就是嫉妒纪元年纪轻轻便展现出天赋,所以故意不让他科考。”

    “那人也太坏了。”

    大家讨论着,纪元也发现不少人在议论自己,他并不在意,在检查最后一遍物品,等着考场开门。

    考场一圈都有捕快把持,闲人免入。

    今年县里捕快多了些,人手还算充足,看着气势格外不同。

    门口搜检官准备好,等着辰时一到,便给排队的考生们搜查衣物。

    这些搜检官要么是衙门的小吏,要么是下面教书先生们征调过来。

    他们都跟这场考试息息相关。

    若有什么错处的,大家都逃脱不了关系,肯定会非常认真。

    纪元排队的时候,赵夫子,大海,李廷,钱飞等人都在外面等人。

    就连刘嵘,蒋克等人,还有甲等堂给纪元做廪保的张洵也在旁边。

    纪元朝他们挥挥手,那边钟声敲响。

    辰时了。

    要进考场了。

    纪元走上前,让搜检官搜查,另一个官员对答问话,主要问年龄户籍等等,看能不能对得上。

    从所带衣物的布料是否有夹带,再到墨水的颜色,毛笔的颜色,还有所带食物是否有字等等。

    从头到尾检查,一边查一边问答考生情况,让考生无暇顾及太多,不能胡编乱造。

    随后让纪元抽一个竹子做的签,上面那些四行七间,那就是他的席舍号码。

    就是第四排,第七个。

    号码完全是随机的,防止考生跟考官勾连作弊。

    这时纪元想起他考县学的时候。

    考县学的步骤就是这样,当时说是模拟县试,现在看果然如此。

    席舍,用茅草搭的一间间小房子,就是他们的个人考场,每人一个单间。

    单间很小,个子大点的,转个身都难。

    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一张板凳,后面一张小床,还有必备的生活用品,东西很简单,多余的物件一个也没有。

    剩下的就是考生自己带来的东西。

    这些童生们所有东西都被检查过,自然不是有问题。

    纪元坐稳之后,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巡逻的捕快不准考生多看,厉声道:“低头!莫要张望!”

    并非捕快故意如此严厉,都是为了县试的公平。

    此次考试一共八十二人参加,年龄从最小的纪元十一岁,到年纪最大的二十五岁。

    天齐国规定,过了二十五就不能再被称为童生,意思就是,过了二十五不能再考秀才。

    那个二十五岁的人,估计也是最后一次考试了。

    能考上固然好,不能考上只有另寻出路。

    一场考试,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纪元听着钟声,辰时过了两刻钟,也就是七点半左右的时候,考场停止入内。

    外面捕快高声道:“时辰到,锁院门!”

    这就是关考试院的大门了。

    现在的流程也跟他考县试的时候差不多,纪元心中稳了稳。

    再加上去年前年县试的时候,他都来看过,也算涨了经验。

    旁边有考生哆哆嗦嗦,显然紧张到极点,纪元听他放物品的时候,都觉得他的手在抖。

    捕快巡查到此,呵斥道:“所有物品按照规定摆好,不知道吗?!”

    那童生连忙答:“知道,知道,我马上好。”

    捕快又道:“考试还未开始,莫要多想。”

    是啊,这考试还未开始,想那么多干什么。

    剩下的捕快便不再说话,检查所有人的东西是否摆放好。

    到纪元这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那捕快还是冷着脸,即使认识,这会也不能打招呼,否则两人都会被清理出去。

    所有考生检查结束,县令率领监考官等人前去祭祀。

    县试之前,例行祭祀文庙,向先贤先师以及皇上发誓,一定不会纵容作弊。

    纪元考县试的时候经历过这个场面,这次依旧如此,但参加的人数明显更多,规矩也更加严格。

    上次还能听到县令他们带着考官们焚香戒誓,这次只能听到一点声音。

    因为这次考场被分割的更开,上次五六百考生,地方也挤。

    这次只有八十人,每个人的席舍恨不得离对方八丈远。

    但钟声依旧响亮,只听钟声过后,考官们陆陆续续过来,宣布考试规则,再次强调注意事项。

    所有考官都要两人同行,互相监督。

    不止如此,在之外还有监试官,基本不会走动,既然是监督考生,同样监督考官。

    不仅如此,两人席舍间皆站在一名捕快,同样跟考官也是互相监督。

    听考官们说着话,奉诫惟谨,恪尽职守,秉公办事。

    再有道:“禁讲问,喧哗,代冒。”

    还有什么时候发卷子,什么时候收卷子,什么时候发水发食物,什么时候发蜡烛。

    每过半个时辰敲一次钟,若听到两次钟声,便是一个时辰了等等,也有官员暗示报时间。

    因为学生们要在这考场待三天,准确说是两天半,第三日下午也差不多结束。

    三日共考五场,所有注意事项很多。

    上次考县试,不过一日时间,纪元都觉得疲惫不堪,这次要近三日,幸好昨日休息得好。

    场内所有事情宣读完毕,辰时正刻钟声敲响。

    化远三十四年二月初六,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县试,正式开始。

    钟声悠扬,似乎响彻整个上空。

    试卷发到所有人手中,纪元摸了摸卷子,这辈子从八岁到十一,也是读了整整三年书了。

    上辈子更不用讲,读了差不多二十多年。

    这么多年的学习,不知道能不能过了童试。

    纪元翻开试卷,按照自己的习惯,快速浏览一遍。

    县试的出题范围,基本都在四书内,主要还是做四书义题。

    除此之外,会在最后一日考经论,再做一首试帖诗。

    经论不用讲,自是五经的,因是县试,绝对不会超过这个范围。

    试帖诗纪元也写过,歌颂时事圣上的诗句,五言六韵即可。

    之前县试的时候,他做过一遍县试的题目。

    去年县试,他同样跟着试了试。

    按照他的想法,这就是做仿真题。

    现在看着卷子,只觉得熟悉。

    看来两年的仿真题没有白做。

    考试三天,共计五场。

    如今这第一场叫正声。

    试卷的内容并不算难,纪元从第一道:“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国家兴让。”开始做起。

    一家人都仁爱,那国家也会如此。

    一家子谦让,国家同样谦让。

    此话出自《大学》,修己安人,志平天下的章节。

    题目只写了这么多,纪元习惯性联系上下文。

    前面说的是治家的道理,后面说的是君主贪利,会导致国家动乱。

    所有东西都是有联系的。

    以此写七百字左右。

    不仅要文辞优美,还要言之有物,虽说县试的卷面没那么严格,可以有些墨点,但最好还是不要。

    允许是允许,但大家都没有,你也不要有的好。

    纪元铺开考试用的纸张,开始做第一道题。

    上午共计两道题,一共给三个小时时间。

    差不多是三个小时写两篇七百字的文章。

    看着好像不难,但文章都有要求,字迹也有要求,加上打草稿的时间,其实不算简单。

    纪元写完距离收卷还有段时间,干脆再认真抄一遍。

    他的字本就漂亮,再抄一次,眼前的馆阁体不仅是刻板的漂亮,反而有了纪元自己的灵气一般。

    最后一个字写完,刚好收卷。

    中午吃饭休息,官府发了水跟饼过来,吃不惯的,就吃自己带的点心,水是不能多喝的,省得肠胃出问题。

    下午的情况跟上午一样。

    同样为两道四书义题,时间也是一个半时辰

    第二场考试称复试,题目难一些,总的还是四书相关。

    纪元写得还算快,晚上黄昏前便抄录好,等着收卷。

    现在才二月,天黑的也早,已经有些看不清试卷了。

    按照规定时间,捕快们给考生分发蜡烛,蜡烛比较短,不仅考试要用,晚上大家都在这休息。

    纪元拿到蜡烛后并未第一时间点燃,反正试卷写好,等到晚上再用吧。

    估计晚上都要摸黑。

    酉时正刻,下午六点,试卷统一被收上去。

    也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

    学生们不能出自己的席舍,一切活动都要在这里面,否则会被视为作弊,直接清理出考场。

    纪元趁着烛火把床铺铺好,二月晚上还有些凉,这席舍两面透风,一定要注意保暖。

    还有一日半的考试,必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纪元收拾好东西,那 蜡烛竟然就快燃尽了,快速吃完师娘做的点心,纪元便准备睡觉。

    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再考。

    正荣县的县试格外严格,有些地方的县试不是如此。

    比如第一场正声考完,学生们都可以回家。

    回家之后干什么?

    等成绩。

    只有第一场考试成绩合格,才能进入第二轮。

    许多考试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比如第一场考生为一百人,那大概有九十人可以进第二轮。

    第二场考试为连复,同样是这个流程,淘汰一批人。

    一定要说的话,大部分地方的县试像选秀比赛。

    一轮一轮地淘汰。

    筛选到最后,选出总冠军。

    正荣县考试的形式不同,但阅卷的情况差不多。

    第一轮考试的试卷会先批阅,前多少名的试卷会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再淘汰一些,直到第五轮,评出最优。

    但每一轮又不一样。

    第一场,跟第二场考试,也就是第一天的考试,大差不差都能过关。

    到第三场的考试,便会格外严格。

    大部分人的试卷,基本都是死在第三轮,后面的卷子直接会被封存。

    也就是说,前两场的考试算是开胃菜。

    第三场被称为再复的考试,才是一等一的要紧。

    这是优中选优的考试,单里面的规则,都繁琐得不行。

    这也是大部分学生要找好夫子,以及有过科举经验夫子的原因。

    若对此毫无经验,那不一定要吃多少暗亏。

    像纪元参加过模拟县试的人,再加上听了夫子们面提耳授的嘱咐,真正来考县试的时候都会觉得陌生,很多东西要慢慢摸索。

    更别说没有好夫子教导的了。

    许多皇帝都注重学校,确实应该如此。

    纪元吹灭仅剩一点点的蜡烛,很快入睡。

    周围还有八十一个考生,还有巡逻的捕快,以及监考官们。

    但这里面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院子里灯火通明,八十二间席舍里面黑漆漆的,很多人辗转反侧才进入睡眠。

    纪元醒的时候,天还未亮,点燃昨日没用完的蜡烛,纪元叠了被子,在房间里做遍操,活动活动筋骨。

    说起来,多亏他年纪小,在这狭小的席舍里不算憋屈,那床虽然小,但他个子也不高啊,还算合适。

    不过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他还是想长高的。

    纪元忍不住笑了下,见时间还早,闭上眼默背学过的四书。

    二月初七,第二天第三场考试,他必须全力以赴。

    蜡烛彻底燃尽,天也亮。

    捕快依旧发了大饼跟水,这会运气比较好,早上的饼都是刚做得很热乎。

    苦了一天的考生们狼吞虎咽,纪元却只是略略吃了大半个,还没吃饱就把东西放在一边,水一半用来喝,一半洗洗脸回神。

    马上就要考试,不能吃太多碳水。

    不然碳水消化升糖,考试的时候能困死。

    第三场再复,是要认真的。

    辰时正刻,早上八点,试卷发下来。

    依旧为两道题。

    第一道是,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此话出自《论语》,太宰,就是一个大官问子贡,你们老师是哪一个圣人,他怎么会那么多东西。

    子贡回答说,是上天赋予他的贤德,让他懂得那么多学问才技。

    但子贡的老师孔子听说之后,回答说:“太宰你知道我的,吾少贱也,我小时候很穷;故多能鄙事,所以会很多卑贱的才技。真正的君子怎么会这么多才技吗?肯定不会。”

    而这句吾少也贱,故多能鄙视,就是其中的一段话。

    这句话的分析有很多种。

    有人认为是孔子的自谦,大臣说他是圣人,子贡说上天赋予的。

    所以他要说自己其实很一般。

    他之所以会很多别人看来低贱的技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家里穷。

    这些技能在君子看来低贱的技能,是他们不屑做。

    孔子能这么说,他其实很了不起,他确实是子贡说的圣人。

    也有人说,这是孔子真心实意回答,自己并非圣人,自己的才技也并非上天赋予。

    之前教谕也说过,孔子眼中的圣人,是要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样的人才是圣人。

    而孔子也认为,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圣人,更不可能认为自己就是圣人。

    后面说吾少贱也,所以会很多低贱的才技,则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

    当然也有很多解读。

    每个大家解读的方式都不一样。

    只要分析的言之有物即可。

    朱子跟张居正等大家都对这话做过注解,每个人理解的方向都有出入。

    纪元看过的注疏很多,各种想法在脑子里碰撞,一时不知该怎么下笔。

    就连要不要称呼孔夫子为圣人,都是一个问题。

    孔夫子一直在说世上已经没有圣人,这个包不包括他?

    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孔夫子就是孔圣人。

    也有一部分人并不认可,如果遇到认可的考官,那就要顺着孔夫子是圣人的写。

    若不认可的话,就要反着写。

    能不能过关,考官的喜好也很重要。

    纪元一咬牙,开篇便写道:“圣人因时人之称,而忆其昔之事;门人即圣人之意,而述其昔之言焉。”①

    圣人因为那时有些人说的话,想到很久之前的事,学生我也跟着说圣人的话,讲讲这些话的意思。

    这就是开篇了。

    纪元开篇便确定“圣人”二字,自然是认孔夫子为圣人的。

    按照他来看,也符合天齐国大部分文人的想法。

    毕竟科举发展到现在,其他学说并不盛行,称孔夫子为孔圣人大半没错。

    开篇写完,纪元开始分析后面的话。

    后面又写:“而况艰巨之任,不及微贱之身。凡一名一物之故,竭旦暮之取携而无禁也。”②

    艰巨的任务跟卑微的出身没有什么关联,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取之有尽的一日。

    所以不管年少学了多少东西,老年了也要继续学习。

    这才能像圣人一样掌握很多才技。

    这篇写完,纪元长舒口气。

    不过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后面的一题也不简单。

    第二道是,仰不愧于天。

    此话出自《孟子·尽心》。

    原文为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zuo)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意思是君子有三种乐趣,乐在平淡,父母兄弟都好,这是第一。

    第二是对天地没有惭愧,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怍,就是惭愧的意思。

    第三件就是得到天下的人才,可以教导他们。

    《孟子》向来被称为有泰山乔岳之姿,读起来像他文里那般有浩然正气。

    这君子三乐,便能看出其风格。

    考题选了第二乐,仰不愧于天。

    这题算是落在纪元的舒适区了,他每读孟子,都觉得心潮澎湃。

    此次下笔,自然如有神助。

    “求乐于天人之际,君子之存心也。”

    “盖仰间一自谓不愧怍,而愧怍在矣。此君子之拟为至乐,而不敢知者欤。”③

    在天与人之间寻找快乐,就是君子的本心啊。

    抬头的时候不惭愧于天,低头的时候不惭愧地,这不就是君子心中最快乐的事情吗,还有人谁不知道吗?

    开篇写完,后面再叙述三乐的快乐,加以佐证。

    一口气写完全文,距离交卷正好还有一刻钟。

    而这篇写完,竟然一个错字也没有,甚至都不能再抄一遍。

    县试第三场,再复,交卷!

    整个考场都是交卷子的声音。

    纪元摸摸肚子,这是真饿了。

    早上没吃完的饼虽然凉透,但还能充饥。

    五场考试,已经过一大半。

    只剩最后两场了。

    考!

    继续考!

    巡逻的考官看看整个县试年纪最小的纪元。

    他真的像其他学生说的那般,怎么越考试越精神?

    其他学生考了几天的试,这会都跟蔫了的鹌鹑一样,他怎么精神奕奕的。

    大家都是上过学的人,他这种性格还是平生未见啊。

    也不知道县试他会不会过,过了的话,又是什么名次。

    中午休息的时候,纪元甚至还浅浅睡了一觉。

    只有养足精神,睡好觉,才能更加认真考试!

    考官跟捕快嘴角更抽抽了。

    其他考生晚上都不一定能睡着,你怎么还能午休,心怎么那样大啊。

    下午考试,午睡一会的纪元写得更快了。

    第二日下午的考试,少了一篇四书文章,多了一篇《孝经》,这本必考内容,每次重要考试都会有,答的不用新颖,只要切题即可。

    晚上继续睡在席舍内,纪元都快习惯了。

    转眼就到二月初八早上。

    这也是最后半日的考试,只要过了今天上午,县试便考完了。

    整个考场都弥漫着一种情绪。

    累。

    太累了。

    连着五场考试,吃喝拉撒都在这。

    很多人衣衫都不整了,头发也懒得管。

    没办法,又累又疲惫,身心俱疲的那种。

    考试真的太难了。

    还有人在想,要是跟其他县那样,考一场休息几天就好了。

    牢骚心里可以发,但题还是要做的。

    纪元都感觉到了考场的躁动,大家翻卷子的声音都能听出怨气。

    而第三日,也就是第五场的考试,竟然格外简单。

    第五场考试,只考一篇经论,再加一首试帖诗。

    试帖诗题目就那几个,大家随便写写就行。

    经论更简单了,本以为要写文章,没想到是默贴。

    是的,回到读书最开始的基本功,背默。

    只要默写出其中一段即可。

    五经五道题,只答一道即可,多了还不让答。

    纪元揉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怎么这样简单?!

    简单到考场众人都啊了一声。

    随后捕快立刻呵斥,大家才安静下来。

    纪元冷静下来,明白怎么回事。

    之前也讲,县试的考试像海选。

    一轮一轮地过。

    第一场考试的试卷晋级一部分,没晋级的人试卷都不用看。

    第二场考试再晋级一部分。

    等筛选到第五场的时候,人数差不多已经定了。

    今年正荣县县试有十二个名额,估计到第五轮的时候,只要文章,试帖诗不太差,县试就可以过关。

    故而出题夫子在最后一日,给他们留了个空子,放松放松吧,学霸们。

    还是拿选秀举例。

    选秀最后成团又不止一个人,一关关地过下去,当前十二就好了。

    当然,想要冲第一的,还是要认真答题。

    其他名次可以不管,县试前三,还是要评的。

    纪元本就是认真的性子,不就是默贴吗,写。

    不就是试帖诗吗,他也写。

    写就对了。

    中午,县试第五场结束。

    考完了,终于考完了。

    所有学生收拾好东西,按照顺序出考场。

    纪元走出席舍的时候,下意识遮了遮阳光,在席舍两天多,阳光都显得刺眼。

    他整个人精神还好,就是每日随便洗洗脸,感觉有些别扭,很想出去换身衣服洗个澡。

    其他考生神色萎靡,还有个踉踉跄跄的,直接扶住纪元,并下意识道:“扶我一下,扶一下。”

    纪元刚动手,对方就道:“算了,你这么矮,我也不好意思扶了。”

    纪元:?

    要扶就扶?

    人身攻击啊!

    后面过来的蔡丰岚,常庆被这一幕逗笑,脸上的疲惫更明显了。

    考一次县试,跟去了半条命有什么区别啊。

    蔡丰岚都想说,怪不得纪元每天锻炼!

    他以后他也要锻炼身体!

    走了几步,考生们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考完了!

    终于考完了!

    此刻,外面鞭炮声,锣鼓声响起。

    这些喝彩都是为了考生们准备的。

    从鞭炮的红纸上走过,周围的锣鼓声让他们重新打起精神。

    外面围观的百姓堪称人山人海,都想看看今年的考生是什么模样。

    也有同窗,家人在外等着。

    他们既为考生们担心,也为他们高兴。

    纪元看着熟悉的赵夫子大海他们,忍不住朝他们招手。

    考完了。

    这才是,真的考完了。

    剩下的,就是等成绩。

    今日二月初八,还有六日榜单便会张贴。

    等着吧!

    第53章

    第53章

    “考得怎么样?”

    “题目难不难。”

    “怎么累成这样, 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纪元走向赵夫子大海他们,看着大家的目光,纪元道:“我还好。”

    说罢, 后面蔡丰岚跟常庆已经坐下了。

    其他同窗也差不多。

    要是体力累吗?

    也累, 但主要是心里疲惫。

    进了考场之后, 人的心都在扑通扑通跳, 总觉得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如果说这样就罢了。

    再加上周围的环境,三日里不说一句话,其中的心理压力都有些吓人。

    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心理压力大,做题也难。

    特别是第三场考试,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解答。

    吃和睡更不用说, 三天里除了自己带的东西之外,就吃饼再喝水。

    是个人都受不了。

    晚上的蜡烛就那么一点点,照明也不够用。

    难啊。

    睡觉的时候,还觉得四面漏风, 席舍又是小小的, 床也不大, 个子高些的脚都伸不开。

    反正说起来,所有考生都能吐槽一天一夜。

    考场外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直到听到锁院二字,众人下意识沉默。

    再次锁院,代表阅卷官们开始批阅试卷了。

    里面代表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更代表了以后的前程。

    好在身边的人赶紧打岔:“然后呢?只吃饼吗?”

    考生们才陆陆续续回答, 这次说得更快了, 明显在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

    反观纪元这边,只是喝了喝水, 听着蔡丰岚跟常庆在聊。

    李廷道:“你怎么不紧张?是真的不紧张。”

    平日纪元便淡定,可淡定成这样,还是头一回见啊。

    赵夫子却是知道的,纪元处变不惊,哪次考试都不紧张。

    不过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可是人生大事。

    纪元心道,我可是参加过高考的人,那时候也很紧张啊。

    再说了,不行明年再考,反正都是学习。

    前者不能讲,后者就说出来了:“考过便过,过不了再说。”

    蔡丰岚接话:“你要是不能过,就没人能过了。”

    常庆跟着点头。

    李廷钱飞赵夫子知道纪元的水平,安大海却瞪大眼睛。

    秀才多难考啊。

    第一关都很难考,怎么大家都默认纪元一定能考过。

    这也太厉害了。

    想到他们一起在私塾读书时,纪元把自己的成绩都能带起来,这下又没什么话说了。

    纪元天生就是学习的料!

    周围不认识的人听到这话同样侧目。

    这少年竟然那样厉害?

    纪元想了想自己的文章,还是道:“等成绩吧。”

    八十二个人,有十二个人会过县试。

    这个比例相对来说挺高了。

    当然,不能忽略下面还有多少读书人。

    纪元他们也是考出来的,每月每年的考试,让他们才有底气。

    在纪元看来,蔡丰岚多半也可以,常庆的如何,就要看发挥了。

    这会肯定不说这种话,刚考完,所有人都在为刚刚过去的考试担心。

    赵夫子道:“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连考三天,肯定很累。”

    纪元觉得自己还好,他还想跟赵夫子大海他们说说话。

    赵夫子却道:“我在郭夫子那,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明日才回去。”

    “好,那我们先回去。”纪元见大家都回,也便跟着走了,别的还好,他是真的想洗个澡。

    八十二个考生里,除了县学的考生之外,其他人大多住在酒楼,或者投奔亲戚家。

    所以其他人看到县学学生回去,羡慕得不行。

    便是考不过县试,进县学读书也成啊。

    回去之后,纪元第一时间去洗了个澡,等他回乙等堂四人宿舍时,其他三个舍友已经睡了,听呼吸就知道,确实累狠了,应该是在考场都没怎么睡好。

    现在考完终于安心,终于能睡踏实了

    纪元精力尚可,轻手轻脚抽出前两年做的卷子。

    他这会别说轻轻翻卷子了,就算哗啦啦地翻,估计舍友们都醒不过来。

    前年那会,纪元头一次接触县试的考题,他试着做了一遍,当时就发现很难。

    经论更是直接略过,那时候根本没学过。

    去年的卷子经论倒是写了,但写得很浅,文章层次也不够。

    最明显的,还是这几年的字,进步得最快。

    那时候纪元没找到人帮他看卷子,之后给忘了。

    现在自己再看一遍,已经能发出不少问题。

    虽说如今的文章还不够好,但对比前两年,确实有进步。

    纪元看完之后,又把卷子收回去,躺在床上思索片刻,没一会竟然也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黄昏,身边舍友已经起床了,见纪元起来了,大家动作才放开了,并道:“咱们同学准备去蔡记酒楼吃饭,一起吗?大家一起付钱,那老板还给优惠,不会太贵。”

    同学聚餐。

    那他肯定去啊。

    这也算乙等堂的传统,这么重要的考试结束,大家一起去县城平价酒楼吃吃喝喝。

    那蔡记酒楼本来就不算贵,还会给他们便宜,同窗之间凑一凑也就够了。

    考生跟考生家长也可以去,只要出自己那份钱即可。

    有时候县学夫子也会凑热闹,教谕则是出钱不出人。

    之前在丙等堂时,纪元听说过这件事,没想到自己也来参与了。

    县试中午结束,所有人考生休息了整整一下午,现在终于精神了。

    精神之后第一反应是,好饿!

    真的太饿了!

    睡觉时还没感觉,这会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其实那个饼也不算难吃,早上热乎的时候甚至算得上好吃,就是吃完好困啊。”

    “我塞了三个饼,吃完差点睡过去,你看我自己掐的自己。”

    正荣县县城因为县试十分热闹,蔡记酒楼老板更是合不拢嘴。

    说实话,他招待县学考生们不怎么赚钱,只算能回本。

    但他愿意啊。

    那么多学生都过来,万一来个有出息的呢?万一以后当官了。

    他多赚啊。

    县里其他酒楼看着都羡慕死了,还有个贵点的酒楼,甚至想赔本拉学生们过去。

    可惜县学的学生们习惯蔡记,根本不去其他地方。

    还好有其他学生,招待谁都是招待。

    但凡此次县试考生!

    吃饭都打折!

    一路走过去,整个县城都因为这次县试热闹得很。

    纪元心情也很放松,赵夫子跟安大海也托人带信,他们跟县学已经出来的夫子们一起,都在蔡记包厢里坐着,让纪元直接去就行。

    去的时候,县学夫子们的包厢门开着,一波波的学生过去回话,纪元去的时候人正多,本来打算等一等,但有个夫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纪元!你快过来,说说第三场考试如何破的题。”

    众人看过来,眼里带着期盼。

    纪元如实回答,他并不藏私。

    赵夫子点点头:“不错,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用圣人言来破题,思路很好。”

    同窗们看着纪元,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啊!

    本以为这题写不好,就会得罪孔圣人,可没想到竟然可以这么写!

    整个蔡记酒楼都是读书人的讨论声,过来吃饭的其他客人,还有店小二店老板,甚至觉得很荣幸。

    看看,这里多有书香气啊。

    讲到最后试帖诗时,其他夫子好笑道:“你倒是偷懒,中规中矩的,怎么不好好做一首。”

    纪元写诗的本事,谁人不知。

    纪元脸一红,想到被他藏起来的竹石以及那幅画,轻咳道:“佳句本天成,学生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这是真本事。”

    说罢,夫子提点道:“县试这么写可以,若你能府试,可要用心些。”

    啊?

    用心些。

    纪元有些头疼。

    诗词这方面,他真的要恶补了。

    总不好每次都当文抄公吧。

    纪元还在发愁诗词,同窗却听出夫子的画外音,常庆震惊,听夫子的意思,纪元真的能过了县试。

    倒不是震惊纪元能过县试,他的水平大家都看在眼里。

    震惊的是这件事真的要发生了。

    纪元才读了几年书啊。

    学生们聊完,那边菜也上齐了,安大海肯定跟着纪元过去。

    同赵夫子吃饭,他都觉得不自在,这么多夫子一起,更不自在啊。

    还有,他有很多事想同纪元说呢。

    考试前很多事不好讲,现在县试结束,终于能说了,可快憋死他了。

    纪元看出来了,跟着大海坐到角落里,听他说话。

    大海有些羡慕地看了看一圈学生,自己这个学渣竟然跟一群学霸坐一起吃饭,也是沾了纪元的光。

    他不止这件事在沾光,安纪村里的事,同样在沾光。

    最近的一件事,那肯定是村里修路。

    去年安纪村的青储料挣不少银子,发给大家之后,还有盈余。

    所以说好今年开春之后,趁着还未春耕开始修路,等春耕结束再继续修。

    反正一个村的,陆陆续续赶在年尾修好就行,大家并不赶进度。

    但同村人听说有钱拿,竟然在一月积极参加。

    这次积极的人里,还多数是没赶上青储料的。

    纪元在县城备考的这段时间,村里全都在修路,想着早点修好,大家都方便。

    纪元听大海说着,默默点头。

    这样就很好,修路是个重要的事,对谁都方便。

    很多现代人并未见过真正村里的土路,大多数看到的土路,甚至都是修过的。

    上面铺着黄土,但看着还整齐,感觉只有下雨天难受。

    实际上看着整齐的,基本都修整过。

    真正的土路,是坑坑洼洼,一脚过去直接到小腿,再一脚过去又跟爬坡差不多。

    这样的路上,还有不少石头,大石头小石头,走的时候更是艰难。

    如果再被雨水冲过,这野路的地形还会随时改变,坑洼也会变成不同的坑洼。

    这样的路让牛车走,能颠得胆汁都吐出来。

    而修这样的路,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把道路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把里面的石头全都拣出来。

    石头大小不一,甚至有些需要有凿子,把石头凿开。

    听到这点,就知道有多难了。

    安纪村的路,除了通往县城的官道之外,还有就是村里主路常有人走,勉强算是整理过。

    其他路根本不用提,走野路用的力气跟时间,会是修过道路的三倍到四倍。

    至于青储窖到村里各处的路,更不用提。

    去年运输的时候,有些脾气傲点的牛都不想走,就算拉上了,那青储料还是一路走一路被颠掉。

    稍微不小心,还要有人把车轮从坑里救出来。

    多亏去年雪下得晚,下的早点,那更完蛋。

    总之,有这么多的困难,修路必然要进行。

    村里去年运过青储料的村人听到这事,下意识觉得村长未雨绸缪。

    再下一秒反应过来,肯定是纪元的提议。

    大家还能不知道村长吗。

    这种厉害的事,大半是纪元。

    反正现在安纪村的人都愿意修,既有钱拿,又是自家村子的路,那就修啊。

    修路的报名人数不用限制,谁想来就来,反正按天结算工钱。

    大海事无巨细讲着,他觉得这是元哥儿做出来的事,肯定要让他知道。

    他爷,还有安村长也是这么想的。

    纪元听他说着,就知道这事办得极好,根本不用他操心。

    村里有安村长,安叔公,现在大海也渐渐起来,可以做很多事。

    账目那边又有安二娘子。

    说起这件事,安大海欲言又止,但这事又跟纪元有关,不说不行,否则以后见面了尴尬。

    而且有件事想请元哥儿帮忙。

    纪元看着他道:“是小河他娘的娘家人,去你家找麻烦了?”

    安大海点头,看来纪元猜到了。

    当时出那事的时候,纪元确实没多想,但现在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

    他们这边把李耀众的官身给夺了,实在不算小事。

    虽然府城那边还未拍板,但派人过来详细问过情况,加上李耀众在府学的名声,这事十有八九就要定了。

    府学那边在走流程而已。

    这种事府学都会过来再三确认,可见不是小事。

    对于李耀众一家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全家因为秀才功名,不知享受了多少好处,更想以后他考上举人,还能做官呢。

    到时候全家荣耀。

    听着安二娘子的闺名李盼弟就知道,他们全家四个女儿都供着这位读书的弟弟。

    再加上这位考上秀才,还在府城读书,就知道他们对李耀众有多重视。

    李耀众出事,还因为安二娘子同村人出事,他们关系甚至不错。

    那李家不来闹事才奇怪。

    作为自己的娘家人,安二娘子什么也不能说。

    安大海跟纪元讲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正月十五当天,对李耀众诬告县学学生,以及挑唆诉讼的案子作出判罚。

    那日李家人已经来了县城,只不过当时场内不允许他们进入。

    毕竟里面学问最浅,地位最低的人,也就是纪元,纪元作为受害方,又是县学学生,自然没问题。

    其他人说什么都不能进来。

    县学跟聂县令的人在衙门里吵得天翻地覆,李家人就在外面等着。

    当时几个女儿都被喊过来。

    衙门在吵怎么处罚。

    外面在吵安二娘子不安分,说了许多难听话。

    比如什么:“你们不是同村吗,为什么不拦着。”

    “纪元他们做的青储料还带着你,你这个当二姐的怎么不分给你弟弟,要是分给他了,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当年你能识字,还是蹭着他的读,有什么不知足的。”

    有亲姐妹想帮忙辩解,也被其他姐妹说回去。

    更别提安二娘子的爹娘,脸色难看的要死。

    而且还是那种经典配置,当娘冲在前面骂,当爹的不时叹气看向二女儿,眼里写满指责。

    李家四妹说了两句,又被其他姐妹按回去。

    李耀众的娘子也是大声哭:“李耀众在外面读书多年就算了,我自己拉扯着孩子,现在连秀才都不是了,早知道就不嫁他。”

    反正闹的一条街都能听到。

    之后结果出来,更混乱的局面就来了。

    要不是安小河跟安老二提前过来接走安二娘子,估计李耀众就要打他二姐了。

    经过这事,两家已经有撕破脸的迹象。

    没过几天,安二娘子的娘家又过来要赔偿。

    意思是这事跟安纪村有关,必须要安二娘子负责,还说让她去找纪元,把这件事给撤销了。

    说什么纪元是县学夫子们的爱徒,又是引起这件事的,他去说肯定可以。

    听到这,纪元诧异:“可他们并未来找我。”

    安大海点头:“是啊,安二娘子说什么都不来,在家还病了几日。”

    “不过想到修路的账还要记,她收拾收拾就去记账了,那几日小河都没上学,都陪着二婶。”

    大海是要问小河娘喊句二婶的。

    纪元听着这些,推测出大概。

    李耀众一家商量过后,觉得这事的关键在自己,于是逼着小河他娘来找自己。

    这也确实是个办法。

    但李耀众也不想想,自己怎么会答应。

    估计让李耀众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他逆来顺受的二姐都不答应。

    而李家有点讹上二女儿的意思,逼着同村过去说情。

    小河他娘已经不想理了。

    虽然还为那些破事难受,可重新打起精神去工作。

    修路的银钱每日都要发,她肯定很忙,忙着忙着就不理李耀众那茬了。

    可李家真的会善罢甘休?

    如今府学的文书还未下来就如此,等真的下来,只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这事就罢了,跟小河的关系倒是尴尬。

    安大海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还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小河私下也讲,以后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不仅安小河这么想,安二娘子也是如此。

    没有娘家固然可怕,但再继续被缠下去,她真的没有安生日子了。

    “就是,想拜托你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让对方缠着他娘要银子。”

    以前李耀众就喜欢过去打秋风。

    以后肯定来得更多。

    纪元点头:“此事也因我而起,放心,我肯定会帮忙。”

    大海说了那么多,并非只为八卦,主要还是想找个解决办法。

    别人可以看热闹,安小河肯定不成。

    这事他束手无策,下意识想到纪元了。

    纪元肯定会有办法的。

    于是拜托来送纪元县试的大海帮忙说说。

    纪元答应下来,大海也松口气。

    有纪元!

    肯定没问题!

    其他事情聊完,大海终于有心情吃菜。

    蔡记酒楼的饭菜虽然平价,味道却着实不错,所有人吃的十分满意。

    就是大 家都在讨论此次县试,大海听的一知半解。

    说着说着,大海一拍脑袋:“还有件事,你的田地我已经找人种了,契约也签了。”

    大海把文书拿出来:“你看名字就知道,都是村里种田的好手,算是租种你家的,按照平常的规矩,三七分,你三他们七。”

    “以后收获了也不用你操心,我跟家里的小湖弟弟,都会帮你看着。”

    纪元都快把这事忘了。

    他最近一直在备考,都快忘了自己现在有八亩地,还有两个房子。

    一个是小纪元家的旧房子,另一个就是纪利家赔偿过来的。

    甚至都没回去过。

    大海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一趟,也好看看地,看看房子。”

    纪元摇头:“还没到时间。”

    “如今只是考完县试,还有府试呢。”

    纪元并非格外自信,而是方才说了自己如何写的文章,几位夫子都微微点头,看样子县试问题不大,就看排什么名次。

    既然县试可能会过,他必须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县试虽难,但跟府试比起来,就是小儿科。

    不管他这县试能不能过,都要趁着最近的时间抓紧时间复习。

    省得真的过了县试,府试却没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纪元说完,就见同桌上其他人看过来。

    方才说安纪村的事,他俩声音还低,大家也不会刻意去听。

    但一说考试的事,声音自然正常,同桌上的蔡丰岚他们都把酒杯放下了,一脸无奈:“纪元啊纪元,我还真想一辈子跟你当同窗。”

    蔡丰岚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且真情实感。

    咬牙切齿是因为,跟纪元一起学习,实在太有压力了!

    天啊!

    看到一个努力的人,他们或许会觉得被鼓舞。

    看到一个天才的人,或许觉得有些羡慕。

    那这个天才又很努力呢?

    要不要人活了啊!

    所以,很想跟纪元一辈子当同窗,毕竟看看他,就必须努力了!

    不然就是对不起自己!

    蔡丰岚狠狠给纪元倒杯茶:“喝!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只让你喝茶!”

    纪元这才看了一圈。

    整个桌子上,就他面前是茶水。

    连十四岁的大海都被倒了杯酒。

    这,这他要不去小孩那桌?

    常庆也幽幽道:“把他欠的酒给记下,等十四五了,狠狠给他灌一通。”

    众人忍不住又笑。

    是啊!

    现在纪元的年纪!

    连灌酒都不成!

    纪元利落喝了茶,笑眯眯道:“别着急,等你们灌酒那日。”

    他也想长大啊。

    谁想要这么高的个子?还要坐小孩那桌?

    大海也跟着加入里面,大家年龄都差不多,话题自然不少。

    等李廷跟钱飞过来的时候,更是跟大家打成一片。

    纪元看到他俩,想到方才大海说李耀众闹事的情况,开口道:“钱飞,我听说你家跟衙门雷捕快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打听件事。”

    钱飞还未开口,旁边的蒋克道:“我家跟衙门的人熟啊,你可以问我。”

    钱飞:?

    怎么还抢活啊。

    不过他家确实只是认识,家境更好的蒋克跟衙门往来确实多。

    说起来,纪元刚来县学的时候,县学还分什么铜臭社,穷酸社。

    这蒋克就是铜臭社的老大,他们还很不对付。

    不过两三年过去,很多事早就变了。

    蒋克道:“你说吧,我能做的都会做。”

    还是李耀众的事。

    听大海说了李家一直去找安叔公家的麻烦。

    还以亲戚的名义,逼着安叔公跟安二娘子帮他家。

    纪元原本想着考了功名,便能庇护周围人,今日却改了主意。

    不管能不能考上功名,他都要行动起来。

    “我听说李耀众被夺功名的事,府学那边也过来查问,还说了许多他在府城的情况,这些事能不能告诉我。”

    纪元在县试之前,偶然听人说过一嘴。

    什么李耀众在府城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差,好像还坑蒙拐骗的。

    当时没听清楚,这会想着打听明白了,将此事告诉大海,大海也知道怎么做。

    现在那李耀众李家,不就是觉得是纪元,是安纪村的人弄得他被夺功名。

    这恨起来,杀人的心都有。

    纪元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李耀众做的错事不止这一件,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想把自己功名被夺的事,全都推到他身上,顺便再榨干亲戚家的钱财,没有那么好的事。

    谁料饭桌上的同窗却开口了。

    开口的同窗名叫李锦,在乙等堂一直名列前茅,连蔡丰岚都比不上。

    李锦家境也不错,他家衙门现在的官吏关系很好。

    他虽然也姓李,跟李耀众却不是亲戚的关系,完全因为这个姓比较大众。

    还因为这个姓,有人以为在府城丢人的正荣县李秀才是他家的人。

    把他爹气得够呛。

    “不用打听,这事我知道。”李锦今年二十四,但有些话犹犹豫豫没开口。

    特别是看向十一岁的纪元,咬牙半天才道:“李耀众在府城丢了大人,所以前年年底的时候回来了。”

    “而且府学同样有岁考,排名靠后的生员秀才,必须再考,如果靠后的次数多了,就会被劝退。”

    这是在解释李耀众在府城的学业问题。

    他的成绩差,所以被劝退,所以灰溜溜回正荣县,根本不是什么心疼府城开销大。

    谁料李锦话锋一转:“但说是劝退,夫子们也没那么严苛。”

    “让他回来,主要是另一件事。”

    众人好奇了。

    到底什么事啊。

    李耀众好歹是秀才,他当初被夺功名的事,在县学也是沸沸扬扬,此刻聚餐说起来,众人自然好奇。

    连邻桌都过来听了。

    李锦还是不好开口,正荣县民风淳朴,上个县令管得又严格。

    他们县里乱七八糟的事极少。

    别看李锦二十了,根本没接触过,只好压低声音道:“他去妓馆狎妓,钱没给够,作了首酸诗要抵债,被老鸨追到府学里骂。”

    啊?!

    去妓馆。

    钱没给够。

    用自己的诗做抵债?!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锦说完,整个人都红透了:“事情传过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笑话,听说他是正荣县的人之后,我爹认识的人,还以为是我家旁支的秀才,甚至写信来问。”

    单是听听,都知道那是多大的笑话。

    纪元跟安大海的嘴都合不拢了。

    丢人,真的太丢人了吧。

    怪不得被府学劝退,怪不得要回来读书,是那里待不下去了。

    “他这还有脸说自己很无辜,就是接了个状子的事?”

    安大海气愤道:“等他下次再来我家闹,我就把这事说出去!”

    “没错!说出去!”

    “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不提了不提了,提了都恶心。”

    确实提了恶心,否则李锦怎么一直没讲,今日要不是对纪元有用,他才懒得讲。

    自己沾上这种笑话,丢死人了。

    纪元表情也异常精彩,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啊。

    确实足够恶心。

    这是说出去,估计他家没脸再来找事。

    至少最近不会来。

    等他有了功名,便彻底不敢再提了吧。

    酒楼众人说着八卦,又聊到县试上面,看都不想提这件事。

    还拿自己的酸诗抵债,真当自己是大才子了。

    算了算了,不说了。

    还是好好吃饭吧。

    难得有放松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整个蔡记酒楼,乃至县城,全都为这次考试庆祝。

    县试啊,出人才的考试。

    跟正荣县其他地方不同,考试院里,阅卷官正在忙。

    就算是阅卷官,也有很多细分。

    负责整理试卷的,负责保存试卷的,负责糊名的。

    最后才交到五位阅卷官的手中。

    一张试卷过五个阅卷官的手,按照甲乙丙丁打分,分数直接写到卷子上。

    看过之后,由专人整理,从八十二人中,选出七十人的卷子。

    第一场考试的阅卷结束。

    跟纪元听说的差不多,第一场很是简单。

    接着便是第二场试卷的批阅。

    方才过关的试卷被拿过来,专门的考官打开糊住的名字,把这七十人第二场的试卷挑出来,继续糊名。

    全都做完之后,第二场阅卷考试。

    这一切都要记录下来,以后有问题随时翻阅。

    还是上面的顺序,依旧打甲乙丙丁。

    这次要从七十人中,选出五十人,淘汰二十人。

    两场卷子评完,基本一整天就过去了。

    第二日开始评第三场卷子。

    阅卷官们养足精神,这次评的更加苛刻,更仔细。

    因为要从五十人当中,选出前二十,直接淘汰三十人。

    一张张卷子从他们手头经过。

    这次的阅卷官也增加到七人。

    如果有拿不准的,大家还会商量。

    第三场的卷子,基本会讨论两日左右。

    从他们手中筛掉的每一张试卷,每一篇文章,都是考生们精心之作,更关乎他们的前程。

    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其实到现在,考官们也有些筋疲力尽。

    但没办法,必须强行打起精神。

    好在第三场的卷子评完,后面便简单了。

    二月十二,也就是阅卷第四天。

    上午考官们休息,下午看第四场的卷子,也就是考《孝经》的那场。

    这次是二十人当中,选出十五个。

    要知道,此次过县试的名额一共是十二人。

    最后选出这十五人,基本都可以过县试了。

    留下的后三人自然是候补。

    如果前面有人出问题,后面直接补上。

    而且能考到前十五,说明到明年这会,县试肯定没问题。

    二月十三。

    阅卷第五日。

    最后十五人的五场考试试卷都拿过来。

    按照顺序排了名次。

    前五名被单独拿出,等着县令跟教谕过来决定前三名的归属。

    考场内,考官们气氛轻松,最后一日了,也可以放松些。

    卷子大概都评完了,就看前三名是谁。

    县令,县丞,教谕同时过来,三人似乎相谈甚欢。

    现在的县丞,就是以前在聂县令身边的老吏。

    没人跟他抢位置之后,态度也温和不少,他处理政务的经验本就足,正荣县在他手里,倒也不算坏。

    不过说到科举,自然是县令的强项。

    旁的不说,文章孰好孰坏,一眼便知。

    五人的试卷打乱之后,被聂县令跟教谕一一翻阅。

    “这个馆阁体写得尤为清正。”聂县令赞道,“文章的读起来也是一气呵成。”

    聂县令看着这句:“求乐于天人之际,君子之存心也。”

    忍不住再次赞道:“说得好,大有孟子直抒胸臆之感。”

    “本官来看,此卷可评第一。”

    教谕迟迟没说话,并非他不赞同,而是他一眼就看出这字是谁的。

    县学学生的字,那个小子也能评第一。

    县丞也点头:“确实如此,这篇也有仿古之意,却也能看出学生心中所想,文章风骨极好。”

    三票中,两票赞同这个卷子评第一。

    两人下意识看向教谕。

    作为本县教育局局长,他的意见很重要。

    教谕早就有此意,不说话并非不愿意,而是公平些。

    见县令,县丞都这么说,他点头道:“下官也以为如此。”

    三人点头,其他阅卷官同样点头。

    按照他们的排名,这个卷子也是第一啊!

    旁边小吏掀开阅卷官们评阅的顺序。

    果然!

    大家想的一模一样。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俗话说文无第一,每个考官的想法都不一样,喜欢的文章风格也不同。

    所以每次评第一的时候,总会有所争论。

    但这次,却是毫无争议的,自然因为这个人的文章远超其他人,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更是名副其实今年的县案首。

    聂县令还是头一次主持科考,颇有些激动:“既然定了,那就拆封吧,看看排名里都是谁。”

    “我也听说好几个县学学生很不错,蔡丰岚,还有去年差一点点就考上的赵锦,看看是谁吧。”

    “哦,纪元也不错,但他年纪小,应当写不出这样稳重又不失胸怀的文章。”

    聂县令的话还未说完,糊在名字上的纸张被用小刀划开。

    上面清晰的写着两个字。

    纪元。

    是纪元!

    教谕并不意外,纪元这手漂亮的字,也算他们看着练出来的。

    从林县令无奈点他的字丑,到聂县令直夸这馆阁体写的漂亮。

    期间的进步,非比寻常。

    聂县令却震惊了,拿着卷子翻来覆去地看。

    “怪不得说他是小神童,果然为神童。”

    “这样的文章,前途不可限量。”

    聂县令之前只听说过纪元作的诗句,却并未看过他的文章。

    十一岁的孩童,再厉害,或许文章会锦绣,却很难言之有物。

    这不是天赋的缘故,也跟阅历有关系。

    像聂县令自己就知道,如若让他再去考一次进士,他这半年的经历,只会让他的文章更加扎实,更加有见解。

    十一岁的少年,写出的文章,竟然这般好?

    作为进士的县令如此说,是人都知道,纪元的天分到底有多牛了。

    真想知道,他以后会走到哪一步。

    会不会他们都无法触及。

    众人稍稍思索,同样夸起纪元。

    大家自然也没忘了干活,今日要把榜单写出来,明日二月十四,上午的时候,就能张贴出来。

    他们在考试院里全力以赴批阅试卷。

    外面考生们肯定等着急。

    关乎命运的考试,必然提心吊胆。

    八十二名考生,只有十二个能过县试。

    二月十三晚上。

    县学乙等堂的学生们,没有一个能学进去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纪元同样被拉着说话,同窗都觉得,待在纪元身边好像会冷静下来。

    纪元也是有些担忧的。

    他肯定想考上,还想过了府试。

    以他的情况,身上有了功名之后,什么事都会方便。

    李耀众那边纠缠不休,到底是个麻烦。

    不说自己,一直缠着安叔公家也不是回事。

    要是有了功名,这些都不算什么。

    还有聂县令那边,他上次的事,聂县令把一部分人赶回京城,难保剩下的人会不会多想。

    这都是隐患。

    而这些隐患,只要有功名,就可以解决。

    既然有所求,自然会担心,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什么事都能成。

    夫子们知道大家的想法,最近两天并未布置多少课业。

    只是让人把乙等堂隔壁不远的房间收拾出来,那边放了十二张桌椅。

    等到县试名单一出来,这十二个学生,不管是县学的学生,还是在村里上来的学生,都会在那读书。

    十二个学生里还会有细分。

    四书大家都要学,五经里面,每人选两门专攻,到时候有不同的夫子博士教学。

    看着隔壁明伦堂收拾出来,众人眼中都写了期盼。

    以至于第二日早上,所有人都在门口走来走去。

    没有参加今年县试的蒋克他们,竟然忍不住想,幸好他们没参加县试,不然肯定更紧张。

    直到听说放榜了,大家下意识往外面走。

    榜单就在县试外面的布告栏里贴着,几步路的距离。

    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围在旁边,但见县学的学生们出来,大家还是下意识让了位置。

    二月初六开始考试。

    初八结束。

    十四放榜。

    几天时间,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第一!”

    “纪元!”

    “纪元是今年的县案首!”

    纪元刚走到前面,就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头。

    布告栏的第一行名字,正是纪元。

    是他。

    他考过了县试,还考到了第一名。

    十一岁的县案首。

    所有人都看向他。

    第一!

    果然是他!

    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

    第54章

    第54章

    “是纪元!”

    “果然是他!”

    “临时参加县试, 还能拿第一?简直是个怪物。”

    不愧是小神童!

    榜单周围都是这种声音,听到纪元忍不住想跑,但还是坚持看完榜单。

    今年县试名额十二个。

    纪元第一。

    第二叫李锦, 前几日吃酒宴的时候, 纪元他们说过话。

    蔡丰岚也很厉害, 他到乙等堂也才两年, 这次考了第三。

    第四名有些不同,不是县学的学生,而是当地一个耕读的族学子弟出身。

    他满眼激动,穿着也普通,看来此行也是改命了。

    直到第七,也是不认识的名字。

    看到最后, 并未瞧见常庆,常庆也看了又看,苦笑道:“没有考上。”

    他跟蔡丰岚同样在乙等堂待了一年,他却没考上。

    不只是他, 其他学生也差不多。

    今年县学一共二十五人参加县试, 考进了十人。

    剩下十五人都没过县试这关。

    纪元看了他们, 却不好多说,他这会说什么都不太对。

    也有人安慰:“明年再考吧。”

    “是啊,明年再考。”

    大家互相安慰着,忍不住又羡慕地看向纪元。

    嫉妒吗?

    有一点,但不算多,他们早就知道纪元的天分, 更在没见过他的时候, 就知道他的勤奋。

    说得都有点多了。

    可不说能行吗。

    哎,谁让这是纪元啊。

    别说了, 以后纪元就是他们的榜样了!

    纪元年纪虽小,却足够成为所有人的榜样。

    纪元朝大家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的是占了年龄上的光,毕竟以他的年纪,才是大家的大哥啊!

    县学门口一片热闹,附近的商家也来祝贺,甚至有人道:“纪元长得也周正,也更是不错,要是能跟我家孩子定个娃娃亲就好了。”

    “对啊,不都说榜下捉婿,我们去试试啊。”

    纪元整个人直接呆住,脚比脑子跑得都快,迅速往县学里面跑。

    别啊!

    他不是什么大哥。

    他今年才十一!

    他还是个孩子!

    这一幕被许多人笑得弯起腰。

    纪元去跟夫子博士们道谢的时候,几个夫子博士还在笑话他。

    赵夫子那,纪元也买了许多礼物送回去,只是他实在没空再回村一趟。

    过了县试固然值得开心,但后面的府试才能决定整个童试的成败。

    县学这边也是一个想法,没考过的乙等堂学生们,让他们先散散心,放了几日假。

    但考过的,包括有两个并非县学的学生,全都安排进乙等堂旁边的明伦堂内。

    今日二月十四,府试是在四月初八。

    但他们正荣县去府城,至少要五天的时间,还不能赶在考试之前去,肯定提前出发。

    按照一贯的传统,估计会在三月二十五便动身,正好三月底到府城。

    等到了府城,差不多七八日休息时间,也能养足精神,安心备考。

    这么算下来,从今日到三月二十五,也就四十四天时间。

    所有过了县试的学生,必须全力读书。

    千军万马闯出来,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一定要过去。

    当天下午,十二名过了县试的考生就搬到隔壁,用纪元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冲刺班。

    里面有专门的夫子跟专门的五经博士,每日都在这,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府试没过,这样的机会也是非常难得。

    换作其他地方,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纪元跟其他人还有点不一样。

    这点要从四书五经里的五经说起。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共有五经,一个人很难精通这五本,一般来说,专门攻读一本到两本即可。

    天齐国科举的时候,也是五选一,或者五选二。

    到时候会出五道题,选自己攻读的方向写即可。

    乙等堂其他学生,包括过了县试的另外两个学生。

    他们都在夫子跟博士的引导下,选择了自己擅长的方向。

    纪元年底才升堂考,年后刚进乙等堂便考县试,根本来不及选择。

    所以,纪元还要先选科目,再分老师。

    原本以为纪元还要纠结一会,但他直接道:“春秋跟礼记吧,这两本我也学得相对也好。”

    他的《春秋》是跟罗博士学的。

    《礼记》师从殷博士。

    选这两门最为恰当。

    负责冲刺班的严训导道:“当真?这两本是五经里最后的,春秋更是微言大义,确定要选?”

    纪元点头:“周易等书也没简单到哪去,我就选这两个吧。”

    听到纪元的选择,两位博士自然高兴。

    自己喜欢的学生选择深造他们的学问,肯定是好事。

    科目确定之后,十二个学生都有了自己专门的老师,按照大家的选择坐到一起,同样科目的还能共同交流。

    其中李锦选的是《诗经》跟《礼记》,学礼记的时候,他们所有选择这个科目的学生都会讨论。

    蔡丰岚选的也是《诗经》,另一门则是《春秋》,大家也可以互相交流。

    天齐国规定的府试的考试内容,跟县试大致相同。

    以四书为重。

    五经只做两题。

    但这两题占比也不小,故而必然要重视。

    县试放榜的当天下午,冲刺班学生都已经恢复往日的状态。

    读!

    往死里读!

    不读书怎么能行。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必须好好读。

    再想到他们县超高的录取率,说明自己的机会很大。

    一般来说,府试的录取率在百分之十,他们这十二人里,有一两个就不错了。

    往年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录取率极高,毕竟是跟建孟府所有人比,只要比其他人拔尖即可。

    但今年参加府试到底有多少人,那还是未知。

    他们正荣县这些年才恢复生气,虽然县试的人数已经从三十多上升到八十多。

    跟其他地方比,却是少得很可怜。

    听说江浙有些大县,单参加县试的,就有上千人,县试过关的人数,也在七八十。

    七八十人,跟他们报名人数差不多了。

    殷博士道:“咱们人少,但咱们质量高啊。”

    “你们这十二人,说不定能突破前年过府关的人数。”

    前年十个人里面,有七个人过了府关,成了秀才。

    今年要是突破,那至少要考到八人以上。

    他们真的可以吗?

    不得不说,大家确实被鼓舞到了。

    学,马上学。

    特别是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位学生,他们在自己的私塾里,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平日只觉得读书孤独得很,好像只有自己在认真学习。

    来到冲刺班之后,所有人都是这般,甚至比他们还要认真。

    这样的氛围,只会让他们更加用心。

    冲刺班这个名字也是越喊越顺口啊。

    大家已经默认了这个名字。

    二月十四下午,外面还在对县试成绩议论纷纷,冲刺班学生已经坐定。

    参加县试,也让他们对府试有了些自信。

    至少知道了流程,更知道每场都要考什么。

    除了每日必做的五经之一外,四书更是重点。

    四书夫子将生僻字,难解的字词,以及有异义的词句再次拿出来反复背诵。

    也有人说,这些学生学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有疏漏?

    其实看平时上学就知道了。

    看似也就那一本语文书,一学期反复背诵,能考满分的又有几个。

    四书夫子不仅在讲这些生僻的内容,每讲一处,再加上其他大家对此的理解,更有各家名章点评。

    不仅要全部掌握,还要有自己的见解。

    大学,讲格物致知,讲诚意正心,讲修身齐家,还讲治国平天下。

    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展开长篇大论。

    道理都懂,如何表述呢,又要如何做呢。

    论语,孔子语录,孔圣人已经离世太久了。

    他的话也被解释出很多含义。

    孔子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就像纪元之前文章里写的,想要了解他,了解圣人,不如去读他的书,念他的话吧。

    有的在捧他,有的在贬他。

    但或捧或贬,只有读了才能懂里面的含义。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这本书都有解答。

    孔子走后,孟子来了。

    他们相隔了上百年,终于有人继承孔子的想法,把这门学说延续下来,给了这门学说不同的生命力。

    他们都在讲仁,但又是不同的仁。

    孟子在说仁义礼智,再说知性知天命,又讲身心之学。

    读懂里面的浩然之气,更能行于天地间。

    最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最后是中庸。

    中庸只用两个字便能概括。

    难懂。

    有人说中庸不过是和事佬,是和稀泥。

    但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如此简单吗。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本经典也不必流传千年了。

    宋人把这篇从礼记里抽出来,直接作为了儒家哲学的基础,这本哲学书籍,甚至是奠定儒学的心法。

    万物中和,万物不偏不倚。

    要如何做?

    要怎么做。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夫子洋洋洒洒,再次串联起四书,学生们不仅是在听,更像沉浸在经典当中。

    正荣县县学夫子,从不是让他们单单背诵,单单理解,更要明白其中的意思,要成为这样的人,努力成为一个圣人。

    从白天到深夜,冲刺班灯火通明。

    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十二个考生全力以赴,只为备战府试。

    四书深度复习,五经分为不同的小组,由不同的博士来讲。

    讲到春秋,提它的微言大义,提春秋的是非观,善者褒,恶者贬,尊贤者,贱不肖者。

    作为鲁国的史书,很大程度上补充了当时的文化。

    更别说此书用词优美,若能精通,文章根本不在话下。

    再读礼记,中华向来称礼仪之邦。

    礼记更包含了儒学的价值观,四书里有两篇都是从礼记中抽出,从而形成对当今社会的礼仪跟规范。

    在千年前构建了在当时看来,一个相对和谐的制度跟规范。

    礼的核心也是人,是生命,是尊重。

    礼之用,和为贵。

    若能参透这些意思,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就会格外丰富。

    从头到尾把四书五经梳理,最后的孝经更是倒背如流。

    《孝经》能单独列出来,虽不在四书五经之列,却也是必读。

    本书不过一千八百字,这本书争议很大,却受到历来王侯将相黎民百姓的推崇。

    此书并不拗口,是谁写的已经无从得知。

    其书的思想从孝入手,其实最后讲的是“忠”,也难怪受朝廷尊崇。

    从“忠”来看,纪元能从另一个层面审视如今的封建宗法。

    要说完全同意,那不好说,但背还是要背的。

    比如孝经第十四广扬名章。

    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后面就不说了,反正大意是,君子对双亲尽孝道,所以能把对双亲的孝道转移到侍奉君王的忠心。

    侍奉兄长的时候,对兄长的顺从可以变成对长官的顺从。

    管理好自己的家事,那就能用于办公。

    只要养成良好的品德,名声自然好了。

    这项必读书,培养的便是“忠”。

    纪元第一次读就在皱眉。

    如今读已经不皱了,理解跟背诵,以及赞同,这是完全的两回事。

    不仅是这本书如此,要说纪元读了那么多书,真的赞同所有书的想法吗?

    那未必。

    但是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不能只靠印象来判断。

    厌恶一个东西,必然先要了解才行。

    如果只是厌恶,却说不出缘由,也是一种狭隘。

    冲刺班从白天到晚上,每日都在读书。

    纪元除了此事之外,一定会在早上抽出时间起来跑步。

    刚开始李锦跟着跑,接着蔡丰岚也咬牙跑。

    这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县试连着考三日,他们已经知道体力的重要性。

    科考简直是对知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要说君子不光要读书,还要骑射。

    但天齐国如今不兴这个,县学也好,私塾也好,都是只教读书的。

    其他东西要自己私下学。

    现在他们锻炼身体,也是强身健体的一环。

    其他九位同学问了,纪元也直接答:“县试的时候多累啊,提前锻炼好身体,到时候考试也有精力。”

    “县试是三天,府试也是三天,同样不能出来。”

    众人瞳孔地震。

    他们怎么没想到。

    其中一个最瘦弱的同窗也道:“是啊,考完试我都觉得我快出不来了,见纪元还是精神抖擞。”

    “身体好了,科举也会好?”

    众人思索片刻,好像真的是这样。

    当年孔夫子都会舞剑呢。

    纪元想到一位伟人说过的话,开口道:“有位厉害的大家,他曾经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他言,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予体,无体无德智。”①

    这意思大家应该都明白。

    体育,就是身体的培养,跟道德的培养,智力的培养一样。

    但是德智都跟身体息息相关,没有好身体,就别提什么德智了。

    纪元说着,周围同学眼神发亮。

    纪元见大家的表 情,就知道伟人就是伟人,他的想法拿到哪里都是出众的。

    纪元撸起袖子,话也多起来:“三育并重,然昔之为学者详德智而略于体。”②

    “及其弊也,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步水则足痉。”

    这三育同样重要,但是以前的学者都是德智好,体力不行。

    所以走起路来佝偻身体,手细得不行,爬山气喘吁吁,过水的时候脚会抽筋。

    “故有颜子而短命,有贾生而早夭,王勃、卢照邻,或幼伤,或坐废。”③

    上面列举的都是大家,全都是身体不好的那种。

    纪元背得兴起,只听背后传来轻咳。

    这么议论大家,没看同学们下巴都要惊掉了吗。

    纪元最后小声道:“庄子效法于疱丁,仲尼取资于射御。不都是锻炼吗。”④

    教谕瞪他,但也觉得纪元方才说得很有些意思,问道:“这是你何时写的文章?我怎么不知道。”

    纪元立刻摆手:“不是我写的,是很小的时候听一老者所讲。”

    说着,纪元道:“所以我才一直锻炼身体,就是因为这个。”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教谕默念,“此话必然千古流传。”

    教谕都觉得这话没问题,其他同学更是如此。

    体育跟德育,智育,真的有那么大的关系?

    同窗几个比较瘦弱的书生看看自己。

    要不然一起跑?

    听纪元的应该没错。

    丙等堂跟乙等堂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冲刺班同窗们,不仅要读书,还要锻炼身体。

    等知道原因后,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怪不得我们连县试都考不过!

    这群人,怎么什么都要练啊!

    读书拼命,锻炼也自律。

    而他们口中喊的,就是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纪元一起跑的时候人都傻了。

    一起锻炼没问题啊,这么喊着,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他也说了,这是一个叫□□大家所做,谁也不要问他!

    问了就是不知道!

    本以为这只是小小的插曲。

    没想到教谕真的从只言片语里琢磨出什么,或许也感觉体育锻炼对学生们成绩有帮助,竟然让严训导询问学生,有没有人一起早上跑步的。

    教谕准备在县学附近的空地上划一片地方,专门给大家跑步用。

    这地方以前是蹴鞠场,七八年里荒废无用,现在杂草丛生。

    大家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雇人把杂草清了,蹴鞠场重新启用。

    蹴鞠场?

    纪元听到后人都傻了。

    体育之研究竟然这么有用?

    看着被丙等堂同学兴奋收拾出来的蹴鞠场。

    纪元突然有种,我要升学了,但学校翻新了的感觉。

    没关系,等他考完府试,肯定也能蹭上。

    这件事带来的效果便是,每天早上,同学们都在蹴鞠场相遇,绕着蹴鞠场跑几圈,整个人都舒服了。

    跑了小半个月,不少同窗都说,好像身体确实好起来,看书也更有精神。

    体育跟德育,智育一样,果然很重要。

    县学里好像焕发出不一样的风采,不仅认真学习,连体育都加强了。

    期间纪元也收到大海的来信。

    大海最近很忙,春天牲畜多病,他跟张兽医要去各处治病,还提起他准备的《牲畜病集》。

    说自己已经记了小半本,确实归纳总结了不少。

    也提起李耀众的事,按照纪元说的,在他们家要来闹事的时候,暗暗用那件酸诗狎妓的丑闻威胁。

    如果他们再来找麻烦,那这件事就会说出去,李耀众最后一丝颜面都没了。

    对方果然被吓住,最近都没过来。

    没事就好,纪元也就放心了。

    现在已经三月份,距离他们去府城的时间越来越近。

    要说苦吗。

    确实苦。

    每日张开眼学习,闭上眼学习,唯一放松的时间就是跑跑步。

    文章写了一遍又一遍,夫子博士们不再留情面,也不再一味夸奖,能从无数处找到他们的疏漏。

    这点连纪元也一样。

    他到底学文章时间短,有时候想法太多,笔力却不够,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按罗博士的话讲:“要写这点就好好写,突然拐到另一边了是干什么呢?”

    “写的如此跳脱,文章的完整性呢?”

    “有想法很好,但切题了没?写高兴了什么都不顾?”

    殷博士也没什么好话,他挑出几处问题道:“此处的解释是这样吗?从哪截的歪理。”

    “之前讲的一以贯之,到底贯在哪了。”

    “让你略仿宋经义,不是大白话。”

    “精炼,准确,还要鲜明,程式的要义,难道还不懂?”

    纪元的风格太过突出。

    有时候老师们不看字迹,稍微读一读就知道是他写的。

    但缺点也明显,写着写着就白话了,有时候想法还多,字数还容易超。

    这让博士们十分头疼。

    教纪元的如何写文章的郭夫子同样过来,准备从头再教一次。

    第一次教学就是在县试之前,学了一二十天。

    郭夫子感觉纪元学会了,毕竟是个格式,想着他那么聪明,以前文章写得也漂亮,底子在即可。

    谁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这文越写想法越多。

    郭夫子看着纪元,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

    眼看就要府试,不能在这上面落了下乘。

    不过这也是乙等堂的学习内容。

    纪元初入乙等堂便去考试了,短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学会。

    按照夫子们的想法,童试里的县试府试,对文章的格式要求都不高,差不多即可。

    但没想到,纪元越写越学,这文章就越大。

    已经到必须管一管的地步。

    纪元深吸口气。

    有时候控制不住啊。

    学得越杂,落笔的地方就越多。

    总觉得自己要写个好文章,回头一看,里面什么内容都有,就是不切题。

    天齐国写科举文章,自然是人们常说的八股文。

    童试的要求还不高,其实现在不学也没关系,以纪元的文章,应付童试问题不大。

    但殷博士等人却是不同意的。

    郭夫子也觉得,以此下去,说不定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甚至比纪元练字的时候还要难改。

    当初房老夫子就说,怕纪元抄书十几万字,那手字就难以再改。

    如今文章也是同理。

    看着县学夫子们谆谆教诲,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人忍不住道:“怪不得都要来县学读书。”

    “我们族学夫子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县学的夫子们个个如此用心。”

    不单对纪元用心,对其他学生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以前虽未在县学,来了之后,也是同样的对待。

    说起这个,有人问道:“外面都想来?我也听说过,有那么夸张吗。”

    “绝对不是夸张,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县学可能空出几个位置,今年要招生吗。”

    “对啊,今年乡试年,甲等堂估计要退几个。”

    “是啊,很多人早就开始努力,只等着考进县学呢。”

    “上次县学考试,报名的人有六百之多,这次不知道怎么样。但应该会限制户籍,只能正荣县的人考。”

    大家难得闲聊,便提起这件事。

    可再想来也没用,县学就这么多位置。

    教育资源这种事,自古都是难题。

    说完之后,十二个学生愈发珍惜在这读书的机会。

    纪元也是一样。

    不就是时文吗,他写。

    郭夫子来了之后,他们单独在一旁教课。

    让郭夫子来教,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对时文的研究,堪称县学之最。

    郭夫子道:“世人对时文的看法,褒贬不一,以你来看,时文是什么。”

    纪元答道:“自然是为科举应试写出来的文章。”

    郭夫子点头:“没错,这跟平常文章不同,所以以时文来特指。县学月考岁考,做的也都是时文。”

    “既然专门为科举应试所作,便可寻出一些规律。”

    如今天齐国的时文,就是给个标题,学生们随意发挥。

    而今日郭夫子,说起另一种新兴的时文,也是他研究的成果之一。

    说这种四书文有一定的格式,并且摸索出一定的规律,仿照这个规律写,文章便不会太过离谱。

    纪元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莫名地耳熟。

    总结文章的规律,写出漂亮的作文,这在现代也是有用的。

    比如最经典的起承转合,就是让一个文章有框架的基础。

    而科举文章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可要摸索出规律,却也是不难,毕竟科举好几百年了,总有前人总结出捷径。

    郭夫子拿出一篇文章,名为《乐天者保天下》文。

    “此文起讲先体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

    “后面再讲保天下四股,再收四句,最后作大结。”

    “如此时文,格律清晰,效仿古人,不仅能约束自己的观点,更能一以贯之。”

    郭夫子说到这的时候,纪元人都傻了。

    乐天者保天下。

    前面四股说乐天,后面四股说保天下。

    若还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那他高中就白上了!

    这不就是。

    八股文?!

    或者说八股文的雏形。

    纪元从开始做文章,无论赵夫子,殷博士,罗博士,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科举文章就是散文,只要写明白中心思想即可。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这等着他呢!

    不对啊,他也看过最近的时文,并非八股文啊。

    不过说起八股文,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标准的格式。

    但即使这个文章,也不是凭空掉下来,是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许多人讲,八股文的格式,既有唐律的影子,也有宋文的风格,还有元曲的精妙。

    即使发展到后面,严格限制考生们的文章,同样也有一个过程。

    而纪元现在所处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正好是八股文刚刚提起,还未真正形成规范的时候。

    一个东西能盛行,必然有其原因。

    像郭夫子方才讲,以这个格式写,文章一以贯之,既不会太偏,也不会太大。

    对考生很友好,对考官同样友好。

    竟然是这样。

    郭夫子其实没打算讲这些,他只是再三考虑。

    纪元的文章想法太多,不能不约束了。

    但他一约束,就拿出重武器啊!

    郭夫子还道:“这种写文章的方法,算是最近一两年才兴起的,褒贬不一,有人说太过死板,会限制学生,有人说这样可以让考生更加方便理解儒经。”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对你来说,却是合适的。”

    等于说,市面上出现一种新方法。

    这种方法也是时文。

    可这种方法好用吗?实用吗?

    在天齐国还不好说。

    甚至这个方法还不完善,郭夫子是县学最精通这种时文的,却也说不出实操该怎么写。

    但是,郭夫子把这种方法说出来,好拘束纪元天马行空的文风。

    那这种方法到底可行吗?

    别人不知道,难道纪元还不明白?

    当然可行啊。

    甚至非常可行。

    在他那个时空,之后这种文体甚至是规范问题,如果不这样写,那直接不录取。

    不过又说起来,纪元已经写了多年,甚至在开蒙头一年便开始写了。

    那为什么最近才显露出许多问题?

    自是因为夫子们对他要求提高,就像纪元看自己前几年试着做的县试题目一样。

    之前他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已经能发现问题。

    每进一步,夫子博士们的要求肯定不同。

    而且,大家隐隐发现,纪元似乎遇到瓶颈,这个瓶颈要是能突破,只会对他更有利。

    要是能在府试之前突破,以罗博士来看,府试十拿九稳。

    一切就要看最近的练习跟学习。

    方才说了那么多,大概也能看出关键。

    时文,八股文算是一个文学系统。

    要说功利吗?

    确实功利,这是适合科举的文章。

    郭夫子说着,纪元也慢慢消化。

    以他知道的来看。

    他所在的天齐国科考,还未到那个时空科考弊端多现之时。

    就拿是否一定要用标准程式八股文一样,天齐国是有争论的,并非像另一个朝代的成化年间,确定必须死板应用。

    也不能说这种文体不好,八股文毕竟是为了适应考场,加上自身演变而来。

    用一句来总结便是,好不好不知道,但用在这,确实很合适。

    有时候,合适最重要。

    想通这些,纪元的眼睛便亮了。

    郭夫子教着教着,发现纪元学得速度更快。

    有些东西他都一知半解。

    但纪元完全可以消化。

    郭夫子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时文死板,不如你写得潇洒自如吗?”

    纪元的文风,跟郭夫子教的时文,可谓天差地别。

    纪元的天马行空,郭夫子的在框架内绣花。

    纪元立刻摇头:“怎么会,这样写下来,似乎也有其乐趣。”

    “如果在这框架内写好,也是一种本事,这种好玩的事,我必然要会的。”

    郭夫子忽然体会到县学其他学生的感觉。

    这样的同窗,他们竟然还能忍?!

    自己那时候要有这样的同窗。

    早就学不进去了。

    不对,说不定早就考上举人了。

    对于八股文的好处跟弊端,纪元自然知道。

    而八股文的出现,也跟上面的皇上有莫大的关系,为了让学生思维定在一个框架里,也为了更好控制儒生们的思想。

    如果说他真的喜欢,那就错了。

    但吸取其中的长处还是可以的。

    郭夫子不提就罢了,提起八股文,纪元对其中的程式了然于胸。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比,中比,后,比,束比,大结。

    以此为主要部分,便可以串联起整个文章。

    如果说八股文的“拘束”是它的本性。

    那纪元文章里的“跳脱”则截然相反。

    若两者能中和一些,像中庸里的万物中和,不偏不倚,那纪元的文章便大成了。

    最后回到原本的那句话。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纪元在郭夫子的教导下进步飞快。

    似乎只要提点一个点,他便能很快掌握。

    时间越来越快,冲刺班的学生们,看到丙等堂甚至已经在踢蹴鞠的时候,还出去看了看。

    不要也就罢了。

    房老夫子正在给蹴鞠场旁边刻字。

    而字的内容,正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这句话极有气势,又点出体育,德育,智育。

    像房老夫子这种早年游遍天齐国各地的读书人,对这话简直爱的不行。

    蹴鞠场重新修缮得差不多,他就说要把这句话刻在上面。

    不仅如此,还要自己亲笔来写。

    见纪元过来,房老夫子还招手:“看着做什么,给我打打下手。”

    纪元的水平,房老夫子很相信。

    但还没写多少,就让他赶紧回去读书。

    今日都三月十九了,还有几天就要出发去府城,快去读书!

    三月十九。

    纪元他们也早从厚衣服换成春衫。

    周围同窗们都在准备去府城的衣物,纪元自然也不例外,他婉拒几位夫子的帮忙,还是自己花钱买衣料,再拿自己之前小了的衣服改一改。

    衣服嘛,能穿就行。

    再说了,以后这身高还要长,不用都做新的。

    除了衣服杂物之外,最费钱的吃饭跟住行就不用担心了。

    官府跟县学会对十二位考生负责。

    到时候会安排两个夫子,两个捕快同行,确保他们的安全,负责他们的吃饭住宿车马。

    除了衣服之外,还有路上带的学习用品。

    出门跟在家肯定不同,很多东西都要轻便,易耗品不用买太多,府城的笔墨纸砚反而更便宜。

    但便于携带的书箱,以及生活用品还是要买的。

    李廷钱飞干脆接过这件事,用纪元的钱给他置办物件,两人选了物美价廉的,不会花费太多。

    说起来,他们两个在丙等堂的排名都进了前十。

    二月考试成绩极好,估计明年说不定也能到乙等堂了。

    纪元更多时间扑在礼记上。

    去年殷博士说要教纪元礼记,自然不会食言。

    也因在备考,纪元专攻的一门正是礼记,殷博士反而能用大部分时间来教,从《礼记》,讲到《周礼》《礼仪》。

    最后连《白虎通义》《大戴礼记》都过了一遍。

    时间虽然紧张,却颇有成效。

    殷博士刚开始还放慢速度,发现他说的书纪元之前都读了,速度逐渐提升。

    知道师徒两人讲课听课的时候,有人想过来旁听,根本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跟进度。

    要说如今学得多深,那也不至于。

    可殷博士却满意的很。

    “剩下的内容,等你从府试回来再说。”

    要是考上秀才,那就要从乙等堂到甲等堂。

    甲等堂的科目更深,符合纪元要学的进度。

    殷博士说完,又道:“也不好说,万一你中了府案首,那就回不来了。”

    府案首便是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一般来说,得了府案首,必然会留在府城的府学读书,直接成为府城的生员。

    无论待遇,还是接触到的夫子,都会更上一层楼。

    殷博士虽然相信自己的学生。

    但纪元学的时间还是太短,若再给学生一两年参加童试,那府试第一必然是他。

    可惜了,因为那些变故,让他提前应试。

    殷博士合上书,开口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纪元点头:“都准备好了,李廷钱飞他们很细心。”

    “那就好了。”

    “这次郭夫子跟李夫子同行,都是熟悉的人,会好好照顾你们。”

    “郭夫子负责路上的杂务,李夫子继续帮你们查漏补缺,就算在路上,也不能耽搁。”

    殷博士细细交代着,罗博士微微点头,他想说的,小殷都讲了。

    赵夫子因为教学的缘故,没有过来送行。

    纪元他们三月二十五出发,三月三十到府城。

    再到四月初八考试,等成绩出来,差不多四月中旬。

    满打满算,出去差不多一个月。

    这时间不算太长,赵夫子也怕给纪元压力,但让人送了两身衣服过来,都是师娘亲手做的。

    估计也是怕纪元推辞,干脆不出面了。

    房老夫子也没多讲,倒是给纪元了两幅画,只道:“若需要银钱,就把这两幅画给卖了。”

    啊?!

    纪元震惊,打开一看,这正是房老夫子的亲笔书画。

    气势之精妙,让人惊叹。

    见学生震惊,房老夫子道:“收好吧,最好用不上。”

    直接给钱,纪元肯定不要。

    但夫子给的画?

    纪元只能心道,最好用不上。

    随后又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银钱。

    年前身上差不多二十七两银子,既有攒下的,也有去年青储料赚的。

    最近一段时间花销大,他身上还有二十两,虽然说穷家富路,但吃喝都有官府管着,应该没事?

    房老夫子道:“过不过都没关系,你还能回来多学几年画。”

    这是房老夫子的大实话。

    纪元的字画虽然不错,却还欠火候,跟着他再学几年,定然能大成。

    纪元人还没走,接下来大半年的课都定好了。

    学礼仪,学书画。

    纪元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第二日,三月二十五,冲刺班的学生们悄无声息离开。

    县学其他学生没听到里面的读书声,这才意识到,他们早早出发去府城了。

    去府城考县学。

    考上了,便是秀才,便正式有了功名。

    这跟考县试那会大张旗鼓不同。

    府试艰难,更要谨慎。

    连县学都对此事不过多提起。

    至于能不能考上,就看学生们的本事了。

    纪元坐着马车出发,看向远去的正荣县。

    来这个世界三年多了,头一回离开县城。

    走得越远,县城似乎变得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到。

    考生们分了三辆马车,纪元跟蔡丰岚,李锦等人一起。

    见纪元抽出书,其他人同样如此。

    随车的郭夫子暗暗点头,押车的雷捕快面露震惊,大字不识的他,真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这路上,还要读书的?

    从正荣县,一直读到建孟府的府城?

    第55章

    第55章

    正荣县府城派了三辆两架的马车送十二个学子们去科考。

    除此之外, 还有两位夫子,赵夫子,李夫子。

    两个捕快。雷捕快跟张捕快。

    再有两个车夫。

    共计十八人。

    虽然是两匹马, 但一车要拉六个人, 还是要走走歇歇。

    预计到府城, 路上需要五天时间, 正好在三月三十到。

    天齐国的官道修缮不一,有的路段好,大家还能看看书,路段不好的,只能抽查背默。

    雷捕快护卫大家的安全,跟好兄弟张捕快来回巡视, 看得牙都酸了。

    向来知道县学学生勤奋,跟他们在一起,才知道原来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辛苦。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马车停在路边的面摊附近, 坐了一上午马车的众人下来伸伸懒腰, 准备吃饭。

    早饭吃的饼子, 一群小伙子们早就饿了。

    等大家坐定,雷捕快跟张捕快对视一眼,才低声对纪元道:“上次的事,还要谢谢你呢。”

    谢他?

    纪元有些疑惑。

    他做什么了?

    蔡丰岚跟李锦也好奇道:“纪元做了什么?看你们这么道谢。”

    雷捕快道:“上次您在衙门说了李耀众的事,不知哪点触动聂县令,他竟然没有辞了我们这些弟兄们, 反而说正荣县人口近些年增长得快, 我们留下来反而更好。”

    雷捕快虽然嘴上说,不知道哪点触动聂县令。

    其实就是纪元那句“害群之马”, 让聂县令自觉把自己这边的害群之马也清理了。

    之前好用的人自然留下,雷捕快跟张捕快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纪元听牢房的捕快提过,没想到又被提雷捕快提起,毕竟这事关乎生计,大家真的感谢他。

    纪元想明白,客气道:“喊我纪元或者元哥儿即可,不用那样客气。”

    “再说,还是你们工作做得好,跟我关系不大。”

    雷捕快他们也笑,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事,开口道:“上次听李少爷说起您好奇李耀众在府城的事,下次这种事,你直接问我即可,不用麻烦别人,咱们这也算有交情了。”

    县试考完那天,纪元好奇李耀众在府城到底做了什么,拜托钱飞帮忙打听。

    当时李锦在场,将事情原委说了,就没麻烦雷捕快。

    那会人多,话传到雷捕快耳朵里,让他好生后悔,好不容易有个报答纪元的机会,怎么就给错过了。

    所以这会又提了起来。

    弄明白所为何事,纪元笑着点头,跟捕快打好关系,自然是好的。

    再说,雷捕快办案能力极强,当时自己跟纪利一家的纠纷,林县令便是让他去办。

    事情办得非常漂亮。

    估计也因为这事,坚定了聂县令留下他们的心。

    “面来了!”伙计端着五碗面过来,手脚麻利看的人叹为观止,“你们是去府城考试的学生吧,祝你们金榜题名!”

    参加府试也说不上金榜题名。

    但好听话谁不爱。

    众人笑着回礼,这沿途路上的伙计们都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书生前去赶考。

    这边的面刚上齐,店里又来一群书生,这些人就多了,差不多二十多个,年纪普遍比他们这边大一点。

    郭夫子去跟那边的夫子打招呼,知道他们是隔壁合远县的夫子跟学生,目的自然一样。

    正荣县跟合远县离得很近,路上碰上也正常。

    那边夫子道:“可能会在路上过夜,不如我们结伴走,路上也安全些。”

    合远县人口多,考生也多,共有二十一个过了县试的,跟了四个夫子,三个捕快,还有五个车夫。

    加起来三十三人了,共有五辆车。

    正荣县这边,则一共十八人,三辆车。

    两个县一起走,也是对正荣县这边更好点。

    晚上在路边过夜,难免会遇到什么情况。

    山贼倒还好,他们毕竟有官府的人押车,这还都是去考功名的学生,没几个人敢下这种手。

    主要防着野兽,沿途晚上都会狼叫,山高林密的地方也有豹子跟老虎。

    大家一起走,肯定更好。

    郭夫子跟雷捕快商议后,决定大家一起走,对方人多,走在前面。

    他们的车跟在后面即可。

    两边学生也互相看了看,不少人在看年纪最小的纪元。

    纪元的名声,在隔壁合远县自然也是知道的。

    真正看了,才知道他长相也是不俗的。

    纪元其实也在看他们,最后才想到,为何这名字如此耳熟。

    合远县,不就是纪利去赌博的县城吗。

    他们县有不少地下赌坊,官府清了好多次也没清掉。

    他们县的赌头还去安纪村做局,幸好提前发现,只有纪利一个受害者。

    纪元微微皱眉,却也不好明说。

    大家都是读书人,他更不能直接说对方县城的赌坊,这才是惹起事端。

    就在正荣县的人吃过饭后,等着合远县书生先走,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

    “大还是小?”

    这明显压低声音,听到这话的纪元,蔡丰岚瞳孔地震。

    这是在干嘛?!

    他们去赶考的路上,这些人在干嘛?!

    蔡丰岚感觉自己都是不太守规矩的那种人,没想到有人更离谱。

    合远县的夫子还在催:“还四个人没上马车,快来!”

    那四个书生赶紧收了东西走,正好对上纪元跟蔡丰岚的目光。

    他们四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竟然冲他们俩笑笑,快速离开了。

    啊?

    蔡丰岚跟纪元人都傻了。

    在这个间隙里,还要赌博?!

    纪元低声道:“我那个堂哥你知道吗,就在他们县的赌场。”

    纪元家里那些人很多人都知道,随意提一点,蔡丰岚就明白了。

    天,合远县什么风水宝地,连书生都如此。

    蔡丰岚平时酷爱读书,偶然听到这事,人都有点蒙,最后道:“算了,就当不知道。”

    李锦过来的时候,还道:“你们看什么呢。”

    “看神仙,好奇他们怎么考过的县试。”

    一边赌一边考试?

    真正的天才?!

    二十一个人里,就有四个沉迷于赌博的,就这也能考上?

    这路上都要玩,应该算沉迷吧?

    是不是天才不知道,纪元只知道要远离。

    不过以县试的机制来看,能不能考过,也不单只看自己的水平。

    还要看同县的水平。

    像正荣县这种卷起来的应该是少数,如果普遍成绩都不好,那有些人是可以滥竽充数的。

    这也没关系,在府试的时候,统统可以刷下去。

    合远县五辆马车在前面,后面是正荣县的三辆。外面再打着官府的旗帜,路上基本没人会招惹。

    有些赶路的百姓还跟在后面,同样为了安全。

    但这官道太难走了,人多的地方还好,官府会时常修缮。

    一到郊外,许多学生要下来走,甚至还要推车。

    怪不得不到两百里的路,要走四五天。

    当晚果然歇到野外。

    雷捕快他们生了火,让大家有个照明。

    温度倒不用考虑,现在农历三月下旬,天气很暖和。

    纪元头一次住在野外,听着山上狼叫,忍不住看了看,正好看到远处山上四五双绿油油的眼睛。

    蔡丰岚见他的目光,问道:“你看什么吗。”

    纪元指着道:“狼群?”

    蔡丰岚还在奋力看,雷捕快就道:“不用怕,我们十个人在这,狼都不敢过来,何况加起来五六十了。”

    合远县三十三人,他们十八人,还有跟着蹭队的百姓。

    这么多人,别说狼群,虎豹都要躲着走。

    那边也只是观察观察。

    纪元放下心,蔡丰岚还在尽力看:“没看到啊。”

    李锦都看到了,不过一会道:“狼群刚散了。”

    等蔡丰岚用力睁大眼睛,纪元才道:“你是近视吗?”

    “就是太远的东西看不到。”

    蔡丰岚点头:“对啊,你没有吗?”

    纪元默默摇头。

    再看向李锦,李锦也默默摇头。

    你们?!

    看了那么久的书,眼睛也没事?!

    多数学生夫子都有点眼疾,不过问题不大,蔡丰岚道:“白日好点,晚上更昏暗,算了不看什么狼眼了,我还是早点睡吧。”

    原来蔡丰岚是近视眼!

    好像还有点夜盲症,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平价眼镜。

    夜盲症倒是可以恢复些:“回头多吃点菠菜,还有鸡肝猪肝,晚上眼睛都好点。”

    还能这样?

    蔡丰岚点头,这次是真的放弃看狼了。

    正荣县县学这边,学生们早早睡了。

    合远县还有四个书生没睡,他们身边又多了个人,那人穿着捕快的衣服,眼睛发红。

    “他娘的!全输光了!”

    书生们拿钱的手顿住,又把钱塞回去:“哪能要王哥您的钱。”

    “是啊,大家都是玩玩。”

    “您陪我们玩已经很好了。”

    被喊王哥的捕快看向最后一个书生,那个书生握着拳头,两眼放光看着银钱。

    还是身边另一个低声道:“吴卓,说话。”

    被喊吴卓的人勉强抬头 :“是啊王哥,我们不要您的钱。”

    王捕快满意离开,还道:“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玩了大半夜,第二日肯定起不来。

    正荣县的学生们早收拾好,等了合远县半个时辰,那边才启程。

    郭夫子跟雷捕快皱眉,又商量了下。

    这样下去不太行,路上太迟了。

    好在对方夫子也觉得如此,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快点。

    郭夫子回来跟雷捕快道:“再这样,咱们就自己走吧。”

    一起赶路的百姓们都早早出发了,他们还在后面磨叽。

    虽然自己学生们路上也能看书,但早点到府城,早点可以休息,才能更好备考。

    郭夫子有些后悔跟他们同行了。

    可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对方也承诺,再耽误的话,正荣县的人就先走。

    纪元看着最磨叽的几个人,他们像是没睡好,眼圈乌青。

    纪元翻开书,这段路还行,正荣县的学生们都是在看书的。

    这一幕让合远县的夫子们羡慕不已。

    看看人家的学生,再看看他们的。

    其实合远县大多数学子也有的说,正荣县陪同的夫子事无巨细回答问题,他们跟着的三个夫子多是不想说的。

    这也正常。

    正荣县的县学有教学,夫子们都习惯回答学生的提问。

    这些学生都也是郭夫子,李夫子之前教过的,更有情分。

    合远县的县学并未办起来,所有的县试考生不是跟车三位夫子的学生,耐心自然少点。

    接下来两天里,倒是相安无事,走在前头的合远县马车按时出发,没有再耽误。

    反而是正荣县一个学生早上硬是没起来,被同窗硬生生拉起来,差点就迟到了。

    昨晚并未在野外休息,正好路过官道的驿馆,考生们都能免费入驻,能住驿馆肯定住驿馆。

    如今赶路已经到第三天,按理说大家都习惯了。

    纪元多看了几眼,中午吃饭时,那个起晚了的同窗跟合远县赌博的四个人打了招呼,主动凑了过去。

    拿着馒头过来的蔡丰岚顺着纪元目光看过去,同样皱眉。

    两个都是聪明人,立刻发现不对劲。

    换了其他人,他们或许懒得管。

    但这都是同窗。

    他们都在一个县学读书,一起在乙等堂,冲刺班学习。

    蔡丰岚放下馒头,对纪元道:“找郭夫子?”

    纪元点头。

    两人刚走几步,合远县王捕快剔着牙,就在他们背后,明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你们要去做什么?马上要出发了,你们正荣县的人,不是催的着急吗?”

    蔡丰岚道:“是啊,我们准备去坐马车。”

    “哦,不是找郭夫子?”

    纪元心里奇怪。

    正荣县学生跟着赌钱,他们去制止,又关合远县跟车捕快有什么关系。

    除非中间有利益往来。

    王捕快并不让他们走,硬是闲聊到准备出发。

    还好时间很短,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等到坐上马车,方才跟合远县赌博学生一起的同窗回来了,他神色呆滞,看样子痛哭过。

    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这是怎么了?!

    但马车启动,他们又不坐在一起,纪元只好请来雷捕快。

    纪元简单把事情说明了,雷捕快听了前因后果,依照他丰富的办案经验,直接道:“一盏茶的工夫,也够这些人把许春的钱骗完了。”

    骗?!

    雷捕快让他们两个下车,去找了另一辆车的郭夫子,再把被骗的许春喊过来。

    马车干脆停下,雷捕快当机立断,让合远县的车先走,不用等他们。

    正好趁这个机会,两个县的车不再一起走了。

    正荣县这边都是自己人,车夫是县学的人,夫子捕快更不用讲。

    剩下都是同窗。

    那许春把事情说明白了。

    昨日晚上,大家都在驿馆休息,许春起夜的时候见隔壁点着灯,以为那边还在读书,感慨得很。

    谁料竟然有五个人在赌钱。

    见他过来之后,一定拉着他玩。

    没想到一两个时辰里,他竟然赢了好几十两银子。

    这也是他早上起晚的原因,赌钱,加上赌钱之后的兴奋,这就睡不着了。

    许春赢了钱之后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运气好。

    今天中午本来是过去打个招呼,谁料对方一定要拉着再赌。

    一会的时间,不仅把昨晚赢的几十两赔进去,家里给的三十两盘缠也没了。

    听到这,雷捕快更确定道:“就是骗局,骗你能赢钱,然后一口气再输回去。”

    一般人刚开始肯定玩得小,要是一直输,顶多输个几两银子。

    也就是骗着许春多赢了不少,这才能一次坑个大的。

    纪元心道,这跟骗纪利的手法一模一样。

    许春没办法,只能哭个不停。

    赶考的路上遇到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他被骗得一文钱都没了。

    郭夫子脸色铁青。

    看着远去的合远县车队,开口道:“吃下这个亏吧,要是让府学知道你路上赌钱,你这科举更没希望。”

    就算是想要讨回来,也不能放在现在。

    对方料定了府试之前,许春跟正荣县这边不会有大动作。

    等考完之后,他们就立刻回县里了,谁还管这个。

    正荣县这边的人自然气得不行,竟然要吃个哑巴亏。

    纪元叹气,他应该早点提醒的。

    可又想,便是提醒了,也不好说。

    晚上被人拉着去赌钱,而且逢赌必赢,谁还会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这个亏只能吃了。

    有了这事,郭夫子愈发严厉,雷捕快那边也要把事情记下,回头禀告给县令。

    要不是为了许春府试,他们还会说得更狠。

    但既然都这样了,郭夫子道:“你们还未到府城呢,就染上恶习,真的在府城的话,那该怎么办?”

    郭夫子又道:“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若轻易就被带歪了,那咱们县学到底该不该这样教你们?”

    “以后你们总有离开县学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

    其实两个车队的对比非常明显。

    合远县夫子们并不怎么管,学生们想看书看书,想玩就玩,他们作为当地教育局的人,只是负责送学生去考试。

    吃饭什么的都看学生自己。

    反观正荣县夫子们,兢兢业业教书,提醒学生学习,就连吃饭都会统一安排。

    郭夫子都在想,是不是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让学生们失去警惕心。

    外面的书生们,可不是他们在县学的同窗。

    郭夫子又提到一人:“李耀众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大家肯定知道。

    酸诗狎妓,已经是正荣县人人都知道的笑话。

    在府城也有不少人知道。

    “他当年在县里私塾读书时候,人虽轻浮,却也做不出这种事。

    “到府学之后愈发荒唐,之前想来县学教书,教谕一眼看出他被酒色掏空身体,说什么都不让他来。”

    “那你们说,这是府城,府学的问题吗?”

    “再说两年前考了秀才的县案首李勋,他同样是托人托关系进了府学,如今成绩在府学里还是名列前茅。”

    “都是正荣县的人,都是换了个环境,为何结果不同?”

    “读书,修身,你们手里拿的四书五经,只是考试的工具吗?”

    郭夫子是赞同时文规范化的,但他同样认为,读书不应该是只是科举的工具。

    或许说,这有些正荣县县学的气质。

    县学就是为了科举,但也不单单为了科举。

    这是十二个学生府试前最后一课,虽说在路上耽误许久,但每个人的心都静下来了。

    许春那边冷静下来,郑重跟所有人道歉。

    是他没了防备,更因为贪念起。

    这是他永远的教训。

    几位同窗凑凑钱,好歹让许春有些银子度日。

    郭夫子看着自己学生们。

    这是不是太小白羊了,就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人间险恶。

    有了这事,正荣县的车队彻底不跟他们一起,速度也加快很多。

    合远县那边不知为何,竟然比他们先走,中间又停下来。

    郭夫子见此,还是上前去找对方夫子提起这事,最后把许春输的几十两还回来二十两。

    这已经可以了,别的也没办法。

    好像那些钱是合远县的王捕快拿了,书生骗的钱还好要回,捕快就难说了。

    这就是恶吏的存在。

    此事也让正荣县学生们打起精神,快到府城的时候,更加警惕。

    现在的府城对他们来说,跟洪水猛兽没有区别。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危险!

    纪元同样对外面的世界好奇。

    他一直在正荣县里,而正荣县的风气又比较正。

    之前听说过隔壁县的地下赌坊,也听说过李耀众在府城的荒唐。

    真的过来,还是不一样的。

    正荣县一行没有合远县拖累之后,在三月三十早上,终于到了府城郊外。

    远远就能看到府城的城墙古朴高耸。

    建孟府,是千年前就有的古城,至今历经不知多少朝代。

    此地也是黄河流域,从山川到平原,都透着文化的厚度。

    城墙外排队的百姓,手里提着瓜果,肩上扛着干柴,还有赶在早上过来逛街的附近百姓。

    远远瞧着,就能感受到这座建孟府城的繁华与热闹。

    正荣县这行人,大多数都是头一次来建孟府,忍不住伸头去看。

    附近巡逻的捕快也习惯了,见他们是赶考的考生,开口道:“你们是哪个县的,前面有几个府学的学生,说是要接他们县的考生。”

    这多是自发的行为。

    一般因为,过来考试的学生里有他们的亲朋。

    郭夫子答了正荣县,对方道:“哦?你们县来了三四个人,都在前头呢。”

    说的还不是接自己某位亲朋,而是说接县学的同窗。

    郭夫子一听,就知道这是李勋他们了。

    车队往前走,李勋他们果然在等着,看到郭夫子,李夫子,两位捕快,甚至看到县学的车夫都格外亲近。

    “你们终于来了,路上可还好走,最近就下了一日的雨,应当好些的。”

    “最近府城住宿紧张,我们在府学附近早早订了几间房,你们要挤一挤。”

    同乡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纪元看得也觉得亲切。

    正荣县来的四个学生里,他只认识李勋,前年的县案首。

    其他人多是之前来的,纪元并不认识。

    但纪元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纪元。

    “纪元!我们都知道你!李勋夸了无数次。”

    “李勋还说,你肯定很快会过来考府试,果然如此。”

    大家说得热闹,队伍很快进城。

    过来赶考的考生,以及官府的人不需要交银钱,府学的学生同样如此,检查身份契凭之后,城门的捕快很快放行。

    从城外看着,就觉得府城热闹无比,真正进来,才知道是怎样的繁华。

    纪元在现代的时候看过电视剧,也去古镇旅游过。

    但这样规模的城市,普通电视剧跟普通古镇,真的还原不出来。

    他们先是过了一座拱桥,桥下是护城河,这桥足以八辆马车并驾。

    桥的另一边还有官兵把守,再往里面走,才是真正的街道。

    街道两旁摆满春日的鲜花瓜果,还有儒生们带的头巾等物。

    看来都知道府试学生们来赶考了。

    从摆摊的小贩们中间的路走过,便到主街,主街店铺林立,让人目不暇接。

    “建孟府有四个集市,东南西北四处,咱们是从北城门进来,要穿过街道去东市附近。”

    “衙门,府学,基本都在东边。”

    “府学偏一些,但环境极好,背靠山脉,如今山花烂漫,许多人过来赏玩呢。”

    马车被牵着从北往南走。

    郭夫子虽然来过几趟,但李旭他们府城两三年,自然更熟悉,有他们带着走小街道,很快就到了订好的酒楼。

    一路上有驿馆住,但到府城是没有的。

    考生太多,官府负担不起啊。

    这一路山说是小街道,但都比正荣县的主道要宽,附近也是酒肆茶馆,各色行当。

    被骗的许春都回过神,欣赏起府城的风光。

    纪元等人更是如此。

    到酒楼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入住,这里都是四人一间,确实不宽敞。

    可这个酒楼距离考试的贡院很近,走路去极快。

    若不是李勋他们早早预定,房间早就没了。

    考过试的人都知道。

    住宿的环境确实众人,但住宿距离考场近,才是第一要素。

    郭夫子满意道:“你们做得很好,多亏你们了。”

    “学弟们住的好,便能考的好,说不定能留在府城跟我们作伴呢。”

    “是啊,都是同乡,大家都作伴的好。”

    纪元听着,却又听出其他缘由。

    私下雷捕快低声道:“是因为正荣县的名声,他们容易被人嘲笑,干脆不社交了。”

    啊?

    正荣县的名声?

    雷捕快只提了几个词,纪元便明白了。

    “出秀才的比例最高。”

    “酸诗狎妓。”

    纪元扶额,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啊。

    头一个,正荣县出秀才的比例极高。

    别的县十人能中一个。

    正荣县前年十中七,去年十中四,都远超其他地方。

    自然被别的地方记恨。

    毕竟你考上了,别人就会落榜。

    第二个,李耀众惹出来的荒唐事。

    其实单这件事就罢了。

    加上前面让人嫉妒的超高录取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错处,还不狠狠嘲笑。

    久而久之,李勋等人只好抱团取暖。

    再说,他们知道正荣县县学什么氛围,肯定喜欢当初的场景。

    所以让学弟们过来得多些,他们人也多些。

    府城确实繁华,府城也确实复杂。

    纪元他们来府城之前都见识过了。

    郭夫子显然早就知道这些事,并未说过,怕让大家不好受。

    现在到了地方,有些事也可以慢慢讲,正荣县十二个学子面面相觑。

    蔡丰岚道:“嫉妒之心实在可怕。”

    李锦也点头。

    纪元同样这么想,可这会不是理这些事的时候:“既然是嫉妒咱们考中秀才的多,那我们索性再努努力。”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说酸话了。”

    对正荣县县学,纪元肯定有感情。

    那么好的同窗,那么好的夫子博士,教谕对他们更是好。

    单他自己,都受过不知多少次照拂。

    之前跟钱飞李廷他们诈出县城张家三百两银子,这事都能给摆平。

    还有他跟纪三叔一家打官司,县学众人出了不知多少力。

    听到有人说他们学校,纪元不生气那真的是圣人了。

    不对,圣人也要气的。

    但纪元又多了分理智,继续道:“好好考试,才是最好的还击。”

    没错!

    好好考试!

    他们一定会考个好名堂的!

    李勋身边的人忍不住道:“你说得还真没错,别看他年纪小,却是许多人的主心骨。”

    纪元一直都是这样。

    他身边同窗年龄都比他大,却会本能地信赖他。

    学问这事可以学。

    但这种气质,却十分难得,似乎为天生的领导者一般。

    十二个学子被鼓舞出气势。

    考好!

    他们一定会考好的!

    一时间,对府城的繁华统统抛到脑后,先学吧,学好了再说。

    众人休息到中午,下午便安心读书。

    十二个学生,四个人一个房间,全都埋头苦读。

    这酒楼别县考生路过,脚步都轻了些。

    听说这是正荣县的考生,脸上露出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们了,都是一群读书不要命的人。

    这样的对手有些过于可怕。

    算了,他们也去读吧。

    再不读,真的要考不过府试了。

    还有八日,就到四月初八,就是府试的日子。

    能不能当秀才,能不能有功名,就看八日后了。

    除了学习之外,郭夫子跟李勋还把打听过来的消息告诉大家。

    建孟府下共计十九个县,各县的考生不一,大多在四五十左右,多的有七八十。

    所以此次府试的考生至少有一千两百人。

    而此次能通过府试的人数早就确定,只有一百二十个名额。

    这一百二十名额还会分为甲乙丙丁。

    前三位甲。

    第四到二十为乙。

    二十一到五十是丙。

    剩下的全都丁。

    这个名次关乎举荐,关乎朝廷发的俸禄,还关乎是否可以入府学。

    举荐是在很早之前的了。

    那时候读书人少,秀才也能举荐做官。

    如今这项基本废除,便是举人都要等着官做,谁还管秀才。

    俸禄是实打实的。

    府学更是好上加好。

    正荣县县学有两位举人夫子,已经很厉害了。

    府学却是有进士做博士,还不止一个。

    便能看出其中区别。

    当然,这些距离纪元他们还远。

    他们现在只要能考进前一百二十名就可以了。

    从至少一千二百人里考进去。

    看似是十进一。

    但李勋那边又打听来消息,今年许多地方过县试的人多,估计真正的要考府试的人数,在一千六左右。

    一千六进一百二,实际是十三到十四个人,才能录取一人。

    能过来考试的人,都是考过本县学生的。

    考过他们之后,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十二学子只能更加用功读书。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不出门,只在客房坐着,方便学生们来问问题。

    李勋等几人也专门过来,特别是府试前几天,反□□学也因为考试的事放假了,他们过来给学弟们答疑。

    正荣县这边的举动,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都说江浙学子爱抱团。

    怎么他们正荣县也是如此。

    学弟们爱学,学长们还愿意教。

    这把不少县的学生羡慕得不行。

    他们夫子们没能过来,现在只能靠自己学。

    反观人家,夫子这个时候还在教。

    真是同人不同命。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们正荣县出了个酸诗狎妓的秀才,真是笑死人了。

    想到这,许多人都头又仰起来。

    他们还是比正荣县好的!

    至少他们名声很好啊!

    不就是考秀才的比例高吗,那又怎么了!

    如果这种话不是咬牙切齿讲的,正荣县的人还真信了。

    一直到四月初四,府学附近还算平静,备考的学子们奋进向上,只想着抓紧时间读书。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啊。

    但就在四月初四清晨,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学生到了府学面前。

    目的只有一个。

    请求府学学政做主!

    替他们讨回公道!

    他们望同县县试舞弊!

    请求学政做主!

    舞弊?!

    这件事牵动所有准备府试学子们的心。

    这些考过府试的,自然都经历过县试。

    所以,对方是怎么舞弊的?

    他们这十九个人,到底有怎么样的苦楚?

    郭夫子也关心这件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是在府试前闹出来,若没个合适的说法,怕是朝廷都不会答应。

    虽说童试考秀才,不过是最低级的科举考试。

    但事关朝廷养士,事关科举,不得不重视。

    连知府都过问此事,让府学学政必须查明白,最好还在府试之前查清楚。

    今日四月初四,四月初八上午就要考试。

    满打满算,四天时间。

    李勋他们都被喊过去帮忙,看来事情不小。

    不过李勋过去处理,消息也灵通些。

    正荣县的人也终于知道怎么回事。

    那望同县的县试,未免太荒唐些了。

    先拿正荣县的县试来说。

    大家都知道,正荣县的县试比较严苛,直接仿照府试,所有学生进到考场里三日。

    那三日有多严格,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其他县不像正荣县这般,比如爱赌的合远县。

    他们县的县试也是二月初六开始。

    初六考一天,阅卷官们从初六的考生中筛选出一批。

    这一批知道自己通过,在初九考第二场,名为复试。

    同样地,考官再筛选一批,二月十二考第三场。

    期间考完试之后,学生们可以回家,可以休息,等着通着考试就行。

    一直考完第五场,也就是二月十八,最终选出合适的人数。

    考试的题目跟正荣县自然没什么区别。

    考题也看当地官员的喜好。

    这样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从二月初六,一直考到二月十八。

    一般的县试都是这样,虽然拉的时间线比较长,但还算有规矩。

    虽然不如正荣县严格,好歹确实是取士的正常流程。

    现在考生告状的望同县,也是如同合远县这样的考法。

    这种方法考生们很清楚,而且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大家心里有数即可。

    但考着考着,大家发现不对劲了。

    在童试报名的时候,望同县的学生们交了一笔钱。

    这没问题,考试报名嘛,所有学生都要交。

    然后到第一场开始,第一场考试名为正声,考试之前,官府竟然通知再交一次。

    如果没交钱的考生,那就不能入内。

    为了考试,自然还要交。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道第二场考试前,又有通知。

    发到考生手中的,不仅是考过的消息,还有交钱的消息。

    什么?不交钱?

    三十文你都交不起,还考上县试。

    如果不交这三十文,就别考了。

    许多学生认为,自己都过了第二轮,下面还有三场考试,考完就好。

    于是交了三十文,参加第三场考试。

    到第四场考试之前,大家心里也有数了,早就准备好四十文。

    等到第五场,不少考生面面相觑。

    明明已经考了那么多次,怎么感觉考生没有少很多?

    难道决定胜负的,就是在最后一场?

    钱还交吗?

    肯定交啊,前面都给那么多了。

    本以为到第五轮考试了,也是最后一轮了,考完总要宣布谁过了县试吧?

    给望同县考生当头棒喝的来了。

    县学教谕说,不行!

    因为我们望同县的学生们太过优秀,第五场考试,也决定不出谁才能过县试。

    还要第六轮!

    但要参加第六场考试,还要再交八十文!

    这?

    这不是在耍人吗?!

    等于你参加了一个一百人的选秀节目,这个节目只有十人能获胜。

    第一场比赛一共一百人,想比赛先交钱,第一场你给了一百块。

    第一场比赛结束,对方说我们经过激烈的比赛!终于淘汰了,一个人!

    好了,第二场比赛了,想比赛,先交钱!这次两百块!

    第二场比赛,还是淘汰一个。

    那么请问,决出胜负需要多少轮比赛,你又需要交多少报名费,节目组又能挣多少钱?

    这是一个复杂的数学题。

    望同县的考生们,却是真的给出了答案。

    过来求府学做主的学生们,他们一共参加八场县试。

    各种报名费每人交了四百九十文。

    他们还算有钱的,那些在第五轮,第六轮实在交不起钱的学子,直接被淘汰。

    这比的还是学问吗?

    分明比的是钱财。

    没有钱的话,你连报名都不成。

    一轮轮的耗费学生银资,还能让县学大赚一笔。

    望同县第一轮考试的人数共计三百五,听说只淘汰了五人。

    三百四十五人进了第二轮,然后第二轮淘汰了十人。

    只能说望同县县学为了赚钱,实在是穷尽毕生功力。

    最后筛选出来的人,必然是家里有钱的。

    这样既能讨好本地有钱的大户,又能收敛钱财。

    那望同县县学教谕,还真是敛财小能手。

    但这些真正寒窗苦读的学生们,直接败给同县的有钱人。

    纪元感觉,他们县学所谓的铜臭社,才应该赐名给他们才对。

    此事原本没有闹大,一轮轮筛下来,也确实没有作弊,只是把那些穷但有本事的学生自动退赛而已。

    可这件事比作弊还要恶劣百倍,这不是巧取豪夺,又是什么?

    建孟府知府震怒。

    这个知府也是今年刚来的,气得大骂望同县县令,让他快点滚过来。

    这些告状的学子们,则单独开一场考试。

    至于望同县其他考生,要同这些告状的学生一起考。

    谁能过,谁不能过,全看各自的本事。

    要是早就过来的望同县考生,不如告状考生的文章好,那就有意思了。

    此事虽然还未完全处理完,但总算在府试之前给大家一个交代,安抚了其他学子们的心。

    纪元对府城的认知更上一层楼了。

    这才来了多久。

    一会是考生赌博诈骗,一会是县里徇私舞弊巧取豪夺。

    说一句精彩,简直不为过。

    在这种地方到底怎么好好读书啊。

    算了,跟他也没关系,他考完试就要回去了。

    还是他们正荣县的县学好。

    就连聂县令都看顺眼了怎么办。

    纪元摇摇头,不想了。

    还是好好准备府试吧,这才是最关键的,没有之一!

    第56章

    第56章

    四月初六, 望同县的事情告一段落。

    这几日秘密考试,终于考出结果。

    前来告状的十四名考生,以及听说这件事后, 赶来的四十三名考生, 再跟“过了”县试的其他望同县一十九名考生一起再考。

    七十六人的考试, 在两天之内考完。

    这事说起来也不知如何评价, 望同县从二月初六开始县试,一直考到三月中旬,考了七八轮也未见分晓。

    此事上达府学,一日之内便考完了。

    一日听说连考三场,以这三场来做评判。

    七十六人中,只取十九人。

    不少人都在关注, 若这最新入选的十九人,跟之前送过来的十九人对不上号,那就有意思了。

    而结果出来,确实对不上不号。

    望同县府衙送来的十九个“过”县试的考生, 只有两个在这次考试中被录取。

    剩下的十七人, 文章狗屁不通, 把阅卷夫子气得够呛。

    到这,就能看出望同县的科举到底有多黑。

    不过这种方法顶多能过县试,府试这关还是过不去啊。

    望同县的教谕为了敛财,真是谁的前程都不顾。

    天齐国极重养士。

    科举就是养士的一环。

    既然出这样大的弊端,知府派人前去调查,结果不会太快出来, 但好歹平息学生们的怒火。

    知府又让人去查其他县试的情况, 好在没有再出第二个望同县。

    此事闹出得极快,处理得也快。

    毕竟今年不仅有府试, 还是乡试年。

    虽说八月才乡试,但现在已经四月,六月七月,京城过来的监临官就要到此。

    到时候听到风声,知府跟府学学政日子都不会好过。

    虽说监临官不过是个临时的差事,按照品级差不多四品,跟知府学政差不多。

    但这种临时的官职,官员本身基本还有正职。

    正职便不同了,基本都是翰林院以及六部的三品以上大员。

    皇上为了表示对科举的重视,每次派来的官员要么要员,要么是亲信。

    建孟府的地方官怎么可能得罪京城来的要员,巴结着还来不及。

    望同县的事,肯定会从重从严处理。

    不管用意如何,这样确实能给本地书生带来一个公平。

    这些事情也只在正荣县学生吃饭的时候八卦一下。

    剩下的时间,都在进行最后的学习。

    看得酒楼老板都忍不住给他们加菜,还说:“我们这历年都有学子来应试,只有你们不被外物打扰,真是可叹。”

    说罢,又让厨房务必小心,天气渐热,给学子们吃的东西一定要新鲜。

    “万一咱们酒楼出了个府案首,再出个状元呢。”

    同酒楼其他县的考生见此,也抱起书本,把之前买的祈福香囊暂且放在一边。

    那香囊上写着逢考必中,明显是府城用来忽悠学子们的。

    偏偏不少人一看到这东西,确实想买。

    买来也不能说没用,确实是个心理安慰。

    四月初八,府试终于来了。

    早上天未亮,酒楼的烛火渐渐点燃,有些考生还在读书,有些考生则在放松心情。

    正荣县十二个学子起得稍微晚些。

    他们经历过正荣县的县试,自然知道接下来一天要做什么。

    必须养足精神,好好休息才行。

    上午的考试时间还是辰时正刻,就是早上八点钟。

    那五点起来的话,毫无必要。

    再者,李勋他们帮忙定下的酒楼距离考试的贡院很近,走路都能过去,不必太过慌张。

    万事俱备,只差考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二个学子都历经过正荣县的县试。

    对考试时间,考试要求,考试模式完全一样的府试,少了许多惧怕之心。

    心里也更安慰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经过模拟考,心里有数,心里也有底。

    不像其他大部分县里,都跟望同县,合远县那样的考试方法。

    一日考一场,一场歇两天。

    当然,对比起来,正荣县的考试明显更残酷。

    而这些残酷,在参加府试的时候,全都成为大家的经验。

    纪元从今早起,就没有再翻书了,反而带着大家一起做套操。

    大家都习惯每天早上跑步了,这几日没地方跑,反而觉得筋骨不舒服,故而每日都做套操。

    广播体操有些怪,那就做八段锦。

    一群人做得不亦乐乎,郭夫子李夫子他们都加入,觉得这八段锦确实很不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正荣县的学子们一出来,其他学子都看过来。

    再看他们养足精神,面上不带忧虑,领头的纪元,蔡丰岚,李锦三人更是说说笑笑。

    剩下的几个人也差不多,下楼便道:“老板,每人一份面,面少一点,加个鸡蛋,每人多加一份肉。”

    考试之前,还有 心情吃饭?!

    还点得很特殊。

    少面,一个鸡蛋,还要肉。

    纪元跟身边人道:“反正按我说的,发的饼子要少吃,不然肯定会犯困,古人都说七分饱,要我说科举吃饼五分饱即可。”

    这自然有科学依据。

    古人自然不懂什么血糖,什么淀粉,但吃饱了犯困这事,大家基本都经历过。

    蔡丰岚道:“你说得没错,看来我们多带肉干就没错,稍微吃一口即可。”

    大家虽然不富裕,但考试三天,也不会吃太多肉干,大不了买咸鱼干也行。

    这次吃的少面加鸡蛋加肉也是这个原理。

    蛋白质多多的,淀粉少一点,吃完人也精神,还能饱腹,早上的考试肯定如有神助。

    也不知是谁,偷偷跟伙计道:“我们跟他们吃得一样,也是少面加鸡蛋加肉。”

    啊?

    这也学?

    不过能赚钱嘛,伙计们自然不会多说。

    只是郭夫子他们过来的时候,看着大堂里,各县学子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忍不住道:“今日老板只提供这种餐食吗?”

    雷捕快他们笑。

    分明因为大家都在学我们啊!

    卯时正刻,早上六点多,大家收拾好东西,去贡院前排队。

    此次考生约有一千六百八十九人。

    所以要提前过去排队,由搜查官检查学生们带的各色用品。

    府试共考三日,要在里面过两夜,同样不提供被褥,连蜡烛也不提供,全由学生们自己带。

    吃食估计也给的很少,温水会供应。

    所以学生们带的东西很好,郭夫子,雷捕快他们最近就在忙这些,还给学生们补充不少肉干。

    旁的不说,新县令来了之后,对县学的拨款并不吝啬,甚至还多了些。

    教谕虽不知聂县令为何这样大方,反正给了他就要,给学生们吃好喝好就行。

    所以正荣县学生们东西带得零零散散很是不少。

    郭夫子,李夫子,李勋等人帮着购买,基本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纪元最近才知道,李勋,李夫子,还有李锦,竟然是同族的人。

    李勋能在府学读书,好像就是李锦他爹托的关系。

    李勋作为李锦家旁支,考上县案首之后,便得了主支的帮扶。

    不过李锦并不以此为荣,李勋也不觉得自卑,两人都没多说,要不是纪元跟李锦李勋关系都不错,怕是还不知道。

    而随行的李夫子,一心读书,学问很深,他在县学的时候,也并未对同族子弟多照拂,因为他对每个学生都用心。

    只有这次送考生进考场,李夫子才拍拍李锦道:“好好考,咱们李家没落多年,好容易出个李勋,如今若你再能考得不错。你们二人,必然能光耀我们建孟李家。”

    不少学子都背负着家族的期望,这点并不奇怪。

    纪元这边,郭夫子看看他,微微点头。

    纪元不用为家族争光,但他心里却也有想法。

    那个说起来很大,甚至会被人笑话的想法。

    纪元看着蓝天白云,稍稍笑了下。

    他的志向是什么,不用言说。

    正荣县众人带的东西齐全,提前去排队,等着搜查官查验。

    十二学子都是有经验的,并不慌张,搜检官检查,询问官核对身份姓名,他们都对答如流,没有半分紧张。

    这份淡定,就区别于其他县的学生了。

    模拟考就是有用啊!

    这下再也没有正荣县的学子抱怨自家县试极难了。

    难是有道理的。

    县试难了,府试的压力便减轻很多。

    流程一样,接下来抽签,找自己的席舍,一切都是那样轻松。

    但纪元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打起精神。

    越是这么顺的时候,越要警惕,否则会出大纰漏。

    纪元检查自己带来的东西。

    考试专用的纸张。

    笔墨,三根蜡烛,火折子。

    一套更换的衣服,被褥等物。

    再有两匣子吃食等物。

    是没错的。

    纪元闭上眼,只等着辰时正刻,八点的钟声敲响。

    只听七点钟声先敲,旁边文庙燃起香火,在席舍内都能看到。

    看来府学学政带着监考老师们正在焚香祭天,一并戒誓。

    诸如:“求贤为人臣事君义。”

    再比如:“如违此誓,天地降难。”

    “唯公慎明,乃臣之贞。”

    等等等等。

    不少学生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忍不住伸头去看,直接被捕快打了一下,让他立即坐好。

    府试一千六百多个考生,不敢再发一言。

    每个考场都有数位监考官,以及十位数以上的捕快。

    终于,那边香火的烟气消散,所有监考官到位。

    再听钟声响。

    辰时正刻了。

    府试第一场考试。

    正式开始。

    两个时辰内,答两道四书义题。

    第一道题目是,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啊?

    纪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一遍。

    这道题目,竟然跟他们县试题目一样!

    县试的考题,一般都是县里自己人商量。

    府试考题,自然是府学的人商量。

    两者互不干扰。

    这等于说,你正儿八经考试的时候,第一道题,就是模拟卷考过的。

    好事啊!

    之前模拟卷夫子们还点评过,找过他们的疏漏,只要把之前的文章删删改改,便能写上来。

    是自己写的文章,再誊抄上去也是无碍的。

    一模一样的题目,写上去的却是精修过的文章,第一场开始的第一题,就给正荣县十二学子十足的信心!

    第二道题,那就不一样了。

    但题目不难。

    学而不思则罔。

    以此写七百字。

    这句话出自论语,意思很简单,学习要跟思考结合,不然也白费功夫。

    纪元思索片刻,在“学”跟“思”之间辩证,阐述其观点。

    下笔的时候,纪元想到郭夫子提过的时文方法。

    也就是这个时代八股文的雏形。

    虽然不至于照搬,但真的可以尝试用同类的方法。

    纪元下笔,直接破题,先仿宋文,后面再用元曲的方法。

    只是写着写着,又回归自己的老毛病,八股文变散文。

    纪元看着都笑,干脆重新融合,把前面过于格式化的东西去除一些,后面太散的给收紧了。

    估计谁都没想到,纪元在考场上,竟然还在练习自己的文章。

    上午两篇文章写完,基本到了中午。

    纪元吃了些肉干,用了温水,继续闭目养神,直到下午第二场考试开场。

    第二场依旧是四书里出题。

    出自孟子,题目为:“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如果为百姓考虑,那么百姓也会为你担忧。

    孟子的想法便是推己及人,施恩于民。

    此话看着两者互有干系,但却也分先后。

    上位者先担心下位者的安危,下位者才能反向回应。

    若上位者做得不好,就不要再想得到百姓的帮助了。

    纪元起笔道:“民之与君同优,其事亦不系于民也。”①

    就拿正荣县的县学举例子。

    先是县学对学生们好,所以县学的学生李勋等人,愿意为自家县学忙前忙后。

    甚至先行垫付银资,提前联系酒楼,在城门口迎他们等等。

    为什么其他县的学生们没有这么做?

    自然因为其他地方的县学没有那般照顾自己的学子们。

    以后纪元他们这批学生考出来,会事无巨细地照顾下面来的学弟们,会分担县学夫子们的工作吗?

    自然会。

    因为民亦忧其忧。

    他们自然会因为县学夫子们的行为,而心存感激,帮忙分担这些事情。

    故而正荣县只来两位夫子,两位捕快,就能把事情办得圆满。

    他们这件事,就是最好印证了这句话。

    当然,此事并非典故,写下来并不好,但用这件事的感悟思考其他事情,也能理解同类事物的规律。

    学而不思则罔。

    学习上的事情要思考。

    对待事情同样也要思考。

    后面又写:“且忘民之忧以恣其乐者,其信盖有所恃焉使环顾其民而皆有二心焉。吾见君之独立于庭也,而若是非者非一日之故也。”②

    忘记百姓忧愁反而很快乐的人,心中肯定有恃无恐。

    还会以为反正他们不快乐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妨碍到我。

    那有一天,百姓们忧愁一定会发展到让你也担忧,让你不得不去看。

    那个时候再看看周围人,你跟百姓一定会有二心。

    国君跟百姓离心,站在庭院里环顾四周,发现只剩自己,那就说明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

    不顾及百姓的君主,一定会众叛亲离。

    全篇写的都是忧民跟民忧的关系。

    从根本上分析君主跟百姓的联系,以及诚心为民,施恩于民的想法。

    这跟孟子整书的想法也是相合的。

    第二场第一题答完。

    第二题为“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

    同样出自孟子,意思是,安抚天下的百姓,是君子们最开心的事情。

    君子讲仁义礼智。

    定四海之民,是君子们乐见的事情。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一个君子的本性,他们本来就喜欢做,这是从内到外的本心,不为其他,就因为他是君子。

    此题说的是君子为何是君子。

    不是做了这些事就是君子,而是君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在约束读书的读书人,让他们成为一个仁义礼智的君子。

    这跟第一题竟然有些呼应。

    如果读书人真的能达到这种理想的状态,想来上面那题,忧民之忧者,必然水到渠成。

    四月初八晚。

    第一日考试结束。

    纪元分析了下,第一场考试内容都是《论语》。

    第二场都是《孟子》。

    难不成明日上午中庸跟大学各一道。

    下午考五经两题?

    这么看的话,好像确实是如此地规律。

    最后一日上午,就是最后一场第五场的考试,应该是孝经跟试帖诗。

    总的来说,跟正荣县县试顺序没差太多。

    但每一场的考试是一本本的考。

    也算有规律。

    四月上旬的天黑得很。

    纪元却早早闭上眼,先是默背中庸,再默背大学。

    这两本加起来不过五六千字,背起来不难。

    如果明日上午真的考这两本,那他算是再次复习。

    等到快要休息,纪元才点上蜡烛,铺了被褥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

    还是以前睡过更差的床。

    纪元沾了枕头就睡,睡得还很香甜。

    每逢大考,他的睡眠质量都格外好,像是身体都知道,必须好好休息,才能好好考试。

    四月初九早上。

    醒来的学子们看着手里新做的饼子,正荣县十二学子不再狼吞虎咽,不管这饼有多香,都要吃个五分饱即可。

    等试卷发下来,纪元定睛一看。

    第一题出自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

    第二题出自大学,“大学之道。”

    看到第三场考试的两题,纪元几乎能看出出题人的恶趣味。

    昨日的考试,一日论语,一日孟子。

    都是第一题起手很难,第二题简单。

    今天的考试,一个中庸,一个大学。

    看似中庸的“君子之道费而隐”不好答。

    其实大学的一句“大学之道”才是包罗万象,答不好就是四不像。

    这题目出得不刁钻,却带着一股恶趣味,就是要让学生随时落入“陷阱”。

    四书题目都是这样,下午五经考试,纪元都有些期待出题人会给什么题目了。

    第一题:“君子之道费而隐。”

    意思是君子之道广大而且精微。

    看着似乎有些矛盾,但同样在阐述君子之道。

    实际是讲,一个君子,做到圣人一样的境界,也能做好普通人的事情。

    结合上下文的话,拿君子跟普通人相比,跟圣人相比。

    是在讲君子是可以学习并进步的,最开始都是普通人,等达到最高的境界,那就是圣人了。

    从这点破题,应该问题不大。

    如果从普通人做到圣人,可以从努力学习分析,也可以从实践分析。

    只要沿着一条线写下来,文章便成了。

    第二题,也是纪元无奈的题。

    “大学之道。”

    这句后面很多人都会背诵。

    但凡是个读书人,总会背第一章的内容吧?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再后面便是解释大学的原则到底是什么。

    而大学之道,翻译一下就是。

    大学的原则是什么?

    比如问你,学语文的意义是什么?

    学物理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千人千面的回答,当然,问语文要围绕语音,问物理要围绕物理。

    问大学?

    自然要围绕大学。

    可《大学》讲的又是什么?是格物致知,是诚意正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家伙。

    这要是一起答了。

    别说七百字,七千字都写不完。

    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学不会。

    碰到这么大的题目,纪元都有些头疼。

    再加上他写文章散漫,必须强行约束。

    干脆就做个小总结。

    只从《大学》主要意义来讲。

    题目写大方面。

    那他也写大方面,不再细究里面的东西。

    君子之道费而隐。

    从大到小,从小到大,他都可以写!

    “举大学之要,合圣功王道而底与极也。”③

    大人之学的要点,就是把圣人的功德跟仁政的道理发挥到极致。

    这是为大学,就大人之学做个总结。

    不就是让写学语文的意义吗,那他就说为什么要学,学到哪里了,学了又有什么用。

    确定了这三点之后,文章水到渠成。

    先确定大面,从大面收缩到小面,不失为一种方法。

    “规乎其善,而即以勉乎其至。”

    “赴乎所至,而必不移于所止。”

    “而使建中作则者,无偏倚之休。”

    “而一道同风者,有会归之极。”④

    规范到达极致,可以变成最好最善。

    到最后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要建立公正并且以身作则,不能偏私偏袒。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都受天子的教化,会有相同的目标。

    这些彰显德行,爱护百姓的行为,就是大人之学,若都能做到,那大学就学好了。

    明德,亲民,至善。

    最终回归大学之道最初的意思。

    此篇写完,纪元长舒口气。

    这一题算是府试里最不好把握的题目,更是他最薄弱的地方。

    好在郭夫子突击训练时文很有效果。

    写完之后再看时间,竟然还算充足,纪元再誊抄一遍,第四场考试结束。

    府试第三日,第五场考试。

    果然考《孝经》。

    之前说过,孝经看似在讲孝,其实是在讲忠君。

    出题人竟然稍微点透其中意思。

    直接考的是忠君的题目,后面又扯了孝字。

    怎么看,这出题人的想法都非同寻常。

    他的题目多跟民有关,多跟君子的德行有关。

    涉及到忠君,竟然寥寥数语,颇具讽刺意味。

    孝经题目写完。

    终于到纪元最头疼的地方了。

    试帖诗。

    今年的试帖诗,就是以孝经为题。

    写出五言八句即可。

    纪元在府试的时候,就不太会写这些,勉强凑上韵脚即可。

    也是如今取士不重诗赋,只重文章。

    不然纪元县试都难过。

    当然,县学夫子们,多半以为纪元随便写写,在他们心中纪元的诗句很有天分。

    否则以前的大作怎么来的。

    故而县试过后,并未帮他恶补试帖诗,反而找了郭夫子让他再精炼文章。

    所以对其他人来说简单的试帖诗,到纪元这,已经在揪头发了。

    好在他脑子里的诗句多,想起被后世重新找回来的一首诗,放在这应该正合适。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

    一朝千度打,有罪更须嗔。⑤

    欲得儿孙兴,以德立正心。

    怜子不丈夫,包庇祸无穷。

    前面尚且还好,头一句还有考题中,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感觉。

    就是上位者要以身作则,君主跟百姓的关系,是要君主先照顾百姓。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说的也是这个自己,想要孩子孝顺,那自己就要管教。

    但越写到后面,就已经完全是打油诗。

    写完之后,纪元自己都捂着脸。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但这已经是他花一个时辰想出来的。

    甚至比写七百字孝经义题都难上加难。

    他真的编不出来了啊。

    好在这些在府试成绩占比也不大。

    他只能靠文章取胜啊!

    四月初十,纪元从考场里出来,两眼还是呆滞的。

    主要为自己的打油诗呆滞。

    哎。

    怎么说呢。

    好丢人,但又只能是这样了。

    写诗真的不是他的强项啊。

    等出来之后,纪元恍然道:“怎么给忘了!”

    他就算是写打油诗,后面也该加几句歌颂朝廷的啊。

    科举考试的赋得体,要的就是这个。

    就像一个命题作文,看似让你写景,实际让你察言观色歌颂上司。

    他还真就只写了孝跟子孙,以及长辈之间的关系。

    后面改成赞圣人圣明,天下百姓都会效仿多好啊。

    可惜了。

    他不仅写的是打油诗,连拍马屁都给忘了。

    郭夫子过来接学生们出府试,见纪元神色震惊,下意识道:“怎么了?考试出问题了?”

    其他同窗也看过来,本来萎靡的神色变得警惕。

    纪元考试都出问题?

    哪里的问题?

    他们有没有啊。

    纪元强忍不好意思,然后微微摇头。

    他怎么能说自己在考场上写了打油诗?

    还是那种终极打油的那种。

    见大家担心,他小声道:“最后的赋得体,我好像写了打油诗。”

    啊?

    打油诗?

    郭夫子听此,笑道:“没关系,多数人的赋得体都是打油诗。”

    不过转念一想,纪元不应该啊。

    县试他随便写写就行了,府试怎么也这样。

    难道是对自己的文章极有自信?

    算了,反正如今科举考的是文章,后面的诗句不离谱就行。

    纪元心里默默想,前面四句不算离谱,后面实在是离谱至极。

    好在考完了,希望他的文章给自己加点分吧。

    如果实在不行,那他只能明年再来了。

    纪元此次府试,要说有多大把握,那确实不好说。

    他从启蒙到如今也不过三年,虽然这三年多读的书不比其他人少,书读得也算精。

    可缺点也是明显的。

    首先就是史书的欠缺,文人写文章,都要引经据典,都要博古通今。

    他实在是缺失这一块。

    文人要读书,不仅是读儒家的书。

    还要读当代的律法,还要学习乐器,学许多杂课。

    这些课业都会融合到自己的文章里。

    正荣县县学尽力提供了科举上的东西,像这些杂学,自然无暇顾及。

    除此之外,纪元想法跳脱,文章上也能看出。

    虽说郭夫子考前补习了一通,但有些毛病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的。

    这种毛病,需要多研习当今的时文,不仅是建孟府的,还有天下所有好文章都要读。

    就是多读高考范文,至少能掌握如今科举考官钟爱是什么。

    这些毛病都不算小。

    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补足的。

    纪元本就忐忑,再加上现在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帖诗让他羞得面红耳赤。

    作诗也是个问题。

    读书怎么那样难。

    越学下去,越知道天地之宽广,越知道世界之宏伟。

    在这些书面前,再伟大的人都会变得渺小,成为书籍的学生。

    不说旁的。

    府试的出题人,单用简单的题目,就能“刁难”考生,就能“窥探”学生的想法。

    这种举重若轻的手笔,才是真的把学问研究透了。

    纪元轻叹一声,跟着大家一起回酒楼。

    贡院外的锣鼓声似乎响彻云霄。

    让刚出考场的学生们不由得飘飘然,在如此振奋的乐声中走过,好似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实际上,距离贡院不远的刘家酒楼里根本听不到。

    纪元他们回到刘家酒楼,已经跟贡院的乐声隔开。

    考生们由出贡院的疲惫不堪,渐渐变得焦虑起来。

    当时县试结束,考生们同样焦虑。

    但焦虑之后,似乎又有些安稳,平时大家都是同窗,都是一个县的。

    对身边人的水平心里有数,对自己能不能过心里也有数。

    府试却很不同。

    一千六百八十九人同时考试。

    整个建孟府过了县试的人都在这。

    身边人水平孰高孰低。

    考官的喜欢偏爱。

    他们统统不知。

    留给考生们的,只有等待。

    这份等待在众人情绪中蔓延,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便是纪元也没看书,他同样想知道结果。

    一是检验他的学习成果,二是他需要一个功名傍身。

    他这一路走来,其实也惹不少人。

    有县学护着才没出什么事。

    现在又把李耀众的功名给夺了,想必这仇随着时间越久,对方会越恨。

    那都是真金白银的损失。

    不说旁的,今年秋收他家田地就要交税,估计全家都能恨死自己。

    有这种祸端隐藏在身边,谁还能睡得安稳。

    若再因为这些事连累安纪村,那他罪过便大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纪元都想得到这个功名,非常想。

    考生一千六百八十九。

    只取一百二十人。

    能当个丁等秀才,应该就不错了。

    不只是他,潜心苦读,早就是近视眼的蔡丰岚。

    为了家族荣耀的李锦。

    还有路上被骗了全部身家的许春,哪个不想考个功名。

    说不想的都是骗人,不想要功名,干嘛还来科考。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想知道成绩,都需要耐心等待。

    府试的人数更多,考官跟阅卷官也多,出成绩自然要晚。

    今日四月初十。

    估计四月十八左右,成绩才会出来。

    八日时间,也是府学加班加点阅卷了。

    当天晚上,郭夫子还拿出笔钱,让大家吃了顿好的,算是缓解一下焦虑的心情。

    其他考生甚至能喝点低度数的酒。

    十一岁的纪元只好抱着果汁喝。

    刘家酒楼几乎在一夜之间,从安静读书变得热闹起来。

    早上大家都睡了懒觉,上午开始活动,下午去府城玩耍。

    少数坚持起来并锻炼的,也就纪元他们。

    学长李勋知道他们有晨跑的习惯后,开口道:“府学后面有蹴鞠场,你们去那边跑啊。”

    说着,还带着他们去看了看。

    这会正是四月十一,考试第二天的下午,府学还未正式复课,但还是有很多府学子弟住在府学,下午正好出来踢蹴鞠。

    看来蹴鞠确实是天齐国的爱好,只是正荣县那个荒废了,好在最近重新修整起来。

    李勋听此,眼睛一亮:“真的吗?咱们县学也开始踢蹴鞠了?”

    “你们不知道,这府城每年还有蹴鞠的比赛呢,可惜我技术不精,也就当个府学的替补,去年比赛的时候我踢了一刻钟都不到。”

    还有比赛?

    听着就热闹。

    “秋天的时候比,你们要是能来就好了,看看也好玩啊。”李勋说完,再叹口气,“真希望你们能来府学啊。”

    他并非炫耀,是真心实意这样讲。

    谁不想在学校有自己的老乡,还是在酸诗狎妓的舆论下有可以抱团的人。

    纪元其实也想踢,他本就喜欢跑步,再加上蹴鞠这种酣畅淋漓的运动,谁会不喜欢。

    大家看了一会,决定明日早上过来跑步。

    这会还有点时间,李勋说道:“要不要带你们去府城最大的书铺,你们绝对会喜欢。”

    自家县学的人,李勋还能不了解。

    都从乙等堂考上来了,不喜欢书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正荣县十二个考生才有一种自己来了府城的感觉。

    还有一种府试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一会是热闹的蹴鞠,一会是府城最大的书铺,听着就跟正荣县不一样。

    李勋确实得了夫子们的授意,让他得空的话,就带着同窗们去转转。

    如果只闷在酒楼,估计满心都是府试成绩的事。

    但现在焦虑也没用,不如出去逛逛。

    不管有没有考中秀才,都算没有白来一趟。

    这段时间里,大家埋头苦读,都快把刚来府城时的感觉给忘了。

    那会只觉得府城繁华,又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是真的知道此地为何是府城了。

    东西南北四个集市。

    如今他们来的,人称东市第一街。

    又或者藏书一条街。

    名字说得这么直白了,纪元他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建孟府读书为第一,这里都是书,自然为东市第一街。

    还未进到里面,就看到门口四书五经被摆在地摊上卖。

    往日在正荣县两钱银子,也就是两百文一本的书,如今只要十五文钱。

    当然,纸张并不好,翻几次就会烂。

    可胜在便宜。

    若真有想读书又没钱的,质量不好的书也是能读的。

    好的当然也有,印刷精美,纸质上乘,一本要一两银子。

    每个价位都存在,按照适合自己的购买即可。

    如果说这些书让纪元他们震惊的话。

    那纸张的便宜更胜一筹。

    关键是这些纸张并不算差。

    在正荣县唯一一家书铺里,一文钱可以买三张质量最差的大纸。

    而在东市第一街里,却可以买五张手感光滑的竹纸。

    李勋介绍道:“各家便宜的纸张不怎么赚钱,主要是为了拉客,建孟府学生多,读书人也多,用便宜纸张拉客,总会买到书籍的。”

    “不仅书籍,你们再看。”

    李勋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店铺。

    这店铺极大,大家甚至有些不敢进,但那伙计极为热情,笑着招呼:“诸位是刚来建孟府的考生吗,府试结束,诸位必然辛苦,等小的给你们上茶!”

    他们一行人穿得并不算好,也就李锦跟另外一人衣着光鲜。

    像纪元这样身上带补丁的却是常态。

    那伙计却人人奉茶,给他们介绍道:“来看看也可,买不买随诸位公子的心意,全当给我们攒人气了。”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让大家大着胆子去问,连许春都问了许多、

    其实许春他们不知,这些伙计们眼睛亮着呢。

    见过那么多学子,哪些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哪些是草包一个的,他们打眼就能看清。

    在东市一条街,这么多同行里面想做长久买卖,这眼力必须足够。

    但要问他们怎么看出来的,全是大家的秘密,根本不透露。

    纪元此刻就被一个伙计跟着,他有种现代逛衣服店的感觉,还未说要什么东西,只是眼神多停留一两秒,对方便拿起让他试用了。

    李勋见纪元下意识后退半步,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介绍道:“这家店也算我常来。”

    “从笔格,笔洗,笔床,镇纸,压尺,想要什么价位都有。”

    “再看纸张,同样是便宜得很。”

    李勋随便挑了家店铺,就是给学弟们看这里面的买卖有多精细。

    随便一家店铺,就能包揽读书人所有需要的物件。

    别的就算了,那竹纸纪元是真喜欢。

    一文钱五张!

    五张呢!

    还有画画用的宣纸,价格同样便宜到离谱。

    那伙计也道:“哎,最基础的物件,大家都是这个价。”

    随后伙计又低声道:“若你们买的多了,我们还送几张呢。”

    这样算下来,实际购买的价格,会比一文五张纸更多?!更便宜?

    饶是纪元都被这价格恍惚了。

    差点直接开荷包买买买。

    李勋把他们拉出来,说出“潜规则”。

    “建孟府造纸大大小小造纸作坊有七八家,其中三家最大,市面上的纸大多都是他们提供,所以三家抢着供应,打的不可开交,也算便宜我们这些穷苦读书的。”

    有人问:“既然不赚钱,就不怕作坊开不下去吗?”

    “不怕,他们便宜的纸张不赚钱,更好的纸张是赚的。若不是三家觉得价格太过,定了个协议,估计现在白送都行。”

    这话肯定是夸张。

    但翻译一下就是,三家打价格战,最后打到都受不了,干脆定个不赔不赚的价格,以此作为引流的货源。

    现代人的那套商战,古代人也早就在玩了啊。

    李勋最后道:“不让你们买,是让你们来这看看。”

    “我事先说明,大家看到喜欢的,先不要买,否则会让你们更后悔。”

    说着,李勋带着众人去了之前说的地方。

    东市第一街,最大的书铺。

    建孟府一条街都在卖书,都在卖学习用品。

    而这个店,在这条街上也是首屈一指,可见体积之大。

    “周家书坊。”

    “买他家的书!直接送他家自己造的纸!”

    “不仅如此,如果运气好的话,根本不用买!”

    纪元进门,整个人直接镇住。

    什么叫书山书海,他算是见识到了。

    这周家书坊上下两层,楼上买学习用品,楼下八间店面,里面全都是书。

    纪元头一次觉得自己眼睛要看不过来。

    这么多书,若都能读完,那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两米高的书架,从上到下,挤满各色书籍。

    科举用的,游记类的,史学类的,哲学类的,甚至还有医书。

    但凡你能想到的品类,这里全都能找到

    纪元愣了足足有十秒,这才进门,谁料那伙计直接道:“恭喜今日第九百九十九名客人!送白纸宣纸各五十!”

    啊?

    他是今日第九百九十九名进店的?

    纪元的纸刚到手里,就听旁边有人道:“啊?我不是已经有九百九十九吗?怎么又来 一个。”

    那伙计一愣,赶紧改口:“这客人是第一千位,所以也送。”

    李锦:?

    他比纪元早进去啊。

    这怎么算,也不可能只差一人。

    李勋拉着李锦跟纪元离开。

    不等李勋解释,纪元就明白了。

    套路,什么是套路。

    就是用个名头送你纸张,让你成为这家书坊的黏性客户!

    李勋又说另一个原因:“这里的伙计只看眼缘送纸,所以让你们别买,过来碰碰运气。我们没钱买纸张的时候都会过来。”

    李锦:?

    蔡丰岚:?

    不是?!

    我们就不合眼缘吗!

    就纪元和吗!

    纪元手里的白纸跟宣纸还没焐热,也不知道哪个伙计又看他一眼,甚至没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拉着他道:“您是今日第八百八十八位客人,本店请您一百张白纸一百张宣纸,还请您收下。”

    那伙计说罢,才看到纪元手里的东西,脸涨得通红,随后竟然还是把纸张给他了。

    甚至就当不知道,还不让纪元说话,东西说给就给,像是烫手山芋一样。

    纪元:?

    你们的竞争,是不是有点过于激烈了?

    他就那么合眼缘吗?!

    但白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府城好啊,府城可以白嫖纸张!

    第57章

    第57章

    要说伙计们纯粹看眼缘, 那自然不是。

    跟上一个店铺一样,伙计们算是在“投资”,看哪个书生有潜力。

    像纪元这种, 算是最有潜力的。

    他年纪极小, 身边都是比他大许多的人, 那些人对他态度又很好。

    这说明什么?

    只说明他的学问很好, 甚至比那些年龄大些的还要好。

    如果这种不是潜力股,那什么是啊?

    纪元不过十二三的样子,而他身边的人,大部分十六朝上,二十多的人也有。

    纪元在这其中,一眼便能看出是天才。

    只要天才学生在他们这买东西, 那就能带来销量。

    可是白白宣传啊。

    所以几家书坊逛下来,纪元手中几百张纸,他逛的确实心满意足。

    李锦,蔡丰岚, 李勋也收到一些, 但跟纪元比, 估计加起来也不如他。

    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纪元啊,比其他人厉害,那不是应该的。

    再说,大家更多沉浸在书山书海中,从未见过品类这么齐全的书。

    他们县的尊经阁刚收拾起来没几年, 书籍自然不多。

    而罗博士的书不少, 但跟这里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哪个读书人不喜欢这地方。

    纪元在这几乎见到所有读书人, 道家的,佛家的,甚至还有穿着僧袍读四书的。

    可惜的是,这里的书只能看前两页,再后面就要买了。

    到了这,谁还能忍得住,纪元荷包里的二十两银子蠢蠢欲动。

    一个下午时间,跟着李勋出来的正荣县十二人,没有一个不是双手提满东西。

    李勋劝了又劝,都没拦住啊。

    主要是这东西真的划算。

    “看这本注疏,我在咱们县书铺看的时候,要四钱银子,你们猜这多少钱?五十文!只要五十文!当然了,质量没那么好,但能看就行了啊。”

    “有我这个划算吗,看这个笔,看这做工,放咱们那怎么也要八十文吧,这里二十文,就二十文。”

    “看我看我,看这些纸,这么一厚摞,我提着都费劲,才花了三十文!”

    纪元心里默默道,确实是这样。

    真便宜啊。

    府城不愧是府城,好友李廷的那套五经,就是他爹从府城买回去的。

    一套好像才几两银子,足足四五十本。

    真的过来了才知道,这东西到底便宜到什么程度。

    那时候听说府城有印书的作坊,也没什么感觉。

    来了才晓得,不止是印书的作坊,城外河边还有七八家造纸的作坊,竞争很是激烈。

    不仅自己本地售卖,还通过运河卖到其他地方。

    能造纸,能印书。

    本地的书不便宜才怪了。

    天齐国几个重要的产纸地,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都造竹纸了,自然也有竹子,故而连带着毛笔也有售卖,虽然不是最好的,可该有的都有。

    反正在纪元看来,这里的学习用品格外便宜。

    李勋道:“没有一个书生,能从东市第一街空着手离开,这话果然没错。”

    带着他们过来的李勋感觉自己像个托。

    这还真的不是。

    他们考完试,基本都要回正荣县,这些东西买得再合适不过。

    想当年林大人还在正荣县当县令那会,来一趟府城,都要买很多四书回去。

    今年郭夫子他们估计也要买。

    到时候雇辆马车,把学生们买的东西捎带回去就行。

    从四月初十当天考完试,处于焦虑中间的正荣县十二人,终于不焦虑了。

    他们个个打起精神。

    每天早上跑步,有些人甚至混到府学蹴鞠队里,一起跟着踢踢球。

    等着东市第一街开门,立刻过去买东西。

    正荣县十二个人,每天比的都是同一件事。

    “什么?!你这个纸怎么还要便宜?”

    “啊?笔洗!这个笔洗好啊!好心痛我是不是买贵了。”

    “不行,我也要买一个。”

    “这本书你们不要买了啊,回头大家一起看,你们买个不一样的。”

    沉浸在买买买中的正荣县学子们,不知道买到多少物美价廉的东西。

    路上被骗钱的许春更是心痛。

    他要是不贪财不贪玩,购买多少书啊,这么想想,更恨当时的自己了。

    说起来,自从到建孟府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合远县那几个爱赌的人了。

    偶尔遇到他们县的考生,那些人知道一些事,都躲着正荣县的人走,估计也觉得丢人。

    谁家考生在考试之前引诱人赌博啊。

    还被他们的夫子找上门,真的太丢人了。

    郭夫子他们并未过多阻拦,知道学生们也有拿这些事缓解焦虑的原因。

    想到他考秀才那会,同样也是如此。

    考试之前还好点,等成绩的时候焦急万分。

    眼看已经四月十五,还有三天就出成绩,大家也不会买太长时间。

    不过说实话,买了四五天的东西,大家基本都买齐。

    现在出去,就是看看东市一条街写字画画的地方。

    那边竟然有书生比书法比字画。

    比试方法也很有意思。

    街道尽头有个突起的平台,平台放着两张桌椅。

    若有人上台当场写书法,那就会引人驻足,写好之后等待卖家。

    一般来说,没点水平不敢上台,不然肯定会被群嘲。

    来东市第一街的人,多数都是读书人,字的好坏,一眼便知。

    如果说这种当台售卖书法并不稀奇的话。

    那接下来就有意思了。

    如果你上台写书法,或者画画的时候,再有一人在你旁边的书桌旁边写字作画。

    等你们全部完成,就可以一起展出,然后等待台下人出价。

    如果有人给你的书画出价十两银子。

    给对方出价五两。

    那他挣的钱就要全部给你。

    你一共得十五两银子。

    如果第二个登台的人,书画价格超过你,那你卖出书画的银钱,要分给对方一半。

    可以说这完全是个竞技台,还鼓励大家登台比试。

    而且只要你登台了,代表你接受挑战,也接受被挑战,大家都无怨言。

    第一个登台的人只要赢了,那直接通吃。

    第二个登台的赢了,会给头一个上来的留点颜面。

    总之这个模式很受大家欢迎,基本每日都有比试的。

    听说这台下还有书画商闲逛,如果有潜力的画家书法家被他们发掘,那以后读书的钱是不用愁了。

    这个台上还创造过一个奇迹。

    三四十年前有个书画双绝的书生,他的佳作被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那会两个书画商争的头破血流,至今还被人称道。

    这种独特的竞技方式引得很多人参与。

    蔡丰岚还怂恿道:“纪元你去啊,你要是去的话,说不定也能赢钱。”

    纪元还是算了。

    他还有几本书没有买到,那周家书坊说今日有新到货,他要赶紧去看看。

    要说纪元买的东西也不少。

    但多是给别人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要带点东西回去的。

    之前忽悠大海读书的时候,跟他讲多认识字就可以看懂兽医的书,可以多学学给牲畜治病。

    当时也算忽悠,大海之后也没当回事,但纪元心里一直记得。

    这次来到这么多书坊,总算在多番比较之后,选中了三本,有本专门治牛的,叫《病牛集》还有本是《禽类指南》多半是鸡鸭鹅这种。

    再有一本直接叫《疑难病症·牲畜篇》,这名字挺怪,纪元问了是不是还有人的篇幅。

    谁料伙计竟然答:“是啊,这是前朝编纂的一套书,这两年才放出来。”

    那就是新书了?

    纪元肯定是要买的。

    可惜周家书坊这本书已经有人定了,让他今日再去一趟,说是印出了新版。

    除了给大海的书之外,还有几本也是这两年才出的,肯定要给赵夫子带回去。

    殷博士跟罗博士的礼物比较难寻。

    他们两个不缺书,纪元只好找了特殊些的茶叶给罗博士,殷博士那边则找了府城几个江浙正宗的小吃,他已经预订好,到时候给带回去,是殷博士的家乡味道。

    这些东西打包好,竟然已经四月十六。

    还有两日就要出成绩了。

    众人的焦虑情绪刚刚上来,考试之前的望同县舞弊案有了结果。

    算下来,竟然也十多天了。

    望同县作弊的方法大家已经知道了,反复割韭菜,留下有钱的富户。

    那些富户还额外给望同县教谕一大笔银子。

    为了让自家儿子过个县试,他们也是狠狠出血。

    现在这些富户们不仅要出血,更要有判罚,参与的考生们更是这辈子不准再考童试。

    等于直接断了科举之路。

    那十七个考生不仅断了科考路,回到望同县之后还要服刑。

    当地的县令也恨得不行,有了这事,他年底的考核必然是个下等,这几年都别指望升迁。

    毕竟有他失察的缘故。

    不指望升迁都是好的,如果今年京城下来的监临官严格一些,说不定会过问这件事,到时候他的乌纱帽肯定不保。

    不知是不是为了护住自己的乌纱帽,那望同县的县令竟然同建孟府学政请求,能不能从正荣县县学调人去接任教谕。

    舞弊的教谕已经入狱,就等着处罚,肯定要有人接替。

    整个建孟府里,如今教学成绩最好的,就是正荣县县学了。

    其实这话也没说明白,望同县想把正荣县教谕调过去。

    因为算起来,那望同县人口面积都比正荣县多,虽然是平调,也算暗升。

    啊?

    吃瓜吃到自己家?

    正荣县学子们第一个不同意!

    好在那望同县县令刚讲,就被知府拒绝了。

    接替望同县教谕的人再找便是,还说正荣县的县令刚换,不好再动教谕。

    纪元从中听出些意思,应该是因为聂县令的缘故,不动他手底下的人。

    想到聂县令跟建孟府知府,今年都是刚调过来,他们难不成认识?

    这也是只是猜测,不过官场上互相认识很正常,这里面盘根错节的。

    谁是谁的姻亲,谁又是谁的亲戚,又或者是谁的学生,什么同乡同年,都有话可说。

    如果硬要掰扯,估计人人都能扯上关系。

    望同县的案子告一段落,总算是给考生们公正,听说那县学关了许多人。

    好像不少人的功名也要被去除。

    举人之上的功名,建孟府动不了,但以下的功名是可以剥夺的。

    估计是想从快从严处理。

    只能说低等级的功名也不是永远的靠山。

    考得越高,人才越安全。

    当然了,不要徇私枉法,才是真正的稳妥。

    望同县的八卦原本没那么容易平息。

    可惜正好在另一件事的前面,这件事一出,众人根本无心吃瓜。

    四月十八。

    府试放榜。

    终于放榜了。

    正荣县十二人微微松口气。

    别看最近又是买买买,又是去看书画竞技。

    甚至吃望同县的瓜,还吃到自己县学身上。

    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府试成绩。

    这关系了什么,不言而喻。

    建孟府一千六百多学子,为的就是这一日。

    考秀才,也就是童试需要经过三个考试。

    县试,府试,院试。

    一般来说,只要过了前两个,后面一个基本就成了。

    所以能不能考上秀才,就看今日府试的榜单。

    考上了秀才,虽然不能说平步青云,但也算正式迈进科举之路,才能真正地算是科举有望。

    若考不上,只能回去再读。

    按照如今一年比一年多的考生,说不定明年还有更天才的人等着。

    比如说县学里,乙等堂的常庆他们。

    丙等堂领头羊刘嵘,李廷,钱飞。

    全都是有力的竞争者。

    当时纪元突然参加今年的考试,大家没有什么想法的原因就是,躲过纪元,那不还有李锦,蔡丰岚。

    躲过他们俩,还有后面“虎视眈眈”的常庆,刘嵘等人。

    到底是拼实力的考试,没有学问,什么都白费。

    看着如今好像一会一个舞弊。

    比如三年前的乡试,那年就出了事。

    再比如今年的望同县,同样出事。

    但其实若发现不了问题,那才是大问题。

    这样一点点能细究出来,能通过告状解决了,才说明最近几年的科举是相对公平的。

    所以要珍惜如今的机会。

    每个考生都心知肚明。

    如果公平的时候都考不过,那不公平的时候呢?

    就算他们当中,家境比较好的李锦,同样需要一个公平的环境,毕竟他家在正荣县还行,但要来了建孟府,什么都不是。

    到时候有更强力地压在他家头上,那又能做什么呢。

    能早一日考上功名,那便进一步。

    无论是谁,都很难免俗。

    纪元在这里面算是淡定的,他读书时间不长,心里又有准备,对自己的水平更是心里有数。

    他才读书多久,对学问了解得又有多深。

    那试帖诗又写得多烂,心里有谱的很。

    考过自然好,考不过明年再来。

    纪元走出房间,却看到大家都在盯着他。

    “怎么了?”纪元下意识道。

    蔡丰岚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想从你身上学点淡定。”

    说着蔡丰岚深吸口气,李锦同样也是如此。

    郭夫子跟李夫子早就等着,大家一起去贡院门口,等着成绩张贴出来。

    雷捕快跟张捕快同样紧张的要命,好像是他们考试一般:“看看咱们县学能考中几个。”

    “多考中几个就好了,大家的辛苦就不会白费。”

    郭夫子他们还好,平日都知道自家学生如何用功的。

    雷捕快他们一路跟着过来,算是知道为何自家县城的学生有多好。

    就不说那种离谱到赌博的。

    单说同酒楼其他学生,都没有自家学生那么用功,是真的用功,真的在学那种。

    一般人很难不为这种努力动容。

    毕竟大家口头上说着躺平,但还是会对努力自律的人感到敬佩。

    正荣县十二人走了出去,他们以为自己出来的够早,没想到贡院门前早就挤满人。

    四月十八。

    这个日子定然会记在这里所有学子们的心中。

    府试大门打开,只见有捕快护送的成绩单被捧了出来,府学张贴的人倒是不在意,他们每年都要张贴榜单,丝毫看不到一点激动。

    “让一让!不要挡路了!”

    “让开!”

    榜下的学子们被轰开,丝毫不见读书的体面。

    正荣县众人远远站着,郭夫子道:“不上前的原因就是这个,挤得太靠前,也看不到榜单的。”

    榜单不会变,反正成绩已经确定。

    纪元看着人头攒动,反而冷静下来,竟然连早上那点怅然都没有了。

    府学的人慢慢悠悠做事,跟后面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莫要急,莫要急。”一个声音慢悠悠的人开口道,“劳驾,在施主这里躲躲清闲。”

    这话语气有些怪,像个出家人。

    纪元他们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僧袍蓄发的儒僧往他们这边站了站。

    好像是大家都挤着去看成绩,让他没地方走了。

    只有纪元他们这边不动如山,有片刻清静。

    儒僧脾气很好,被踩了一脚也不着急,动作都慢悠悠的,让纪元莫名想到树懒。

    郭夫子朝他点头,那儒僧回了个佛礼。

    “好怪的和尚,他过来做什么。”

    那儒僧听到了,笑着道:“贫僧是来看成绩的。”

    成绩?!

    儒僧继续道:“贫僧今年也参加了府试。”

    啊?!

    府试?

    那你县试也过了?!

    一个和尚参加科举?

    这正常吗?

    别说正荣县的人了,旁边本来还在挤的书生们也停下脚步。

    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和尚。

    和尚怎么还考科举。

    纪元倒是从罗博士那看过一本游记,说有些和尚也可以考科举。

    就被称为儒僧。

    古代一些寺庙也是读书的场所,有些和尚跟着学习。

    久而久之,有些和尚比来寺庙借住读书的学子还要厉害,索性出来考科举,也有僧人还俗去做官的。

    眼前的人虽穿僧袍,却蓄发,想来本就不是出家人。

    别人的事纪元也不好过多猜测,见眼前的儒僧面色平和,就知他不在意这些非议。

    他们这边还在打招呼,前面挤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成绩了。

    “没有我,怎么会没有我,再看一遍。”

    一百二十个名字,确实容易疏漏。

    “没有,我怎么会没考上。”

    “也没有我,怎么可能。”

    “都让开!我们家少爷来了!”

    “哪门子的少爷,还不赶紧滚。”

    “慢慢来吧,反正榜单不会跑。”

    “第一是谁?!”

    不知谁喊了句,挤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抬头,开口道:“不认识啊。”

    “靠!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

    这名字学生们太熟悉了。

    最近两三年里,正荣县在还未有科举功名的学子当中,简直声名大噪,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只要在正荣县过了县试,大概率能过府试。

    就算今年过不了,明年也能成。

    什么正荣县县学出来的学子们很厉害,还刻苦,他们刻苦在学生圈子里十分有名。

    可再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出过府案首,没有出过府试第一啊。

    更别说,还有个李秀才酸诗狎妓,丢死人了。

    现在呢?!

    现在前者已经有了啊。

    府案首。

    是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十二学子自然听到此话,所有人表情一震,随后把目光放在李锦,蔡丰岚,还有纪元身上。

    这三人是他们学问之最。

    不出意外的话,这第一就在他们中间产生?

    李锦家学渊源,他父亲虽只是秀才,家中却有长辈指点,家里藏书更是罕见。

    李锦读书也刻苦,否则不会留在正荣县县学。

    他在乙等堂的成绩一直是第一。

    蔡丰岚去年才到乙等堂,成绩却像坐了快马一般,飞快超过许春等人,稳坐了第二。

    也有人说,再给蔡丰岚一点时间,说不定他能跟李锦争第一。

    最后的纪元,大家都不想说了。

    纪元的天分之高,世间罕见。

    从他读书到如今,也不过是第四年。

    第四年考过人才济济的县试,还拿了县试的第一。

    如此耀眼的成绩,他若是府案首,似乎也合理?

    郭夫子快步上前,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若自家县学能出个府案首,那县学这几年的努力便是有成果的。

    这对认真教学的夫子博士们来说,是最大的鼓励。

    郭夫子看着榜上的名字,大声道:“府案首!纪元!十一岁!”

    纪元不敢置信,他脸上写着真正的惊讶。

    他?

    府案首?!

    没说错吧?

    他在县试考试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第二的李锦两人差距不大。

    如今考府试,以为人才更多,难度更大,自己学问并非精通,这都能当第一?!

    纪元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啊。

    但看榜的其他人更是恍惚。

    正荣县的人就算了。

    他们县学确实很好。

    叫纪元?

    哪家的?

    怎么从未听过。

    不对,也有一点点耳熟。

    等会!

    十一岁?!

    确定没说错!?

    十一岁的府案首?!

    就算他五岁启蒙,那也才读了六年书啊!

    “十一岁,怎么会十一岁。”

    “化远二十三年生,今年就是十一岁。”

    “十一岁的县案首,这绝对不可能吧。”

    在场一千六百多名考生,还有无数考生家人师长,再有围观的路人,下意识去找身边的少年。

    “不是我,我就是看热闹的。”

    “我刚启蒙啊!”

    那儒僧看向纪元,惊愕道:“是你?”

    蔡丰岚,李锦,许春等人直接护住纪元,警惕开口:“看归看,不要围上来。”

    蔡丰岚今年二十。

    李锦今年二十三。

    许春同样是二十三。

    其他同窗基本也是这个年龄,一群人把纪元护在中间,跟护崽子似的,挡出想来交好的路人。

    雷捕快跟张捕快在府城不能佩刀,人却比一般人强壮,同样挡着“虎视眈眈”的众人。

    儒僧还好点,其他人明显有扑过来的迹象。

    单是府案首,就够人巴结的了。

    还是十一岁的府案首,如果再不结交,以后就晚了!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窗好友们护在中间,心里万分感激。

    “天啊,真的是十一岁。”

    “他身量比同龄人高一些,长得也俊秀啊。”

    “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一千六百多考生,都没考过他?!”

    “他的文章到底有多好!”

    这个问题问在所有人心中。

    但没关系,估计很快《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童试文集》会出来。

    作为府案首的文章肯定会收录在里面,如果写得不好,肯定会被质疑。

    所以没有人怀疑纪元文章好坏,只会惊愕他的文章好到什么地步!

    纪元其实也有点恍惚。

    他考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疏漏很多。

    更不要说堪比打油诗的赋得体。

    这都能得第一?

    蔡丰岚看出他的想法,抢先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太强,是对手太弱。”

    “别说啊,说了就是埋汰我们。”

    纪元默默把话咽下去,同窗们之间讲讲就算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那他肯定树敌无数。

    回过神后,纪元自然是高兴。

    考上了。

    他考上秀才了。

    不对,就差一个最简单的院试,他就是真正的秀才。

    以后他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纪元也没忍高兴,同周围人笑着道:“本以为能拿个丁等已经可以了,没想到得了第一。”

    同窗的眼神自然带着羡慕,就听纪元又道:“看看你们的排名吧,走,咱们上前挤挤。”

    说是挤挤,但纪元万众瞩目,他走到哪,人们自觉开道。

    方成府案首,就有了这样的待遇,看的其余书生更是羡慕。

    有些人的羡慕甚至要凝结成实质,大有恨不得代替纪元的感觉。

    纪元还对儒僧道:“我们一起?”

    他觉得这和尚有些意思,那和尚也不推辞,谁不想看到自己成绩啊。

    方才太挤,这会跟着纪元就不用挤了!

    众人走上前,第一名赫然写着纪元的名字。

    之前说过,第一名到第三名,都是甲等。

    纪元明显就是甲等!

    在过了府试的书生当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纪元再往后看,第二三的名字并不认识,第四赫然写着蔡丰岚三个字。

    “蔡兄,你是第四!”

    纪元指着道。

    众人都在惊叹第一,还没留神往后看。

    顺着纪元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第四名也是正荣县的人!

    蔡丰岚!

    今年二十岁!

    啊?

    又一个?

    第四名,正是乙等,也算考生里的佼佼者了。

    “李锦!第九!”???

    你们正荣县是要干嘛?!

    十二个人,有三个中了?

    还是前十?!

    “许春,三十二。”

    郭夫子顺着念下去,足足在榜上找到十个正荣县的考生名字!

    要知道,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竟然上榜了十个?!

    这比例堪称可怕!

    榜上有名的十人都傻眼了。

    他们?

    竟然都能上榜?!

    为什么啊。

    纪元想到之前那件事。

    跟他们同行的合远县书生们,水平参差不齐,当时他们还在说,为什么这些人一边赌还能考过县试。

    当时就想到,肯定是他们县的水平不行,所以来的人不好。

    正荣县不同,正荣县的水平太行了。

    估计县试没过的常庆他们,放在其他县里,县试肯定能过。

    可惜他在正荣县,县试是过不了的。

    谁让对手都太强劲。

    十二个人来考府试,一口气过了十个。

    便是两位夫子都激动万分。

    其他县的夫子看得不知道有多羡慕。

    看看人家的学生,水平如此之高。

    甚至连府案首都出自正荣县,这学生质量都不一样啊。

    落榜的两人刚开始沮丧,后又想,自己能过了正荣县的县试,已经知道水平。

    这不过明年后年的事,他们现在信心十足,专心为十位同窗庆祝。

    特别是纪元。

    他不仅是县案首,还是府案首!

    直接考上了甲等!

    十一岁的甲等成绩,真是让人惊叹。

    正荣县的同窗们,觉得纪元早晚都能考上秀才,可多数以为,也在十二岁以后。

    谁能想到他刚到乙等堂就考县试,直接考过县试后,还能继续往上走。

    如今的府试,同样名列第一。

    大家好像对纪元的天才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众人高兴时,那个儒僧暗暗点头,看了看榜上自己的名字,对纪元道:“以后有空再聊。”

    儒僧应该还有事,快速离开了,这位儒僧正是榜上的第三名。

    纪元下意识回礼,又被很多人围住。

    “您就是纪元啊,我是建孟府张家的,有空的话一起去吃酒?”

    “他才多大,还去吃酒?还是去我家吧,我开了个花会,春暖花开的,正适赏春游玩啊。”

    “别啊,去我家做客,咱们邀上三五好友,小舟赏玩,来个夜航船。”

    这些人口气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们是好友。

    眼看纪元就差临门一脚。

    也就是再考一个院试,就是板上钉钉的秀才,大家现在不巴结,那还等什么时候?

    天齐国历来的府案首,必然能被录取。

    这都是不用说的事。

    其他学生或许还要为难,但对纪元来讲,现在大家都可以喊他秀才相公了。

    如果说听到纪元名字时,大家惊叹正荣县出了个绝对厉害的人物。

    等看到纪元本人,想结交的心更迫切了。

    纪元这人,看着实在是非比寻常。

    年纪轻轻却十分淡然,好像考第一的根本不是他。

    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第一意味着什么???

    建孟府多少书生,下面十几个县又有多少书生。

    这参加府试的都有一千六百多。

    参加县试的又有多少?

    少说也有万计。

    纪元就能在这么多人当中夺得第一,说一句万里挑一,一点也不为过。

    再说了。

    他年轻啊。

    他太年轻了。

    甚至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纪元,你许亲了没?我家小妹。”

    纪元震惊地看过去。

    不是吧。

    他才十一啊!

    也不知这话提醒了多少人,更多人开始推荐自己的妹妹,甚至还有推荐自己女儿侄女的。

    李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拉着纪元往等人往府学里面走“快,快进府学。”

    一般来说,府学肯定不让其他人进的。

    但李勋听说纪元考了第一之后,立刻向夫子请求,不管怎么说,让纪元先躲躲吧。

    那夫子本来想拒绝,听说是十一岁的府案首纪元过来,直接点头:“来吧,正好我也想看看。”

    李勋手疾眼快,带着正荣县一帮人离开。

    雷捕快张捕快殿后,总算把纪元“救”出来了。

    否则刚考个府案首,他就要被榜下捉婿了!

    好好地看榜变成“逃跑”,正荣县县学众人哭笑不得。

    好在进了府学,没有人再敢跟过来。

    纪元他们这些考生是进过府学的。

    但那会是考府试,大家也没心情多看,现在进来,心境十分不同。

    那会担心考试,现在全都考完了。

    不管过了府试的,还是没过的,全都算松口气。

    府学里的安静跟外面很不一样。

    府学的学子们还在放假,要到四月二十才开学。

    所以里面走动的人都很少。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安静,让许春等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李锦眼圈也红了,对李夫子,李勋道:“夫子,表哥,我也算,我也算没有给家里人丢人。”

    李锦考了第九的好成绩,自然是没有丢人的。

    其他学生也抱 着郭夫子哭。

    考上了。

    终于考上了。

    虽说童试里面,还有最后一关院试。

    但他们排名靠前,基本没问题。

    十几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这个功名吗。

    方才刚看到成绩的时候,心里只有欣喜,周围人的祝贺又让他们一时转不过弯。

    现在到了安静的地方,眼泪自然掉下来了。

    他们多数五岁,七岁,九岁启蒙,如今长到二十多,少说也有十几年读书的光阴。

    读书苦吗?

    自然是苦的。

    便是雷捕快他们看着都觉得辛苦。

    从正荣县到建孟府,一路上颠簸的厉害。

    他们都能坚持看书,一日都不曾耽搁。

    这份毅力,就确定了他们一定会成功。

    纪元比他们好点,大约是经历过高考,也经历过上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

    说起来,他真的比他们年龄都长一些,现在淡定一些也正常。

    蔡丰岚一边安慰大家,一边眼圈红了红。

    纪元看着,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

    还好,还好大部分人都考上了。

    他们很快就是秀才了。

    想着大半年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那李耀众一家再也不敢来找他的麻烦。

    纪元笑了笑,跟着大家一起讨论这次的考试,只听李勋道:“见过梁夫子。”

    郭夫子跟李夫子擦擦眼角,拜了过去:“见过梁举人。”

    举人?

    府学随便一个夫子,都是举人?

    那梁夫子便是答应让正荣县等人进府学躲躲的夫子,他也是这次的出题人之一。

    刚过来,梁夫子的眼神就在纪元身上。

    梁举人笑着道:“不用客气,你们正荣县教出不少好学生啊。”

    提到这,郭夫子跟李夫子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是啊,他们教了很多好学生!

    甚至还有一个府案首!

    “你就是纪元?今年十一岁的府案首?”梁举人好奇地看向纪元。

    见纪元穿着虽然朴素,但落落大方,行礼不见半分局促。

    纪元开口道:“见过梁夫子。”

    其他学生跟着拜见。

    那梁举人看着纪元,微微点头:“不错,是个好学生,秀才功名来说,已是囊中之物。”

    梁举人明显还有话要说,府学门口又来一群风风火火的人。

    “正荣县的人呢?他们在哪?”

    领头那人看着四十多岁,明显是个官老爷的模样。

    纪元他们看过去,那领头的人看着纪元他们,目光盯上郭夫子跟李夫子,快速上前一步:“两位夫子,你们可愿意来我望同县教学?”

    等会。

    这事情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快?

    官老爷身后的小厮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们真的没办法了啊。

    今年为乡试年,现在望同县的县学几乎作废。

    再不招人过去帮忙,那他们就完了!

    所以官老爷,也就是望同县县令盯上正荣县县学的人。

    本来想要人家的教谕,被知府给驳回去了。

    想着只好再慢慢找。

    谁料方才听说,正荣县过来考试的十二个学子里,有十个过了府试,甚至教出来一个府案首。

    这消息传出,望同县知县一定要找过来。

    目的只有一个。

    把正荣县夫子抢走!

    抢到他们县学里!

    给升职!

    给加薪!

    只要去他们县做事即可!

    郭夫子跟李夫子面面相觑,这也太突然了,而且他们没有离开正荣县的打算啊。

    那望同县县令握住这两位秀才夫子的手:“我们望同县人口众多,学生也多,就需要几个您这样夫子过去,您就当帮帮忙吧。”

    “你们教出那么多厉害的学生,一定能把我们县的学生带起来,马上就是乡试,真的需要你们啊。”

    郭夫子,李夫子,很是无语。

    他们只是秀才,辅导一下考秀才的学生还成,那些要参加乡试的秀才他们真的没办法啊。

    但望同县的县令说什么都想要这两个夫子,就算过去当别的职位也行,过去就行。

    为什么?

    看看人家教出来的学生,还有什么好说的。

    十二个人里面,十个考过府试。

    这样的升学率,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是真的想请两位夫子去自己县里啊。

    他们这边拉拉扯扯,让正荣县学生们想笑又不敢笑,还是雷捕快他们一起上前,这才把郭夫子李夫子“救出来”。

    但看对方迫切的目光,估计这事没完。

    其实郭夫子他们要是过去也行,望同县人口多,又因为县试舞弊案落了不少官员。

    他们过去的话,肯定会升职的。

    当然,郭夫子他们暂时没考虑那么多,他只是看向纪元。

    作为郭夫子肯定知道,自己一个秀才身份,为何会被县令抢着要,还不是因为教出几个好学生。

    特别是纪元,简直是他们的活招牌。

    没想到连夫子们,都能因为纪元的原因被追捧。

    是啊。

    府案首。

    他们正荣县还从未出过府案首呢。

    大家也反应过来,方才还因为夫子被人抢感到好玩,此刻才意识到什么。

    是纪元。

    是纪元的原因。

    有些人只要在那,就会给周围人带来无数好处。

    旁的不提。

    他们一起在冲刺班的日子,一起锻炼的日子,不都是因为纪元吗。

    若不是有他这个榜样在,大家也不会那样刻苦。

    更不要说他的锻炼之法,让大家身体好了许多,此次府试明显比上次县试好过些。

    纪元啊纪元。

    还是蔡丰岚那句话。

    真是既想当他的同窗,又怕当他的同窗。

    想是因为,纪元实在是好榜样,近朱者赤,跟这样的好友一样学习,焉能不努力?

    不想是因为,有他在,他就是永远的第一。

    没办法,大家不得不服气。

    谁让他是纪元!

    连夫子们的升职都能影响的纪元!

    纪元被看的不自在,方才在府学外面,其他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李锦幽幽道:“若我有个妹妹,还真想跟你订个娃娃亲。”

    纪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蔡丰岚竟然也道:“我还真有个小妹,要不然?”???

    你也来?!

    许春还未开口,纪元就已经躲到后面了:“好了好了,停!”

    众人忍不住大笑。

    府学梁夫子也笑的不停。

    十一岁的府案首纪元,确实有些意思。

    梁夫子听他们还在说回家如何跟夫子博士们说此次的喜事,惊讶道:“哎?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看向他。

    梁夫子继续道:“其他秀才或许要回家,或者回你们县学读书,但府案首不同。”

    “只要最后一关院试不出大问题,他是要留在府学的。”

    留在府学?!

    一直未说话的李勋一个劲点头,不然他怎么那般高兴:“府试里拿了甲等的成绩,基本是板上钉钉的廪生秀才啊!”

    “纪元接下来,要跟我一起在府学读书!”

    终于可以跟纪元做同窗了!

    蔡丰岚,李锦等人:???

    不行啊!

    卷王走了,谁卷他们啊?!

    第58章

    第58章

    “本院校士以来, 如童生为府录领案,失必查补,所以全府官体面, 若第二便可置不问。”

    回到酒楼后, 李勋, 郭夫子等人开口道。

    这话的意思是, 从建孟府的府学建立之后到现在。

    府试录取的领案,就是案首,必然会被院试录取。

    如果不录取的话,甚至要把府案首补录进来,这也才能成全府试全体官员的体面。

    当然,你要是第二的话, 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虽说只差一名,但府案首就是不一样。

    可以说后面的院试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不仅如此。

    作为府案首,必然还会被府学录取。

    跟上面说的同理, 若不是不被府学录取, 同样会被询问, 否则府学的脸面往哪里搁。

    人人都知道,县有县学,州有州学,府有府学。

    大多数人都想去更好的学校,一般人来说,府学必大于州学, 更大于县学。

    正荣县的县学确实属于例外。

    但两者真对比起来, 府学的夫子博士还是远超正荣县县学的。

    单看里面学生质量就知道了。

    里面所有学生都是有功名的,李勋他们可都是秀才。

    能教导这些秀才们的夫子博士, 要么是学问深厚,专心苦读的老秀才,但大多还是举人。

    府学里十几个举人夫子不说,骑射,音乐,律法等等科目都有开展。

    其中礼,律,书重要课程,皆有进士教授来教学生。

    天齐国此处说的教授,也算官职的一种,同夫子,博士差不多,但一般情况,只有进士会被称为教授。

    正荣县县学是都没有的。

    而且就算是秀才,府学里的秀才也是不同的。

    之前说,秀才也分甲乙丙丁。

    能被府学录取的秀才,自然是甲等优选,若是乙等的,还要再考才行。

    可见府学学生质量之高。

    很早之前李耀众确实在府学读书,那是因为他考秀才的时候,得了个乙等,又找了关系塞了银子进来,这算补录,算是一种门路。

    李勋同样走的这个路子。

    以乙等秀才的身份,再加上托了关系。

    不管怎么讲,总体来看,府学的学生,至少也要是秀才。

    李勋说得天花乱坠,明显想让纪元留下。

    郭夫子也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若不留下,实在可惜。”

    在一般人那,这甚至不用多考虑。

    能留在府学读书,是天大的好事!

    你本来在县重点中学上学,现在突然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你去不去?

    就说去不去!

    其实纪元还没个答案,他只是一回来,就被李勋拉着说了半天,看着李勋恳切的目光,纪元道:“要不,容我想想?”

    这自然没问题。

    要说想来府学吗?

    纪元确实想。

    不说旁的,府学里的尊经阁,至少是正荣县县学十倍之大,里面藏书更是至少百年底蕴。

    若能在这看书,估计罗博士都想搬家。

    但他在县学里面,又有那样好的夫子博士。

    一时半会,也不好拿主意。

    除了夫子博士们的原因之外。

    还有另一个事。

    他没钱啊。

    诚然,建孟府有东市第一街那样的好地方,笔墨纸砚便宜得不行。

    可其他花销呢?

    吃住呢?

    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纪元摸摸口袋里剩下的五两银子。

    他穷啊。

    太穷了。

    明明之前感觉自己挺有钱的。

    怎么突然就剩五两了。

    李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点头:“好,反正你要是不来,估计学政都会找你的。”

    啊?!

    蔡丰岚道:“也是,毕竟是府案首,但学生不愿意来,也不能强求吧。”

    李锦倒是知道许多:“虽然确实想让纪元回县学,咱们继续当同窗,可府学的情况到底还是好些。”

    “旁的不说,今年八月乡试就在府学贡院考,府学的学生不用长途奔波,直接考试便是。下面的学生却还要历经一遭,很不容易。”

    说到八月乡试,大家紧张起来。

    乡试,就是秀才考举人。

    若他们都考过了院试,成为秀才,那今年就要考举人了!

    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也是大家赶巧了,正好在乡试年考举人。

    纪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乡试对他来说关系不大。

    郭夫子也道:“先过院试吧,过了院试,你们才是真正的秀才。到时候再说乡试的事。”

    “纪元今年不能报名,要等下次了。”

    许春奇怪道:“为什么啊。”

    “你忘了?未满十二周岁者,不能去考乡试,这是历来的规定。”

    天齐国对科举的年龄一向有限制。

    比如过了二十五不能考童试,再比如过了四十五不准考乡试。

    过了五十不准考进士。

    这是为了确保人才的流通,不会有一辈子老童生的存在。

    上限规定,下限也定了。

    八岁之前不能考童试,十二岁之前不能考乡试,十四岁之前不能考会试。

    同样的,不让下面官员人为造才,否则各地肯定要进献神童当奇观。

    这对科举取士毫无帮助。

    纪元今年十一。

    自然不能考乡试。

    郭夫子还问了句:“纪元你是什么时候生辰?”

    乡试甚至要算生辰,就算晚一个月到十二月,那也是不成的。

    纪元这个世界的生辰跟上辈子也一样,都是在十一月初九。

    “等会,十一月初九?”蔡丰岚瞪大眼睛,“你,你不是十一岁!你是十岁零六个月?!”

    纪元道:“是没过十一周岁,但翻过年,就是十一了啊。”

    众人沉默。

    好你个纪元。

    真实年纪竟然比大家说的还要小。

    可怕。

    他们到底跟什么样的天才在一起考试啊。

    不过这也说明了,今年的乡试,纪元想都不要想。

    等到三年后再说吧。

    三年后的纪元,又会是什么样子?

    只怕早就远超他们了吧。

    别说学生们,就连夫子捕快们都忍不住想了想。

    可怕。

    太可怕了。

    感慨一阵后,李夫子道:“先不说这些了,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是啊。

    现在想那么远也没有用。

    还是看看眼前吧。

    也就是府试之后的院试。

    虽然说院试最为简单,甚至只考一天,文章稍稍通顺就行了。

    但谁也不想在临门一脚出事。

    今日四月十八,府试放榜。

    等到四月二十八当日,便是院试,上午考一场即可。

    成绩出得也快,四月三十就能出来。

    正荣县十二个学子,按照原来的想法,郭夫子会留下来继续带考过的学生。

    李夫子带着落榜的,再跟一个捕快一起回正荣县。

    但今年不同,今年十二个学生里,考过十个,只剩两个人了,专门回去一趟既不安全也不方便。

    那两个学生也到,他们干脆跟着一起等院试结束再回家。

    反正在哪也是读书,正好在府城逛逛。

    考上的人数太多,竟然也能打乱计划。

    郭夫子一边笑一边给县里写信,告诉教谕,县令这个好消息。

    等他们知道,一定也会同样高兴的。

    如果说正荣县众人都在为这次成绩高兴,他们隔壁的合远县便完全不同。

    带队的三个夫子将二十一个学生骂得狗血喷头。

    “二十一个人,一个也没考中,连补遗的人都没有。”

    “你们平日里到底怎么学的?到底会不会写文章。”

    “都是一群废物!”

    “怎么不看看正荣县的学生,人家考中了多少?”

    这些骂声让本就心情极差的书生们低着头。

    他们自然是不服的。

    人家正荣县的夫子多认真,再看看你们。

    人家县学还教学呢,咱们县学只会收钱。

    反正两者都不服气,直接不欢而散。

    合远县县学夫子气得不行。

    本就因为赌博的事,在正荣县夫子面前丢脸,现在相邻的两个县,一个那么多过了府试的,旁边的一个也没有。

    他们带来的学生甚至更多。

    这也能解释纪元之前说的。

    为何合远县学子水平那么一般,还能过了县试。

    反而常庆明显比他们厉害,却过不了自家县试。

    都是因为身边之人水平问题。

    现在合远县的书生们全都折在府试,倒是不奇怪。

    这些学生们有的已经在想赶紧回县里读书。

    还有的想,今年正荣县县学要招生,也不知道收不收其他县的,若收的话,说什么都要考上。

    另外一部分,完全不是这个想法。

    他们在考试之前忍了很久,都没有去赌。

    现在府试不过,心情极差,感觉自己很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那什么样的胜利呢?

    自然是去赌钱!

    合远县不用再考院试,夫子们决定四月二十便出发回去。

    其实要跟合远县的人没有矛盾,郭夫子完全可以让自家落榜的两个学生跟着他们队伍,反正大家都落榜,一起回去也没什么。

    但此时郭夫子李夫子,雷捕快张捕快他们,提都懒得提。

    落榜其实没什么。

    谁考个科举还没落榜过。

    队伍里有赌鬼才是最可怕的。

    那两个学生自然也不想去,他们干脆趁着时间,帮同窗们采买东西。

    考完府试,除了纪元之外,大家都会回去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要帮家人朋友买点礼物啊。

    建孟府的东市第一街,他们还没逛够呢。

    东市第一街那边各大书坊,最近警觉得很。

    每个伙计都目光如炬。

    只想找到一个人。

    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相貌极好,眼睛很有灵气,笑起来像是桃花眼一般。

    他就是纪元。

    今年的府案首!

    大家早就准备好各色礼物,只等着送给他呢。

    这也是历年来的习惯。

    让府案首用自家的东西,这简直是白来的宣传。

    但今年的府案首竟然没有四处闲逛,甚至没有四处交友,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自然因为正荣县的学生们除了每日早上去蹴鞠场跑步之外,剩下的时间还在温书。

    即使院试再简单,他们也不能松懈。

    这是他们早就养成的习惯。

    他们所住的酒楼里,人数渐渐变少,除了考过了的学生之外,其他学子渐渐离开。

    离开的书生看着他们读书的身影,不由得羞愧低下头。

    之前还说正荣县的人太过书呆,来了府城也不知道休息,天天只知道读书,现在明白了,读书这事确实关紧。

    如果他们能像正荣县这些书生一样,说不定也考上了。

    酒楼变得冷清起来,老板看着还在读书的正荣县考生,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连住宿钱都减半。

    整个府城,就一百二十个过了府试的,十个都在他的酒楼,这好事,谁敢想啊。

    也不知是否走漏了风声。

    十一岁的府案首就住在刘家酒楼。

    府城以周家书坊为首,大大小小十几个书坊都送来东西。

    什么笔墨纸砚,什么镇纸器具,送来的东西几乎够纪元用一年的了。

    纪元自然不收,无功不受禄,他不能平白拿旁人的东西。

    如果说那些纸张还算正常的促销手段,人人都有可能拿到。

    这些物件就不同了,摆明给的府案首。

    纪元不收,却也要亲自下来拒绝。

    虽然这些都是书铺,也都是商贾,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纪元下来后,只见周家书坊的伙计最为热切,上来就道:“原来是您!我就说那日见您器宇不凡。”

    这正是给纪元塞白纸的伙计之一。

    纪元笑着道:“多谢抬爱,实在是客气了。”

    一干人等见他年纪小,有些想哄骗的意思,谁料十一岁的府案首后退半步,笑着道:“诸位请回吧,无功不受禄,若小生有需要,会去诸位店里的。”

    说着,纪元客气点头,跟酒楼伙计道:“这几日若有人送来东西,一概不收,麻烦了。”

    那酒楼伙计跟纪元接触时间也不短,知道纪元对人对事向来客气,但他说定的事,基本不会改了。

    众人见府案首离开,只好悻悻而归,手里的东西一件也没送出去。

    若纪元是个贪玩好物的,那还可以。

    但人家根本不多看东西一眼,对酒楼伙计的吩咐,也是当着众人说的。

    这实在没办法啊。

    要说纪元不心疼,那是假的,他身上银子确实不多了。

    可心疼跟要东西,那还是两码事。

    收了东西就要办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若他以后在府学读书,更不能要这些物件了。

    正荣县诸人看着书坊伙计们搬着东西离开,羡慕得不行。

    这就是当府案首的待遇吗。

    真让人羡慕。

    不仅送来的东西让人羡慕,这份待遇更是独一份。

    整个府城里,只有他能有这样的待遇。

    看到纪元回来,李锦忍不住搂住他肩膀:“府案首,厉害啊!”

    从府学到下面的店铺,都对府案首另眼相待!

    纪元道:“今天府学开学了,蹴鞠场没人用,我们要不要去踢蹴鞠?”

    踢蹴鞠?!

    好啊!

    他们备考的时候,正荣县旁边的蹴鞠场重新修好,可惜他们都没时间过去玩。

    来府城之后同样备考,看着府学更大的蹴鞠场也没法玩。

    现在终于有时间了!

    院试到底简单一点,纪元都说出去玩,肯定没问题!

    郭夫子自然也不会阻拦,只让他们小心点,不要受伤。

    府学的蹴鞠场不轻易让别人过去,但作为过了府试的学生,其中又有府案首,蹴鞠场的管事笑呵呵打开门:“踢蹴鞠好,咱们府学都喜欢呢。”

    连落榜的两个考生都跟着他们混进去。

    十二个人分成两队,踢了一下午的球,他们也没什么技巧,全靠平时锻炼,身体好一些,踢起来也是活力四射。

    正荣县学子们复习跟踢球两不误,正荣县那边也收到消息。

    郭夫子,还有纪元他们写的信件快马加鞭送过去。

    路上不用耽搁,两三日信件就能送到。

    郭夫子没留神的是,府学也有封信件传递过去了。

    教谕跟县令看到郭夫子的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饶是程教谕平时那样淡定的人,都为此事感到高兴。

    去了十二个人,考上了十个!

    这个数字,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

    更年轻的聂县令更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

    天啊。

    十个。

    考上了十个。

    纪元还是府案首!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一般,飞快传递到正荣县各处。

    罗博士跟殷博士都快步赶到衙门,把郭夫子的信件看了又看。

    除了郭夫子的信之外,还有纪元写给几位夫子博士的。

    村里的赵夫子,县学的房老夫子,罗博士,殷博士,一人一封。

    考上府案首,自然有夫子博士们的功劳,他于情于理都要感谢。

    给房老夫子的信里,还提了东市第一街书画竞技的事。

    同罗博士,殷博士讲的,自然是府城如今对春秋,礼记的看法等等。

    对于自己的府案首功名,说得倒是不多,最后还说,感觉自己才疏学浅,不知为何真的成了府案首。

    纪元并非自谦。

    而是学海无涯。

    也因满招损,谦受益。

    他确实觉得自己学得不够多,怎么就能考上。

    纪元看不出,博士教谕,还有县令却是知道的。

    聂县令笑着道:“纪元确实谦逊,不过他怕是不知,若真的什么都会,就不止是秀才了。”

    程教谕小声嘟囔:“我的信呢?这小子。”

    说罢,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继续补充聂县令的话:“是啊,他如今的水平,考秀才确实问题不大。他觉得自己学得不好,才是真的有进步。”

    “还有,他能考上府案首,文章必然又出了好句,这点我一点也不意外。”

    纪元的文章灵气十足。

    不时有些新点子,而且他这人怪得很,压力越大,人反而越轻松,写出来的文章如有神助。

    学问这事,跟为人处事也差不多。

    如果感觉自己什么都会了,那才是什么都不会,太过自以为是。

    发现了自己的缺点,反而是一种进步,能明显地发现自己缺陷在何处,这种情况,方能查漏补缺。

    罗博士跟殷博士同样点头,两人看着纪元给他们写的信,上面既有对春秋,礼记的看法,更有对他们的感谢。

    言辞之恳切让罗博士险些眼圈一红。

    他不过私下里教导纪元一年,何必如此啊。

    殷博士也觉得,他平时确实额外多给纪元指点,那也是他应得的。

    谁让他理解的那么快。

    那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类学扎》算是没有白费。

    让他学,让他学更多的。

    给赵夫子的,大家自然不会拆,这封信也由县里捕快亲自送到安纪村,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府案首啊!

    别说安纪村没有出过府案首了。

    就算是正荣县也没出过。

    一定要算的话,估计前朝是有的。

    天齐国建国以来,纪元是头一个!

    头一个!

    全县都因为这事喜气洋洋。

    衙门上下更是高兴,从老吏到县丞的这位大人脸上的笑简直藏不住。

    来正荣县真的来对了。

    虽然纪元的文书上依旧是上任县令林大人的名字,但他们同样可以沾光啊。

    聂县令更道:“等他们回来了,一定要摆宴席庆祝。”

    说罢,聂县令又道:“也不行,纪元估计要被留在府学了。”

    都不是纪元愿不愿意的问题,是府学必然会留他。

    教谕,罗博士,殷博士下意识同时挑眉。

    三个人倒不觉得意外,同时也觉得若能在府学,着实是好事。

    这三人没有半分纠结。

    外面的天地有广阔,他们是知道的。

    而以纪元的本事跟聪明,迟早要从正荣县县学出去。

    外面的世界或许艰难,却也是磨炼。

    总不好一直在他们的庇护下。

    再说了,没人比他们更知道府学留人的态度。

    其他学生抢着进县学,大家也不会看一眼。

    府案首却不同。

    那可是府案首,今年童试的牌面。

    估计京城过来的监临官都要问一嘴,若不留在府学,那府学上下都会丢脸。

    大家兴奋的时候,聂县令打开府学发来的信件,直接啊了一声。

    “这,这府学在问我要人。”

    府学要人?!

    这是府学内的官员写的书信,把望同县作弊的事稍微说了说,这事聂县令他们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那望同县的县学几乎都空了,涉事的官员夫子太多,非常需要人补充。

    信里还说,望同县县令想要正荣县的教谕,被知府驳了回去。

    现在那县令又想要正荣县的罗博士或者殷博士,去他们县做新教谕。

    旁边的罗博士跟殷博士眼皮一跳。

    罗博士让大家看了看他的拐杖:“我这样?去当官?想得倒是多。”

    那殷博士指着自己:“明年我要去考会试的,谁有空做教谕。”

    大家全都拒绝,正荣县教谕眼皮直跳,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聂县令干脆把信件给大家看了。

    上面好像预料到了,直接道:“不行的话,严训导也行,请他来望同县做教谕!”

    严训导刚到,见大家都看着他,开口道:“怎么了?你们都这个眼神?”

    正荣县衙门的新班底,如今算是磨合的差不多。

    聂县令年轻,人也没架子,大家现在关系不算差。

    严训导本就是随便一问,谁知道还真有原因。

    让他去做教谕!?

    之前说过,训导是教谕的副职。

    若让他去望同县做教谕,还是人口更多的县城做教谕,是明白的升官!

    严训导自己都傻眼了。

    信里还说,这次去府城带队的郭夫子,李夫子两人,想要一人再去望同县做训导。

    不仅如此,最好抽调几个夫子去帮忙。

    程教谕嘴角抽抽。

    真能想啊,要他的严训导就算了,还要郭助教。

    更要夫子。

    他这就不需要人吗。

    不过想想就明白。

    如今正荣县县学的成绩如此之好,十二个考生,十个过了府试。

    所有的夫子博士必然备受重视。

    以前还有人来挖夫子,现在直接挖官员了。

    但是,此事要换个角度想。

    严训导今年不过四十多,升职去做教谕,这为天大的好事。

    程教谕说什么都不会拦,甚至拍拍老搭档:“严教谕,收拾收拾,走马上任吧?”

    严训导张张嘴。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去其他地方当教谕。

    若不是望同县的突发状况,若不是纪元考了府案首一鸣惊人,估计也不会想到他。

    至于去不去望同县做教谕。

    自然去啊。

    升职加薪的事,谁不去。

    严训导立刻道:“我觉得信里说得对,郭夫子跟李夫子都很适合去望同县做训导,你们觉得呢?”

    程教谕:???

    你没事吧?!

    人还没走呢,就给自己拉班底了!?

    聂县令看着他们,只有答应的份。

    说实话,这县学有如此成绩,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还是老老实实听程教谕的吧,今年要不要再给他们拨点款?

    出这样的好成绩,自己只有用拨款表达尊敬了。

    整个正荣县都因为此事高兴。

    随之而来的,既有严训导等人的升迁,也有县学人员的变动。

    严训导等人离开,甲等堂出众的学子可以顶替夫子的位置,县学的入学名额也会增多。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正荣县县学入学考试,规模一定空前盛大。

    这么耀眼的成绩,必然会吸引更多学生。

    谁不想成为下一个纪元啊。

    聂县令高兴的很久没睡着,很快回了信,让他们安心备考,还跟府学说了严训导等人的安排。

    估计严训导会带着李夫子等人前去望同县,只等着学政正式任命即可。

    聂县令私下还给知府写了封信。

    这封信从信封来看,明显为私人信件,两人确实认识,聂县令要问建孟府知府喊句世叔。

    两人在京城就有交集,聂县令同知府家的儿子 们关系还算好。

    安纪村里,赵夫子收到信件后,久久没能睡着。

    等安村长知道这事,立刻让人去买鞭炮。

    府案首。

    说这个,普通村里人或许不知道。

    但只要说一句,这是整个建孟府的第一,就足以让三岁小孩都懂了。

    建孟府那么多读书人,纪元依旧能考第一。

    一个安纪村的小孩,考了这样好的成绩,若还不放鞭炮,那还有什么事够放鞭炮的?

    但在哪放成了问题。

    就算在安村长家放,大家也是不满意的。

    在纪利家原来的房子放,又觉得有些晦气。

    最后干脆在纪元家没屋顶的房子前,放了条长长的鞭炮,半个村子都能听到。

    安叔公家听到此事后,安叔公第一时间让人去李耀众家附近说这个消息。

    原因?

    自然是告诉对方。

    别来找麻烦了。

    也别再说三道四了。

    要是再敢来惹事,你猜纪元会不会帮我们?

    最近一段时间,那李耀众一家愈发过分,一个劲地想让安叔公家承担他们的田税。

    原因?

    自然是讹上了。

    以前李耀众是秀才,他家不用交田税。

    现在不是秀才了,肯定要给。

    他家里说什么,这是李家二姐,李盼弟的过失,让他家给钱。

    反正闹来闹去的,整天惹事。

    还好,纪元过了府试,还拿了第一,基本是考上秀才了。

    想来李家终于不敢再闹。

    果然,安叔公跟纪元猜测的都没错。

    纪元考了府案首的消息一出,李家便再不敢说什么。

    这李家知道秀才功名的好处,平日不知道利用这个名声做过多少恶事。

    如今不敢再说,自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纪元对他们做同样的事。

    都不用纪元做什么,他们自己先把自己吓住了。

    李耀众被夺去功名的文书其实还未正式下来。

    但他听到县令说这事之后,人就有些疯疯癫癫。

    现在知道纪元是府案首,更是发疯,要好几个人才能制住他。

    这些事跟纪元关系不大,但也确实减少很多麻烦。

    功名,在天齐国就是这么有用。

    即使他还未真的获取功名。

    纪元直接擦了头上的汗,把袖子绑好,开口道:“再踢!”

    纪元体力本就不错,平时又爱锻炼,虽然年纪小,跟着大家踢球竟然能踢全场。

    府学有些人也跟着一起来玩,知道这就是纪元后,更乐意一起踢球了。

    没想到今年的府案首,年纪虽然小,踢球也不错。

    可惜就是年纪小了点,否则入学之后,他们可以一起踢比赛啊。

    许春大声道:“纪元!接球!”

    说着,一脚把球踢过去,纪元稳稳停球,一脚射门。

    他们在这边踢得火热。

    建孟府府城衙门后堂被抓进来四五个人。

    这四五个人眼圈乌青,眼神带着惧怕。

    “你们是合远县的人?”

    “来府城做什么?”

    衙门后堂用来讯问,今日捕快们例行出去抓赌,端了个新开的赌坊。

    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并不足以说道。

    这些东西野火烧不尽,必须时时检查。

    “叫什么名字,多少岁,做什么的,快说。”

    如此都是例行询问。

    其他人老老实实答了,只有这五个人闭口不谈。

    纪元,许春要是在这,必然认识这五个人。

    特别是许春。

    这五人就是拉着他赌钱,骗钱的。

    四个是这次来赶考的书生,还有一个是合远县的捕快!

    他们这种身份,自然不好多说。

    但府衙的鞭子不长眼,几鞭子下去,哑巴都要开口。

    “参加府试的书生?!”

    “捕快?!”

    “好啊!等着你们县夫子来领人吧!”

    “明日就要回乡了,今日却来赌钱?你们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赌钱的?”

    抓赌这事,本是关几天就算了。

    但涉及过来考试的考生,甚至还有个捕快,那就可大可小。

    最近这些年,朝廷愈发注重科举,若出个什么岔子,谁也担当不起。

    要说平日里府城有些书生荒唐就算了。

    没想到外面过来考试的也如此。

    还是县学的夫子带他们过来,必然要通知夫子。

    涉及考生,连府学都要知情。

    府学那边知道后,处理得也很快。

    让衙门给他们这些考生的信息,以后五年内,禁止他们再考童试。

    望同县那些作弊的人,直接夺了考试的权。

    合远县这四个考生断了五年的路。

    说是五年,但五年后什么光景,谁又知道,这几个考生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五年后过了二十七,同样不准再考。

    这跟断了科举路没区别。

    府学可以管理整个建孟府所有考生,他们的处理方法没有问题。

    一个能在考试的时候赌博的书生,还读圣贤书呢?

    便是考上了,也是坏了读书人的名声。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

    谁知道当天晚上,那四个人既然说:“若因赌博断了我们五年的科路,那正荣县的考生也赌了!为何不管他们!”

    提到别的地方也就罢了。

    正荣县?

    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正荣县?

    此事传得飞快。

    再加上正荣县此前还有个荒唐的书生,名字大家不记得了,只知道酸诗狎妓。

    现在又来了个考前赌博。

    这正荣县的学生,真的是读书人?

    还是说他们只会读书,一定也不懂圣贤道理?

    若真是这样,那正荣县的学生,看来也没那么好。

    大清早被衙门喊过去问话的许春傻眼了。

    他,他怎么了?!

    郭夫子,雷捕快赶紧来问呢。

    雷捕快跟衙门接触的多,笑着道:“这位官爷,小的是县里的捕快,这是我们县过了府试的丙等生员,请问他做了什么事。据我所知,许书生平日不怎么出门,有什么冒犯的吗。”

    那过来的捕快见雷捕快是同行,稍稍抱拳:“你也不用那么客气,我跟你说吧,你们这学生赌博,你们知道吗?”

    “考前赌博,是要问问话的。”

    “只是例行问问,我们这一关好过,府学肯定也会找你们的。”

    许春赌钱,到底是在路上那会,差不多三月二十三左右。

    距离今日的四月二十五,至少过去一个月了。

    官府确实也是问问话即可。

    但衙门如此,府学就不一样了。

    对府学来说,这关乎学生的品行,本就在考试的范围之一。

    许春是过了府试,但后面还有个院试等着。

    如果府学那边对他不满意,院试就是刷掉许春最好的机会。

    都说考过府试,基本上半只脚踏入秀才的门槛了。

    到底是没踏进去。

    院试这一关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全看府学夫子们的想法。

    许春听到这,心已经凉了半截。

    考前赌博,他确实做的不对。

    本以为那时候战战兢兢就是赎罪,甚至考前加倍用功是弥补。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时做错了,那就是真的错了。

    即使是被诱骗,也确实错了。

    早上,许春被衙门带走。

    郭夫子等人心急如焚,同窗也一样。

    纪元他们就在酒楼大厅等着,其间也有人道:“这就是正荣县的那些考生?”

    “看来只会考试,圣贤书半点没读进去。”

    李锦刚想反驳,被纪元拉住:“不用理,清者自清。”

    在纪元看来,许春有错吗?

    确实有错。

    但他从一开始,就并非赌徒,他更像被诈骗了。

    可以被骗的人不小心,也可以直接骂他蠢。

    但要说全是受害者的错,那却未必。

    或者说,如果经历了那事之后,许春还是想赌,纪元根本不会理他。

    路上赌钱被骗之后,许春半点没想起这事,他并不是赌鬼,更多是被做局骗了。

    如今来说,踢球都比赌钱对他兴趣大。

    作为同窗,纪元看得出来许春本性如何。

    所以在他被带去衙门的时候并未多说,估计衙门听到他的描述后,心里也有数。

    雷捕快也点头:“许春更多是被骗,不要太担心衙门。”

    当时雷捕快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府城捕快经验更足,会明白的。

    可不管雷捕快还是纪元,说的都是不担心衙门。

    府学。

    却不好说。

    府学若格外介意许春这个经历,那对他来说就完了。

    辛辛苦苦考试,如今全都泡汤。

    纪元道:“不知合远县那几个人怎么说的,他们的说法,应该会影响府学夫子们的评价。”

    李锦跟蔡丰岚同样严肃。

    蔡丰岚看看说闲话的路人,开口道:“此事若不解决,只怕会连累整个正荣县县学学子的名声。”

    李勋听说此事赶来,同样点头。

    李勋脸色并不好看,估计他也会笑话了。

    正荣县的学生们,因为李耀众的事被嘲笑多时。

    好不容易出了个府案首的纪元,那事总算快翻篇。

    突然又冒出个赌博的许春。

    多数人不知道内情如何,只知道许春好像赌钱被抓,还是在考试之前赌的。

    这样的人都能过府试?

    府学颜面何在?

    对府学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在三日后的院试,直接刷掉许春。

    可对正荣县来说。

    许春若被“坐实”这样的罪名。

    整个县学子的名声都要保不住。

    李夫子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望同县县学调任严训导的事也暂停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荣县县学的成绩太好,学子们的成绩也太耀眼。

    太耀眼,就会惹出事。

    总算让有些人抓到把柄了,还不往死里整。

    听到这些事,纪元确定道:“要救许春。”

    “也是救我们的名声。”

    一个县的考生,一荣俱荣。

    必须要救。

    同样要救夫子们的前程。

    众人散了,纪元走到郭夫子身边,低声道:“郭夫子,请您写封信,尽快送回咱们县令手中,让他跟知府解释。”

    郭夫子疑惑:“聂县令?”

    纪元猜测,聂县令跟知府应当认识。

    否则知府不会那么快驳了望同县要程教谕的请求。

    这事虽小,却能猜出一二。

    郭夫子听着纪元的分析,立刻点头:“你说得对,我立刻写信。”

    可只做这一件事,怕是不成。

    还有三日就要考院试,三日后考完,两日后出成绩。

    满打满算不过五天时间。

    若路上稍微耽搁一会,给知府的信就会晚了。

    到时候院试成绩公布,谁都无力回天。

    纪元往房间方向走。

    房间里,李勋,李锦,蔡丰岚也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事。

    李勋道:“若能说动府学学政就好了,他要是开口,一定能保住许春。”

    学政?

    作为府学最大的官员。

    相当于县学的教谕。

    让他开口,几乎不可能,他甚至都不会关注此事。

    要让他开口,如何才能做到?

    第59章

    第59章

    考前赌博, 这事听起来便有些可笑。

    既不尊重府试,更不像读圣贤书能做出来。

    但要说考前被骗。

    虽然蠢了些,却也可以原谅。

    更别说, 对方还过了府试, 眼看就是秀才了。

    五日后的院试放榜, 他就是有功名的人。

    偏偏临门一脚, 出了这档子事。

    如果是自己的事也就罢了。

    跟正荣县又有关系。

    换作其他县里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大家也就过了。

    谁让这是正荣县。

    从前年开始,正荣县的学生便不同凡响。

    今年的成绩更让人侧目,提起正荣县,就会想到他们的学生好。

    如此不引来妒忌才奇怪。

    反正不管怎么说,如今考前赌博的事, 已经关乎到正荣县学生们的名誉。

    不仅如此,甚至还关乎夫子博士们的升迁。

    对许春本人更不用讲。

    他从衙门回来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起夜, 为什么要贪心赌钱, 为什么第二日还觉得自己是赌神, 还要一起玩。

    他分明过了府试,甚至考到了三十二名,是妥妥的丙等。

    不出意外,他马上就是秀才。

    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的努力。

    还有这么多年家人的照顾,他全都辜负了。

    他对不起爹娘, 对不起兄嫂, 还对不起夫子们。

    许春一个上午时间,看起来苍老很多。

    从衙门回来后, 又被喊去府学问话,等再回来,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那四个人,那四个人先去了府学,说他们没有引诱我赌博,是我看到之后主动参与的。”

    “还说,还说钱还了回去,我才是整天喊着他们要赌的人。第二日为了赶路,他们还拒绝我了。”

    纪元听着,心里并不意外。

    让衙门跟府学都不高兴,自然不会因为许春被骗,肯定是说许春自己也赌了。

    “那你怎么说的,你没有说自己是被骗吗?”李锦立刻追问。

    许春点头:“我说了的,我把事情完完整整都说了,但府学夫子说,也是我自己贪心,就算是被骗了,也是自己贪心不足。”

    之后又说:“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不用担心位置够不够高,要担心自己道德是不是完善。

    如此贪念,甚至第二日还要去赌,就不像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轻浮不堪,不可多见。

    蔡丰岚道:“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府学的想法了。”

    是啊,听府学的意思,大概是信了许春的话。

    可信了也觉得是他太贪。

    有些道德标准高的夫子不喜欢,这很正常。

    也有夫子会觉得,不过是学生被骗,应该严惩骗他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两者都对,全看哪个占上风。

    李勋的人打听消息回来,皱眉道:“压着让许春认下赌博之事的,是位姓陈的举人,这位陈举人是合远县人士,被抓赌的其中一位书生,好像是他儿子。”

    竟然是这样?!

    终于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合远县这次丢了大人。

    二十一名考生,一个也没考过。

    不仅如此,还在夫子带着他们离开之时,被官府抓到赌博。

    他们县丢人了,其中甚至有陈举人的儿子。

    为了儿子的名声,自然要拖一个下水。

    怪不得明明可以放过的事,却被拿来再问。

    李勋知道这位陈举人,直接问许春:“对你言辞严厉的那位夫子,是不是吊梢眉,长得并不高,说话拿腔捏调?跟我们正荣县乡音很像?”

    许春点头:“对,是他,好像身边人也说了,他姓陈。”

    “那就不奇怪了。”李勋道,“他一直不喜欢我们正荣县的人,还觉得咱们县的县学投机取巧才能培养那么多秀才。”

    “平日也爱夸耀他儿子有多厉害,言辞间对儿子抱有很大期待。”

    只能说,许春确实倒霉。

    撞到这件事上。

    陈举人本来就不喜欢正荣县,听到今年正荣县跟合远县的对比之后,肯定更不喜欢了。

    而且确实如陈举人所愿,现在建孟府都在笑话正荣县的学生们,倒是把源头的合远县书生给忘了。

    更把自己儿子的事给忘了。

    虽然究其根本,是因为大家都更关注有威胁的正荣县书生,并不在意合远县那些根本不是对手的人。

    但陈举人这个浑水搅得,确实很有成效。

    不过为了自己儿子,就要把一个过府试学生的功名弄掉,未免也太可恶了。

    这种私心,看了就可怕。

    他还有什么资格对许春说,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一天的时间,大家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许春的功名,更要保住正荣县的名声。

    否则以后大家都难立足。

    要是传扬出去,他们整个县的学生就完了。

    先是嫖,再是赌。

    哪还有读书人的体面。

    纪元想到李勋说的,此事府学的学政可以做主。

    但他们如何能接触到学政?

    李勋摇头:“我来此也第三年了,只在每年二月祭文庙的时候见过学政。”

    方才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随便那么一说。

    如果说教谕是县里的教育厅厅长。

    那天齐国的学政,可以说是省教育厅厅长了。

    确实不是普通人可以见到的。

    “除了学政,府学还有谁做主?”

    李勋道:“两位训导,左训导为主,右训导为辅。”

    “此事找一位训导说情,应该就可以。”

    平日学政是不在县学的,只有两位训导管理府学的事情。

    当然了,虽然称呼差不多,但严训导的官职名称为县学训导。

    此地的为府学训导,品级也是不同的。

    纪元想了想道:“此次府学考试,是谁主持的?”

    “府学右训导,左训导在忙乡试的事。”李勋说完,眼睛一亮,有些明白纪元的意思。

    平白去找学政,训导他们肯定不行。

    但用另一个名头去找,却是可以的。

    府案首!

    府案首去拜会主持府试的县学右训导,此事绝对可行。

    李锦跟蔡丰岚也意识到。

    纪元看了看他俩,开口道:“应该是正荣县府案首,以及府学考试第四名,第九名一起拜会。”

    纪元作为甲等成绩,蔡丰岚跟李锦是分别为第四跟第九,都是乙等成绩。

    这份成绩,完全有资格拜会了。

    他们正荣县的学生要让右训导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至于找学政?

    先不提了吧。

    省教育厅厅长,哪是那么好见的。

    郭夫子,李夫子,以及李勋去操持这件事。

    直接拿正荣县的拜帖去见。

    当然,名义上,自然是两位夫子带着学生去拜会。

    但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右训导看着拜帖,心里也犯嘀咕。

    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

    但府案首也在其中,这小孩才十一岁,甚至还不到十一周岁。

    以后入了府学必然也是人物,直接拒了,只怕不太好。

    可那边陈举人的想法他也知道。

    两下为难之时,他家夫人道:“你蠢不蠢,哪个值得投资,还看不出来?”

    他家夫人放下画笔,开口道:“看我这画,有没有乌堂先生的几分功底。”

    右训导今年四十多,跟程教谕差不多的年纪,抚摸胡须,并摇头:“还是没有,乌堂先生的画既真又幻,还是不行的。”

    那夫人也不生气,叹口气道:“说得也是,你回头把学政那的真迹借过来让我学学。”

    “怎么可能,乌堂先生那幅《江南云木图》,学政怎么舍得借,乌堂先生行迹缥缈,卖出的画作本来就少,轻易不会借的。”

    “是啊,要说乌堂先生的画多贵重,那不见得,毕竟知道他的人太少。”

    “但要说画技好,实属当世一流。”

    两人说着,府学右训导叹气:“算了,让府案首来吧,我也会会这个小神童。”

    “十一岁,文章能写成那样,天赋这东西,着实可怕。”

    这说着,分明知道谁投资潜力大了。

    右训导又看看下面的名字。

    第四,蔡丰岚,好像也不错。

    第九,李锦,没什么印象了。

    算了,都来吧。

    府学的训导都是举人,看到郭夫子他们拜会的时候,依旧在画画,开口道:“正荣县此次成绩不错,以后要努力。”

    右训导随口说着,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大概就是言辞真切,但不落在实在上,一点信息量都没有。

    说了半炷香的时间,那画才落笔,抬头看向正荣县的这几个人。

    眼前的五个人,竟然没有一个面露焦急,很沉得住气。

    右训导放下画笔,方才道:“你们的来意,我大概也清楚。”

    说着,郭夫子接话:“学生确实被蒙骗,这也是下官的过失,不该让他们跟其他人一起的。”

    右训导笑:“这话很差,那学生年纪确实不大,但也是来科举的了,难道还能天天护着?一日不看着,就做了错事,这岂不是只会科举了?”

    这也是右训导的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学生考前犯错,犯错可以改。

    可一时看不住就犯错,这正荣县对学生看顾的太严密了。

    这些学生可不只是要学习,以后是要当官,要经历风雨的。

    这点事情放在以后,那就是微不足道的谈资。

    当然了,现在确实是天大的难关。

    他也理解。

    右训导继续道:“你们的程教谕,我之前接触过,太天真。”

    程教谕,太天真?

    李锦,蔡丰岚抬头。

    他们都觉得程教谕是老狐狸一般的人啊。

    右训导看出大家的表情,今日心情好,干脆给他们上第一课。

    “合远县那四个赌博的书生,他们身边没有其他学生吗?这一路同吃同住,他们怎么就没有去赌。”

    “你们正荣县的学生,出了个酸诗狎妓的,还有个很不错的李勋。这又是为何?”

    “可见环境确实能改变人,人也要适应环境。”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蓬草在麻地里面,不用扶也是直的。

    白沙放在黑色的土地里,很快就会变成黑色。

    你是不扶而直的蓬草还是与之俱黑白沙?

    大概还是取决于自己的。

    “而你们程教谕,一味让县学变成学子们专心读书的圣地,出了你们县学,以后又要怎么办。”

    “所以说,他天真,他想培养圣人,可圣人也需要磨炼。”

    “丈夫贵不挠!可知?”

    右训导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话多了,看向年纪最小的纪元,因为纪元一直在往他的画上看。

    右训导随手拿了个卷起的画卷,轻轻敲了他一下:“训导说话,怎么不听。”

    不是不听,是看到府学右训导的画感到惊讶。

    那画风,他有些眼熟。

    房老夫子的画技便是这样。

    当然,房老夫子的画风更成熟。

    一定要说的话,这幅画像半成品,也想模仿房老夫子的拙劣之作。

    纪元赶紧道:“并非,只是觉得这春景图很好看。”

    “好看吗?”府学右训导笑,“本官模仿乌堂先生,确实有些像。”

    乌堂先生?!

    纪元心中震惊,忽然想到房老夫子临行前让自己带上的两幅画。

    说是若有需要,就把画卖了换钱。

    房老夫子如此自信,必然因为画很厉害。

    纪元书画全都承袭房老夫子,对他的画技再了解不过。

    眼前右训导明显是在模仿他老人家。

    纪元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道:“但若乌堂先生来画,约莫不是这般。”

    说罢,纪元干脆上前,随手拿了个画笔。

    右训导大惊失色:“不是这个!画笔用错了!”

    纪元却已经撸起袖子上手。

    在春景图河岸的柳树上轻轻一点,又顺着线条往下。

    原本死板的柳树,瞬间活了过来一般。

    “倘若乌堂先生画,会更重其中细节。”

    说着,纪元又抽出一张纸,这下右训导只上前去看,并不阻拦了。

    只见画纸上的柳树春景图,只有一棵柳树,却能看出蓬勃的春色。

    比他这什么河边,什么柳树,什么游人,不知高明到什么地步。

    “是了,这才是乌堂先生的风格。”

    “既真又幻。”

    真是觉得乌堂先生的画着实精妙。

    幻是觉得,每幅画上的东西,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那不就是幻了吗。

    “好,画得好。”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字写得漂亮,画也不错,文章更是大成。”右训导越看纪元越满意,甚至想让自己夫人来看看,什么才是模仿了乌堂先生的手笔。

    郭夫子,李夫子都看傻了。

    他们都没想到纪元胆子这么大。

    但也知道纪元平时练习这些,倒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右训导竟然大加赞赏。

    纪元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连画画也如此出色?

    纪元拱手:“学生唐突。”

    “不仅是这画,也想说一句,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跟好的环境一起,就可以让人变好。

    “学生县学的教谕并非天真,他是在创造一个兰芷之室。”

    “若天下间许多人,都如他这样天真,想来才是圣贤书里说的风俗既正。”

    学生的教谕才不是天真啊!

    他能不知道创造一个跟外界隔绝的环境不好吗?

    他知道。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教谕他是想给大家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大家都变好。

    如果人人都能像程教谕那样。

    风俗早就正了!

    他们的教谕非常好!

    所谓的天真,就是一种品格!

    “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品格固然重要,但有心为学生们创造兰芷之室,同样是贤达所为。”

    “两者,或许缺一不可。”

    府学右训导听得有意思,干脆坐下来,一边欣赏纪元画的春柳,一边道:“继续说。”

    纪元也不怕,真的继续说了:“学生的同窗许春,在程教谕的教导下,熟读四书五经,能在府试里得了三十二名的成绩,以此可见教谕的厉害。”

    “出门一趟,又历经磨难,可见也过了您说的第二关。”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这是王安石的一句词,意思是这两位老人,顺利地跟困难的境遇都经历了。

    人总要经历这些的。

    “好会说的学生。”府学右训导笑着道,“等你来了府学,大抵是个会吵架的。”

    右训导思索片刻。

    纪元说得确实也没错。

    又想着程教谕若知道此事,肯定也要过来跳脚。

    右训导道:“三日后便是院试,若犯错的学生能考进前十,便可网开一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连累你们县学,衙门那边我去打招呼。”

    许春在府试的成绩是三十二。

    短短时间里,成为前十?!

    这,这太难了。

    还是那句话,满分一百分的卷子,想从十分到六十,可以说非常简单。

    但要想从九十到九十五,真的难上加难。

    可事情到这个地步,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右训导不愿意帮确实犯错的许春说情。

    但愿意给正荣县县学正名。

    能做到这点,也是他们今日来求情的结果。

    府学知道许春是被骗。

    但被骗又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要走歪路。

    天底下的学子那么多,优秀的人也不少。

    何必一定要选个夜半去赌博,甚至第二日白天也要去凑热闹的?

    也不是不给你机会。

    明年再考吧。

    又或者这次的院试考进前十。

    众人回去,将此事说明。

    大家终于明白什么叫科考艰难,终于知道什么叫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都说过了府试,院试便会非常简单。

    偏偏之前的旧账被翻出来。

    可这些,确实是许春做过的,他也确实去赌了。

    纪元心道,此结果,已经算是合理。

    也不是全然不给许春机会。

    因最近成绩不错而浮躁的正荣县众人,因此事冷静下来。

    这条路有多难,他们心知肚明。

    可还是会在关口犯错。

    许春的事,实在是警醒。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也不再闲逛,专心备考院试。

    四月二十八的院试,即使只考一场,也不能轻率了。

    回到房间里,纪元从行李中拿出房老夫子给他的画。

    在府学右训导书房里,纪元盯着训导的画看,自然是因为震惊。

    再听对方说乌堂先生,纪元便想到什么。

    回来的时候,纪元也问了乌堂先生是谁。

    郭夫子李夫子,李锦蔡丰岚都不知道。

    只有在府城时间长点的李勋好像听说过:“东市一条街的书画竞技台,好像就是从他火起来的,三四十年前,那幅画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从此之后,就没有书画流传出来了,所以只是在小圈子里知道,便是东市一条街说出来,也不太知道他的姓名。”

    大概就是那种,因为书画作品太少,所以名声不显的小圈子画家。

    他不是沽名钓誉的那种人,也从未炒作过自己的书画有多精妙。

    但若真的看了他的画,无一不喜欢的。

    纪元再看手中的画。

    房老夫子确实说过,他曾经在府城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走遍天齐国大江南北。

    那幅画,是他出发之前的作品?

    而他手里的画,技术更加精湛,其画工堪称绝妙。

    知道房老夫子厉害,却没想到三四十年前的画,都能买到三千两银子。

    虽然有拍卖时故意抬价的缘故。

    但也能看出其潜力。

    说不定当时的书画商看出房老夫子的潜力,算是个投资。

    没想到老夫子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索性周游全国了。

    那老夫子对自己的画技心里有数吗?

    自然是有的。

    否则他不会跟自己说,等学会了画画,不愁钱花。

    自己开玩笑说以后卖对联,老夫子说不如卖画。

    连他出门,都给了两幅画傍身。

    这还是画吗,分明是银子。

    纪元这会把两幅拿出来,不止为了欣赏。

    以府学右训导对房老夫子画作的喜爱,若能送出去,许春多半就会无事。

    笼罩在正荣县学子身上的污名也会散得更快。

    但给不给,还要再说。

    晚上,其他同窗去吃饭,纪元敲了许春的房门。

    见他眼睛还是红的 ,手里捏着书本,明显在复习。

    他知道府学那边的说法,更是发奋去学,吃饭也是在房间用的。

    从三十二名到前十不容易,他必须用功。

    纪元来了,许春叹气:“真是对不住。”

    这说的,自然是因为他给同窗们带来恶名。

    甚至还可能连累严训导他们升迁。

    纪元并未回答,只道:“这幅画给你,若是送给府学右训导,多半会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

    一幅画就可以了?

    不等许春回答,纪元继续道:“但不能说画是从何而来,也不能提我,可以吗。”

    “给不给,怎么给,全看你了。”

    房老夫子在正荣县隐姓埋名,平日里尊经阁都不出。

    当初教自己画画写字,也是让他不准往外讲,他必须遵守这个承诺。

    至于怎么给,跟他没有关系。

    许春下意识点头,又打开画卷,被上面的技艺惊艳:“这山水画的如锦如绣,秀丽壮美,实在是精品。”

    纪元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微微叹口气。

    不过等他要离开,许春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道:“纪元。”

    纪元转身看他,许春握住画卷,思绪有些混乱,说话也有些混乱。

    因为许春意识到,纪元是把画给他,送不送出去,全看他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纪元知道,考前赌博的事,他确实有错。

    纪元不想包庇。

    可又因为同窗,更因为连累县学,还连累夫子们,所以愿意帮忙。

    去找府学右训导,得了一个考进前十,再洗刷县学名声的结果,其实已经够了。

    再多的,没有必要做。

    纪元没想到,许春此刻语言混乱,却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确实,能把画拿出来,已经是他做得极致了。

    如同府学右训导说的一样,若真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么简单就近墨者黑了。

    往后的路又要怎么走。

    说句不好听的,许春幸运就在,他生在正荣县,还在正荣县的县学读书。

    若他生在隔壁的合远县,只怕空有聪明,也考不过县试府试。

    如此,自然因为程教谕的“圣人”行迹。

    从正荣县县学走出来,才知道他们那的县学,是怎样的“圣地”,又是怎么样的“兰芷之室”。

    教科举,也教做人,更把县学变成真正读书的地方。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画给不给右训导,怎么给,纪元把选择权交给许春。

    自己作为同窗,也是仁至义尽。

    纪元从来不是烂好心的人。

    他可以帮马家汤圆扭转局势,以至于现在都是正荣县的招牌美食了。

    也可以帮安纪村的村民们挣钱。

    还会尽心尽力帮安大海学兽医,甚至连安小河年底考县试,都会帮忙辅导。

    但他不能明知道许春有错,还一定要说他完全无辜,再帮他顺利过关。

    能做到现在,也是因为许春本质不算坏,还有挽救的希望。

    真的把许春洗的干干净净,纪元并非做不到,是不想做。

    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他跟陈举人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虽是笑着,眼底却是带着冷意的,他也没想到许春会猜出来:“不要想那么多,此事如何解决,还是看你。”

    说罢,纪元不再提了。

    若许春因为自己没有尽全力帮忙而怨恨,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从一起学习到来府城赶考。

    他们同窗之谊一直不错。

    纪元本不想说明,没想到许春自己看出来了。

    出了房间后,只听里面又传来哭泣声。

    纪元再次叹口气,稍稍摇头,就看许春怎么选。

    一直到四月二十八。

    今日是院试的日子。

    一共一百二十名学生,只考上午一场。

    大部分人都能轻易通过,所以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很放松。

    除了许春。

    许春必须考到一百二十人中的前十才行。

    纪元这几日跟许春交流不多。

    他也看出来,许春还未作决定。

    四月三十日,院试才放榜,他在这之前把画交出去即可。

    给不给,大概还没有决断。

    但学习是认真学了的。

    他几乎是最下苦功的,每夜最晚睡,人也最早起。

    纪元有时去跑步,都能看到许春起床,时间是很早的。

    见此,纪元把自己之前整理的笔记送过去,让许春抓紧复习。

    院试考试,学政竟然也出现了,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眼神在正荣县诸人身上停顿片刻。

    这正荣县,风头大,名声大,麻烦也大。

    但学政并不在意许春能不能考过前十,他更多在看纪元。

    这小孩的画技不错,人也机灵。

    院试的文章若还能得第一。

    那他就是小三元了。

    乡试,会试,殿试都拿第一叫连中三元。

    童试里的县试,府试,院试皆拿第一,被人戏称小三元,很有含金量。

    建孟府许久没出过这么有天赋的少年。

    自己对他的期望很高。

    跟其他参加院试,并心情愉悦的考生不同,正荣县这边则看向许春。

    许春苦笑:“要是我早这样学,说不定府试也能拿个甲等成绩。”

    甲等是前三。

    这是在自我调侃了。

    李锦拍拍他肩膀:“加油。”

    蔡丰岚也点头,但他跟纪元的态度差不多,只不过也没有明说。

    纪元一如往常,看不出半点不同。

    可许春还是道:“多谢。”

    “就,那些笔记。”

    纪元摇头,心知考试的艰难,也希望许春能过了这一关,用不到那幅画。

    院试的考试,规矩没有那么严苛。

    到了时间,试卷便发下来。

    试卷上一共两道题。

    第一道题出自《孟子》。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最出名的,就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意思是,如果不守规矩,就不能形成良好的秩序跟环境。

    第二道,并非四书五经里的句子,算是选答题,想做就做,不想做不做。

    出自子书《墨子》。

    意思跟第一题差不多。

    墨子曰: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

    有了规矩,才能画出方或者圆,强调法律规矩的重要。

    纪元手一顿。

    这不就是他最近的难题。

    是守好道德规矩,认准有错要罚。

    要是顾念同窗之谊,帮同窗逃过责罚。

    规矩重要。

    还是人情重要。

    这真是更古难题。

    想来要是自己做错了事,肯定希望身边人可以不顾道德不顾法纪去帮忙。

    但要是自己是受害者,又希望对方可以铁面无私。

    完全是个两难问题。

    纪元放下笔,细细思索。

    当卷面上的问题来到现实,就不是纸上谈兵那样简单。

    这是他头一次,要把实际中的问题,跟试题结合。

    写得好不好不知道。

    但他确实有很多话要讲。

    若再不讲,心中的想法就要喷涌而出了。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

    纪元写下这句话,心中再次揣摩。

    有功劳就赏赐,有罪一定要罚。

    这样的话,好人会一天天增多,坏人就会慢慢减少。

    这对社会风气都是有益的。

    “当年唯说岳家军,纪律森严孰与邻。金人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之前都说岳家军的纪律森严,连对手都说,撼动山很容易,撼动岳家军很难。

    以此看来法度的遵守,跟纪律严明分不开。

    后面再写,“汉顺苏章,与友畅谈,次日将其友罢官论罪,令州内官吏肃然,使其风气一清。”

    这是举例子,汉朝的时候有个官员叫苏章,他跟好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但第二天还是按照之前查明的真相,把贪赃枉法的好友抓起来了。

    州内的官吏知道苏章秉公办事后,整个州的风气都好了。

    对于苏章好友来说,自然要痛骂好友。

    此时若代入好友的身份,肯定觉得苏章猪狗不如。

    但大多数人,还是被贪赃的普通百姓。

    知道此事,必然拍手称快。

    此抉择难不难。

    很难。

    可要不这么做,必然会一步退步步退。

    守住本心,何其艰难。

    纪元再次叹口气。

    从小家的对错,再到大家的善恶。

    最后到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

    法律能执行,国家就能长治久安,法律不能执行,国家就会乱。

    第一题写完,感觉字数不太够。

    纪元干脆在第二题里继续作答。

    等到时间截止,近两千字的文章刚好写完。

    眼看考试官收卷,纪元揉揉脸,感觉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明明应该老老实实作答,怎么写了那么多真情实感的东西。

    可现在说把卷子撤下来又不可能。

    纪元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写就写了,反正是心中所想。

    出了考场,同窗等人就在外面,看到纪元后,大家都松口气。

    看纪元交卷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正荣县众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跟其他过了府试的考试完全不同。

    这件事,确实让大家成长许多。

    虽然这些成长有些痛苦。

    郭夫子道:“考完就考完了,咱们等着成绩吧。”

    许春点头,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低声对纪元道:“那幅画,我不送了。”

    纪元四月二十五晚上,把乌堂先生的画给了许春。

    并告诉他,府学右训导确实喜欢,送了就能解决他的难题。

    今日四月二十八中午,府试考完,成绩还未出。

    许春深吸口气:“此事我本就错了,不仅是赌钱做错,之后不加自省,更是错。”

    “这幅画放在我手上,如同烫手山芋。”

    “若真的送出去,我大约也不能读圣贤书了。”

    正荣县众人往酒楼走着,许春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若这次院试能过,是我的幸运。”

    “若不能过,也是我活该。”

    许春像是对纪元说,又像是对自己讲。

    “若交出去,那真的是贿赂官员,我就真成了陈举人。”

    此刻的陈举人,已经成了正荣县学生口中的反面例子,说出来十分顺口。

    “那陈举人或许只是为了堵我的口,但他那句话也没错。”

    “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纪元,我想保持我的道德和品格,这没错吧?”

    纪元看向许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现在想同右训导说一句,他们县学不是天真!

    他们的程教谕也不天真!

    他们的县学就是兰芷之室!

    培养出来的学生,同样如此。

    许春挣扎过,纠结过。

    可他还是在做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路。

    是一个外人看起来很纠结,不爽快,甚至有些憋闷的路。

    但他们真的在走。

    他们真的把圣贤书读到心里去了。

    同样的一句话。

    同样的一句,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放在陈举人之流,是用来歪理的。

    放在许春此刻讲,是用来正名的。

    许春回到酒楼,第一时间把画还给纪元。

    一个秀才的前程,可能就被丢出去了,傻吗?很傻气。

    另一个角度看程教谕傻吗?

    他也傻。

    他费尽心力做了个读书的圣地,被上司府学右训导说天真。

    那程教谕真的傻吗?

    这可不见得。

    不是他的“傻”,如何有如今正荣县县学的成绩。

    甚至再早的林大人林县令。

    他在一些人看来,也是傻的。

    但正荣县在他手里,却是蒸蒸日上,甚至成了某些官员子弟内定的位置。

    傻也好,固执也好,真诚也罢。

    不是他们,正荣县不会这般。

    他们的学生,也不会有样学样,透着一种奇怪的“傻”气。

    纪元收起画卷,再次把画认真收好。

    院试成绩什么样。

    他们都能接受了。

    外面自然也对此事议论纷纷。

    正荣县十二考生,府试过了十个,本以为会是十个秀才。

    现在看来,却是不一定了。

    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纪元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当面嘲讽。

    眼前的几个书生就是这般,纪元他们刚落座,就听旁边有人道:“正荣县听说了吗,都说过了府试,院试一定过。”

    “他们倒是个例外啊!”

    “啧啧一个狎妓,一个赌钱,还真是吃喝嫖赌都能占了。”

    李锦气急,想要上前理论,就听纪元先反驳了:“知道这世上什么最酸吗?”

    纪元开口,声音清晰有力,见大家都看过来,纪元指了指刚上市的葡萄道:“葡萄最酸。”

    蔡丰岚笑着接话:“是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有些人连府试都过不了,可不就只能酸了。”

    “何止呢。”纪元又道,“就如这道菜,酸菜鱼,又菜又多余。”

    纪元说完,周围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旁边嘲讽的人脸色涨红。

    哎,右训导都说了他很会吵架了。

    怎么还有人往前凑。

    许春也跟着嘿嘿笑。

    他就知道自己没选错!

    许春隐隐发现了,若自己选择把画送出去,只怕他会永远失去纪元这个同窗好友。

    自己做了对的选择,他还帮自己出头呢!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纪元偏偏还没说完:“算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正荣县的学生被人嫉妒,是何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吧。”

    “说什么呢!真以为你们县学很厉害?一个只有两个举人的县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纪元直接反问:“今年正荣县县学年底招生,若要招外地学生,你去不去?”

    这个反问,直接让对方愣住。

    蔡丰岚也不放过他们:“来来来,报上你们的名字,若真的不想去我们县学,就说名字,我们都记下来。”

    “到时候谁去我们县学报名,谁就直接被劝退,如何?”

    “还有你们的亲朋,你们都这么看不上正荣县县学,想来都不愿意去了?欢迎大家互相监督,谁说了不好,谁又偷偷去,大家可要看清楚。”

    正荣县县学年底会招生。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些。

    现在听他们的学生讲出来,更是让大家激动。

    去报名吗?

    肯定去啊!

    不看看人家的教学水平。

    十二个人里面,能考中十个!

    十个!

    这就是典型的,我酸归我酸,要是把东西给我,那我抱起来就跑。

    众人直接闭嘴。

    若他们再口出狂言,只怕会被周围人记在小本本上,到时候给正荣县县学告状!

    便是他们不用去正荣县的,那还有身边亲朋会去。

    耽误了他们科举,自己肯定会被家里骂死。

    可恶,这府案首年纪轻轻,怎么伶牙俐齿的!

    只用几句话,就让府城不敢再说闲话!

    李勋都觉得松口气。

    他最近几日在府学上课,周围同学都不敢再讲什么。

    不愧是纪元。

    什么局势他都能给扭转了。

    李勋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赶紧要离开。

    四月三十日了!

    院试要放榜了!

    许春能不能过关,大家心里没数。

    但许春自己已经十分坦然。

    这会不少人想知道,纪元会不会还拿第一。

    若真的拿了第一。

    他便是十一岁的小三元。

    李勋跑得飞快,还是没挤到榜单前面。

    好在有人已经喊了出来。

    纪元等人刚来附近。

    就听榜单前的书生道:“纪元!府试第一!”

    “小三元!”

    纪元想到自己真情实感写的文章,忍不住捂脸。

    头一次把圣贤道理跟实际的事情结合。

    竟然也没错。

    “正荣县蔡丰岚!第三!”

    “正荣县李锦,第五!”

    “正荣县许春,第十!”

    “他们正荣县的学生想做什么啊!前十名竟然占了四个?!”

    巨大的惊喜砸到许春头上,蔡丰岚跟李锦也傻眼了。

    啊?

    他们都进步了?!

    这么短的时间了,大家的排名竟然还能往前走?

    等真正看到榜单,正荣县十个人,最低的名次为四十九名。

    一共一百二十人。

    他们都在前五十?!

    便是放在整个建孟府里,正荣县学生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

    郭夫子李夫子等人嘴都要笑歪了。

    好啊,他们的学生就是好。

    全都考过了!

    名次还极好!

    最低也是丙等秀才。

    这样的成绩,放在整个天齐国也是罕见的。

    从府学出来的官员正好看到他们,把聘书交到他们手中:“你们调任升迁的文书,之前太忙都没给你们。”

    “你们正荣县今年可风光了,成绩都上报京城了,等着嘉奖吧!”

    啊?

    上报京城?!

    这谁能想到!

    与此同时,正荣县聂县令写给建孟府知府的书信紧赶慢赶,也没赶到放榜之前。

    送文书的捕快简直捶胸顿足。

    若误了学生的功名,这可怎么办。

    这个捕快听着府城里的人都在讨论院试成绩,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算了,按照原本的约定,能在院试放榜前送来书信,那就把书信送过去。

    若送不到,直接带着银子去找郭夫子他们,好生安慰学生们。

    他们这会只能去寻郭夫子了。

    垂头丧气的正荣县捕快去刘家酒楼时,正好撞到东市第一街各大书坊抢着送东西。

    “小三元!这些东西务必收下。”

    “上好的书籍,您一定要看啊。”

    “您的文章能不能给我们书坊,我们后日就给您印出来!”

    “还请留下墨宝!一定会大卖的!”

    这,这又是唱哪一出?!

    怎么这么多人啊。

    第60章

    第60章

    正荣县新来的四个捕快, 往里面看了看,见他们在喊纪元的名字,更加仔细去听了。

    等听了个大概, 四个人面面相觑, 脸上写满兴奋。

    这四个人都是聂县令的亲信, 毕竟要给知府送信, 还是他这边的关系比较好。

    四个人怎么也是从京城来的,明白小三元的意思。

    天啊,县丞私底下还在讲,纪元县试做了县案首,府试做了府案首。

    要是院试再能拿第一,那就是小三元了!

    人人都知道, □□是指乡试,会试,殿试。

    能连中三元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 这些大家暂时不去想。

    能中小三元, 已经是世间罕见。

    有这样的实力, 放谁身上都要说一句天赋异禀。

    纪元真的中了小三元?!

    他们这些人跟着聂县令来正荣县,还真的来对了!

    他们四个连连张望,正好看到雷捕快,赶紧招手:“雷捕快!这里人也太多了!”

    雷捕快张捕快看过去,眼神一亮,开口道:“让一让让一让, 我们的人过来了。”

    他们两个堵在门口, 好给学生们清静,但他们两个根本拦不住人啊。

    现在终于有能帮忙的了。

    四个人挤过去, 也确定纪元真的连中三元,他这名字也没取错啊。

    不过话说着,他们四个提到许春的事,隐晦道:“他那事怎么样了?我们送信晚了一步,这信也不好再送了。”

    收到郭夫子的信,聂县令,县丞看了之后,暗骂隔壁合远县实在不要脸。

    自己的学生考不上,怎么就把他们的学生拖下水。

    虽说十二个学生里能考中九个也很厉害,但那许春也是个用功努力的,府试排名也不低。

    他错处又不大,何必这么揪着不放。

    聂县令都没来得及同程教谕讲,直接给知府写了信件,请求帮忙说情。

    不过送信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四月二十七晚上,时间有些来不及。

    县丞还是老道些,吩咐道:“若在三十日放榜前到了建孟府,那就去送信。”

    “要是到建孟府时已经晚了,那就别送了。”

    放榜前的话,这事还好更改。

    若放榜后去说,知府那边也为难。

    为一个学生如此,也不至于,那学生也不是没有错。

    新来的捕快还不知道纪元他们去寻了府学的右训导,正在为这事懊恼:“我们全力赶路了,除了有狼的一段路耽搁了一阵,其他时间全力跑马,没想到还是晚了。”

    雷捕快也理解,他们的信件是四月二十五下午发出。

    差不多二十七晚上才能到。

    晚上又不好走,肯定第二日二十八清晨出发。

    如今才三十早上,若不全力跑,根本过不来的。

    “时间太赶了。”

    “不过你们放心,许春也考上了。”

    “郭夫子,纪元那他们去找府学的右训导求情,好说歹说,那边算是松口气,只要许春能考进院试前十,就给他过。”

    “可他府试不是三十二吗,虽说这名次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到前十?”

    “谁让咱们学生聪明呢。”

    或者两拨捕快刚开始有些矛盾,如今相处下来,关系逐渐拉近。

    特别是这会说着,已经是亲兄弟一般。

    原本垂头丧气的四个捕快此刻也高兴了。

    还好!

    差事也不算办砸了!

    他们正荣县还是过了十个考生!

    这次不单单过了考试!

    院试一过,那都是秀才了啊!

    进到房间里,除了落榜的两人之外,还有这六个捕快,其他人全都是秀才。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很是高兴。

    太好了。

    如今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他们两个人手里还拿着聘书,皆是升职的文书。

    关于正荣县县学官员们调动,其实早就在跟程教谕那边商量,得知那边给出的名单之后,府学便在安排。

    许春的事确实有些影响,但大多都是以讹传讹,让望同县县令自己来,都不会说出拒绝正荣县夫子们的话。

    就说许春最后没考上,那又怎么了。

    十二个人里面,考上了九个秀才。

    这比例还不够好?

    还想什么呢。

    反正最后的调任安排,尽量能让大家都满意。

    虽说望同县本来想要罗博士或者殷博士,但这两位,一个年纪大了,不愿意挪动。

    另一个明年要去考会试,回头连正荣县都要离开,更不要说去其他地方。

    所以掉了严训导去望同县做教谕,同时带走李夫子,李夫子到时候会去做训导。

    再加上四位夫子,都是年轻有为的,过去做助教。

    程教谕看到名单的时候,嘴角直抽抽。

    一下子带走他六员大将。

    同时正荣县这边也有安排,原本的助教郭夫子升职为训导,以后便是正荣县的郭训导。

    助教则在下面夫子里选,都由程教谕做主。

    缺少的六个夫子,会安排甲等堂秀才们考试,愿意在县学当夫子的可以报名。

    前六者就从学生转为夫子,以后一边教书一边备考。

    当然,这个考试要留在九月份了,现在甲等堂秀才们还要备战八月的乡试。

    这也不着急,到时候再说即可。

    一通安排,竟然也安了甲等堂秀才们的心。

    考吧,考不过乡试,还有县学这个退路。

    不仅如此,府学还会给他们县学赏赐,银子粮食衣料,都是夸他们培养人才有功的。

    郭夫子跟李夫子,两个人泪目。

    没想到当个酸秀才这么久,竟然在培养学生上有了功劳。

    在他们这个年纪还能动一动,已经很好了。

    虽说训导还算不入流的官员,俗话说是从八品的官职,但也有官服,以后致仕了还有俸禄。

    总之是够一家老小过日子的。

    两人想着,忍不住看向纪元他们。

    学生们在他们身上学到知识,他们同样在学生身上收获很多东西。

    见到正荣县来的捕快,大家也都知道什么事,许春不好意思道:“让大家为我忙了。”

    那聂家的捕快笑:“没关系,只要考上就好,如今都是秀才相公了。”

    许春如今也能喊一句许秀才,大家自然客气。

    说着,聂家的捕快还道:“聂县令知道大家辛苦,特意让我带了赏银,供大家做襕衫,买头巾,定皂靴。”

    “收拾妥当了,就去参加府学的童试宴。”

    啊?

    这是什么?

    众人疑惑,郭夫子,李夫子道:“这可是你们当秀才之后,第一风光的事,确实要好好准备。”

    考中秀才的十个人大多并不知道这些礼节,李锦知道一点点,开口道:“就是要自己买秀才的衣裳,然后去参加宴会?”

    “不过这宴会,还要自己交银子。”

    众人顿住,啊?

    聂家捕快笑:“放心,此事聂县令包揽了,你们尽管去挑即可。”

    做襕衫,自然是秀才的服饰,他们在县学的时候也见过。

    去东市第一街就有铺子定做。

    买头巾,也是秀才带的四方巾。

    皂靴也不用讲,秀才们专门穿的靴子。

    像是秀才们的制服。

    总之穿上一身新衣,好参加五月初六的童试宴会。

    到时候知府,学政也会露面。

    府学左训导,右训导主持,也能提前认认同年的考生。

    要是在府学读书的话,还能提前认识夫子。

    纪元是院试第一,确定可以进府学。

    蔡丰岚为院试第三,也可以进,他已经确定要来府学读书,毕竟他八月要参加乡试,在府学更加方便。

    这都是童试宴的事了。

    现在关紧的,就是做秀才的青衿。

    其实有些手快的,在过了府试之后就在做。

    但正荣县的学生们遇到那件事,也就放下杂事,专心备考。

    不过也算阴差阳错,他们专心别人都不在意的府试,竟然考得都很好。

    聂县令买单,郭夫子干脆让人去找了附近衣裳铺的伙计,让他们上门量身定做。

    十个人,十套衣服,十双靴子。

    对方也愿意亲自上门的。

    落榜的两个人看得无比羡慕,两人干脆跟着雷捕快他们一起帮忙,还叹气道:“我们怎么就没考上呢。”

    雷捕快安慰:“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你还提前熟悉流程了。”

    这倒也是。

    两人也算乐天派,跟着忙前忙后。

    正荣县这边的危机彻底解除,不少人还对这事津津乐道。

    事后反应过来,是那合远县的四个人拉着正荣县学生去赌,那学生过了府试不说,院试还考了第十,如今已经是实打实的秀才。

    而那四个人,在府试结束之后还去赌钱,这种品行,竟然还敢拉秀才相公下水,真是不要命了。

    是的。

    如今风向一转,也有许春考上秀才的缘故。

    作为秀才相公,已经高出旁人一等。

    说句不中听的,那四个人现在要敢再扯许春,那对簿公堂的时候,他们四个要先挨板子。

    当时纪元没有功名,却能跟李耀众对峙,也是因为他有县学教谕他们撑腰。

    否则不会那样顺利。

    说起李耀众,不得不提府学最近办的差事。

    要夺去李耀众功名一事,其实进展缓慢,倒不是不去夺,而是这事要走流程。

    从一月份,聂县令发来文书,府学再去调查等等。

    一直到四月份,依旧在走流程。

    府学办事速度确实不快。

    但是,谁让李耀众赶上望同县的事。

    望同县县试作弊一案,那是特事特办,速度极快。

    府学官员一看,还有个李耀众的案子也在悬着,干脆一起走了流程。

    虽说一个是永远不许再考科举。

    另一个是夺了秀才功名,但都需要府学学政,以及建孟府知府签字。

    索性一起提交上去。

    现在李耀众夺去功名的文书,已经在郭夫子手中。

    等他们回正荣县的时候,就可以送到李耀众那了。

    他家近十年没有交田税,今年重新开始交,估计要恨死纪元。

    但恨也没有用。

    纪元现在是秀才,他们只有恭恭敬敬的份。

    考上功名之后,许春的麻烦全都解决。

    纪元的麻烦自然也解决。

    怪不得人人都想考功名。

    这东西确实好。

    不过要说恨纪元的,也不止李耀众一家。

    那灰溜溜离开的合远县众人,对纪元众人同样很是不爽。

    要说合远县众人,府试都没过,原本打算在四月二十多离开。

    谁知道四个学生去新开的赌坊,当场被衙门抓住。

    就不说扯出正荣县的事了。

    只讲他们自己,也是麻烦不断。

    许春都是尚且有掰扯的可能。

    那四个人,甚至一个捕快被当场抓获,简直辨无可辨。

    按照府城的规定,他们至少要被关押五日,每人都要挨十下板子。

    剩下的事,就要交给合远县衙门处理。

    包括那个出事的捕快。

    从四月二十四晚上被抓住,二十五东窗事发。

    一直到今天,这五个人才从牢房里放出来。

    每个人都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现在就在酒楼里躺着。

    剩下的夫子,捕快,还有十几个学生,只能捏着鼻子等他们。

    甚至还要照顾他们。

    这些学生跟纪元他们可不同,纪元他们都是同窗,至少都在冲刺班待过。

    他们则是各处私塾聚上来的,能有什么情谊。

    如今也是不得不照顾,自然很是潦草。

    就盼着赶紧回合远县,他们好继续读书,也有想着赶紧备考正荣县入学考试的。

    纪元他们能知道那么详细,就是合远县有学生过来说的,他们都想考到正荣县县学,没事就过来交好 。

    这会他们过来,正好撞到纪元他们在做秀才衣服,单用羡慕来说,就太少了。

    真好啊。

    他们十个都是秀才了,终于有了功名,这么多年的书就没有白读。

    越想越羡慕,甚至有人想上手摸摸衣服。

    纪元那边有点不同。

    其他学生的身量已经长成,直接做即可。

    他今年不过十一,还有好几年可长,衣服必须做大一点。

    就连靴子纪元都心疼,若不是太夸张,他真想一口气做大许多!

    十一岁的秀才。

    更让人羡慕了怎么办。

    “这个衣服是这么穿的吗?”

    “这靴子好看啊,我就要这个样式的。”

    “聂县令真的全掏吗?这一套衣服加头巾,加靴子,要近二两啊。”

    十个人,就是二十两。

    合远县的书生更羡慕了。

    聂家捕快点头:“当然了,我们还去交了童试宴的钱,你们尽快去就成。”

    童试宴,虽然是府学的宴会。

    一般都是过了童试的秀才们凑钱给府学,再有府学补贴一部分,热热闹闹办个宴会。

    李勋最近就是在帮训导们忙这件事,所以没有过来。

    还有童试宴。

    这更好了。

    见秀才们连连感谢,聂家捕快们笑着应下:“记着咱们县令的好就行。”

    这钱对聂家来说并不算多。

    总共也花不了一百两银子,简单得很。

    聂家捕快见裁缝铺的人给纪元量身高,干脆道:“伙计,给我们小三元多做几身,每一套都大一些。”

    又对纪元道:“你还没长成,以后穿的上。”

    纪元本想拒绝,最后默默闭嘴。

    想到聂县令的身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朝他点头,应下就行!

    不用客气!

    这都是自己人!

    跟外面抢着送东西的不同!

    谁料聂家捕快话音刚落,就听那裁缝铺的人道:“小三元?!我真是忙昏头了。”

    “忘了你就是小三元!”

    最近做青衿的人极多,这裁缝铺也因为一千多书生过来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来的路上,老板都说给小三元便宜些,他们差点给忘了。

    “这样吧,我们店里再送一身,咱们也不用直接做好,那样料子就陈了。”

    “以后小三元报了名字,我们给现做。”

    “是啊,先做两身,还有四身衣服,您随去随做。”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县令给的五身已经够了。”纪元连忙拒绝。

    最后推脱不过,那边又怕给小三元做完衣服压箱底,回头料子再坏了,约好等纪元身量长些了,再去免费算。

    算是聂县令预付了三套衣服的钱。

    裁缝铺伙计道:“反正您以为也在府学读书,方便着呢。”

    在府学读书?

    纪元还没拿准主意,不过这会也只能点头。

    否则话传出去,那就不好听了。

    特别是童试宴都没过呢。

    众人热热闹闹做衣服,看得合远县书生只能酸溜溜回去。

    回到他们的客栈里,听着那五人疼得直喊,更是生气:“要不是你们,我们早就回县里了。”

    “就是,到底能不能上路,要不然你们自己回吧,我们先走。”

    这话一说,连夫子跟捕快都心动了。

    在府城待着,不仅是耽误时间的问题,还有银子的事。

    他们合远县的衙门可没那么大方,出来花销的银钱是一半一半,剩下一半要学生们自己出。

    都说穷家富路,在外面生活贵的很,很多学生已经没有银钱了。

    对夫子捕快们来说,他们的花销自然全报,对他们来说,更多的还是丢人。

    真的太丢人了。

    旁的不说,就他们所住的酒楼,各个都知道他们这里什么情况,连伙计们都是暗暗说倒霉。

    读书人的体面真的都丢干净了。

    夫子捕快们也想回去啊。

    要不然,他们先走?

    留着五个人在府城算了,等他们好一点了再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其中一个夫子对陈书生道:“反正你爹也在府城,没事可以多照顾照顾你们,我们留在这也无用,索性先回去了。”

    说着,捕快还道:“其他三个书生,一个捕快,不都跟你是好友吗,你们一起回吧。”

    说罢,竟然是不等他们点头,一群人收拾收拾东西,当天就出发。

    连马车也不给他们留了。

    实在是没有车夫愿意留下等他们。

    眼看酒楼里瞬间空了大半,这五个人彻底傻眼。

    屁股上的板子伤还没痊愈,这要他们怎么动啊。

    这,这要怎么办?!

    陈书生咬牙:“我爹是举人!他不会不管我的!”

    至于其他人,自己想办法!

    酒楼伙计掌柜们嘀嘀咕咕,就怕这几个人不给银钱,白白住他们的店。

    要看紧了,只要没钱,就把他们赶出去!

    还有一个姓袁的书生,直接把钱袋丢过去:“来人,雇人送给我回合远县,到时候还有赏赐!”

    这姓袁的书生简直气急,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这仇一定要报了。

    陈书生也差不多,他一定会让他爹报仇的!

    不仅是合远县那些书生跟夫子,还有正荣县的人!

    到时候,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举人跟银钱的本事!

    那些秀才他们动不了,动其他书生也行啊!

    这些人叫得厉害,实际上半步路都走不了。

    只能在酒楼里叫骂,还读书人的体面?做人的体面都没有半分。

    此刻已经进入五月。

    天气渐渐热起来,纪元穿着新做的青衿,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重活一世,没想到还能穿上秀才的制服。

    这里自然不叫制服,叫公服,也被称为士子巾服。

    浅蓝色的圆领上衣,深青色的缘边,头戴儒巾。

    是标准的生员模样。

    要说这公服,也是从周朝便有的,当时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讲的就是青衿。

    周朝至今一千多年,各朝各代读书人的衣服,多是没变的。

    从科举以来,这样的蓝衣深青色边缘服饰,一直都是秀才生员们的专属。

    只要穿着衣服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秀才,是有区别于其他读书人的。

    往日只在县学见过甲等堂众人穿,纪元还是头一次自己上身。

    他的衣服又小了些,估计穿着这身衣服往外一走,别人就会知道他的名字。

    纪元!

    十一岁的小三元!

    小三元甚至都成他的外号了。

    那裁缝铺赶工极快,本来就是他们做顺手的,两天就要正荣县订的十套衣服都送过来。

    纪元还有四套衣服则会慢慢做,估计对方想做得更细致。

    最后再穿上靴子,十个书生瞬间变得不同。

    走在路上都能生风一般,崭新的公服,再加上全都是年轻人,谁看了都不赞一句意气风发。

    这些衣服穿在身上,众人才有种真实感。

    真的考上了。

    他们真的考上秀才了。

    这一日,他们等了太久。

    从放榜到现在,几乎都没有真实感。

    直到现在,才变得不同起来。

    “见过李秀才。”

    “见过许秀才。”

    “见过蔡秀才。”

    “见过纪秀才。”

    众人装模作样地行礼,看得郭夫子他们忍不住笑。

    真好啊,这是真的考上了。

    新鲜一阵后,大家还是把衣服给换下来。

    主要是不好太过招摇。

    许春的事虽然过去,但大家都明白低调的作用。

    那件事,实在是让人害怕。

    凡事谨言慎行的好。

    最近几天里,来刘家酒楼的书坊伙计也少了,估计是看出纪元的态度。

    纪元对这种送上门的银钱,一概不收。

    他缺钱吗?

    确实挺缺的,身上只剩四两银子了,若不是有聂县令送来的银子,他估计连四两都不剩。

    但谁知道那些人是想做什么。

    郭夫子也道:“就算要编纂《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童试录》,也要府学的人过来,你要是平白开口给了别人,府学那边会不高兴。”

    说到这个名字极长的书。

    看名字约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也是收录童试时文的一个合集。

    会把今年建孟府童试的优秀文章收录进去。

    每年收录的名次会有些差别。

    但小三元纪元的文章,必然列入其中,不过也不会全都入选。

    县试五场考试,一共是九篇文章,一首赋得体。

    府试也是一样。

    院试两篇。

    共计二十篇文章,两首诗。

    府学编书的人会选取一到六篇,其中府试必选一篇之外,其他的全看编书人的喜好。

    至于剩下没被选中的文章,若笔者愿意,可以给到外面的书商,让书商自行去印,所得分成要给到笔者。

    一些名次高的秀才,都会卖考试文章赚钱。

    但是,要先等府学挑完再说。

    当然了,有时候府学编书极慢。

    等到他们编完,童试的热度早就过去,一般人也不会再去买秀才文章了。

    说白就要趁热卖试卷。

    否则热度过去,也就凉了。

    是要趁机赚钱,还是给府学让路,全看学生自己。

    一般家里有钱的学生自然不会理。

    像纪元这种,一看就很穷的秀才,书商们才纷至沓来。

    既是冲着小三元的名声,也是觉得纪元缺钱,会先于府学卖文。

    其中的关键要不是有郭夫子他们指点,纪元也要蒙圈一阵。

    里面的细则还真是多啊。

    府学编纂的童试录,到时候会发到下面各县,一般的学生都会买来学习。

    就算没钱买的,也能借书去看。

    这对没考上秀才的学生来说很重要。

    不仅是发到下面学生手中,还要按照惯例送到京城。

    虽说京城官员也不会多看,但会放到翰林院的藏书阁中,里面有着历年来的童试乡试文章。

    放在后世来看,那就是第一手的史料。

    等到翰林院得闲,还会抽出各地好的文章,重新做一本集锦,再献给皇上。

    这既是他们的工作成果,也是代表朝廷取士的决心。

    这些工作虽然复杂繁琐,但年年都有人做的,像聂县令就参与过一本童试录的编纂。

    虽说皇上没有多看,但也是夸了的。

    科举取士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纪元听着郭夫子解释,不由地觉得,自己对科举的复杂跟严谨还是小瞧了。

    “那就等等吧,再者,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文章有多好,足以印出去供人传阅。”

    只怕传的越远,他越丢人啊。

    郭夫子只当他自谦,笑着道:“躲不了,就算到时候你不印,也有人传出去的。”

    非法书商可不会放过你!

    他们卖的也不便宜啊。

    啊?

    这古代也有盗版啊。

    纪元还是道:“那等府学挑完,剩下我的再卖出去。”

    不能便宜盗文狗。

    更不能便宜盗版书商!

    实在没钱的就算了,但要是有钱还要看盗版,并扯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不就是盗文狗。

    这对花钱买文章的人更不公平。

    蔡丰岚开口道:“我要给家里写信,现在终于考上了,也好给他们报喜。”

    府试过了之后,他们就写过信。

    如今院试过了,连生员公服都做好,更要给家里报喜。

    他们在外面考试辛苦,家里人等得也辛苦。

    李锦也点头:“我爹肯定等着急了。”

    而且他还有个事想说。

    他也想来府学读书。

    府学看院试成绩录取生员。

    前三可以直接入学。

    他却是第五,还差了两名,不过这差得也不多。

    当年堂哥李勋就是他家帮忙运作进了府学,自己说不定也可以?

    李锦看了看纪元。

    主要吧,他想跟纪元当同窗。

    跟纪元一起读书学习,动力都不一样。

    李锦甚至把这个理由写到书信里,他老爹看了,一定会同意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写着信件,这信越写,对秀才功名的真实感越强。

    他们真的考上了,真的有颜面回家见爹娘了。

    纪元自然还是给夫子们写。

    想来夫子们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但还是自己说了更好。

    要不要来府学的事,纪元顿了顿笔,并未多说。

    不管怎么样,都要回去一趟的。

    回去之后再说吧。

    童试宴结束之后,他们都要回乡的。

    宴会在五月初六,估计初八大家就会出发。

    算起来,也出来很久了,差不多一个半月时间。

    看着信件发出,众人的心又雀跃起来。

    以前还要担心院试,现在院试也过了。

    剩下的时间,是不是可以玩了啊!

    至少在童试宴之前,他们都可以彻底放松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便是陈举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新晋的秀才,都是建孟府的宝贝啊。

    而且他们也轻松不了多久。

    八月还有乡试等着他们。

    顶多在五月初六的童试宴之前闹一闹。

    说到童试宴,也有很多话讲。

    这算是每年的惯例。

    跟现代也有的谢师宴差不多,考上功名了,摆宴席请夫子吃酒,这个自然要等到回正荣县再说。

    天齐国的惯例还包括了考上之后,一百多生员同乐。

    他们这一群人算是同年。

    就是同一年有了功名。

    以后说起来,也是缘分,在官场上都是可以拉关系的。

    比如,你是哪哪年考上的?

    化远三十四年?

    巧了我也是!那咱们就是同年啊。

    既是同年,以后既要互相照拂。

    不仅同年要互相“照顾”,此次的考官也算是他们的“老师”,以后说起来,同样的关系网。

    一定要说的话,像是名校关系网。

    虽然你我不认识,但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一个地方的,自然而然地亲近。

    如此关系弯弯绕绕,可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关系网。

    单是秀才,还看不太出来。

    若考上举人,这些关系网,便会有着无限的能量。

    再到进士,再到做官,都是你人脉的一部分。

    这种关系说好自然也好。

    但要说弊端,自然弊端无穷。

    听说天齐国遏止过这种情况,不允许学生再拜座师,也是不允许如此结交。

    只是这东西,跟各地灰色产业一样,都是野火烧不尽,必须时时巡查。

    相比之下,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宴,便会单纯许多。

    算是一个庆祝晚宴,大家吃吃喝喝就好。

    知府,学政都不会过多露面。

    主要还是两位训导带着其他秀才们操持。

    纪元了解这些事的时候,府学正在收录今年的童试文章。

    以往没那么快,今年学政的意思是,在乡试监临官来之前,把今年的童试录给做出来,到时候也能让监临官翻看。

    毕竟今年出了个小三元,到时候京城来的监临官肯定会问。

    现在五月初,最好在七月初之前做好。

    所以府学安排一些夫子过来挑文章。

    这些夫子,最低也是举人的功名,文章好坏,他们一眼便知。

    这会众人都在看纪元的文章。

    县试,府试,院试,一共二十篇文章,全都在这放着。

    他们已经挑出最好的八篇出来。

    但这也多啊。

    “以往的文章,最多只能放六篇,这八篇的话,还要再减去两个。”

    “只多两篇文章而已,放就放了。”另一个举人如实道,“你看一下,按照这个顺序来看,纪元的进步,是不是非常明显。”

    纪元对自己为什么是府试第一这件事,一直有些疑惑。

    他的文章先不提,后面的诗实在是不算好。

    总体看下来,真的能得第一?

    此刻府学夫子们却是没有疑惑的。

    而他们的话,也能解答纪元的疑问。

    现在考试已过,关于文章的讨论是可以说出去的。

    等到纪元听到的时候,终于解答疑问。

    那些编纂书籍的夫子们直言:“县试就罢了,文章虽有些新意,但太散了,还要再提炼。”

    “可到府试,进步简直飞快。”

    特别是府试的九篇文章。

    从第一场开始的两篇文章看下来,一直到最后一场的文章。

    他们甚至能看到纪元在文章里的进步。

    短短三天时间的五场考试,纪元不仅是在考试,更是在进步。

    从文章的内容再到文章的结构,开头中间总结,就连文采似乎也进步了。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考试大多是检验他学习的成果。

    但对纪元来说,这分明是他进步的阶梯。

    这份悟性和天赋,考官们也闻所未闻。

    更别说他那手字。

    是真的漂亮啊。

    府试的卷子,最开始的糊名的,进到最后的时候,还要有官员誊抄出来。

    再到最后选出三份,定前三名时,最后把他们的卷子找出来。

    当时的考官一眼看中纪元的文章。

    不仅文章好,字更为漂亮。

    有些人还说馆阁体死板,但写得好的馆阁体还是很优美的,否则怎么会成为默认的官方指定字体?

    再把他所有文章抽出来,主考官右训导都吃了一惊,当即道:“他这哪是在考试,分明在学习。”

    众人定睛去看,纪元的文章却是一篇比一篇好。

    能阅卷的官员自然是有水平的,对纪元的文章也是赞不绝口,更觉得他观点新颖。

    揉了些时兴的八股文在里面,又不至于拘束,还有他字里行间的洒脱。

    如此文章,必然是府试第一。

    府案首实至名归。

    众人兴奋的时候,最后看到他作的那首诗,大家下意识沉默。

    这诗前半段还好,后半段怎么这么怪呢。

    最后还是右训导拍板:“如今科举注重文章,注重策论,谁还看诗赋写的如何,你们说呢?”

    这个倒是,如今科举轻诗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文章是否言之有物,才是取士的关键。

    最后那诗自然被大家忽略。

    甚至这次编纂童试录,也直接不提他两次做的诗。

    小孩有短板很正常,他才十一岁,若是连诗句都做得很好,还要不要他们活了?

    话传到纪元耳朵里,也算让他明白府试看中的是什么。

    他有些期待这本童试录编出来,后面应该还有考官们的点评,到时候也好查漏补缺。

    至于写诗?

    还是再缓缓吧!

    郭夫子他们倒是没在意,大家根本不怀疑纪元写诗的水平。

    他写诗要是不好?

    那就没人写的好了。

    大家都以为他是偷懒不写而已。

    实际情况如何,也就纪元自己知道。

    所以一直到五月初六上午,参加童试宴的所有人都在准备今日的衣服,并且是随口说道一件事时,纪元傻眼了。

    “也不知道童试宴是个什么样。”

    李锦答:“就是普通宴会的样子吧,但我听李勋说,无非就是文人宴会常玩的。”

    “作诗,作对联,还有飞花令之类的。”

    其他人点点头,确实是书生常玩的。

    大家只要不露怯即可,他们在乙等堂的时候,也有这方面的学习。

    但纪元直接傻眼了。

    什么东西?

    作诗,作对联?!

    还飞花令?!

    这些东西他当然听说过,但从来没玩过啊。

    丙等堂基本不会教这些东西,他也没学过啊。

    偏偏蔡丰岚还道:“你可是小三元,当时候肯定要作诗,准备好了吗。”

    “等你的诗句一出,绝对惊艳全场,看其他人还敢说咱们正荣县的人爱做酸诗不。”

    啊?

    还惊艳全场?

    纪元腰带都系错了。

    嘴唇动了半天,什么话都没说。

    怎么又要他作诗啊。

    这事就绕不开了吗。

    还有飞花令。

    他倒是知道,但真跟人对起来,会不会丢人啊。

    纪元有点想临阵磨枪了怎么办!

    一整天,纪元抱着诗词书籍背个不停。

    看在别人眼里,那是纪元依旧勤学苦读。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苦!

    别人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三个第一,肯定会被点名,这都不用想。

    化远三十四年五月初六,晚上酉时,穿戴整齐的一百二十名新晋生员,面带微笑来到府学。

    府学侧门热闹非凡,一百二十个穿着青衿的学子前来,引得不少路人都在围观。

    黄夫子送纪元他们到门口就不再进去了。

    今日是新进生员们的热闹。

    此次府学开放的是一处园子,进了园子便能听到里面的丝竹声。

    里面丫鬟小厮面露恭敬,记下来者姓名,引着他们按照院试成绩排名入座。

    不少人头一次参加这样风雅的宴会,不由得手足无措。

    纪元到底见过大世面,多是欣赏这里的美景。

    古人还真是会享受,看这假山流水的,既能游园,还能宴饮。

    确实是个好地方。

    正荣县十人来的时候,那丫鬟明显惊喜,开口道:“还请小三元同奴婢去正厅,知府与学政吩咐了,您若来了,直接过去便可。”

    如果只是这样说,那也就罢了。

    偏偏丫鬟又来了句:“那边正在做盛夏诗呢,小三元您文采斐然,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纪元脚步顿住。

    盛夏诗?

    他能不能不作?

    纪元脸上挂着微笑,旁边李锦还暗暗道:“做个好的,否则李耀众的酸诗就真的要代表咱们正荣县学生了。”

    帮着筹备童试宴的李勋也快步走来,拉着纪元道:“快,再晚一会,这盛夏诗就要做完了,咱们还怎么一鸣惊人。”

    好好好,他能不能拖着时间不去啊。

    能躲还是要躲的。

    文抄公当多了,他这脸皮有点撑不住啊。

    五月份的晚上,天气刚刚好。

    此刻天还未黑,坐到正厅里更是舒服。

    这里说是一个正厅,实际上四面环水,用纱帐围着,既凉爽也可以避开蚊虫。

    水面船只上的雅音轻轻揉揉,很有格调。

    在这种环境下作诗,确实是一桩美事。

    当然,对纪元来说,那就不是了。

    被李勋跟丫鬟带过来的路上,纪元就在思索了。

    这盛夏诗到底要怎么做。

    好在丫鬟知道蔡丰岚是第三之后,也让他前去。

    看来院试前三,都会到正厅见知府大人,以及学政大人。

    对这两位,纪元没有太多知晓的。

    但想着知府跟聂县令的关系,大概不会多为难正荣县的人。

    聂家捕快私底下同他们说了,聂县令小时候就在知府家玩,两家人是世交,让他们不用更担心。

    学政就不知道了,纪元对他的事并不知情,好像他已经正建孟府五六个年头,比知府在这时间都长。

    李勋带着纪元,蔡丰岚前去。

    三个人都是正荣县的人,但刚踏进去,就听到有人道:“诗词乃人的根骨,从上古时期,古人便作诗,咱们也作诗。”

    “可见文人必会诗,必懂诗,若不会作,那就落下乘了。”

    正说着,那人看向行礼进来的三人,目光在纪元身上停顿。

    “听说咱们的小三元,府试做了首诗,不如念一念吧?”

    纪元顿住,看向挑衅的那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念诗就不用了吧!

    他真的怕丢人啊!

    要不然让他当场写文章吧,这个他在行。

    当场写字也行!

    什么都好,别作诗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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