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刘琨作为整个两晋之交时期最杰出的汉人英杰, 洞察力十分强大,很快就发现,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仅有两种选择。

    一是答应祖宗刘彻, 现在开始准备当皇帝。

    二是不答应,然后被强行逼迫上位当皇帝。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没看见旁边的霍去病正在擦剑, 神情十分跃跃欲试, 准备一听到他说“不”,就把剑锋架在他脖子上, 用武力让他就范了么。

    更别说刘彻本人了, 眉目凛冽,眸光居高临下寒如冷电, 不怒而自威,写满了“你小子很勇啊,继续拒绝一个试试”。

    刘琨:“……”

    都这样了,除了答应还能咋滴?

    他心里纳闷不已,史书上也没记载世宗陛下和冠军侯是这么横行霸道, 不讲道理的人呐, 怎么到他这里就没点自我选择权了呢。

    没办法,刘琨能不能称帝, 大汉能不能光复, 直接关系到他们本次能否圆满完成副本任务,获得奖励。

    即便剖去副本这一层不谈,众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司马家再主宰天下,继续掀起无边纷争血祸。

    刘琨作为眼下唯一的选择, 这天子之位, 他是想坐也得坐, 不想坐也得坐。

    然而,他还打算再最后挣扎一下:

    “二位陛下,我孤悬北方多年,十死无生,流离血战至今日,之所以从未放弃,唯一的愿望不过是让北方中原能有一寸汉家土地而已。如今晋室南渡,理当群英共济,戮力讨贼,若在此时贸然称尊,天下将以我为何人哉——”

    “自然是以你为英雄了”,众人齐声说,“越石何必自谦!”

    刘琨一阵无奈,声音却带了一种沉邃坚定的腔调,缓缓说:“我素踞北境,控弦并州,膺服众望,八方来归,若要自立,当年在晋阳城面对众公卿推举,就该顺势而为、称尊进王了。”

    “所虑者,不过是自己妄称九五之位,威望有所不足,兼之立身清正,多年来开罪者甚众,恨之甚欲我死。那些与我素来不睦的世家贵胄,琅琊王氏、清河崔氏、江东诸族,介时定会以讨伐我为名,刀剑相向,同室操戈。”

    “眼下正当四方边戎云扰,万里胡尘未净,我们汉家子弟理当一致对外,绝不能将本就所剩无多的兵力折损于内耗。否则,一旦被诸胡蛮夷乘虚而入,更兼兵力分散、逐个击破,这江山何有再肃清光复之日,百姓何有再安稳无恙之时?”

    他这一番话,字字出于肺腑,皆为大局考虑,宛如金石掷地一般肃然铿锵。

    郑成功闻言叹息,却是想起了历史上南明覆亡的一桩桩事:“你光想着自己不称帝称王,就能避免内斗,岂不知别人却在千方百计欲置你于死地。”

    刘琨迎着窗外倾洒而下的日光,一派坦坦荡荡地说:“生也罢,死也罢,但求无愧无怍,身入鼎镬,此心不悔。”

    “不悔?”

    郑成功极轻地冷笑了一声,眉间清峭霜雪堆积,忽而话锋一转:“太兴元年,琅琊王氏的王敦遣使秘密入鲜卑,谒见段匹磾,矫诏称你有称帝之意,遂以谋逆罪下狱,将你幽囚数月后缢死,满门亦多遇害。”

    刘琨眼睫低垂,闻言微微一颤。

    他本就是在临死前被从历史长河上钓上来的,当然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

    只是……这满门皆死的情景真正摆在面前,又如何能不为所动。

    郑成功又道:“司马睿和东晋众人考虑到段匹磾势大,未来还需倚仗其对抗石勒,故不允许朝野民间对你祭拜,于你的死亡更是讳莫如深。”

    “直到数年之后,你的外甥温峤为你上书鸣冤,司马睿认为段匹磾已经失去了价值,才勉为其难承认你是晋室功臣,谥号「愍」。”

    按照《谥法》来说,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长乱。使民悲伤曰愍,苛政贼害。

    司马睿简直是人死了还要在身后事上恶心一把,这个谥号与刘琨的一生殊不相称。

    刘琨凝眉不语,心中满是悲凉。

    “这才哪到哪”,郑成功决定给他再加几把火,“数年之后的太兴四年,你的好友祖逖在艰难地光复豫州之后,因王敦生平最为忌惮他,屡次使绊子,跋扈朝政,将其架空。祖逖因思北伐未成,忧愤成疾而逝。”

    刘琨原本一直清清冷冷,面无喜怒之容,这时便如寒潭裂冰般迸溅出了一道深深的怒意:“竖子不足与谋!士稚是何等人物,王处仲怎敢为一己之私,欺他至此!”

    众人:???

    不是,你忽然这么激动作什么,看起来都像是要拔刀冲出去了。

    刘琨沉寂半晌,平定了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听郑成功又道:“祖逖死后,豫州土地尽数丢失,王敦顺理成章入驻建康城,起兵作乱,准备改朝换代。”

    “接下来,还有桓温北伐,因内乱而亡,一路推进到灞上,三秦父老闻风归附,直抵长安城下。桓温为了保存实力回来争权,驻军渭水一动不动,坐失战机,被秦人截断后路,大败而归。”

    “还有陈郡谢氏的北伐,同样耽于内乱。”

    “太原九年,淝水之战落幕,谢安欲主持北伐,因功高震主而被迫退让,次年谢玄招募流民,自领北府军北伐,先后平定兖、青、司、豫四州。”

    “未料主持北伐的谢安病死后,司马道子当政,晋廷重又陷入了权力纷争,谢氏被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诸人联手排挤出中枢,谢玄困居淮阴,凄凉而终。”

    “梁武帝天监北伐,陈庆之四十七战连胜,攻下三十二城,因梁武帝人员统筹失当,弹尽粮绝,败于北魏,只身潜返江南。”

    “陈文帝北伐,击败北周,收复江郢二州并八郡,长辔未逞而天不假年,此后陈朝爆发内乱,宣帝篡位,大将吴明彻被俘,南朝最后一次北伐至此告终。”

    ……

    郑成功陆续说了好些事,皆是东晋南朝时期,因爆发内乱,让原本大好局面毁于一旦的案例。

    “朕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让你心怀悲观——”

    他锐利的眸光扫向刘琨,犹如千古依然的雪下锋刃,带着一种极为强大、让人一看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力量,纵然海竭山倾,天崩地裂,也依旧昂然出鞘,刺破天穹:

    “朕只是想告诉你,内乱并不会因为你退让一步不称帝,就不再发生。你今日这一退,从此你的挚友、部将、百姓,俱成旁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凭摧折,坐受风霜消磨,中原板荡,人怀嗟怨,四散奔亡。届时,你便是再想进行任何改变,全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琨微闭着眼,手指紧握住身边的立柱,苍白手背上道道青筋凸起,显是悲愤伤痛已极。

    郑成功淡淡道:“朝野间,希宠求荣、追名逐利、蝇营狗苟之徒,一代复一代地产生,杀之不尽,你指望这些人面对外敌忽然就戮力同心,摒弃前嫌,一齐毁家纾难,光复神州,当真是活在梦里。”

    “你所能做的,唯有成为最强、最终担任领袖的那一个,让所有人不得不归顺在你的旗帜下,听你效命,任你驱策。”

    “只有你站在了正确的方向,剑锋所指,王钺所挥,天下人才能追随你的引导向着正确的方向努力。”

    刘琨全身一震,终归长叹一声,拱手行礼道:“诚如所言,此前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本想着,就算自己未来战死了,还有祖逖,还有许多的义烈之士在四方奔走,只要不爆发内乱,众人齐心抗胡北伐,那肯定迟早会收复疆土的。

    结果现在发现……

    王敦等一堆害群之马不除,成天在后方搞幺蛾子,一统河山根本就是毫无希望啊!

    刘琨想到这里,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眸中闪过了一丝决然之色:“好,我刘越石在此立誓,必要定乱代兴,匡济庇民,再塑河山,重兴大汉荣光。”

    “这就对了嘛,你能想明白就好”,刘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果然还是明世祖有办法,一通滔滔不绝就把人给说服了,“你过来,朕给你安排一下登基流程,要最标准的汉家天子礼。”

    ……

    敲定计划,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许多日,众人着实忙得飞起,全无一刻闲时。

    首先是军事方面,这刘渊虽死,他的伪汉却没有完全覆灭,其众犹存,还在四处作乱劫掠。

    石勒占据在关东各州,掠夺江汉,上郡羌、仇池氐等族群驻扎在关陇地区,张轨控制凉州称凉王,鲜卑人段匹磾则控制了幽州。

    好在本次进入副本的名将众多,暂未出现人手不足的问题。

    在收编了当地的汉军之后,卫青、霍去病、李来亨各率一支军队,分三路从长安城出发,攻打关陇,而后从那里顺势北上,先把最碍眼的石勒灭掉再说。

    蜀地境内也不太平,早在八王之乱开始的第一年,氐人李雄就暗戳戳地开始在四川搞事情,称成都王,很快建立了成汉政权,建制称尊。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所以平定蜀境这种事,当然要交给蜀汉大将军姜维了。

    张煌言奉命征伐交州,谁让他在本位面刚打过安南回来呢,论那块土地的战斗经验,没有谁比他更丰富了。

    郑成功也准备体验一下御驾亲征的快乐,准备水师攻打江淮,直取建康。

    他盛情邀请刘彻一起同行,就当是提前磨合一下作战风格,为未来两个位面的合作打好基础。

    刘彻:“……”

    有没有一种可能,朕并不是热衷亲征、武力值很高的名将型帝王?

    军事部署简单地做了规划,但更多地还是让各位大才放飞自我,自由发挥,强调一个来去如风,神出鬼没,对付敌人那是分分钟风卷层云凶残得很,荡平万军如探囊取物。

    只有小老虎那一路,因为他过于年轻气盛,还是以历练为主,郭嘉索性去给他当了随军军师。

    更重要的还有民生治理。

    长安、洛阳二地虽是旧都,却因连年战火轰烧,残垣遍布,函谷萧条,几成丘墟,根本不具备成为首善之都的条件。

    论凋败凄惨、满地藜藿的程度,堪比李定国当年大军入滇,就差要伐竹取道,劈草开路了。

    一回生二回熟,李定国就很擅长这个,留在长安一带,一面驻军屯田,扼守险要,一面分营管庄,鼓励重回生产线。

    还有什么整饬军纪、清查户籍维护城池治安、设营造局以改善军需供应、和当地世族接洽合作等操作,依次有条不紊地展开。

    郑成功特别关注了保护民间贸易,以尽快恢复饱受摧残的北方经济。比如铸造定额的大汉通宝,以及一厘小钱,以免民间流通中产生不必要的混乱。

    此外种种修复宫室,招募四处的流民分配生产工具,开垦荒田,重建太庙,祭祀宗祖等诸多事项,皆不一而足。

    更重要的还得是恢复文教礼乐。

    中断多年的太学又重新开办了起来,百官家中子弟全部要受业就学,还有其他的一些知识文化也在被征服的胡人群体中迅速推广。

    大汉位面的董仲舒,大明位面的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都在给学生们讲课,传薪授火。

    宴会小能手平阳公主也被委以一个艰巨的重任,那就是操持雅乐,训练乐团,恢复被胡人们摧残若许年的宗庙正声。

    陈群依旧重回老本行,负责修订律法,严明纲纪。

    ……

    众人各司其职,忙得轰轰烈烈,热火朝天,好容易万事齐备,宫室皆全,诸胡慑服,传檄天下,宣告复国大汉。

    刘琨于长安城称汉王,决意在一统北方后再行登基称帝。

    消息传出,四海为之轰动悚然。

    这可不是刘渊那种篡国窃汉可比的,是真正的汉室正统后裔,金刀之谶言犹在耳。

    不管是心里乐意的还是不乐意的,欢迎还是不欢迎的,都派出了使者来拜访觐见。

    而来自大明大汉的众人参加完称王典礼后,名将们就准备各奔东西,到外面征战去了。

    大凡出师,总得有个标语旗号,于是这回经过讨论,众人就给刘琨选定了——补天裂。

    没错,就是“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那个补天裂。

    大家的理由也很充分,这句诗本来就是写刘琨的,这个“中宵舞”就是刘琨的闻鸡起舞,现在刘琨本人拿来用一下不是很完美吗?

    李来亨觉得应该给小伙伴幼安争取一番权益:“咱们还是问一问幼安的意见吧,毕竟是他的词。”

    “瞧你这话说的”,霍去病使劲拍了一把小老虎的肩,“辛幼安写「封狼居胥」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小老虎:“……”

    要是能问到你的意见,那不得当场成灵异事件了,还写什么词,写祭文吧!

    小老虎翻出天幕光屏,迅速敲了一通小伙伴,在给少年辛弃疾致以热情的问候之后,向他发送消息,申请了「补天裂」这一首诗词的版权。

    对此,辛弃疾表示:“刘越石还需要吗?不够的话我可以现写,再来百十首都行。”

    小老虎挥了挥爪子,由衷地问:“越石不需要了,但我需要,你能写几首词夸夸我在战场上的英姿吗?等一下回历史长河,我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辛弃疾说好耶。

    小老虎如同打了鸡血,兴冲冲地奔向了战场,军师郭嘉刚感叹一句这孩子真莽,直接就被他一把拉上了马背,横冲直撞向远方。

    姜维是最后一个离开长安城的,他入蜀前夕,郑成功想起一事,特意告诉他说:“此番征讨李氏成汉,伯约必然能在当地见到不少故旧。”

    二十年后桓温伐蜀,有一诸葛亮时期的小吏尚存,已过百岁。

    桓温问他,当今四海英杰纷起,哪一位可与诸葛武侯相比?

    小吏回答说,“丞相在时,亦不觉异;丞相去后,不见其比。”

    姜维将这一句话来回念了许久,声音里忽而有了细微的颤栗,仰首望了一会天穹,垂落的霜发在风中飞扬:“多谢世祖告知于我。”

    蓦然一打马,扬鞭奋发,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百里之外的成都城。

    别人是出去征伐,而他,却是归家。

    从长安策马疾驰至成都,其实真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却也长到足够丈量季汉两代人的一生。

    丞相去后,不见其比……

    他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让所有追随者,都觉得自此一别,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人啊。

    我再一次进入成都,而世上已无你。

    从前山川依旧,花鸟宛在,蜀宫亭台形胜如昔,可是那一个静坐在案前鹤氅纶巾、眉眼高远的丞相,如松如柏,皎如素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郑成功收回远望的视线,忽然想起似乎还有几件事没说。

    这桓温伐蜀一回,宛如进货去了,带回来一大批八卦,而且还都是跟季汉有关的。

    等会如果碰巧也被姜维打听到了,应该不要紧吧。

    不要紧吧……

    吧……

    他正在这边思索着,李定国推门而入,给他端来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刚种出来的,是这个时代的特别品种。”

    郑成功来了兴趣,瞬间就把什么蜀地抛到天边,抬手拈起一粒细看。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映着琉璃色的葡萄果仁,清影流动,仿佛美玉一般:“我记得,好像魏晋年代很多人都钟爱葡萄,魏文帝就写过葡萄赋,钟会也是——

    “珍味允备,与物无俦。清浊外畅,甘旨内遒。滋泽膏润,入口散流——词句倒也十分清新秀美。”

    他问了几句近来的兵营培育和屯田进展,李定国一边给他剥葡萄,一边事无巨细地都转述给他。

    末了,见他目光凝视着桌上的一张当世舆图,沉眉凝目,若有所思,便笑道:“森森又看上了什么地方,我去给你取来。”

    “地方没有,人倒是有一个”,郑成功缓慢眨了眨眼,“今年正好是卫玠身死之年,如此珠玉般的绝世佳人,若是能及时将他救下带回大明,也是一件美谈。”

    “原来森森是看上了卫玠啊……”

    李定国习惯性点头,陡然意识到不对,震惊道,“等等,你要带走卫玠作甚?”

    郑成功是这么打算的:“大明疆土广阔,外交事业也日渐发达,还缺少一个门面,卫玠不是传闻中长得甚美吗,正好人尽其用了。”

    大明外交官的门面,标准得是按照文天祥的颜值来选的,至少是要载入史书的丰神俊朗才行。

    本位面并不缺乏才貌双全、文武兼资的人才,柳如是、张煌言、郭嘉、周瑜等,可惜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领域,不可能突然跨行去搞外交。

    正好来到了两晋之交的时间,所以还是卫玠更合适了。

    至于体弱短寿,那都不是事。

    反正他掌握了本位面的生死薄,只需要击杀一个叛徒,分分钟就能给卫玠的寿命移加上去。

    李定国警觉,再三确认道:“真的只是让他去搞外交?”

    “真的是”,郑成功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在身边坐下,“卫玠的话,到时候我们南下攻打建康的时候再去找吧,其实我更想把祖逖带回去,感觉我跟他会很合拍的。”

    李定国:“……”

    他一时间不知该感慨郑森森怎么这么喜欢挖人,还是该感叹他仿佛在做梦。

    祖逖与刘琨,人家是发小,同道,年少至交,半生追随,死生知己,眼中只有彼此,哪里是他们外人能够插足其中的,再合拍也没用啊。

    鉴定友情的一个极为重要标准,就是三更半夜被朋友吵醒会不会生气。

    比如张怀民睡得正香,被二狗子……划掉,被苏轼敲窗一通问候,这都没翻脸,而是忍气吞声爬起来,相与步于中庭,可谓是古今朋友的典范了。

    再比如刘琨和祖逖。

    晋书记载,二人少年时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经常共眠夜话。

    然后有一天,祖逖半夜听见鸡声,就在被子里踢了刘琨一jio,直接给人踢醒了,然后神采飞扬地说:“越石,鸡鸣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啊,我们一起来舞剑吧!”

    这个载入史册的踢一jio,就非常灵性。

    刘琨:???

    夜半被踢醒的他完全就是懵逼的,哈欠连天却被好友拉起来练剑,内心简直有一大群羊驼飞奔而过。

    而且祖逖还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这样,而是夜夜如此,不仅要舞剑,舞完了还得“对语世事,中宵起坐”,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刘琨被迫天天跟他一起当夜猫子,当了这么多年,脾气也可算是好得出奇了。

    也由此可见,他俩的关系相当铁。

    正因为如此,当祖逖接受到刘琨称王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感到高兴,而是疑虑惊骇。

    按照他和刘琨之间的交情,可以说是知无不言,心心相印。

    如果刘琨有称王的计划,第一个就该告诉他了,平日相处之间,怎么可能完全不露蛛丝马迹呢?

    祖逖顿时担忧起来,他好友别不是被什么人挟持利用了吧?

    此刻,祖逖因为缺乏北伐军资,正在前往江淮地区劫掠几个当地的土大户,所谓“南塘一出”,真如狂风扫落叶,完全不挑剔,金银钱粮统统抢走。

    反正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当给自己的北伐大业做贡献了!

    不料属下有几个人露了形迹,被官府抓走了,祖逖主打一个护短,直接去官府一通大闹,把自己的属下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如此强盗行为,郑成功见了都要感叹一声,朕见士稚(祖逖的字),如逢知己。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想挖墙脚,把祖逖带回大明的原因所在,作风这么合拍的名将不好找啊。

    祖逖收集好钱粮之后,马不停蹄即刻北上,一路满怀担忧,几乎认定一定是有人抓住刘琨,威逼利诱迫使他称王,自家好友此刻想必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他心中无比焦急,去心似箭,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到长安城捞人。

    然而,等他到的时候,却发现刘琨正在和一名素衣谋士张宾商谈,场中气氛融洽,十分和睦,显得他根本就不应该加入。

    这个张宾,之前投到石勒麾下,暂时还没有被挖掘出来,故而名声不显,尚未大放光彩,后世却是名号无比响亮的十六国第一谋士。

    算无遗策,只此一人胸中谋略,可抵浩瀚兵甲十万,可以说是整个十六国时期的智商天花板。

    对标一下另一个“十六国第一”,那就是第一宰相王景略,便知道张宾这个头衔的含金量之高了。

    卫青早就研读过史书,故而一破石勒前锋军,就将张宾送到了长安。

    这已经是刘琨这些日子以来,所接见的第若干批未来的朝中重臣和北方势力领袖了。

    他本来还在发愁怎么跟人打交道,刘阿斗却是无比积极出主意,甚至拿自己亲爹做类比。

    “你可以挑选几个特别有才的结拜为兄弟,巩固一下感情,比如张宾就很合适。”

    刘琨很好地执行了这个计划,甚至表示“孤与孟孙一见如故,犹胜相知平生,愿结金兰之契。”

    张宾心中感动不已,他未来再怎样声名赫赫,位高权重,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介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

    刘琨声名远播,以王者之尊,却能折节下士亲近于他,畅谈着他们共同的理想和未来,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分享态度,登时让张宾有点热泪盈眶。

    正在此时到来的祖逖:???

    “犹胜相知平生”,他这是被刘越石内涵了吗?

    刘琨握着张宾的手,正在这里踌躇满志,抒发对未来的志向与向往。

    目光扫向祖逖,四目相对,笑容顿时消失在脸上,不知为何莫名一阵心虚:“士稚,你来了啊,那啥,你听我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偏偏这时候张宾还很入戏,无比动情地拉着他衣袖,神情是大写的感动,朗声说:“孟孙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为知己?”

    “都结为知己了”,祖逖凉凉道,“进展挺快啊。”

    刘琨眼前一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祖逖抱起手臂,冷笑一声:“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星夜赶来,千里渡江,烽火迢迢,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就是急着想要救人,一路担惊受怕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一看,刘越石这日子过得还挺好的,甚至还多了几个知己?

    【作者有话说】

    祖逖:终究是错付了. jpg

    第122章

    这一刻。

    刘琨面对眼前这史无前例的修罗场, 沉默了一会,决定先把看起来比较好忽悠的张宾送走,然后再来慢慢哄祖逖。

    他背对着祖逖冷幽幽的视线, 强作镇定,和张宾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诚挚之辞。

    什么“我得孟孙,如蛟龙遇云雨, 实为此生幸甚至哉。”

    又是什么, “卿是我之相国,往后入则制典梏, 出则筹军旅, 中枢明断,臧否黜陟, 一应政和人事都要靠你来承担。”

    还有什么,“有卿辅佐,大业必成,志在可期,往后沧海横流岁月, 你我当君臣相知两不疑, 海竭山崩,此心不改。”

    至于效果嘛……

    看看张宾的反应就知道了, 肝脑涂地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决心, 紧握着刘琨的手,声音也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得明公今日这一席话,我死而无憾了。”

    刘琨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什么傻话, 未来还有山河万里, 我等着与卿共同去奔赴呢。”

    张宾心情激荡, 他大概今生今世一直到死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刻,记得面前人向他伸出手的场景,铭感五内,终古不忘。

    数十日前,他还是石勒阵营中寂寂无名的谋臣;数日之前,还是被千里迢迢押送长安的阶下囚。

    然而从今往后,却即将成为一个冉冉升起庞大帝国的缔造者,以毕生心血,浇灌一场至为绚烂的传奇。

    他是一个极端自信的人,年少便自诩算无遗策,有凌云之志,子房之才,唯一所遗憾的只是四方飘零,不能遇见明主。

    所以他不会怀疑自己初来乍到,能否胜任丞相一职,而是洒然一拱手,朗朗笑道:“定不负所托,待来日定能和主公一道树碑列传,将我们的姓名一前一后写在史册上。”

    东西两汉各有史书,他们又是一个汉,理当是从头书写起全新的篇章。

    刘琨必定会庙号称「祖」写入史册,张宾觉得自己作为开国第一重臣,怎么着也能记在史书上除了本纪以外,最靠近他的位置。

    他这种自信疏朗之风,着实与刘琨不谋而合。

    刘琨之前亦是考察过他的能力,与他坦诚相待地交流过未来计划,对于自己的丞相,可谓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好啦”,他笑着对张宾眨了下眼,“孟孙且去熟悉自己的工作,孤就不送了。”

    张宾行礼告退。

    室内一时又寂静下来,刘琨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缓慢转过身,眸光望向祖逖:“士稚,情况就是如你方才所看到的那般,我成功给自己招揽了一个丞相……不是,你别瞪我,此事说来话长。”

    他伸手去拽祖逖:“你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先坐过来休息,我慢慢讲给你听。”

    “可别”,祖逖怀中抱剑,冷若冰霜地一挑眉,“汉王陛下都要与别人并肩共赴山河,将姓名一前一后写在史册的同一处了,我一个外人何德何能坐得离你这么近。”

    刘琨一阵扶额,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了礼贤下士,表明亲近么,人家怎么说也是我的丞相啊。”

    祖逖“呵”了一声。

    刘琨不禁叹气:“你看昭烈皇帝对诸葛丞相一通「如鱼得水」的发言,何等情深意重,相比之下,我也就只是对张宾……简单说了两句。”

    这句话说到最后,显得很是底气不足。

    祖逖目光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唇角隐约微微一弯:“越石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一些甜言蜜语,哄得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刘琨在这方面可谓前科累累。

    要知道,他从前是个游冶京华的温柔公子,不务正业,从没带过兵。

    后来驻守江北这么多年,从一人一剑到拥兵数万,麾下一大批追随者几乎纯靠人格魅力吸引过来,就连鲜卑首领拓跋猗卢都对他充满仰慕,屡次相救于危难。

    什么样的人格魅力?

    这就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清楚了,刘琨品行高洁,年少成名,美貌且才华横溢,擅吹笛箫,又是个清正君子,将帅之才,大败刘渊匈奴威震四方——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心生向往。

    但若让祖逖来说的话,最主要还得是因为刘琨实在是太擅长打直球了。

    当他抬眸望向你的时候,静水一般的眸中流淌着清澈温宁的光影,那般柔和平静,倒映一片寂然不动的春日楼台,却又如云意丹霄般苍茫坚定。

    都被这样看着了,谁还能拒绝他呀。

    刘琨对他笑了笑,声音轻柔地浸润着晚风:“我是对别人说过许多好话,许下许多承诺,但我只有你这一个好朋友,一生只得一个知己。”

    祖逖莫名就被这一句话安抚到了,暗暗摇头,深感自己不争气,只得半推半就在他旁边坐下:“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琨对他自然是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将所有事情从头说给他听。

    “……总之就是这样,武帝爷爷,后主皇帝,还有后世的明世祖都来到了此间,帮助我们扫平战乱,恢复河山。”

    刘阿斗虽有个谥号「孝怀皇帝」,却是匈奴刘渊追谥的,阿斗本人对此颇感抗拒,便不再用,还是统一称为后主。

    祖逖越听越是眉峰紧锁,忽而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盖:“没发烧啊,怎么光天白日之下尽说梦话,又是几百年前的先人,又是一千多年后的后人……”

    刘琨无奈,就知道自家好友不会信:“士稚,此事千真万确,绝无一字虚假。正是因为明世祖跟我说了此后江山百年的走向,我才下定决心要坐上这个位置。”

    祖逖却觉得他已经被忽悠傻了,心中一股怒气上涌,这种事搁谁身上能信啊!

    他可以百分百支持刘琨作出的任何决定,但他不能接受有人假借鬼神之名,诱骗、利用他的好友。

    虽然刘琨看起来踌躇满志,已经找到了丞相与公卿百官,准备大干一场,可万一出发点就不对,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呢?

    琅琊王氏的王敦阴怀异图,图谋不轨,窥测着九五之位,前进路上最忌惮的绊脚石就是他和好友二人。

    莫非就是王敦借机搞事,打算趁机除去好友,就连他率军北上也一并在算计之中,准备一网打尽?

    好一个王敦,看来是他「南唐一出」实在太客气了,只洗劫了扬州富户,没动琅琊王氏,回头就把王家上下扫荡一空,以报今日之仇!

    祖逖一通推理天衣无缝,霎时打定了主意,神色冷肃,拔剑而起。

    他看向刘琨,语气极为温和地说:“莫担心,我一定挫败王阿黑的阴谋,绝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如今我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先控制住长安城再说。”

    言毕,若一阵风从殿前掠出,速度快得让刘琨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中,伸手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刘琨:???

    不是,士稚到底脑补到啥了,这里有王阿黑什么事啊?

    祖逖作为军事奇才,千古名将,行事极为凌厉果决,第一时间就往天上投掷出了象征着进攻的信号烟花。

    焰火在天穹中迸溅升起,燃烧着点亮了四方。

    远处,温峤等人看见信号,不禁面色一变:“立刻整军入城,司空有危险!”

    此刻,长安城中防务空虚,诸将都已出征远行,只有李定国留在此地,一面训练守军,一面修治屯田,营建工造。

    工造局的开展相当重要,因为对于东晋时代最基本的技术改造是必须的。

    马镫最早出现在史籍,是东晋镇西将军谢尚的官署文书中,但实物诞生却远远早于这个时间节点。

    从两汉到西晋时期,骑兵战士们总是习惯采用单马镫+高桥马鞍的奇妙搭配,这种愚蠢且危险性极高的操作理所当然已经被后世淘汰。

    霍去病之前在崖山位面体验过更先进的战马装备,大汉自然是有样学样,立刻前往军中推广了起来。

    但他们这次进入五胡乱华副本,却没带任何军械,只能从头再来。

    好在李定国从前就主管过军中工造,对此无比熟稔,很快拿出了双马镫结构的图纸批量进行生产,截止众将出发征战时,都已经换上了新装备。

    这日,李定国正在督查屯田,忽听见远处地动山摇,杀声四起,似乎又是哪一处北方世家的坞堡武装在聚众作乱。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身披战甲,鲜红的披风飒沓迎风席卷,犹如旗帜招展,神色平静地握住了武器。

    ……

    话分两头。

    卫青从长安出武都,平定仇池羌部,所到之处群寇荡尽,一路平推过去,宛如覆掌般轻而易举连下数十城,全州瓦解,分崩离析。

    捷报如雪片般,接二连三传到了中枢朝廷,一群羌人很快就被压着前来入质觐见,要多温驯有多温驯。

    霍去病自长安北上,攻克陇西,司马保无比乖巧地退位归藩,表示愿意俯首称臣。

    接下来,他继续在秦州之地的莽莽山川原野之间疾驰飞奔,如风来去,仿佛驰骋于通衢广陌,毫无阻拦地沿线而上。

    很快就打入了张氏前凉政权称王称霸的腹地,凉州武威。

    哼,霍去病很生气,这座武威城明明生来就是他的地盘,就连取名都是自家陛下为了纪念他的武功军威,这才如此叫的。

    “就是你叫张轨,割据凉州,抢夺我大汉的领土是吧!”

    他一生气,直接给张氏打了个满堂红,扬鞭走马,瀚海高歌,让负隅顽抗者死得很有节奏。

    什么张掖、酒泉、敦煌……

    他不是在打仗,他是回到快乐老家了。

    张轨大军节节败退,宛如纸糊般根本不堪一击,一路仓皇逃窜,魂飞魄散,还是没逃得掉,最后只得在大军围城之日,衔璧牵羊出降,乞求霍去病接受他的投诚效命。

    霍去病把所有的凉国旗帜都抹掉,换上大汉旗帜,准备南下和舅舅合兵一处,一起攻打吐谷浑了。

    而另一头,李来亨带着自己的军师郭嘉,准备扫平梁州、荆州的几个司马氏割据势力。

    从前南渡的有好几匹马,所谓“五马渡江,一马化龙”,除了司马睿以外,还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祐,彭城王司马雄等四人,以及其他若干的世家门阀也都成功完成了南渡。

    这就导致许多军阀都在南方四处活动捣乱,各自为政,争权夺利,很不利于光复河山的复兴大计。

    不过,李来亨考虑到大家毕竟都是汉人,自然不可能像对付胡人一样毫不客气,只管一味拼杀,打你没商量。

    而是以巧计为主,尽量减少伤亡,只诛首恶,宽宥余众,以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些动乱。

    他们的全盘计划也是按照这个方向来实施的。

    在平定了南郡之后,便沿江顺流而下,准备攻打江夏城,这样就可以顺势连接北方的郗鉴等一批流民势力,扩充力量,完善上游布局。

    江夏百年以来始终是坚城重地,郭嘉并不打算正面猛攻,徒劳损兵折将,而是给小老虎出了一个虚而实之的妙招。

    “我知道我知道”,小老虎这段时间可是在几位老先生的压迫下,学习了很多兵法的,当即充满兴奋地说,“就是先佯装败北一波,诱敌还城,顺利将本方精锐人马混入其中,到时候来一波里应外合。”

    郭嘉微笑道:“说了这么多,说得很好——”

    小老虎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睁大了,等待一句夸奖,却听他话锋一转:“要是下次能说对就更好了。”

    小老虎委屈地戳了戳手指,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晋王也用过这种操作的。”

    郭嘉见小老虎蔫了,不仅没有安慰他的意思,甚至还抬手摸了一把小老虎毛绒绒的发顶。

    别说,这软乎乎的手感还真不错。

    小老虎生气地瞪着他,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哼,我需要一个解释。”

    郭嘉想了想,对他招手道:“你过来听着,便是这般,再这般,如此而为。”

    小老虎听着听着就错愕地张大了嘴:“啊这,这样能行吗?”

    郭嘉给他比了个“你放心”的手势,于是次日上午,二人便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大摇大摆地混进了江夏城。

    一觉醒来发现主帅和军师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小纸条,说最迟后日回归的大军:“……”

    你们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且说郭嘉进城之后,直接就走出了寻芳观景、六亲不认的步伐,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根本不是来骗取江夏城,而是来游玩的。

    小老虎使劲捏了他几下,郭嘉总算有所收敛,准备执行计划了。

    首先得想个法子混进城主府所在的区域,毕竟他们不识路啊。

    本来吧,这事随便找个路人问路就好,然而不知何故,今日江夏城万人空巷,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离开了家,挨挨挤挤地去往了进城的路线,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郭嘉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顶外观十分朴素的小轿,从侧门入城,极为低调,有意掩饰着行踪,帘幕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咳咳”,郭嘉上前去问路,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十分清朗动听的男音,泠泠如珠玉,字字句句都仿佛浸染了柔软的月华。

    这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立即打蛇随棍上:“请阁下捎带我们一程。”

    帘幕掀开,里面一位青衣如画的璧人寂然端坐,与他四目相对,清瞳中浮现出了无尽的错愕之色。

    郭嘉也是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好看。

    但他毕竟是一个热爱搞事的人,比起搞事的快乐,美貌可谓一钱不值。

    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径自掀帘而入,还把小老虎也拉了进来:“叨扰了,借车一用,我们挤一挤。”

    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帘幕舞动,外面一名路人经过,看见了车内人的正脸,顿时一声惊呼:“卫洗马已经入城了,就在此处!”

    这一声恰如惊雷落入水面,刹那之间,全城一阵地动山摇,整条道路仿佛都轰轰烈烈地发出了震鸣声,无数人一拥而上。

    “在哪里!”

    “来了来了!”

    “我要看整个大晋最风华俊朗的小郎君!”

    一瞬过后,目光所见之处尽是人头攒动,将数十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可真是,古人追星也疯狂啊。

    卫玠神色微僵:“……”

    他好容易才隐瞒行踪进了城,还没到府邸,就被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狂徒揭穿了?

    郭嘉暗觉失策:“……”

    哦豁,这下麻烦大了,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吗?

    第123章

    卫玠这一生, 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

    他也曾拥有过一星半点的温暖,却终究只如指尖握不住的片羽极光, 稍纵即逝,所有的绚烂尽数归于寒凉,埋葬在寂寞无边的深雪中。

    幼时风神秀逸, 被祖父如珠似玉地捧在掌心, 六岁遭逢变故,全家皆死于政变, 满门尽灭, 十四岁最亲近的舅舅去世。

    随后惨遭家国剧变,天翻地覆, 哥哥被匈奴刘聪所杀,夫人病逝,曾约定好并肩前行的友人也失陷于敌营。

    剩他独自一人,病骨支离,在兵荒马乱中辗转流落南下, 珠玉尽碎, 烟月尘埋,不知将如飘萍般停留在何方。

    郭嘉听小老虎嘀嘀咕咕给他讲故事, 听到这里, 也是难免感叹一声:“太惨了啊。”

    上天何其多情,用尽所有的瑰丽颜色,万般珍爱地造出了卫玠这么一位璧人,却又何其残忍, 给他写下了最凄凉如雪的命运。

    世间的悲剧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岳王、李晋王、兰陵王、檀道济他们, 多少枕戈泣血, 义帜纵横,荒坟宿草,残阳孤臣泪,只剑挽天倾。

    何等光辉灿烂,又何等命途凄惨,到头来,甚至只能以一位位“失败者”的形象载入史册,遗恨千古。

    然而,“宁死荒外,勿降也”也好,“天日昭昭”也罢,又或者是“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乃坏汝万里长城”……

    这些都是人为的悲剧,是换一位听之任之、肝胆相照的君王,多一名志同道合、并肩而立的挚友,就可以很大程度扭转局势,改写结果。

    这世上另有一种深彻且无力的悲剧,乃是天意使然。

    本一身素洁,朗朗如月,却仿佛历劫般被迫来这红尘炼狱中淬炼一回,洗净风霜,摧毁傲骨,心字成灰,在极短的岁月里尝遍了所有的辛酸。

    即便是想要给他逆转未来,重塑命运,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因细数他半生苦厄,每一件都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是一开始并非存心想要害他却终于走向末路,纷至沓来,酿成了灾难。

    于是举世茫茫,竟也无一名真正的罪魁祸首可以为他的人生负责,不知该向谁抱怨,亦不知谁有错,只好将此归结为命运无常,天道欺我。

    卫玠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年,卫玠二十七岁,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过,距离他死亡的时间已经很接近了。

    小老虎见他眉目温凝,十分宁静地坐在那里,衣冠如离离白雪,衣上的人也是一片支离雪色,唯唇角轻抿,作一抹明艳的朱砂,像一点红梅盛开入空庭之下,迎帘霜月。

    小老虎心中忽然涌出了许多的难过,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卫先生,你跟我们走吧!”

    他这句话简直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人也是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轿中,换做别人早就给他扔出去了。

    但卫玠性情极好,又因为常年抱病养性,了无喜怒之容,声音依旧温温和和地说:“观此情形,大概是走不了了。”

    外面的围观群众一波接一波地涌动过来,欢呼声震天响,闹腾得不行。

    卫玠的身体着实有些不堪其扰,下意识按住了心口,小老虎灵机一动,摸出了魔法锦囊:“别担心,我可以把你装在里面带走!”

    卫玠长睫轻轻一动:“二位是?”

    “我们都是汉王阵营的人”,郭嘉挑眉说,拿出了印信凭证,“他是征西将军、小老虎李来亨,我是他的军师。”

    卫玠确认过印信,声音中霎时浮现了一缕诧异:“可是手刃匈奴刘聪的小李将军?”

    小老虎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骄傲地一挺腰板:“是我!”

    “多谢为家兄复仇”,卫玠手指拢在唇边,轻咳一声。

    小老虎一阵拱手:“应该的应该的。”

    卫玠微笑,目光忧郁而澹泊,若一阵纷飞如杏花的细雪,轻轻垂落在他身上,见他如此飞扬意气,确实与传闻中的少年将军形象相符,又见到印信,心中已信了八分。

    他虽人不在朝中,但消息还算灵通,知道刘琨自从立汉之后,声威大震,已有席卷天下、荡平八荒之事。

    李来亨前些日子还在顿兵上游,今日忽然出现在此间,想必有所图谋,是要兵不血刃地拿下江夏城。

    他温声问:“小李将军此番入城,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小老虎一心惦记着把他拐回去,早就把初始任务忘得干干净净:“我们……”是来找你的!

    郭嘉眼看他要说傻话,直接拂袖按住了他的嘴,一边转头对卫玠笑了笑:“我们要见江夏城主。”

    “那我带你们去吧”,卫玠当即表示,“正好我要去见我姑姑。”

    他特别配合,任由小老虎把他装进了魔法锦囊中,还把路线告诉了他们。

    郭嘉见状压低声音问道:“他的姑姑是?”

    小老虎无语:“我又不是冯梦龙,哪里知道这些。”

    郭嘉微笑着说:“小亨再不说清楚的话,嘉回去可是会向陛下告状的哦。”

    小老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三十多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郭嘉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你也不想回去被罚抄书吧。”

    “不想抄书”,小老虎使劲抖了抖,可怜巴巴地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郭嘉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没奈何,小老虎只好开始头脑风暴,这么一沉思,还真被他琢磨出点东西来:“既然是卫玠的姑姑,那肯定也姓卫了……江夏……啊,一定是卫夫人卫铄,她的夫君李矩就是江州刺史,驻军江夏!”

    若是一般人,他确实叫不上名来。

    但卫夫人作为千古第一女书法家,又是书圣王羲之的老师,实在是太出名了。

    小老虎每天被先生们压着背书练字,可没少见到她的事迹传颂。

    卫玠的祖父卫瓘也是一位大书法家,就是那位著名的“三国名将终结者”,镇压钟会之乱,彻底终结了姜维“一计害三贤”。

    多年为国尽忠,位居三公之首,后来却遭贾南风冤杀灭门。

    然而,卫夫人又是钟会父亲钟繇的再传弟子,算来和钟会还算是师出同门,结果钟会又被她的小叔叔卫瓘击杀。

    而她的弟子王羲之,又和钟繇一道后人誉为双璧,合称“钟王”、“元常逸少”。

    关于二者书法究竟孰优孰劣的问题,实在是喋喋不休地争吵了好几千年。

    梁武帝就曾因为这事和太子萧统闹得挺不愉快的,一心想要推崇王羲之,成了后世王羲之最热情的推广者和狂热粉丝之二。

    如此复杂的师门关系,郭嘉听了都要感叹一声真有意思。

    “其实还有更有意思一点的”,小老虎仔细回忆着自己之前看过的情报,“我忽然想起来,李矩好像是汉王从前在江北的旧部,难怪卫玠直接就决定带我们去见人。”

    郭嘉这回却一点都不惊讶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你轻装进入江夏城?”

    “哦豁”,小老虎一摊手,“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二人一前一后掀帘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冲入了人群中,主打一个溜得飞快。

    “我的天”,郭嘉一个踉跄,被李来亨一拽,来了个极限闪避,极为惊险地避开了迎面砸来的瓜果。

    这都什么人啊,太疯狂了!

    本以为掷果盈车,最多也就是扔点玉佩、枣子之类的,什么人拿木瓜在这里乱扔呐,卫玠这个单薄的小身板真的不怕被砸伤吗!

    若是有刺客在此时混进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幸好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高高低低,吵吵嚷嚷,围得水泄不通,反倒是遮蔽了彼此远望的视线。加上卫玠此次低调行事,这架小轿平平无奇,属于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并不是什么吸睛点。

    这才让他们得以顺利混入人群深处,就立刻消失不见,无法被继续追踪寻找。

    ……

    而此刻,江夏城主府中。

    春色正妍妩,清风吹动满庭芳草,一道道垂柳若一场翠雨般在风中摇动落下。

    卫夫人卫铄正坐在窗边写字,素白纸笺,行云流水,一行冰清渊洁、转折处铿然有金石之气的字迹,便悄然镶嵌在了纸面上。

    一旁,小王羲之眼珠转了转,目光不自觉地粘在了纸上。

    他还太小了,只有七八岁光景,人虽然坐在凳子上,脚却够不到地面,长长的鎏金衣摆垂落,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卫夫人本来给他布置了作业,让他好好完成,但他写了一会就开始盯着老师的字看。

    好漂亮啊,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就好了。

    小王羲之眉目间一团稚气,白白净净,灵气十足,像是冰雪雕琢而成,忽而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唉。”

    “好好练字”,卫夫人一转头,发现他不太安分,就抬起手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等会人来了你又要出去玩,怎么能不提前把任务完成?”

    小王羲之想到等会能看见漂亮哥哥卫玠,顿时眉开眼笑:“好呀!”

    本来,琅琊王氏南渡之后,尽皆居住在京城乌衣巷,小王羲之的父亲王旷给他做了书法启蒙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教他了,就送到了卫夫人这边。

    他们一家在琅琊王氏本就是边缘人,小王羲之又不善言辞,一向不大受重视,更不喜欢乌衣巷的浮华风气,高门大户束缚森严。

    到了卫夫人这里,完全是一派讲究淋漓洒脱真性情的魏晋名士作风,既不讲究礼教藩篱,更没有乱七八糟的规矩要遵守。

    小王羲之每天可以全身心沉浸在书法世界里,还可以和院子里的许多大白鹅交朋友,写累了就去草地上打两个滚,真是快活极了。

    他写完了满满一张字帖,已经日落西斜,还是没有等到卫玠,不禁担忧起来。

    卫夫人蹙眉道:“这孩子不会是出事了吧,不是已经派人去接他,特意隐瞒行程了吗。”

    不行,她得看看去。

    正打算出门,李来亨和郭嘉到来,还带着一只锦囊……和里面的卫玠。

    李来亨伸手把卫玠拉出来,都不敢用太大力气,总感觉他仿佛是寒玉似的人,空明剔透,一不留神就会被触碎。

    这就导致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拉出半个身子,正好和匆匆赶来的卫夫人对上了视线。

    卫夫人:“……”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小王羲之大惊,赶紧扶住卫夫人,“你别昏啊,阿福,快去给老师倒茶!”

    江州刺史李矩从军营中巡查回来,恰好见到这一幕。

    近来流民众多,江洲又是军事重地,动乱在所难免,他还以为有人来上门闹事,对他的家人动手,当即怒喝一声,示意侍卫动手将贼人擒下。

    好一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自是不提。

    等众人叙明情况,重又坐下来好好商谈,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我为汉王旧部,感君恩厚,本就有意投奔他效命”,李矩坦然道,“只苦于江夏局势特殊,外无接应,四面皆晋军,故而无法成事。如今小李将军肯为我从中牵线搭桥,引我拨乱反正,自是再好不过了。”

    为表诚意,他甚至展示了城中的防戍图,一片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郭嘉本打算智赚江夏城,未料到居然如此容易就到手了,总有种还没充分发(gao)挥(shi)的感觉。

    他目光在舆图上一扫,很快露出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微笑。

    小老虎见他这么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郭嘉给出了极为详细的战略部署:“李矩,你驻兵江岸莫要轻举妄动,待南郡攻下后再合兵,我要将此处作为中转营地,接洽南下的流民帅郗鉴。”

    李矩点头称是,拜命而去。

    小老虎继续开始了征程,不过,考虑到卫玠等人的安全,自然要把他们留在后方,但是现在江夏周边战火四起,哪里都很危险,索性派一队人护送他们北上,去了长安城。

    他心里得意极了,这次不仅得到了卫玠,还打包赠送了卫夫人和小王羲之。

    现在就写信给陛下,他一定会得到很多夸奖的!

    ……

    千里之外的长安,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斗争刚刚消泯,化为无形。

    祖逖惊讶地抱着剑,在殿中走来走去,蓦地一停步,握住了刘琨的手:“怎么会是真的呢?怎么会真的有祖先英灵和后世英杰跨越时空而来呢,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刘琨无语。

    我是早点告诉你了,可你根本不信啊。

    之前,祖逖一直怀疑是琅琊王氏的王敦从中作梗,找了一群演员来欺骗好友,直接把人给忽悠瘸了。

    所以当机立断,就放出了进攻信号,示意属下立刻攻入城中,控制住长安局势。

    他本打算速战速决,先把好友捞出来再说,没想到镇守长安的李定国着实是一位狠人,主打一个固若金汤,治军严明,守军一众令行禁止,肃然如云山屹立。

    祖逖毕竟是潜入城中打探情况,未携带太多人手,面对的又是什么一位不逊色于他的千古名将。

    在城头激战一番,他理所当然并未第一时间拿下李定国,这就导致城下的温峤等人陷入了比较被动的状态,架设云梯,已经准备开始强攻了。

    千钧一发之际,刘琨总算赶到此处,阻止了这场纯粹出于误会的闹剧,又带着祖逖去见了刘彻和郑成功。

    至于阿斗?

    他已经彻底进入刘琨的黑名单,名字加重加粗了。

    刘阿斗毫无自知之明,总喜欢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父皇的政治智慧,每次一张嘴就是「结为兄弟」、「鱼水君臣」云云。

    刘琨:你这家伙诚心想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一次,刘阿斗见了张宾如今当了宰相,死心塌地为大汉卖命,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奏效了,自是一通沾沾自喜,如风一般卷进门。

    “朕就说结拜这条路可行吧,除了张宾,你要不要再挑几个优秀人才结拜一下——”

    好不容易才和祖逖解释清楚,并且重归于好的刘琨:“……”

    来人呐,把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叉出去!

    阿斗一直到被赶出门,刘琨对他避而不见,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

    初夏时节,卫青与霍去病终于在各自打下了一大片领土,消灭了一群胡人政权之后,成功会师在一处,借道吐谷浑,南下进攻益州。

    什么,你说吐谷浑可能不愿意借道?

    开什么玩笑,凡是我大汉铁骑经过的地方,就是我大汉的地盘。

    若是有点眼力见事趁早称臣归顺,还能保有全须全尾,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吐谷浑国王含泪送走了两大煞星,并深情祈祷他们以后千万别再来。

    在卫玠抵达长安的那一日,郑成功抛开手头的政务,准备见一见自己钦定的未来帝国外交门面。

    刘彻出于好奇,也过来围观了一下,他甚至还给卫青和霍去病开了视频同步播放。

    本来,参赛者身在副本之中,是可以和本位面的人时刻保持联络的,这回他们进入五胡乱华时空,也把镜头给带来了,所以能够随时开启视频。

    卫青觉得这个卫玠长得特别好看,就是有点过于病弱苍白了,看起来很让人心疼的样子……这孩子似乎从前过得很惨啊。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此番心情真是莫名其妙,不能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就当成自家晚辈吧。

    郑成功凝眸欣赏了一会,对卫玠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卫玠有点性情过于柔和,不符合大明帝国锐意进取、开疆拓土的强硬作风,但毕竟颜值摆在这里,出去撑门面还是足够的。

    走出去就是大明颜值的巅峰,分分钟秒杀那些西方人,也让蛮夷们涨涨见识!

    “自古河东多俊才”,郑成功扬眉道,举起杯盏,清晖素月的光影若白璧般缀满了衣衫,对卫玠说道,“你出自河东卫氏,柳如是号为河东君,取柳氏之郡望……”

    啊这,河东人卫青顿时DNA动了:“河东卫氏?哪个卫?”

    卫玠不明所以地看了视频那头一眼:“自然是汉故大将军长平侯卫青的那个卫了。”

    “我也是河东卫氏之人哦”,卫夫人笑吟吟地说。

    小王羲之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吃着老师给他夹的菜,摆明了是准备和老师待在一起行事。

    卫青:“……”

    他还活得好好的,忽然就成别人的祖宗了?

    【作者有话说】

    舅舅:磨刀霍霍准备抢人,我的后人得跟着我走吧

    森森:???明明是我先来的

    第124章

    宴会场上, 忽然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卫玠难以理解,为何自己说完祖宗姓甚名谁后,视频那头的卫青会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

    如果硬要概括一下, 应该是三分惊骇,一分叹息,两分喜悦, 和四分“崽啊, 你受苦了”的心疼吧。

    堪称是标准的扇形统计图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垂下眼睫, 避开了卫青这十分有穿透力的视线。

    午后, 温暖的日光穿透绮窗,被裁剪成一道道琉璃似的斑驳光华, 如水波般轻轻覆上了他的流云广袖。

    一痕淡淡的绯色蔓延过如玉侧影,横波涨滟,花飞岁晚一般,作离离春光流转着浸没过来,映入鬓边一点青山翠水的缥碧色, 盈盈一晃。

    照得整个人都好似笼着一层明透晶莹的光辉, 恍如遗世,皎皎无尘。

    卫青:哇!

    就该让宋祖刘裕过来看看, 谢灵运算什么“玉人”, 分明他这个后辈卫玠才是!

    刘彻瞧着自家大将军,又敲了敲卫玠,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哪哪都好, 不禁极为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来到五胡乱华岁月, 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仲卿的晚辈那就是朕的晚辈,大汉颜值担当这不就有了?

    然而下一刻,刘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因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来围观凑热闹的,明世祖之前说打算给大明外交部找一个门面。

    郑成功是什么作风,诸天万朝有目共睹,若是打算跟他抢人,怕不是要被坑得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刘彻深感事情棘手,但一转头,发现视频那头卫青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是充满了期待,只得一咬牙,比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

    你放心等着看朕发挥吧!

    卫青:“……”

    他这是让自家陛下打探一下情况,问一问更多关于河东卫氏消息的眼神,不是让陛下去冲锋陷阵的眼神。

    说好的默契呢,没爱了。

    眼下宴会才刚开始,刘彻酝酿了一番,准备等酒过三巡气氛转热,再谈条件,最好能把郑成功灌醉,让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条件。

    别说,这餐前水果还挺好吃的,杏子肥而不腴,酸而不腻,质地细润,清甜可口……

    等等,杏子……

    刘彻面色大变:“哪来的杏子?”

    “当然是茂陵坟前摘的”,郑成功神色平静地说,“你没看之前宋祖北伐打进长安城,所有人都去吃这个杏子了,朕一直很好奇到底有多好吃。”

    他伸手等了一会,李定国果然将剥开的杏子递过来,他咬了一口,觉得味道着实惊艳:“宋祖称此为长安第一杏,确实无愧盛名。”

    李定国见他喜欢,继续给他剥杏子。

    结果剥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吃的速度快,郑成功又不想自己动手,索性坐在一边等着。

    “宁宇”,他缓慢眨了眨眼,“你说这棵杏树若是移植到大明,还能长出同样好吃的杏子吗?”

    李定国就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是以早有准备,心平气和地说:“不知,我已经砍了些树枝准备带回去试试。”

    “最好多砍一点”,郑成功犹不放心地拽住他,“万一宫里种不活,还可以送到其他地方去。”

    李定国温声说:“这是自然。整株树都被砍走了,应该足够,现在茂陵仅剩下一块木桩。”

    郑成功随意地点点头:“好。”

    二人的交谈如此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反倒给刘彻看愣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茂陵就是朕的陵墓,你们派过去砍树的人就在朕的坟头上蹦迪?

    刘彻心中悲愤,但他能怎样,当然是含泪吃杏子了。

    没办法,这味道真让人难以拒绝啊。

    自己磕了一斤,还不忘指挥宫人拿了一堆杏子糖渍,盐熏,酿酒,反正就是要延长储存日期,等卫青、霍去病归来一起体验。

    卫玠听到这里,眸中流露出一缕茫然之色:“请问这位宋祖是?”

    刘彻微微颔首,对他态度倒是极为和颜悦色:“是汉室后裔刘裕,朕与越石的同宗,大宋开国之君,庙号高祖。”

    卫玠愈发惊讶,他来之前只和大明众人接触过,知道自己将会前往一千多年后,本已深深惊叹,却未曾想竟还有别的异世来客。

    “敢问陛下是?”

    刘彻:“世宗孝武皇帝刘彻。”

    卫玠长睫一震,若碎玉般静静抖落了一片纤细的流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方才看我的那位……”

    “他啊”,刘彻挖墙脚的锄头已经举起来了,对着人疯狂暗示道,“他就是你的祖宗卫青!”

    话音未落,卫夫人一阵惊讶,凑到镜头前面行礼:“您真是长平侯?”

    小王羲之淡定自若地吃完饭,抹抹嘴,对卫青挥了挥手。

    卫青没料到这波居然来了个买一送三,还都是大汉稀缺型文化人才,然而待叙定身份,得知这孩子是琅琊王氏之人,不禁生出几分踌躇。

    刘彻却道:“看他自己的意愿,想来的话便无妨。”

    等会他们攻入江东,第一个要扫平的就是王敦势力。

    此人乃是头号不安定因素,野心炽盛,作乱犯阙,图谋王位,王敦身后的琅琊王氏自然也要被彻底清理出历史舞台。

    但另一方面,琅琊王氏百年间着实出了不少人才,这些人跟着家族一起陪葬太可惜了,倒不如一起打包带走。

    卫青一想也是如此,便随口又问了一句:“我虽然出生于河东,但一直留在长安,我的后人为甚会叫河东卫氏啊?”

    卫玠想了想:“这便要从您死后,您的长子卫伉死于巫蛊之祸开始说起了……祖宗,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

    卫青冷笑一声:“没事,你继续说。”

    他虽然这段时间在外打仗,没怎么补习史书,但之前毕竟在崖山位面待了那么久,小老虎又是个八卦小天才,什么消息都藏不住,总喜欢叽里呱啦往外倒。

    所以,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生走向。

    “吃菜吃菜”,刘彻眼看要翻车,立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速度,飞快地给卫玠夹了一筷子菜,“看给孩子瘦的,快吃吧。”

    卫玠自从六岁爷爷去世,就没经历过这种夹菜的待遇,容色依旧沉静,目光却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这……”

    刘彻眼见这孩子还要说话,暗自腹诽他怎么这么没眼色,一边移动筷子,直接把菜怼到他面前,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朕让你吃菜,你没听见吗?”

    卫玠默不作声地吃掉了这些菜,斯斯文文,清雅秀丽,宛如一幅沉静的水墨画。

    刘彻松了口气。

    然而镜头那边,霍去病忽然冒出脑袋,用一句话打破了他准备萌混过关的企图:

    “卫玠……罢了,你吃你的吧。卫烁姐姐,你既然是舅舅的晚辈,那也算是我的半个晚辈了,既然有河东卫氏,那有我霍家吗?”

    面对这个死亡问题,换做一般人可能会极尽委婉地给出回复。

    但卫夫人是谁啊,她是千古第一女书法家,名士作风,艺术家思维,向来不走寻常路,居然直截了当地说:“还真没有,毕竟你家满门都没了……”

    “喝酒”,刘彻面无表情,端了一杯酒给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说,“朕敬你一杯。”

    造孽啊,这都是什么晚辈!!!

    “多谢世宗陛下”,卫夫人坦坦荡荡地接过酒杯。

    雅量是名士的基本素养,故而姿态端秀,一饮而尽,转瞬又道:“不过冠军侯你也不必难过,人事有代谢,数百年光阴阻隔断传很正常,我们卫家才是难得一见的奇葩异数。”

    卫青扶额,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霍去病目光幽幽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眸中含义难明。

    刘彻虽觉得有点冤,这事责任真不在他,但他这段时间背的锅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还是下意识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眼瞅着这话题就一直在高危区域打转,似乎出不去了,他只得努力自救,重新又把话锋瞄准了卫玠身上。

    此刻恰好卫玠服药的时间到了,暂时被人带了下去,刘彻望着他衣袂飘飘的纤细背影,连忙追问:“朕看卫玠似乎身体很不好,究竟怎么回事?”

    卫夫人蛾眉轻蹙,含了一缕轻云黯黯的愁意:“幼时便体弱多病,合该静养,不可劳神。争料后来又遭逢乱世,孤身流离,亲友丧尽,夫人也病逝,乍悲剧恸,难免光景日下。”

    刘彻仔细品了品这番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就是说,他缺少家人的关爱?”

    卫夫人觉得这么理解没毛病:“是的。”

    结果下一秒,卫夫人就发现自己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她环顾四周,只见刘彻,同在宴席上的卫子夫、平阳公主,还有那头的卫青、霍去病,都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可以称之为跃跃欲试的神情。

    大概就是,“你放心吧,这就安排上,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关怀!”

    在座的几位,都可以算是卫玠各种沾亲带故的直系祖宗了。

    一个人若是美到卫玠这等程度,他的杀伤力便是不分年龄的,落在长辈眼中,那更是杀伤力加加加。

    你或许会对一场破碎无动于衷,但如果你亲眼见过一场最璀璨的美好盛放,万分惊艳,世之所无,他与你血脉相连,命运相牵,又终将如朝露烟月般消逝无痕,你又怎能不为之揪心,想要竭尽所能去挽留。

    便是路人都是为了卫玠的病情担忧,因他的离世而哭泣,何况是亲人。

    尤其是当大家得知,卫玠的身子骨已经很弱,心病还需心药医的时候,更是感到责无旁贷,决定给他以全方位无死角的关怀!

    一个关爱计划很快新鲜出炉。

    于是第二日,卫玠很快便发现,这些年一直举目无亲的自己,赫然多出了一群祖宗级长辈?

    汉武帝给他找了最好的医者,用了最好的药材,挥一挥手,什么好东西都给他送去,在极为静谧宜人的环境中修养。

    平阳公主听说他雅好音乐,赠送了自己搜集来的各种曲谱,供他病中解闷。

    卫青不时找他视频,带他见证此前从未见过的烽烟滚滚,霜河万里,边塞风光。

    霍去病还是第一次当长辈,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跟他聊天,妙语连珠,深感投契。

    他固然觉得卫玠温柔可亲,是一个完美的听众,卫玠却也觉得冠军侯如此鲜活,意气风发,像是一团蓬蓬勃勃的火焰,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正是他最缺乏,可望而不可及的。

    双方的好感度都很高,以至于霍去病出征在外,简直归心似箭,昼夜都想飞回长安城中和他见上一面。

    然而,一段时日过去,大家见自己等人做了这么多,卫玠依旧神色清清淡淡,若静水般波澜不起,不禁心中颇有些挫败。

    难道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对此,卫夫人表示,卫玠因为病重一直在颐养性情,终年不见喜怒之容,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个。

    众人听到此处,神情看起来仿佛是要心碎了,疾病居然连一个人感受快乐的能力都会剥夺,当即决定加倍对他好。

    每当众人来找卫玠的时候,总会发现有一只小王羲之,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

    他性子沉稳,总有点淡淡的疏离,不爱说话,琅琊王氏的人一度怀疑他一直到七岁都不会说话,后来到了卫夫人这边才逐渐放开了点,但依旧每次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迸。

    他虽然不大说话,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立志要保护好卫玠这个漂亮哥哥。

    每天医者进进出出,小王羲之在那里旁观,便觉得卫玠病得好严重。

    室内点着飘渺沉凝的药香,素光澄辉照在他单薄纤细的肩头,整个人都仿佛是一片白雪,盈盈欲碎,将破碎坠入夜色孤灯摇曳的琉璃深海。

    他很害怕卫玠忽然死掉,就连练字都搬到了卫玠隔壁,额外加了一张小桌。

    卫夫人一开始不同意,生怕他因此而分心,结果发现不知何故,小弟子反而进度愈发可观,索性挥挥手任他去了。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卫玠身上有一种特别澄澈清凉的气质,寒玉一般泠泠彻彻,特别能让人静心吧。

    小王羲之有时会把自己练好的某一个字拿给卫玠看,但更多的时候却沮丧不已,根本就不满意。

    卫玠的字自是极为出色的,他的父亲、爷爷、姑姑,都是名驰一时的书法大师,他自然也很擅长书法,极为秀丽流畅,工法自然。

    小王羲之不想让卫玠看见这些丑东西,徒然惹人生厌,便把纸张塞进衣袖里,弄得全是墨糊糊一片。

    卫玠握住他的小手,给他清洗干净,将那张纸团子重又展开开细看。

    “已经很好了呀”,卫玠轻笑,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阿菟很厉害。”

    小王羲之脸红红地看着他,卫玠给他标小字做了批注,声音静谧地流入夜风中,“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最顶尖的书法家,和师祖爷爷一样好。”

    师祖爷爷就是钟繇,卫夫人和卫恒的隔代老师。

    小王羲之悄悄握紧了手,他决心成为一个比钟繇还厉害百倍的书法家,让漂亮哥哥只夸他一个人。

    也因为他即将前往汉武帝时空,书法史上从此再也不会有「钟王」,只会有「王钟」,整个书法史、乃至汉字文明史的发展也往前推进了好几百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此刻,刘彻面临着一个无比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该如何从郑成功手中将人要过来呢?

    “朕只有一个要求”,郑成功抬起一根手指,面色悠然地晃了晃,“你带走了大明的外交门面,就得还回来一个。”

    他这要求很是公道,刘彻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只得协商道:“你看上了谁,朕去给你抢来。”

    郑成功并无特别青睐的人选,只有一条极为朴素的标准:“要好看,非同一般的好看,至少是和文山一样的好看。”

    刘彻眼前一阵发黑,不是,你还真敢开口啊。

    文天祥已经是赵宋的颜值巅峰了,史书认证过的超级大美人,要想找个比他还好看的,就算是把历史长河都拆了都难找!

    但是没奈何,谁让本方理亏呢。

    本来卫玠的大明编制都快落实了,工作都要开始安排了,结果忽然横插一杠。

    刘彻只得把大明众人携带的二十四史借来一用,迅速和他一起进行头脑风暴:“不然就秦王?苻坚是史书认证的骨相不恒,雅量瑰姿,而且还是跨民族人才,当个门面绰绰有余。”

    郑成功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苻坚再过二十年才出生,朕固然可以将他的父母带回去,但二十年以后,我大明早已旗帜遍插欧亚非,何需再动用他。”

    刘彻却觉得自己的提议简直不要太优秀,他对苻坚这样一个愿意在乱世中舍身庇护汉家百姓的君王,还是比较认可的,故而多推销了两句:

    “外交用不上,可以考虑别的方向。反正你也没有继承人,干脆收养苻坚得了,怎么说也是文治鼎盛的圣君,你开疆拓土,他治世太平,这不是完美庚续的两代盛世么。”

    郑成功面无表情:“行了,下一位。”

    刘彻意犹未尽地说:“真的不考虑一下?苻坚是个不错的君王人选。”

    郑成功冷笑一声:“但凡是个以正面形象载入史册的人,都比朕和宁宇的那两个不成才囡仔来得要好,何况苻坚一代明君。”

    刘彻听得乐呵,一下连方言都出来了,他又把书往后翻了翻:“那就……慕容冲?”

    郑成功摆摆手:“年代差太多了,要他何用,且明时鲜卑种族已经覆亡,他一个鲜卑人如何能代表大明。”

    刘彻无语,问题是这个年代也没有合适的美人啊。

    “若孤松独立,玉山将倾”的嵇康已经死了很久,江左风流第一的谢安还没出生,至于那位“濯濯如春月柳”、“貌如天仙”、“真神仙中人”的王恭……他爷爷今年才刚满三岁。

    无奈之下,刘彻只得转而瞄准了如今正在历史长河边等着领奖的那些时空位面,指不定有谁就愿意做交易呢。

    他继续翻书:“韩子高如何?”

    这个确实可以,郑成功略一斟酌,却道:“陈文帝不会放人的。”

    陈茜茜是什么人,那是卷王中的战斗机,突出一个卷生卷死。

    “宵衣旰食”这个成语就来自于他,说他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深更半夜才匆匆扒两口饭休息。

    继位之后勤民德政,事必躬亲,每每处理政务一直到天亮,送奏章的人络绎不绝,前后相继。

    陈茜茜生怕自己太困睡着了,就让进出之人先掷签于台阶上,声音铿锵而鸣,让他彻底惊醒,睡意全无,继续精神抖擞地干活。

    这等拼命的程度,难怪当了七年皇帝就英年早逝,即便是铁打的身体都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韩子高是陈文帝的右卫将军,地位相当高,梁武帝的大将陈庆之也是这个职位。

    基本算是南朝军职系统的最高领袖之一,又被帝王视如心腹,关系非常密切,不然也不可能在后世被冯梦龙戴上桃色滤镜,一通疯狂脑补。

    陈蒨怀有恢复之志,一心北伐,绝不会放走手下的重要战力,开多高的价码都没用。

    刘彻一想,确实如此。

    他紧接着又提了多个人选,尽数被郑成功否决,且都是有理有据,到最后忍无可忍将书一摔:“明世祖,你到底要如何?”

    郑成功道明意图:“你不若将垂钓机会转让给朕,朕自己从历史长河中钓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刘彻惊讶:“你有方法进行定点瞄准?”

    “确有一点思路”,郑成功对他低语几句,“便是如此这么这么……姑且一试罢。若是钓不上来,你把兵甲之类的收获赔偿给朕二分之一。”

    刘彻听了他的计划,欣然同意,自去搜集材料。

    ……

    另一边。

    张宾自从当上汉国丞相,真叫一个牛妈妈带小牛敲门,牛到家了。

    作为十六国第一谋士,他是一名全能多栖型人才,坐镇中枢,措置裕如。

    加之刘琨对他又是百分百的信任,支持他放手施为,不必担忧身前身后明枪暗箭。

    所行的种种峻刑法,拔寒俊,举贤良,惩贪严,清治安,课农桑的操作,着实是很好地确立了建国之初的稳定,让饱受战火侵染,满目疮痍的北方神州土地,又一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如此卓有成效,让刘阿斗见了都难免惊叹,刘琨这个结义兄弟真是拜对了,简直是当世子房之才啊(堪比张良,这也是张宾年少时的自评)。

    然而,张宾虽然完成了很多重任,但唯有一件事便似悬颈之刃,始终进展微弱,难以解决。

    那便是军费问题。

    关中地区连年战乱,陵寝成墟,产力微弱,国帑空虚。

    张宾纵有滔天的本事,也须镇静生民,从长计议,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出一大笔战争经费出来。

    因此,卫青、霍去病、李来亨等人在外征战,一应秣马挥戈之事,虽有张宾居中调配,许多时候却也免不了要自给自足,各自产生了不同的应对法子。

    卫青所过之处即传召檄文,晓谕八方,着「我大汉军队兴兵光复,吊民伐罪,凡我大汉百姓,过处安堵如故,不必恐慌」云云。

    北方百姓受胡人铁蹄纵横凌虐,不堪其扰,好容易见得王师在此,所过之处严明不犯,多是痛哭流涕,应召输粮,周济大军。

    便是这般依靠箪食瓢饮,群黎接济,总算是度过了险关,不至有粮草不济之患。

    另一面,霍去病主要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

    大军在凉州境内奔驰,摧毁当地政权,夺走所有敌营的粮草辎重,压根不愁没饭吃。

    而李来亨的风格就更奇特了,主要就是靠一张嘴忽悠。

    他这边可不是蛮夷聚居区,总要顾忌一下影响,尽量兵不血刃拿下的。

    由于江淮地区衣冠世家文人特多,小老虎还给自己增添了一个头衔,那就是孔子的直系嫡传弟子。

    之前在三国混战位面的时候,小老虎和孔子一起待了很久,孔子很喜欢这个能打又学东西很快的小后生,给了他一块儒家信物令牌。

    小老虎拿着令牌,感觉孔子时期的儒家比起学派更像是江湖帮派,而孔子也不是什么正经孔子。

    小老虎也投桃报李,赠送给孔子一杆燧发枪,还教对方如何迅速掌握使用技巧,二人没事就一块打猎,非常硬核。

    加上有郭嘉在一旁辅助,小老虎口若悬河,不断画饼,混成了许多世家的座上宾,拉拢了好几支势力来出钱粮支援他们。

    流民帅郗鉴,也就是郗超他爷爷,也在南下渡江之后跟他们汇合,聚在一处,愿投诚以供差遣。

    郗鉴是这个年代少数几个立身持正,品行端方的绝世人物,小老虎和他交流一通,心中好生相敬,晚上回到营地,就开视频和自家陛下大谈特谈了一番,还给刘琨写了正式奏章。

    而此刻,长安城中正在面临一个大问题。

    三路主将,以及西征蜀地的姜维、南征交州的张煌言都在外面,呈半月牙形向外延伸,但来自北部的敌人仍在蠢蠢欲动。

    羯人石勒凑足了一支大军,准备自驻地平阳南下,进逼长安。

    祖逖已经前往洛阳经营了,李定国作为主将镇守长安,自然是无所畏惧。但刘琨却计不出此,而是准备一鼓作气,动兵远征,彻底剿灭掉石勒势力。

    时间紧急,便不能再以战养战,而是要在短时间内筹集大量战争经费才行。

    刘彻灵机一动,不就是要钱嘛,分分钟给他解决。

    说起来,这还是郑成功砍杏子树给他的灵感:“朕的茂陵陪葬品必定十分丰富,大可拿来一用!”

    刘琨:“……”

    祖宗在怂恿我去挖他自己的坟?

    【作者有话说】

    越石:祖宗这骚操作一套一套的,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第125章

    刘彻觉得自己想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对于茂陵的营建他着实花费很多心思, 自登基之后的第一年就开始了,过来这边翻翻史书,发现历经五十三年才完工, 动用举国之力,汇聚世间奇珍。

    如此海量的珍贵陪葬之物,只需取一小部分, 充作军费绰绰有余!

    眼见刘琨似乎想说什么, 刘彻以为他又是过分崇高的道德心发挥作用,便伸手在他肩上一拂:“莫要担忧, 朕给你授权, 你放手去挖坟便是!”

    刘琨沉吟:“这不好吧。”

    “哪来的不好?”刘彻掷地有声地说,“你是大汉天子, 能不能拿出为帝为王的气势来,明世祖洗劫欧陆诸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何况朕这回还给了你授权,合该硬气一点!”

    郑成功忽然被波及, 洒然一挥手, 示意朕只是吃瓜的,你们继续。

    刘琨仍是欲言又止:“这……”

    一缕洁白淡雅的熏香在宫室内垂直上前, 流入华屋, 他眸光随着那一点来回游移,似乎有满腔话要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什么这这那那,值此烽火交关之际还在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刘彻语气中不禁带上了一丝恼怒, “你看看你的好友祖逖, 南塘一出,劫掠富户,他的道德底线就比你灵活得多——你怎么就不能跟他多学着点呢,还不快去挖坟?”

    刘琨眼见祖宗催逼甚紧,只得委婉说出实情:“茂陵因声名在外,百年之内被迫迎接了许多批……意想不到的客人。”

    刘彻皱眉:“然后?”

    “譬如什么赤眉军,起义军,董卓军队”,刘琨一敛衣袖,缓缓道,“所过之处,殆无孑遗,我只恐茂陵空空如也,广阔得能跑马,纵然派人前去也得无功而返。”

    这一声当真是振聋发聩,刘彻直接绷不住了,将无比疑问的眼神投向了郑成功。

    郑成功无语,看他作甚,茂陵又不是他挖的。

    但刘彻已经如此凄惨了,他最终决定发一回善心,好好安慰对方一番。

    “其实你也不必太悲观,后世唐末黄巢起义攻入长安,粮饷断绝,尚且依靠洗劫茂陵支撑了许久,现在去挖应该还能剩下不少。”

    刘彻冷着脸,看起来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再说了,你往好处想想”,郑成功放下茶盏,唇角泛起了一丝轻笑,“这说明你大汉有钱,国富兵强,丰熙富庶,才能拿出堆积如山、众列如星的陪葬品,大概这就是千古一帝的排场吧。”

    刘彻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尤其最后一句可谓深得他心,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郑成功又道:“你看,苻坚虽然也被称作千古一帝,却被缢死在新平佛寺,死后惨遭剖棺戮尸,即便想要陵寝都没有呢,仅仅只剩一座墓。”

    刘彻:“……”

    倒也不必每次都把可怜的秦王拉出来鞭尸。

    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苻坚好惨一人,虽然没进入副本,但永远活跃在他们的谈话中。

    众人进入五胡乱华时空,身份只少数亲近之人得知,并未向全天下公开,加之挖坟之事干系重大,掘祖宗坟冢更是闻所未闻的人伦惨剧。

    故而,虽有了墓主本人的首肯(以及卫青、霍去病、平阳等陪葬墓主的赞同,主打一个一家人整整齐齐,谁也跑不了),但还是得尽量低调行事,掩人耳目。

    此刻,曾获封茂陵尉、亲身督查参与茂陵地宫建设的张汤,就派上了用场。

    他将根据茂陵最初的设计图纸,找出一条最为安全的道路,带领一众锐士劲卒前往。

    刘彻本想过去凑热闹看看,这种活着见到自己陵墓的机会可不多,他很想亲眼见证一下自己大半生塑造出来的得意之作。

    但这时,石勒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启程,刘彻只得留在了长安城中坐镇。

    出发前不忘嘱咐张汤,此番务必雁过拔毛,寸草不生,比犁地还干净。

    甭管看见什么金银铜铁,不要纠结,全部统统带走,哪怕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砖头也别落下,先带回来再说。

    张汤一凛,领命告退。

    放在旁的时候刘彻可能还会斟酌一下,但此刻,他毫不犹豫。

    眼下大汉复国的局势委实称不上乐观,名将们再能打,也得有强大的国家实力支撑。

    而且这些陪葬品也不仅是眼下充作军资使用,未来江山光复,南北一统,各种休生养息,肃清吏治,还民安定,将自汉末三国以来的百年乱世秩序重新恢复井然,这些都需要花钱。

    别的不说,北方战火纷飞,遍地丘墟,要想安顿好百姓,得重新营建房子,规划街道城池吧。

    要劝课农桑,安置流民归位,那就得给他们发放生产工具,市井营生也得重新经营起来,让百姓有事可做。

    还有修学府,治太庙,建医所,发放安抚款项,国家出钱赡养一些老无所养者……这么多地方,哪里不需要花钱啊,朝野上下有无数的窟窿亟待填补。

    反正陪葬品在那边放着也是放着,何不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是他作为大汉天子,理应为大汉做的。

    ……

    另一面,后赵政权自立为王的天子石勒,正在率领他的军队从晋阳出发,疾驰向长安。

    打的本是一个前后夹击的主意,约成汉政权的成都王李雄从汉中出发,约期渡河同攻关中。

    他哪里知道,成汉早就被姜维率军如履平地般收拾了一遍,兵锋所向,十荡十决,就连发出来的音讯也俱是伪造。

    故而,他一经出征,直接就堕入了敌人的计谋中。

    姜维自己对蜀地的崇山峻岭无比熟悉,一山一水尽皆了如指掌,一路势如破竹打入成都城下,预估着接下来攻破成都,必然是一场恶战。

    哪成想,刚摆好兵马准备到城下喊话,就听见上方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欢呼,城门径直洞开,为首的李雄笑容满面地跃马而出,拱手作揖道:“欢迎大将军归蜀!”

    姜维徐徐扣出一个问号:?

    甚至心里有点愤懑,大家都是蜀人(精神上的也算),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李雄怎么骨头这么软啊。

    李雄热情得让他有点招架不住,好像他不是来打架的,而是上面领导下来视察的。

    还指派了一位诸葛武侯时期的小吏来接待他,就是后世桓温伐蜀时遇见的那位,曾长叹“丞相在时,不觉有异,丞相去后,未见其比”。

    小吏见到姜维,自是一番恸哭落泪:“季汉遗民,不图今日复见大将军!”

    这一哭,如同放出了什么信号,整个进城的道路两旁都响起了哭声,层层叠叠地翻涌。

    就连李雄都忍不住眼眶泛红,抬袖拭了一把眼泪。

    刹那间,姜维沐浴在哭声中,险些以为这些人准备给自己送葬。

    还是李雄给他解释了一番,说,成汉政权自他以降,朝中高官重臣,几乎都是当年季汉时期的遗民。

    姜维又结合了一下自己之前看过的史书,总算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与其说李雄是遗民们的统治者,倒不如说是他们选出了李雄作为代表,对抗晋朝。

    李雄自立之后的年号叫做建兴,正是刘阿斗的最后一个年号。

    他虽觉得自己势力微弱,不便称之为季汉政权的延续,只可称成都王,但此番承接季汉政权的心思却是昭然若揭,明眼人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譬如石勒,因为有求于他,给他写信就是以“蜀汉”相称,这让李雄很是高兴。

    成汉政权上下和晋朝仇深似海,始终以灭晋作为自己的第一目标。

    李雄自己是农民起义军领袖,带着蜀郡因为灾难活不下去的难民反抗晋朝,揭竿自立,依据蜀道天险而守,保地方十年太平。

    李雄麾下的益州遗民,许多都来自刘阿斗、甚至刘备时期,对故国灭亡之事心气难平,坚持要跟晋朝死磕到底。

    因此,也成了东晋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第一个覆灭的地方割据政权就是他们。

    即便是在成汉政权灭亡了以后,遗民们也没有放弃,重又推出了谯纵作为新一代蜀地割据的领袖,继续抗晋,后来被刘裕剿灭。

    待到刘裕代晋之后,遗民们见东晋终于亡国,登基的新天子又是大汉后人,从此便安分下来,不再兴兵,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抗争也就到此为止,终南朝时代,没有再发生动乱。

    可想而知,成汉政权既然遗民众多,一颗红心向季汉,自愿意听姜维调配。

    成汉众人一开始见前线传来姜维画像,还道是晋人奸计,有所图谋,李雄为此义愤填膺,特意修书一封,痛骂东晋政权的实际掌控者王敦行事卑劣,毫无底线。

    莫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王敦,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然而,姜维的时代距离此间也不过四十多年,仅仅是一代人的岁月,当年亲眼见过他的亦不在少数。

    不时有前线交战者归来叙说,再三核实,终于确认了他身份,这才有了成都城外列队欢迎之事。

    姜维身披戎装,神色平静地行走在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的蜀宫故地。

    远远地,似乎有宫人认出了他,却并未上前,为他留足了一个人沉思的空间。

    李雄作为流民领袖,不擅长行兵打仗,但因为感民哀苦,极善于治理民生。

    因此,这里的季汉宫阙、亭台楼阁,除却某些毁于战火、实在无能修复以外,俱被他重新完善,面貌风物,草木风华,一如从前。

    姜维想起来,桓温曾在这里发现过一样东西,一封密信。

    他终于在宫殿角落里找到了它,上面只有一行字:“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姜维垂眸看了一会,清光映入他眼底,依稀若深潭无波,倒影着蜀地的山川岁月。

    他想着蜀地遗民一代又一代的抗争故事,一时默然无言。

    当年桓温见信曾感叹,姜伯约死,而汉亡。

    但是大汉真的覆灭了吗?

    且不论还有这些蜀人继续以汉为号,后世还有宋祖重又建国,即便抛开王朝更迭青史兴废不提,大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直都在。

    它成为了所有天下衣冠,炎黄后裔,代代相传的星火,从此这中原便以汉为名,这百姓便以汉为号。

    若以一家一姓之王朝为度量,则大汉终难免覆灭之时;但若用千秋岁月亿万斯民为尺度,则江山虽改,时事虽易,大汉万古长青。

    光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

    “——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姜维轻轻地叹息一声,眉眼却很坚定,“我会做到的,无论在哪个时空。”

    ……

    李雄是流民领袖,起兵只为混口饭吃,军事能力实在是相当有限。

    在李雄的再三请求下,姜维暂时接管了他的军队,一面给石勒传假讯,一面暗中出征北上,截断了石勒的后路。

    祖逖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以疑兵计绕开了石家人的探测耳目,小股奇兵奔袭襄国,来了一场做梦都想不到的神奇偷家。

    老石浑然不知大难已经临头,正兀自感觉良好,怀着一种“朕乃天命之子”的蜜汁自信,铁蹄踏破烟尘滚滚,往关中疾驰而来。

    区区刘琨?

    不过就是自己从前的手下败将,当个浪漫风流名士有余,要想当皇帝还是算了吧,俺老石才是这块料!

    石勒这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开国之难度堪称空前绝后,也就只有明祖朱元璋和宋祖刘裕能够与之比拟。

    他早年是一个奴隶,被当成货物反复贩卖,后来多方辗转,好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身,一步步做大做强,混成了天子,可谓是励志典范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自信,一来他能打,战斗力超高,二来,之前晋朝将士的战斗力实在也太弱,每次打架就跟白给的一样。

    卑微的出身既限制了他,也成就了他,正所谓“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正因为早年当奴隶吃不上饭,活不下去,他才会自己外出寻找生路,终至成为九五之尊。

    可惜他虽然起于微末,却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思想觉悟,反而屠城掠地,给北方带来了无尽灾难,甚至因为食物短缺将人体充作军粮,可谓骇人听闻。

    这便是历史上的石勒。

    现在他失去了张宾这位十六国第一谋士的辅佐,显得颇有些滞重迟缓,脑瓜子不灵光了。

    石勒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的人生规划。

    倘若遇上汉高祖、汉武帝那样的绝世帝王,他就准备收拾收拾,面北称臣了,但问题就在于他现在遇见的不是这两位,而是倒霉催的牛睿……不是,司马睿。

    这姓牛的是块什么料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何他能做天子,我做不得?就因为他有个好祖宗,而我生而为奴?

    石勒心里很不服气,想要挥刀给贼老天戳上几个窟窿

    而这种不服气的情绪,在见到李定国带着长安守军主动出击,宛如摧枯拉朽般毁掉了他军阵左翼后,达到了峰值。

    这段时间以来,大汉四处动兵作战,先后平复了凉州张氏政权,秦州司马保政权,仇池羌人政权,成汉李氏政权,堪称神速。

    但面对的压力也无比巨大,南有东晋占着一块巨大的版图虎视眈眈,北边就是石勒占据了长安以北的一块地盘。

    另有匈奴铁弗部;平城一带的代国,也就是后世北魏的先祖;幽州段氏鲜卑,历史上缢杀刘琨的段匹便是这一部的人;更远一点的平州则是慕容鲜卑驻地,再往南还有青州广固,是名义上隶属于东晋政权的征东大将军曹嶷驻扎之地……

    这些都等待着他们一一征服,全部完成后才能算真正的一统天下。

    石勒的地盘正巧卡在这一堆政权之间,占地广阔,尽揽中原富庶。

    众人召开军事会议进行战前决策,这回就连刘阿斗都出席了。

    刘阿斗决心要证明自己,沉思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名将们经常采用的操作:“何不派人刺杀石勒,让他们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刘彻不禁摇头,觉得之后得了空闲,必定要好好整治阿斗一番,给他升个级:“我大汉甫复立国,经略中原,王者义师,气吞四海,合该兴堂堂正正之兵,动正大光明之戈,岂能专为刺杀鬼祟事,平白堕了兴国之风?”

    刘阿斗愕然不语。

    刘彻见他呆呆的模样就来气,伸手使劲敲了敲他脑壳,随后将人晾在一边,自去和郑成功商议。

    二人最终决定,毕其功于一役,将石勒大军连同他本人尽数留在此处。

    石勒的政权很奇特,他虽然是个羯族胡人,但他麾下羯人却不太多,而是盘踞着大量活不下去的汉民百姓和杂胡,好些从前都是奴隶,一路追随他起兵。

    所以,他其实是没有自己的统治基本盘的。

    他不像刘渊作为匈奴贵族,具备极强的种族纽带和身后的一整支匈奴势力(当然,现在无了,被消灭掉了)。

    石勒固然不可能活命,但对于石勒麾下的大量汉人士兵,尤其是从前的饥荒流民,自然也不能行事做绝,还是尽量以安抚招降为主,等战乱结束后,还把流民们分配回原地,回归日常生活。

    温峤驻军牛水,示敌以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准备将石勒一网打尽,刘琨亲自披甲上阵,伏击于伏牛山,另有卢谌率一支弓弩小队作为二伏。

    真正的主力还是李定国这一路,他训了长安军数月,终于把军队练得令行禁止,犹如钢铁洪流,可以尝试极为严密的墙氏冲锋战术了。

    石勒行军固然有一手,四方严明,但架不住李定国直接冲锋入中阵,将他大军断为两截,首尾两翼皆不能呼应,随后趁机发动了全线进攻。

    石勒从未见过如此锐不可当的勇军,一时手忙脚乱,好容易收拢阵营之后,开始疯狂奔逃,准备鸣金收兵,待积蓄力量来日再战。

    石勒在乱军中回望,见李定国银鞍白马,轻骑引雕弓,身合飞霜冲破丹霄万里,剑锋出鞘,所向披靡,震落的淋漓鲜血染作天边一片旌旗赤色。

    当然,都是敌人的血,不是他身上的伤。

    这也太凶了,一看就是稀世名将啊。

    此刻,石勒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太想得到李定国了吧,忽然高声呼喊道:“这位将军,朕观你英姿绝世,乃朕平生仅见,何不来我赵国共图大业!”

    甚至已经开始当众开条件:“朕愿封你高官厚禄,待扫平四方,将来共主天下!”

    一旁,今日亲征在此,准备练习一下陆战的郑成功:?!

    是自己太久不出手了吗,为何近来每天都有人来挖他的墙角?

    他冷笑一声,抬手举起了火枪。

    第126章

    石勒死了, 几乎不成人形。

    如他所愿的那样死得轰轰烈烈,在绚丽的冲天火光中,炸成了最璀璨的烟花。

    郑成功在恼怒中, 对着他毫不留情一通乱轰。

    尘埃四溅,电闪雷鸣之后,石勒中弹坠落马下, 竟是避开了要害, 捂着伤处就地一滚,血流如注。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显然想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器, 来不及思索,便借着这一波惊起的滚滚尘烟作掩饰, 就地开始了亡命逃蹿。

    石勒作为羯族小胡,外貌上看就是纯纯白种人,因为过于白皙,和周围灰头土脸的士兵们差异很大。

    他立时从伤处蘸了一把血涂在脸上,模糊了面目, 身姿矫健, 迅速一跃而起,夺了一匹战马翻身跳上, 不忘趁机回头, 向四处放几发冷箭造成动乱,给自己创造溜走的机会。

    观这熟练程度,这一套逃跑避难的操作,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众多骑兵死士在四周为他开道, 左冲右突, 悍然无惧。

    “咦”, 郑成功立在高处望着这一幕,见自己一击竟然没杀死他,震惊之后便是愈发生气,“这厮倒是有几分气运在身。”

    他重新给燧发枪换了子弹,准备进入阵中追杀石勒。

    李定国岂能让他如此以身犯险,当即将人按在原处,温声劝说道:“森森消消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将他斩首带回。”

    “什么斩首,太便宜他了”,郑成功怒道,“他敢跟我抢人,定要让他死成一块一块的!”

    “好”,李定国扬眉说,兵刃的锋芒绽开一道锐利光辉洞穿日月。

    “战略须得变上一变了”,郑成功沉思片晌,锐利的目光审视向四方,很快就将新的方案告诉了他。

    此刻石勒军队正在通过一处山坳险地,枯木怪石滚滚而落,惊得下方一片人仰马翻,哀嚎声中自相蹴踏,枉死者无数。

    李定国选了一个极为精妙的角度自斜里杀出,不偏不倚,拦在了石勒一行人出谷的必经之路上。

    郑成功凝眉注视着下方的各处战场。

    见另一边,一名白袍儒雅的年轻小将,中郎将卢谌,正和汉赵大将、石勒的侄子石虎打得如火如荼,刀光剑影横飞,有决生死之势。

    比较遗憾的就是本次进入副本位面没有开战舰进来,故而也没带太多武器。

    纵然对本阵营的军中装备进行了一些升级,但毕竟年代相差太多,技术落后了一大截,机械意义上的热武器完全没搞出来,燃烧爆炸火药倒是配了不少。

    郑成功一挥袖,将有变的信号焰火投向了天穹深处。

    战前众人商议好要跟石勒虚与委蛇一阵,引入包围圈中,一网打尽。

    现在发难其实稍微有些早了,刘琨、温峤两军还在远方依险设伏,尚未动弹,凭借他们这一支长安军的力量很难一举拿下对方全部。

    但是……

    方才石勒如此大言不惭地要跟他抢人,这能忍吗,必然不能啊。

    还搞什么虚与委蛇,直接杀上去就是了,改为斩首计划,必须让这狗贼付出血的代价!

    卢谌见到信号,面色一变,当下不跟石虎在这边继续鏖战了。

    先是假作不敌之势,引诱石虎来追,而后猛一个后退拉开距离,默默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向了对面的石虎。

    石虎:?

    他被这一包外头塞了很多棉花所以软绵绵、带着奇怪气味的东西一砸,满脸都写着莫名其妙。

    卢谌露出了一个信心满满的微笑,没想到吧,我先前只是利用你来打磨自己的武艺,现在不装了,摊牌了。

    下一刻,只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身前响起,火焰如窜天猴一般爬得老高。

    石虎:“你踏马……啊!”

    这位未来历史上的十六国第一暴君,和宋祖那不成器的后嗣刘子业,并称为魏晋南北朝帝王届两大卧龙凤雏的奇男子,在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之后,便被火焰吞没。

    他扭曲着,惨叫着,极力挣扎,如同一个火人般四处奔跑着冲入人群。

    此处本为山林,所到之处,烈焰四散蔓延开,很快就有许多赵军坠马,被火舌舔舐成了灰烬。

    卢谌也没想到这火药居然威力这么大,一溜烟跑到极远处,才敢回头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亲娘嘞,他居然把这种危险品藏在袖口中,还好明世祖手下的匠人靠得住,不然一个不小心,被炸成粉身碎骨的就是他了啊!

    少年将军拍拍饱受惊讶的小心脏,策马而去,他要找自家舅舅寻求安慰去了。

    郑成功见到这一幕,觉得卢谌应该是没问题了,便不再关注。

    他重又拿出了巴雷特,而不是之前的燧发枪,从山巅瞄准了正在高速移动的石勒石勒。

    比起正面厮杀,这种一击毙命、干净利落的冷静杀伐,才是他更擅长的。

    可惜巴雷特自从被小老虎从时空长河里垂钓出来,里面所剩的弹药已经不多了,还得回去送给工器坊研究。

    石勒他值得这种一枪穿心的绝美死法。

    郑成功的手很稳,素白手指极为有力地发出了这一击,金属冰冷锋利的光泽在指间停驻片刻,一掠而过,更映得这只手修长清透,犹如川河覆雪、高城寒月一般。

    石勒虽然看不到他这边的景象,但无数次生死中拼杀出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立刻转身想要逃离。

    李定国在他不远处捕捉到了这个机会,掷出长槊,从石勒左肩穿过,将他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石勒悍勇无惧,竟是不顾流血的伤势,奋力撕扯挣脱,却恰好把自己送到了子弹面前,一瞬穿心。

    一捧温热的血花向着苍天溅起,李定国纵马从他的尸首上践踏而过,长安军有样学样,直接给石勒踩踏得一塌糊涂。

    四处屠杀汉民,将胡人明确分为一等国民,汉人是二等人的暴君,着实不配死后拥有全尸。

    李定国挥戈斩断了赵字大旗,勒马高驻,冷然厉喝道:“赵王贼首已伏诛就戮,我大汉王师征伐,战无不克,莫作徒劳抵抗,速速弃甲就擒!”

    声如雷震,传向战场八方,整个后赵军团顿时陷入了大乱,一泻千里。

    石勒麾下较为骁勇善战者,共有十八骑士,夔安、孔苌、支雄等大将都是最早追随他起兵者,颇复一番神力,多年跟随他戎旗西指,四处北讨,哪甘心就此归降。

    眼见局势混乱不堪,当下就想先稳住阵脚,领军突围离去,保存实力来日再战。

    石勒虽亡,赵国宗室犹存,往后另推别者为主,亦或是图谋自立,都是不错的主意。

    怎料胡人将领们揽辔想走,麾下的士兵却已心胆俱落,全无斗志,束手就擒者甚众,余下也是皆如没头苍蝇般,随着将领四处亡命奔波乱蹿。

    正仓皇逃命间,冷不防赵军阵营中,有一气质如兰、高贵俊爽的少年混在其间,偷摸着向着本方将领放冷箭,射一下,就迅速隐入队伍中,飞快地换了个位置。

    十八将领中有三个接连被他光顾到,抬眼却见冷箭竟是从本方阵营的另一处分支射来的,不由面色大变,勃然大怒。

    或曰“我便知你狼子野心,果然现在容不得我,开始动手了”,或曰“你道老子怕你,先杀了你再出去!”

    十八将都是赵国元老,石勒在世尚能稳稳压制住他们,石勒一走,就连继承人石虎也被干掉,这群人的野心纷纷上涨,谁都不服谁,都想着压别人一头。

    这般话不投机半句多,手上见真章,很快就演变成了火并,打得不可开交。

    便是夔安作为石勒阵营中较有智慧的一名将军,想着带领本部,先冲出去再说,也是冲到半路就被支雄一阵箭雨逼了回头,大有“今日部分出个胜负,谁也别想走”的趋势。

    众人仿佛都忘了这是两国之争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你死我活,反倒是大汉军队生怕被误伤,全都远远地退了开去,只有在旁边观看的份。

    当然,也不是真的观看,而是严密一下包围圈,准备将他们今日尽数留在这里。

    如此发展,当真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郑成功拿起望远镜,观察着那个在石赵阵营里最先动手、挑起乱子的少年,见他也远远地注视着这个方向,似有若无地挥了挥手。

    郑成功:“……”

    倘若不是自己毫不知情,都要怀疑这位是本方派过去的卧底了。

    他们这边直接大举压上,而数里之遥,原本在那里约定伏击的刘琨与温峤二军,见到信号得知战况有变,迅速赶来,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包围圈的最后一处板块。

    温峤还很坏心眼地留了一角空缺,把那边埋伏的重重铁骑隐藏起来。

    给逃兵们一线渺茫希望之后,又将他们尽数抛入地狱。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向了刘琨,神采飞扬地说:“舅舅,今天收获了一场大胜!”

    刘琨低眉擦拭着剑刃上的血痕,闻言,对自家外甥轻笑了一下,漫天锋芒与星火映入他静湖一般的眸中,散作波光粼粼:“阿峤做得很好。”

    温峤顿时高兴起来:“舅舅,那我是不是已经合格了?你之前为了保护我,把我送到建康城去,今后我不会再被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了吧。”

    他之前是被刘琨送走的,因为太闹腾了,后来跟着祖逖北上才见到了刘琨。

    温峤长大了是大魔王,怼天怼地,杀伐掌兵,现在年轻时候自然就是小魔王。

    他的姓这个「温」,就是桓温名字里的「温」由来,说是他爹桓彝很是仰慕温峤的文采风华,小桓温刚满一岁,就被抱了去见温峤。

    温峤大魔王名不虚传,抬眸扫了一眼,顿时兴味盎然地说,哎,这小孩骨相不错,让我掐一把听听他的哭声。

    掐一把听听哭声……

    如此惨无人道的操作,着实是给小桓温那颗稚嫩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温峤一边听着小桓温的哇哇大哭,一边笑得可开心了,直呼这孩子真嘤物……不是,真英物啊!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于小桓温来说,那天夕阳下大魔王对他伸出的魔爪,和手臂上被掐出的红印,是他挥之不去的童年噩梦。

    更可怕的,还得数他爹桓彝听了大喜,直接将温峤的「温」拿来给他取名,小桓温的噩梦从此升级成了终身制。

    温峤平时做人,十分随心所欲,想骂谁就骂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散万金赌输了钱,就让好友庾亮花钱赎他,回回都是如此。

    但即便是小魔王,面对自幼仰慕的人也是很乖巧的。

    少年温峤伸手捉住刘琨一片衣角,神色特别热切地说:“舅舅,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想见证你位及九五,能为你做很多事情的。”

    “这个么”,刘琨修长手指拂过剑锋,甲胄与剑佩上的坠玉碰撞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看你今日的战绩再说。”

    “哦”,温峤虽然有点失望没立即得到他的保证,但还是很快振作了精神,握拳道,“那我一定努力杀敌,并且保护好你。”

    刘琨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鬓边乌发,微笑不语。

    就在温峤踌躇满志,此间气氛正好的时候,忽听得远处,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有“舅舅!我来了!”的一通乱喊声传来。

    卢谌白袍银戈,如惊电般奔驰到面前,在身前数丈外停驻,翻身下马,风一般飞扑向刘琨,一边叫道:“舅舅,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刘琨本觉得他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扑过来,未免太不成体统。

    但听了他这句话,不觉一怔,原本打算推开他的手,也变成温柔地拍了拍少年犹在微微发抖的后背:“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

    卢谌先前被袖中爆炸物一吓,这时本已经渐渐缓过神来,结果被他这么一拍,心中顿时又升起了许多的后怕和委屈,扁着嘴道:“那石虎贼子好凶……我好艰难才杀了他,等会定要从十八赵将身上讨回来。”

    刘琨见他如此,自是免不了轻言细语安慰几番,温峤顿时就被撇在了一旁,心中不禁暗暗气闷。

    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和舅舅说话,把卢谌挤一边去,忽见卢谌握着刘琨的手,电光火石之间倏然一抬眼,给了他一个极为得意的眼神,快得仿佛像错觉。

    温峤大怒,卢子谅这小绿茶从小就惯会装,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太不要脸了!

    温峤伸出手,准备直接把卢谌拎起来。

    刘琨安慰到一半,发现外甥们神色不善地针锋相对,似乎又要打架(咦,为什么说又?),便一挥袖,隔在了二人之间:“有这精力不如放到今日的战斗上,那边的混战也快要落幕了。”

    “舅舅说的是”,温峤拔剑出鞘,傲然道,“我今日定会斩将搴旗,冲锋杀敌,军功远胜卢子谅,我要证明我才是你最好的外甥!”

    他这是做什么梦呢,卢谌微笑,语气施施然道:“哦,那你可得抓紧了,谁让我刚才已经击杀石虎,立下泼天战功了呢。”

    温峤更为生气,随着刘琨一声令下,第一个就挥剑杀了出去,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赵国胡骑铁蹄之上。

    卢谌见他如此凶猛,目光波澜不惊,很坚决地守卫在了刘琨身边,一边不忘给人上眼药:“温太真就知道闷头往前冲,我不一样,在我心目中舅舅远比战功重要。”

    “你啊”,刘琨不觉摇摇头,“多亏阿峤此刻已经冲入敌阵中,不然被他听到,又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不打算让卢谌继续待在这里,卢谌是文官专转职,走儒将路线,战场厮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磨砺。

    “放手而为”,刘琨勉励他道,声音中浮动着一缕笑意,“几年前石勒全盛时,我尚可以击败他,何况今日败甲残兵。”

    卢谌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安全,这才放心地转身开始冲锋。

    单论战力,刘琨毕竟是年少时就开始闻鸡起舞练剑的人,比他们两个都能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状态奇佳,很快如利刃斩落,就将十八骑分割成了数个左支右绌的阵营,击杀了数名首领。

    这可能是大汉名将舅舅们共有的一种神奇buff吧,只要和外甥一起作战,就会效果翻倍。

    刘琨有两个外甥,效果翻了两倍不止,杀得敌军人头滚滚,要么降,要么死,骇得魂飞魄散,不再有一战之力。

    李定国率领长安军来了一波包抄,侧身见他们一家人都杀疯了,不禁露出了惊叹之色。

    刘琨远远地望见,报以一个温和的笑意。

    当然,如果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修罗场,此刻一定笑不出来。

    ……

    本次是自五胡入侵中原以来,第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一战歼灭赵国主力,斩首数万,余众皆降。

    若是流民就或留在长安周边营建,或迁回原籍从事生产,若是军士就打散入本土军队,扩充重编。

    主力既灭,重要将领也都尽数折损,拿下赵都襄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刻姜维也在出兵北方,截断后路,李定国北征闪击,和他来了一次精妙的配合战,迅速平定襄国,传召召国全境,望风而降。

    石勒的太子石弘在城破之日逃入崇训宫,自焚而死,赵国遂灭。

    接下来,大汉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本次灭赵之战所收获的成果,清察吏治,重订方针,安抚百姓,扫灭叛乱,严明纲纪,肃然远近,这些事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另外,和蓟地接壤的段氏鲜卑也不太安分,觉得赵国方灭,大汉又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整个政权,很想趁火打劫一番,扩地开疆。

    对此姜维表示,他仿佛在做梦。

    一干石赵政权的文武高官,弗论胡汉,俱被送往了长安城,择起德高才美者,选入朝中效命。

    其中就有当日在乱军中,隐秘动手放冷箭的那个少年。

    郑成功认出他来,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便携他进宫去见刘琨。

    这少年气质冷冷淡淡,对万事万物都似漠不关心,却一路上对他很是热络,攀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似是想知道他的所有事。

    结果末了,听见殿前侍卫恭敬行礼的声音,他眼神一闪,带了几分惊讶地问:“咦,你不是汉王吗?”

    郑成功微微摇头。

    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少年立即松开他,沉声道歉,并说明自己只是为了刘琨而来。

    宫殿内,众人正围坐着,开一场小型庆功宴。

    刘彻见郑成功来了,忙冲他招招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黄金吃瓜位置:“世祖快看。”

    郑成功眉梢微挑,坐到那边去,只见卢谌和温峤正在四目相对,妙语连珠。

    一方用词文雅,主打一个暗潮涌动刀光剑影,一方怒极,直接破口大骂,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说来说去,总不离争夺舅舅的关注之事。

    刘琨只打算将一个外甥留在朝中,另一个送出去历练,总得给孩子充分的发展空间吧。

    这就导致二人这些天争吵不休,让众人看了无数的热闹,刘彻一面吃瓜,一面心中开始胡乱琢磨。

    幸好这事没发生在汉武朝,不然每天吵得宛如几百只鸭子,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卫青也像刘琨一样有两个外甥,那自己岂不是双倍的快乐?

    刘彻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怦然心动,但转瞬看了一眼视频那头的霍去病,还是硬生生打住了自己这个危险的念头。

    冠军侯只有一个,四海八荒也只得这一个。

    就算真存在某一处时空位面,卫青再多出来一个外甥,那也不可能是他的冠军侯。

    刘琨被二人夹在中间,真真头疼不已,

    转头看见郑成功带了一名面目陌生的少年进来,如蒙大赦,立即转移话题道:“这位是?”

    那少年立在当场,亭亭风峭,犹如一支清新秀雅的素冠荷鼎,目光在他面上凝住了许久,泛着许多深深浅浅、晦暗难明的光芒。

    他声音清润:“晚生崔悦,清河崔氏一弃子,自故土沦陷后屈身仕赵,若论关系的话……当称呼汉王一声舅舅。”

    崔悦从袖中翻出一物,传示众人,乃是当年刘琨,或者说中山刘氏给他母亲的信物,后来他母亲身死,就被崔悦收了起来,一直收藏到今日。

    刘彻:“……”

    郑成功:“……”

    场中众人:“……”

    眼前两个外甥的争端还未解决呢,怎么还又多出来一个?

    沉默许久,刘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越石,你到底有几个好外甥?”

    卢谌和温峤此刻也不吵了,也都将死亡视线投向了刘琨,笑吟吟地问:“是啊,舅舅,你到底有几个好外甥?”

    刘琨将信物接过来一看,再三检察,发现居然还真是他这一脉的,不禁眼前一黑。

    这一刻,他希望这个人间他从没来过。

    万万没想到,前些日子好友祖逖的修罗场刚结束,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把人哄高兴了,现在居然又要面临新一轮的亲情修罗场。

    面对卢谌和温峤洞穿的视线,刘琨缓缓竖起三根手指:“据我所知,我就三个外甥。”

    温峤冷笑一声:“呵,我不信。”

    卢谌面无表情:“舅舅,你想好了再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

    刘琨扶额道:“子谅,阿峤,别这样,我今天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第三个外甥啊,他母亲我都没印象了……”

    崔悦保持着神色不动,笑容清浅地说:“我知自己寸功未立,汉王不愿认我也无妨。”

    “这是什么话”,刘琨立即反驳道,“是我之疏忽,没有早点灭赵把你接回来,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明日我来考察一下你的才学。”

    崔悦含笑称是:“多谢汉王。”

    “还叫汉王?”

    崔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轻轻垂下眼睫:“多谢……舅舅。”

    他目光扫过对面警觉地瞪着他的卢谌、温峤二人,心想,我们来日方长。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过后,宴会重又……至少是表面上重又恢复了热络。

    刘彻没法直接当面吐槽,和卫青一阵狂发消息,手指在输入板上宛如飞起。

    郑成功拉着李定国低语,声音放得很轻,不时往刘琨那边看一眼,俨然目睹着一出超凡脱俗的家庭大戏。

    李定国认真倾听,十分捧场,每到关键时刻都会准确给出反应,在他讲得滔滔不绝的时候还不忘递上一杯水。

    而一旁的刘阿斗,他悟了!

    难怪他之前给刘琨建议,让刘琨多去结拜几个义兄义弟,刘琨不肯去。

    本来还以为是考虑到祖逖的心情(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但现在刘阿斗充满激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种为帝为王的小技巧。

    原来刘琨的挂没有开在结拜兄弟上,而是开在了晚辈身上啊。

    刘阿斗望向刘琨这三个外甥。

    温峤骄傲不逊,眉眼凌厉;卢谌温文尔雅,儒将风范;崔悦衣冠高华,空灵如兰,唇畔氤氲着一抹浅淡莫测的笑意,一看就是个谋而后动、绝不简单的人物。

    嗯,确认过眼神,三个都是狠人。

    ……

    崔悦入朝为官,从主簿开始做起,很快凭借他的能力扶摇直上,一路风生水起,更是时常出入禁宫,秉烛夜谈。

    这也让温峤和卢谌愈发生气,决定联手对付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外来客。

    刘彻每日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忙着吃瓜,打开视频给卫青和霍去病各种讲述,活脱脱就是一个瓜田里的猹。

    这日,他倒是破天荒地没有讲瓜,卫青正觉得有些奇怪,便见自家陛下神色带着几分奇异,将镜头一转,露出了另一边的刘琨:“仲卿,越石有某些问题要请教你。”

    刘琨手持镜头沉吟许久,终于忍不住转头:“祖宗,你能先出去一下吗,你在这里,我问不出口。”

    刘彻不禁有些生气,怎么他反倒成了外人了。

    但转瞬想起他这些天来的经历,心中便是满怀同情,拍了拍他的肩,径自离开了。

    卫青很有耐心地等着刘琨发问,暗自揣测对方将陛下撇到一边,是要跟他商议什么大事。

    在刘琨开口前的漫长时间内,他进行了一番头脑风暴。

    这件大事上至大汉未来的战略版图,下至如何处理一位特殊官员,甚至还有什么屯田振军、宫室营造、重编凉州,等等,所有全都被他考虑到了。

    就在卫青觉得自己思量万无一失的时候,却听见刘琨面色沉重,缓缓问道:“长平侯,你知道如何才能当好舅舅吗?”

    卫青:“……”

    什么离谱的东西?

    刘琨满心无奈,家里孩子整天闹修罗场,搁谁身上也遭不住啊。

    譬如昨天,卢谌说看见了一个面条的配方很不错,要煮给他试试,刘琨欣然同意。

    结果温峤与崔悦得到消息,居然各自做了一碗面带进宫,当面要他选出自己究竟更喜欢一碗面。

    刘琨能怎样,总不能厚此薄彼让孩子们寒心吧,只能含泪把三碗面全都吃掉了。

    好容易吃完了三碗面,刘琨已经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这舅舅当得是不是有问题,不然怎么就一个个都针锋相对,在他面前乖巧无比,一转身就折腾得快把天捅出了一个窟窿呢。

    所以今天,他终于决定来请教一位行家高手。

    卫青听了他的解释,恍然大悟:“好啊。”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问到他的专业领域了哈。

    【作者有话说】

    舅舅: 即将开启炫崽模式.jpg

    第127章

    卫青见刘琨求教之意十分诚恳, 便不再推辞,慷慨地将自己当舅舅的心得一一告知。

    “首先,要在任何时候, 任何地点,给予他全方位无死角的关心,让他知道他是我们全家最宠的崽。”

    刘琨赞同地一抚掌:“理应如此。”

    卫青又继续指点道:“他不高兴的时候, 你要去哄哄他, 带他一起出去玩,到校场原野上纵横驰骋, 挽弓如月, 白羽逐流星;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直站在他身边, 永远支持他。”

    “然后你就会发现,双向奔赴的感情是这么美好,世间怎么会有外甥这么好的人呢。”

    “风里雨里,他就像小太阳一样持续温暖着你——这种快乐想必你也很能体会。”

    刘琨颇为感同身受地说:“是啊。”

    虽然他的小太阳数量有点多,快把他烤焦了, 吃面都得吃三份,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乐在其中呢。

    卫青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虽说圣贤希声, 世人都难免有缺点, 但以我平生阅人无数的经验,却很难找到他的缺点在何处。即便偶尔有点皮,也完全无伤大雅。”

    “有的孩子来到这世上,就注定要做一番大事, 成就万古未有之伟业, 去病就是这样的人。”

    “我所能做的, 便是引导他,鼓励他,让他顺着天性放风飞翔。最后也莫忘了,当他一个人立在最高处不胜寒时,为他留一盏烟火人间里的归家灯火。”

    刘琨听得入神,频频点头给予回应,时不时还拈笔记录。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反应过来。

    不对啊,自己明明是来咨询怎么当好舅舅的,怎么就听卫青炫崽炫了好长时间?

    虽然冠军侯确实不错,但跟他现在的遭遇明显不对口啊。

    刘琨搁下笔,强行将话题带回了正轨:“请问长平侯,有没有一种更快速起效、立竿见影的方法?”

    卫青遗憾地停下讲述,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刘琨既然已经问了别的问题,他也没有硬逼着人家听的道理。

    他思索许久,回想了一番自己和霍去病相处的日常点点滴滴,最后得出一个强有力的结论:“孩子都是需要赞美的。”

    “所以?”

    卫青:“你可以在战略上进行指导教育,帮助他成才,至于精神层面,还是得多夸夸他,给予他充分的关怀和肯定,让他知道你对他的认可。”

    刘琨深思道:“我不知该怎么夸。”

    说的是什么傻话,卫青惊讶地扫了他一眼:“第一时间发现外甥的闪光点并且大夸特夸,这难道不是每个舅舅的必备技能么。”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于理所当然了,就差质问“难道你不会?”

    刘琨终究没好意思继续追问,只得拱手致谢离去。

    他回到寝殿后,一面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一面依旧在心底胡乱琢磨。

    不久前,刘琨考虑到崔悦作风稳健,深思谨行,兼之又熟悉赵国政权文武百僚,委派他辅助张宾,处理众多灭赵后的过渡事项,还给了他拥有出入禁宫,便宜行事的权限。

    此夜,崔悦抱着一叠文书,进宫来见刘琨。

    他行走在满地清净如雪的月华间,温柔的凉月若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笼于少年单薄纤细的肩头,摇碎流光,盈盈欲坠。

    “舅舅”,崔悦垂着首,纤细的脖颈弯出一抹脆弱幽美的弧度,小声说,“我给你带了红豆糕。”

    刘琨目光从公文上移开,有些惊讶地接过来,发现居然还是温热的,吃起来也香甜软糯,就是卖相有点丑:“是你做的?”

    一点绯红染上了少年雪白的后颈,他声音低低地说:“是。”

    若放在以往,刘琨吃了也就吃了,但他忽然想起了卫青的指导,“要给予充分的关怀和肯定”。

    于是当即就把崔悦拉过来,按着人坐下,一面笑意温和地说:“多谢阿悦,我很喜欢。”

    他抽出一张公案,凝眉细看,随后仔细提笔修正了崔悦写在上面的种种不妥当之处。

    崔悦见他的字如流水行云,矫矫不群,反观自己的字却是一塌糊涂,神色不禁一黯。

    “阿悦已经做得很好了”,刘琨知道他年少丧父,而后又远离祖地,飘零边关,能有如今的学识殊为不易,“若换作旁人,未必能及你半分。”

    便握着他的手,缓慢带他写了几个字,声音温和地渗入夜风中,随着灯花明灭:“这是卫瓘的《顿首州民帖》,阿悦喜欢吗?”

    崔悦重重点头:“喜欢!”

    刘琨询问他的意见:“那以后就练这个?”

    崔悦本想学钟繇,而不是卫瓘,因为卢谌特别擅长书法,就是以钟繇为宗,他处处都想压对方一头。

    但此刻,刘琨转瞬又想起卫青的指点,“首先,让他知道他是我们全家最宠的崽。”

    虽说卫青本意绝非如此,但刘琨还是认为自己get到了,当即轻笑着说:“阿悦是我捧在掌心的孩子,莫要妄自菲薄,虽然这本字帖难度颇高,但你时时勤练,定能完成。以后每晚入宫,我来教你。”

    这话落在崔悦耳中,自动就变成了“我是舅舅最喜欢的外甥”。

    纵然他再少年老成,也忍不住抿唇,绽放出一丝笑意,在心底划去了本来的那个想法:“我听舅舅的,就练卫瓘。”

    这一晚出宫,他走路都是带风的,就算是迎面撞见了卢谌,居然是破天荒心平气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卢谌如同见鬼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声问候:“你好。”

    “子谅来啦”,刘琨面对卢谌,采取了近乎相同的夸夸方式。

    卢谌近来很是眼馋李定国的墙式冲锋战术,准备效仿其练兵,却是进展缓慢,屡屡受挫,心中无比沮丧,过来找刘琨寻求安慰。

    刘琨神色温柔地哄小朋友:“子谅莫要难过,李晋王是一国上将,比你多了许多年历练,胜过你也是正常的。你总得有个成长过程吧,倘若一开始就登顶,还给不给别人活路啦?”

    卢谌被他逗笑了,一下子冲散了愁绪。

    刘琨与他拉勾起誓:“子谅文武兼资,与我平生殊为肖似,最得我心。演练战阵固然艰难,于你却易如覆掌,我们做个约定,到年底的时候我去和你一道策划军事演武,好不好!”

    卢谌没想到舅舅居然最喜欢自己,当即惊喜交加,整个人都快美上天了,兴冲冲地跳起来就抱了他一下:“好的舅舅,我一定会努力的!”

    眼看天色将晚,刘琨挽留他在宫中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出宫时,卢谌恰好遇见了来找人的温峤。

    温峤一见他顿时横眉竖目,这小绿茶又找了什么借口留宿了,正要大骂,不料卢谌见他却是眉开眼笑,居然还无比热情地打了招呼。

    温峤:???

    他下意识伸长脖子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温峤这回乃是负责了外界情报对接工作,段部鲜卑那里有最新动静,特来找刘琨禀告。

    “阿峤做得很好”,刘琨翻了翻厚厚一叠情报,握住他的手说,“有你留在我身边帮忙何其有幸,这真是我平生做过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温峤心头一阵飘飘然:“那我一定比卢子谅和崔悦来得更出色吧?”

    刘琨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笑着说:“阿峤是我最先认识、也是最喜欢的的孩子,自幼便由我看着长大,应当有充足的自信才是。以你的才华,便是放眼整个大江南北,也是最顶尖的一列。”

    温峤喜上眉梢,觉得人生从没有这么乐观开朗过,他才不在乎什么最顶尖一列,重点是舅舅让他自信一点!

    他现在超勇的,面对卢谌、崔悦这样的家伙,可以一拳一个小朋友。

    围观群众:“……”

    刘越石对每一个孩子都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这样真的不会翻车吗?!

    卫青:“……”

    他可不是这样教的!

    事实证明,至少目前还没有翻车,反而小朋友们彼此之间相处,都比往常和谐了不少。

    三人各自都怀着一种“我是舅舅最喜欢的孩子,而你却不是”的心态,居高临下,觉得对面的两人好可怜,已经被排挤出局了。

    于是相处之间,包容度上升了好几倍,就算偶尔被冒犯到,也大度地不跟他们计较。

    刘琨误打误撞地解决了一桩难题,心满意足,还特意找卫青去道谢。

    卫青可不想他哪天翻车的时候把锅扣给自己,当即战术性撤退,丝毫不居功。

    ……

    近日,一批公卿贵州被送赵都襄国运送过来,舟车劳顿,流徙入朝,视其德行能力安排职位。

    石氏宗室并石勒、石虎一干人的亲信,手中血债累累,屠城杀劫无数,尽数被抄斩于市,以告慰大汉百姓在天之灵。

    石勒雄踞北境多年,麾下或强行掳掠,或利诱招揽了不少人杰俊才,他们的下一代成为了十六国、甚至整个南北朝时期最璀璨的星辰。

    譬如苻坚他祖父蒲洪,还有冉闵的父亲冉良。

    二位堪称父(爷)凭子(孙)贵,沿途受到了不错的待遇,搞得心中甚至有些忐忑,很快就被请入了馆驿中,接风洗尘,等待觐见。

    然而同时,也有一位极为特殊,格格不入的人物,混在了百官队列中进入长安。

    此人正是琅琊王氏的族长王衍。

    本为西晋宰辅,在衣冠南渡时想要溜走,却因为太笨没跑得掉,连着部下尽数被石勒捉了去。

    因为王衍满嘴夸夸其谈,出言不逊,石勒本想着直接将他击杀。

    但此时恰逢刘琨称王,石勒觉得留王衍在手中奇货可居,没准可以挑动琅琊王氏斗争江东,故而保了他一命。

    王衍是一个废物美人,废是真的废,美也是真的美。

    后人每提起美人,经常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神姿高彻,如琼林玉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这句话便是起源于王衍。

    他生得洁白纤细,风姿绰约,容貌秀丽,清谈的时候总是手执白玉柄拂尘,世人都觉得他的手十分优美,和白玉并无区别。

    他引领了一个时代的风尚,士林朝野,因为仰慕他的风度,都流行清谈玄理。

    然而王衍同时也是一个漂亮蠢货,没有任何治国安邦的才能,却偏偏混成了三公之首,朝廷除了皇帝之外的一把手。

    西晋灭亡,山河破碎,他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几十年后桓温北伐,就曾临江眺望苍苍江北,叹息“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皆是王夷甫(王衍字)诸人的责任。”

    这么一号人进城,众人自然是第一时间赶来凑热闹,想看看王衍到底长得有多美。

    毕竟根据史书记载,石勒想杀王衍,又不忍心动手毁了他的脸,便命令属下不得用刀刃加害,而是在夜间悄悄排墙填杀。

    这得有多好看,才能让暴君石勒都心生不忍了啊。

    王衍被仔细梳洗一番,带到殿前,众人一看,怎么说呢……有种实物与营销不符,图片仅供参考的感觉。

    “朕还以为会是「我见犹怜」的那种美”,刘彻抬眸望去,深感失望,“比卫玠差太多了。”

    一旁众人绝倒,我见犹怜的那种美是什么样的美啊。

    郑成功比较客观地评价道:“王衍年岁已高,不在外貌巅峰期,又被幽囚许久,朝不保夕,如此状态也可以理解。”

    刘彻陡然想起一茬:“要不你让他加入大明,用生死簿将他回溯到年轻时?朕还挺想看的。若是长相确实过关,你正好带走成为外交部门面。”

    他就是一心想看热闹,郑成功摆摆手,断然否决:“那还是算了,大明不欢迎王衍这样的祸国罪人,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众人很快商议得出了王衍最终的处置方式。

    那就是下次出征江左之时,于军阵之前,斩杀祭旗。

    山河因他而破碎,又将踏着他的尸骨再度恢复统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

    当众人都在外面忙碌的时候,某些无所事事之人,却是在宫中……打起了麻将。

    刘阿斗,平阳公主,卫子夫,黄宗羲,四人正围坐在一处,眼神肃穆地盯着眼前堆积在一处的小玉牌,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与其说是在玩耍,简直更像是在操控军事阵法,主打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

    前三位本来进入历史长河,就是纯纯来观光玩耍的。

    至于黄宗羲,他本来在争分夺秒地利用晋时的古书资源做一些学术研究,未料这三人打麻将三缺一,硬是路过将他抓了壮丁。

    当然,这麻将也是从大明众人那边捞过来的,就是百无聊赖之下,要找点新乐子。

    麻将是大明特产,又起源于黄宗羲的家乡浙江,三人对规则一知半解,觉得有必要找一位行家来指引他们。

    在平阳公主许诺赠送一书架的大汉古籍之后,黄宗羲同意了帮他们这个小忙。

    讲罢规则,便开始动手和牌。

    黄宗羲此老,作为大明思想最叛逆之人,一身反骨,毫无上下尊卑观念可言,才不管对面是什么皇帝贵胄、公主皇后,直接就是一通厮杀,杀得对面片甲不留。

    日落西沉,黄宗羲收获满满,快乐归去,继续投入学术研究之中。

    平阳连输了十几把金叶子,输钱事小,丢面子事大,心中郁闷不已。

    回家免不了将刘彻的镜头借过来,与卫青大大吐槽了一番,直呼黄宗羲这老东西根本不做人。

    卫青安慰她几句,平阳忽然来了劲头,将麻将规则一一告诉他。

    卫青虽然没玩过麻将,但天才的人往往做什么都上手得飞快,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诀窍。

    平阳为了让他进一步教自己,决定带他去看麻将实物。

    结果到了摆放麻将的地方,刘阿斗赫然也在此处,鬼鬼祟祟地秉着蜡烛,正偷摸着移动麻将。

    麻将在大明虽然不算稀罕之物,但本次驶入时空长河,却只带了这一副,故而严加看管,存放在一间特殊的宫殿中。

    刘阿斗正拿着镜头,接受那边的姜维指点,试图夜间修行提升麻将技术,第二日偷偷地惊艳所有人。

    他听到远处脚步声越逼越近,正毛骨悚然,一抬头,和灯光深处一张白惨惨的脸打了个照面,更是吓得险些跳起来。

    待发现是平阳,才长舒了一口气:“祖宗,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平阳也被他吓得不轻,没好气地一眼瞪过去:“你大晚上好端端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刘阿斗心想,祖宗你不也没睡么,但他不敢说。

    卫青没想到此处居然还碰见了同行,只得隔着视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和姜维打了个招呼:“平襄侯好。”

    姜维抬袖作掩面状,艰难地点了点头:“长平侯好。”

    事实证明,麻将这种东西果然在互相切磋中获得进步。

    平阳公主和刘阿斗虽然只有两个人,然而加上双方的视频,这就又凑足了四个人,可以开一桌了。

    虽说隔着视频出牌麻烦一点,但也不是不能代劳。

    于是这般糊了一个多时辰,视频那头的人已经各自去休息,刘阿斗却是越战越勇,一直练习到天明。

    到第二日,四人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卫子夫赫然发现,全场竟只有她一个人在持续不断地输钱了。

    黄宗羲本就是麻将大佬,然而不知为何,明明约好了一起垫底的大汉小伙伴们竟也水准突飞猛进,将她远远地甩在后面!

    卫子夫输了一茬又一茬,连头上的发簪都输没了,觉得这样不行,于是连夜把视频镜头从刘彻那里借过来,找自家弟弟寻求帮助。

    又一次被cue的卫青:“……”

    这次他不用卫子夫解释,直接就指点对方去了放麻将的宫殿。

    卫子夫推门而入,进去一看,好家伙,她的两个牌友正在那里对着麻将谱勤学苦练呢。

    卫子夫不允许他们撇下自己偷偷进步,当即也加入了这个练习的行列。

    真别说,他们还挺有上进心,进步神速,很快就让黄宗羲都感觉到了一股威胁感,开始认真对待每一局麻将。

    然而众人玩得正欢快,浑然不觉,有一双眼正在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他是一名东晋的探子,已经观察多日了,这如此兴师动众地商议,又拿着如此精美绝伦的小玉牌,一定是在演练某种军事阵法吧!

    且这麻将又合幺九之数,看上去玄奇非凡,想来定是一件了不得之物!

    这个消息很重要,必须尽快传给王敦。

    本来吧,若是单纯刘阿斗等人在此玩耍,探子倒也不会如此上心,但卫青和姜维加入就不一样了,探子觉得他们一定是在密谋着什么,而且所图甚大。

    于是,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时候,麻将的一百三六张效果图已经被画在纸上,顺流而下,连夜飘往了江东建康城。

    建康城,王敦看到这一则消息也是高度重视,特别是这名探子居然在纸上画出了所有的麻将图案和布局,一看就很能唬人。

    王敦立即召集自己的一众幕僚商议,结果当然是谁都没能提出任何洞见。

    他无可奈何,只得把堂弟王导、大司马陶侃等人都请了过来,邀他们共同参悟这军事阵法。

    众人苦思冥想多时,却是不得要领,只觉这麻将一百三十六张布局奇特,走势深奥,竟是比诸葛武侯的八卦阵还要难以参悟。

    王敦本觉得刘琨新灭赵国,内部动荡,想着直接控制司马睿北伐,先翦除刘琨,以振声威,回到江东再谋朝篡位。

    结果看了这套麻将阵法,顿时就意识到了,刘琨阵营中必有高人坐镇,自己对其一无所知(虽然这么说倒也没错)!

    王敦惊骇之下,最终改变了操作思路,决定先夺取江东,积蓄力量,等自己实力足够强大了,再北上和刘琨决一死战。

    在明面上,王敦倒也不敢明言作乱,公开跟司马睿说我想图谋皇帝这个位子。

    尽管事实确实如此,但表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的。

    毕竟刘琨登基,还可算是复国,位居正朔,师出有名,但他琅琊王氏祖上又没有皇帝,反倒是有一个被祭旗的废物美人王衍。

    总之,王敦打出“诛逆臣,清君侧”的旗号,纠合部众,昭告天下。

    发难的表文一夜之间就乘着小船去势如箭,春水疾如天上,抵达了建康城,随后又传向四面八方。

    里头无非是一些套话,什么“圣主如天,无非小人作祟,臣要对付的不是你,乃是一干奸臣虎伥,你若识趣就快些把他们都杀了”之类的。

    光说这些也就算了,结果王敦好死不死,居然在表文里加了这么一句话:

    “汉武雄略,亦惑江充谗佞邪说,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终能克悟,不失大纲。今日之事,有逾于此……”

    是谁被戳中了脊梁骨呢,反正刘彻看到之后,直接生生捏碎了这张纸。

    此贼着实该死!

    ……

    另一边。

    尽管刘阿斗等人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动已经被一名探子记录下来了,但天幕观众们却是通过直播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观众的持续热议,第二日,刘彻等所有人都知道了,看向刘琨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

    好惨一个汉王呐。

    郑成功更是无比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杯茶:“越石节哀,朕与你同在。”

    刘琨:???

    心中蓦然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明世祖这么说话准没好事。

    他虽然之前被从历史长河中钓出来,可以看见天幕,但毕竟是后来才加入了,操作不是很熟练。

    好半天,终于点开了天幕观众的评论,逐行看过去,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禁宫深处出现探子,众人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城防御过于松懈,直接漏成了筛子。

    然而吃瓜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便发现,原来是内部出了叛徒,而且这叛徒还不是别人……

    正是刘琨的儿子刘群,从前是世子,未来登基后就将是太子。

    且刘琨就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可以说是等额选举,压根没有竞争对手。

    本来还有个长子刘遵,从前在令狐泥掀起的兵乱和鲜卑浩劫中,连同刘琨全家一并被杀,殆无余者。

    如此太子叛国之事,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令人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观众们遇到这等费解之事,第一反应就是去问永远奋战在吃瓜前线的新皇帝王莽。

    王莽果然不负众望,在吃了一盘炸鸡,吮干净手指头后,忽然灵光一闪,得出了一个推论——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刘群用一封信,害死了自己的亲爹。

    他被鲜卑人抓去,难以忍受折辱,为了苟活一命,写了一封挑拨离间的造反信给刘琨当时的合作对象。

    直接将本就处境十分危险,正在借兵抗胡的刘琨推入了深渊。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不说壮烈就义,宁死不降,至少也得是周旋一番,虚与委蛇。

    结果刘群明明知道写了这封信,就等于是让他爹去死,但还是为了保命照做不误。而且,写信这个主意甚至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生怕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被鲜卑人所杀。

    这等哄堂大孝的行为,就连郑经看了都要说一声“吾道不孤”。

    这段时间,随着众人进入五胡乱华位面,许多史书也一并带了过来,并没有对刘群特别加以防备。

    刘群见到了自己史书上的举动,自觉在大汉已经没有了活路,于是转身就把机密出卖给江东的王敦,进行得毫不犹豫。

    天幕上,观众们也是持续在议论:

    【新皇帝王莽】:真诚建议明世祖、宋祖,还有刘越石,组一个帝王「父愁者联盟」。

    【新皇帝王莽】:不对,不能称之为「父愁者联盟」,几个倒霉孩子,郑经、刘义隆已经被废了,刘群看样子也快了。所以,应该叫做「今天找到合适的江山继承人了吗」联盟。

    【魏孝文帝元宏】:朕刚赐死太子,这联盟高低得报个名。

    【北齐神武帝高欢】:朕这里已经不是找不到继承人的问题了,是全族往下数三代,只有孝瓘一个正常人的问题。

    【陈武帝陈霸先】:格局要打开,儿子不行可以将眼光放到全宗族,为什么不立侄子当继承人呢。

    【大顺皇帝李自成】:立侄子好,朕的侄子还附带一个完美的皇太孙。

    【陈武帝陈霸先】:反正朕不想努力了,现在就等着茜茜北伐成功,一统江山,好送朕进太庙,当个鼎盛王朝的开国太祖。

    【陈文帝陈蒨】:……

    【唐代宗李豫】:哈哈,隔着无尽时空都感觉到了陈茜茜的无语。

    【周太祖郭威】:选继承人这种事,如果本宗不行,还可以考虑外甥兼养子,朕的继承人是千古一帝(骄傲. jpg)

    【周世宗柴荣】:啊,谢谢父皇。

    【晋明帝司马绍】:如果全家都不行,也找不到养子,不如直接给太子安排一个优秀的太子妃。

    【东晋康献太后褚蒜子】:先皇谬赞。

    【北周武帝宇文邕】:说实话,朕对太子的要求已经降低到底线了,只需品行端正乖巧便可,甚至像刘阿斗那样的都行,朕不挑。

    【明宣宗朱瞻基】:笑死,什么叫刘阿斗那样的,你还挺会想的。

    【明宣宗朱瞻基】:刘阿斗是多少雄才大略之君梦寐以求的继承人,不滥杀,不作妖,不欺压百姓,对诸葛武侯百分之一万信任,让他做啥他做啥。虽然有点笨,但只需安排良臣辅助代政,就是完美的守成之主。

    【魏孝文帝元宏】:给朕一个阿斗,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全盘照抄继承朕的改革国策往前走,朕纵然死也瞑目了。

    ……

    刘阿斗看到这里,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他竟也有收到这么多表扬的一日,可把他给得意坏了!

    然而,刘琨却已无心再看下去。

    他万没有想到会被自己的孩子背叛,合上光幕,满身萧索,长是心灰意冷,在今冬第一场朔漠的飞雪中,独自撑伞走向了禁宫深处。

    他的背影太单薄孤高,也太寥落了,遗世而独立,纤然抖落了万千清光。

    崔悦下意识就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立即转身追了上去:“舅舅,等等我!”

    卢谌与温峤早就义愤填膺,一个去捉拿刘群,押解审问,一个去顺藤摸瓜,扫清其他内应。

    刘彻望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

    天幕上有个周太祖郭威,好像就是传位给外甥/内侄的,刘群连刘琨这三个外甥/内侄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话又说回来,宋祖那边还没解决,越石这边又来了问题,他老刘家的帝王难道是命里跟太子相克吗?

    【作者有话说】

    老刘家众多皇帝表示很淦

    第128章

    刘群很快被抓捕归案, 卢谌一脸愤怒地将他绑缚到殿前:“我把这厮带来了,舅舅人呢,该如何处置他!”

    “如此作为, 与国贼无异,自然是定斩不赦”,刘彻淡淡负手, 居高临下地冷睨了一眼。

    刘群屈膝跪在冰凉的砖瓦上, 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又或者是有恃无恐, 叫嚣着“我要见我父王!他不会杀我的!”

    “聒噪”, 刘彻听得一阵不耐烦,挥袖示意宫人将他的嘴堵住, “越石若不忍心动手,朕可以为他代劳。”

    卢谌咬住唇,顿时陷入了一阵纠结:“可是,舅舅会很难过的。”

    如果换作在另一位帝王在这里,可能会对这种杀一子而保江山的事毫不犹豫, 更别说刘群本来就犯了大错, 确实该死。

    但刘琨却不同,他这个人敏感而重情, 对家人友人更是心特别软。

    卢谌很了解自家舅舅, 从前就是一派潇洒自如的名士作风,为人重情重义,一往情深,淋漓如醉墨, 剑斩入灯前。

    身是京华画中客, 檐楼攀角数星辰。

    虽然后来因国破家亡, 四处流徙,沉邃坚毅了不少,不再那么清狂不羁。

    然而,再怎样的冰炭摧折、风雪流离都没有改变他的本心,拨开重重刀光剑影,他依旧还是当年的纯然心性,爱憎分明,炽烈欲燃。

    刘琨绝不是一个工于心计、深思谋算、走一步看百步的政治家,也永远不可能成为那种人。

    对人对己对这世间,都只凭一腔疏狂,一点心火,孤执地烧彻了乾坤照夜。

    这样疏狂的性格自然是缺点很明显,得罪很多人,又让更多人失望心灰离去,厌恶者甚至恨之欲其死。

    却也让他成为一位极有温度的领袖,与之相交,如飞蛾扑火,无可抵御这漫漫长夜中一瞥惊鸿的片羽极光。

    所以世人仰慕甚众,来者如潮,引以为豪英,绝不忍背弃辜负。

    起码卢谌早就想好了,自己死后墓志铭只写「晋司空(刘琨之前官职)从事中郎」,这短短一行字就好。

    当然现在复汉,可能会改成「大汉征南将军」云云。

    反正只要死后能和舅舅的名字写在同一处,怎么样都好。

    卢谌想到这里,霎时一阵怒火灼烧过肺腑,没忍住将刘群提起,厉声斥道:“不是,你凭什么啊,舅舅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竟让你视他如仇,乃至通敌叛国、除之后快?”

    刘群哑口无言。

    说到底,刘琨确实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对外甥尚且捧在掌心,百般关爱,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子。

    是他本来就脑子笨,又蠢又坏,不然也不可能做出一封信害死亲爹的事情。

    刘群之前见了史书里自己所做的事,知道未来肯定当不成太子,贪心之下,干脆来了个昏招去跟王敦合作,换取东晋高位——然而,这等阴诡心思,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

    见他不答,卢谌冷笑一声,又道:“几载战火连绵,枕戈待旦,大家每一日都是在生死间辗转,那样的景象你不是没见过。你也知道,舅舅究竟为抗击胡虏、肃清河山付出了多少。”

    “昔年风流子,披甲赴峥嵘——永嘉国灭之始,我便一直追随在他身后,见他刀光换朱笔,剑影改笙箫,跌跌撞撞从头募集起一支军队镇守幽州。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带着多少的旧部飘零辗转,几近客死边关,埋骨不得归,才换来了今日——你却想把一切都毁掉,你凭什么,你究竟凭什么啊!”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陡转低沉,压抑不住地带上了一缕哽咽。

    泪水从少年眸中滴落,他不明白为什么刘群可以这么坏,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理想和炽热燃烧的岁月,居然会被这样轻贱入尘泥,为一己之私就要尽数毁掉。

    “刘群呢,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却根本就什么都配不上”,温峤眉眼凌厉,无比厌恶地说。

    他掏出手帕递给卢谌,看在今日有共同敌人一致对外的份上,决定暂时对卢子谅和善一点:“擦擦,哭得真难看。”

    卢谌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眸中犹带水光。

    温峤之前顺藤摸瓜,按照刘群这条线去查了,果然抓捕了一干负责策应联络的人士,还在刘群房中抄出了好些来自王敦的书信,看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温峤将信纸往地上一掷,语气冷冷地说,“王处仲昔年在琅琊王氏地位不显,远不如王夷甫那支势力显赫,却在渡江之后的数年间,一举晋升为大将军,东晋头号实权人物,手握重兵,直逼建康。”

    “这么一位枭雄,你觉得他许你高官厚禄,是看上了你什么,图你一无所长至今一事无成,还是图你品行败坏轻易改换门庭?”

    “你怕是活得太舒服了,忘记自己的根在何处。王处仲若不是忌惮舅舅,何至于花大代价拉拢你?倘若真被你不幸成功,我等覆灭之日,也将是你身死之时。”

    “——真是愚不可及。”

    刘彻拿过两张信纸一看,不禁绝倒,王敦这套「等杀了你爹,就给你加官晋爵」话术骗小孩都远远不够啊,居然能骗到刘群。

    好在其他小朋友看起来都很警觉的样子,只有一个大朋友……刘阿斗盯着信看了好半天。

    刘彻:???

    他瞬间就垮了脸,往阿斗脑门上使劲一拍,决定回头就去加强反诈培训。

    太丢人了!

    刘阿斗委屈极了,他只是见到王敦在信里提起相父的远方后人诸葛恢,所以多留意了几眼,怎么说也是跟相父沾边的人啊,结果就被误认为是上当受骗了。

    阿斗心里苦,但阿斗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卢谌平复了情绪,过来找刘彻:“世宗陛下,我担心舅舅……”

    “你也太看轻你舅舅了”,刘彻觉得他可能是太过在乎,所以关心则乱,“等着吧,最迟明日越石一定会下处斩诏书。”

    刘群犯下的罪,称一句罪恶滔天也不为过。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卖军情了,卫青、霍去病、李来亨、姜维等人的战事部署,全都被他传递给了王敦。

    好在卫霍二人之前远在凉州、益州征战,王敦鞭长莫及,小老虎身边又有郭嘉,主打一个随机应变,灵活变阵,姜维那边和成汉政权的李雄更是关系密切,信任有加,都没让王敦占到什么便宜。

    加上刘群本人又很蠢,就连这次传递信息,都把平阳公主的麻将说成了阵法,指不定王敦等人还在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呢。

    笑死,根本毫无效果。

    但即便他们实际上没损失什么,刘群的背叛也是完全不可原谅的。

    刘彻见卢谌还是欲言又止,索性随意挥了挥手:“越石心里清楚,新生的帝国经不起太大的动荡。况且刘群的命是命,之前战死的同袍、枉死的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最终,他一定会选择斩刘群以示天下。”

    这无关什么名士作风,还是政治家行为,纯粹就是每一个合格的帝王领袖都会做出的抉择而已。

    卢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担心这个啊,理智上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但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的吧。”

    而且,刘琨的全家、还有他兄长的全家之前都死于乱兵,从此便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尚未走到最高处加冕,就已孤绝不胜寒。

    小朋友未免太过于多心了,刘彻拍拍他,不作一词,转身离去。

    ……

    事实证明,卢谌的担心果然没错。

    刘琨第二日一早传诏升堂,下了击杀令。

    刘群没想到他爹这次居然真的会取他性命,还以为自己会被无限包容着,终于忍不住慌了,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父王,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场众人皆对他怒目而视。

    刘琨身形清寂,神色平淡,孑然立在殿前,赤色衣衫若一片流动的晚霞绯云,迎风翻飞,勾勒出虚幻跃金的光影。

    他始终没有回应刘群任何一个字,只是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握紧。

    刘群见得不到回话,整个人都开始崩溃,最终甚至破口大骂起来,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直到被拖下去当众斩杀,伴随着一声惨叫,叫骂声终于消失不见。

    郑成功挥袖拂去了风中弥漫的一缕淡淡血腥气,安慰他说:“有些孩子注定是冤孽,来到这世上就是一种错,你对他再好也没用,看开点吧。”

    世上居然还有人跟他经历一样惨的,他顿时就平衡了啊。

    刘琨接下来的表现还挺正常的,朝会议事,处理政务,规划战略,依旧是十分高效,有条不紊。

    众人观察了一整日,未见有任何异常,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放下,各自散去。

    哪料得,这一晚刚入深夜,众人刚睡下,便听见一声悠扬的箫声如泣如诉,在夜风中寂然响起,久久回荡,一缕缕音调直冲天灵盖。

    正是刘琨夜中难寐,心事重重,遂披衣坐起,坐在寝殿阶前吹箫。

    须知禁宫深处,三更鼓后,落针可闻,整座皇城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谁敢在此时发出声响?

    刘琨作为两晋时期最出众的音乐家,琴、箫、羌笛、琵琶、胡笳无所不精,尤其擅长吹奏悲音。

    当年守卫晋阳城时,匈奴数万大军围城,他陷入了极端孤立无援的境地,并不慌张,只是静立在城头的风霜中,吹了一夜的胡笳,皆为思乡曲。

    那是征人夜泣,青灯独坐,在黄沙明月、天地苍穹之间飘然回响,不绝如缕。

    数万匈奴兵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在曲中纷纷含悲堕泪,恸哭不已,到天明时便退兵离去。

    一曲胡笳守孤城之事,堪为千古绝唱,是何等的流华蕴藉,又是何等的风度无双。

    可想而知,刘琨的悲曲究竟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多么扣人心弦,搅起情绪千丝万缕纠缠。

    这一夜,刘琨想着死去的刘群,和许许多多埋骨在乱世中至亲故友,忽觉悲从中来。

    他抬眸望着身前沉睡的宫阙,新雪过后,明月便显得格外清绝,将一座座沉睡的殿宇飞檐映得犹如通透的美玉。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一切都是消沉而寂静的,冷风穿过回廊,卷着树梢一片薄若蝉翼的月光飘落,萧然抚过衣襟。

    他伶仃坐在那里,任长风灌满袍袖,苍白的手指握着玉箫静静吹奏,许多年浩渺岁月便也在指间沉淀了,抖落苍凉不尽的回音。

    这一首玉箫曲,当真是吹裂金石,声遏行云,犹如海潮般翻涌,洒落了星星点点的流光雪絮。

    如此一来,非但是平阳公主和刘阿斗的夜间麻将小分队进行不下去,便是其他人半夜惊醒,听见如此悲凉婉转的哀曲,都一下子被勾起了伤心事,怔怔出神。

    然而再动听的箫声,也架不住夜夜准时响起,还专门挑人睡得正香的时候。

    刘琨失眠,众人也被迫跟着他一个都别想睡,真真是苦不堪言。

    倒也并非没有人尝试过劝说他,但刘琨白天看起来毫无异常,本职工作没有任何问题,人家贵为一国之主,又没影响政务,如今不过就是来一点小小的爱好,众人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再说了,情绪总得有个宣泄点吧,刘彻也不想让未来的大汉天子压抑成木头人,只得就此作罢。

    愁啊。

    便是在众人的千盼万盼中,祖逖接到了他们的消息,一路星夜飞驰,日夜兼程以不可思议的飞速,很快从洛阳抵达了长安城,一来就受到了无比热烈的欢迎。

    众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对他寄予厚望,大将军啊,该说的信里都说清楚了,你来得真及时,快去管管刘越石吧。

    饶是祖逖一惯冷静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被众人言语之间的“越石真的深受打击”、“天天这样吹下去,他和我们迟早要疯一个”,给吓了一跳。

    大家更是表示:“你是他唯一的知己,现在全靠你了!”

    祖逖内心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对好友的无比担忧,拿上千里迢迢特意带来的礼物,进入了宫中。

    ……

    刘琨虽然情绪低落,意志消沉,但强大的责任心和如今的局势并不允许他摆烂。

    所以,尽管他晚上每天都去吹箫,白天却是仍在一丝不苟地干活,丝毫没落下进度。

    这一日,他现在正在接见原赵国政权的率义侯、氐部首领蒲洪,也就是苻坚他爷爷。

    为什么苻坚姓苻,而他爷爷姓蒲呢,因为……是随便起的。

    蒲洪家里后院长了一些蒲,“长五丈,节如竹形”,观者大为惊讶,认为是祥瑞之兆,所以就用蒲这个字为姓。

    后来小孙子苻坚出生,背上有“草付”二字,正好符合彼时“草付应王”的成语,干脆就改成了苻姓。

    苻坚作为秦王、千古一帝,含金量自然不用说,是刘琨钦定留给继承人(虽然还不知继承人是谁)的下一任宰相人选。

    他看了大明带来的史书,发现除此之外,其他苻秦宗室子弟的质量也都很不错,名将辈出,群星闪耀。

    第二代苻健在枋头大败桓温,第三代苻菁长安破晋军,苻洛攻灭鲜卑代国,苻飞大败羌人,苻黄眉阵斩姚襄。

    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天才,苻坚的幼弟苻融,此人在前秦帝脉一向是团宠待遇,深受所有人喜爱。

    《晋书》给了他整本书的最高评价之一,称其“惊才绝艳”、“耳闻则诵,过目不忘”、“文武双绝”,可谓是直接夸上天了。

    不得不说,蒲洪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是点满了技能点的,后人成才率之高,甚至能跟他的祖先中山靖王掰一掰腕子了。

    刘琨准备等这一群小不点出生了,通通培养起来,成为大汉栋梁。

    他还准备等二十年后苻坚出生,就将小团子带到华阴山一带活动,争取捕捉一只正在山间拜师学艺的野生王景略。

    王家三代都是将相之才,王猛,王永,王镇恶,其中两个都名列武庙,在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

    经历了刘群一事,刘琨对于继承人的指望已经降低到了刘阿斗的程度,只求品行端正,至于聪不聪明,甚至有没有脑子,那都不重要。

    所以,选一些合适的辅政大臣就成了最为关键之事。

    苻王两家加起来,基本已经把这个时代的最强文武阵容凑齐一半了,至于剩下的一半……等他南下攻占东晋,什么王庾桓谢,全部都要通通归大汉所有。

    然而,此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如何才能让蒲洪心甘情愿效命呢,此人野心勃勃,一心图谋自立,在历史上更是投降之后又反叛了三回,硬是从零开始,凑出了一份前秦立国的基业。

    刘琨正在凝眉思索,不得要领,便去找刘彻商议。

    刘彻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方法,顺手刷了刷天幕,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可以用道具!”

    上次抽奖有一个叫做「友谊之手」的东西,是【盘点十大震撼人心遗言】里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标志物,被吕布带走了。

    刘彻当即出了一笔钱,从吕布那里把道具换了过来。

    此时此刻,蒲洪来到宫中与刘琨对谈,他生得眉目英挺,姿貌峻拔,行走之间龙骧虎步,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他虽然很欣赏刘琨,认为是当世第一俊杰,但毕竟没有经过大汉的毒打,还是有点独立的心思在蠢蠢欲动。

    正思索间,冷不防忽然感觉头顶一痛。

    刘琨拿起马克思的友谊之手在蒲洪身上轻轻一戳,很快化为光点,融入了对方体内。

    很快,蒲洪看着刘琨的眼神就彻底变了,无比热切而诚恳,宛如自己的生死之交,甚至就连思维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他想,汉王以帝王之尊,对我如此诚恳,我不过是个一无长物的俘虏,他有什么可图的呢,这一定就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了吧。

    当然,蒲洪并不知道,刘琨确实对他本人一无所图,图的是他的往后三代,子子孙孙。

    二人越谈越投机,推杯换盏之后,甚至已经发展到了以字相称的地步。

    刘琨支颐微笑道:“不如选个良辰吉日,你我结为八拜之交,从此,你的孙子苻坚就是我的孙子,我一定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宰相)。”

    蒲洪大声叫好。

    他酒喝得太多,头脑一片模糊,一时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苻坚”,这个名字怎么出来的。

    只是握着刘琨的手,无比高兴地说:“汉王乃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一英杰,苻坚得以认你为祖,是他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罢端起酒杯,递给刘琨:“贤弟请饮此酒,你我今日便即结拜!”

    刘琨欣然同意:“好!兄长果然知我,真是我平生知己!”

    然而就在此刻,祖逖恰好从外面进来,恰好听见了这一席对话:“……”

    沉默,是今日的太平宫。

    刘琨与他对上视线,笑容缓缓消失,并且隐约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士稚,这事可能有些复杂,你听我解释——”

    祖逖冷笑:“你不用解释了,我今天就不该来。”

    是谁说的刘越石在伤心欲绝,让他从洛阳赶过来,结果一刻不见,他又多出了一个知己!

    【作者有话说】

    猪猪: 是我说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第129章

    祖逖虽然嘴上放了狠话, 但身体却很诚实,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步都没有往外挪。

    就非常的口不对心。

    刘琨见状, 总算灵光了一回,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士稚快坐,听我细细说与你听。”

    祖逖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下:“讲吧。”

    他眸光向蒲洪一扫, 陡转为锐利, 特别关注到了此人与汉人迥异的衣冠装束:“他到底是何来路?”

    刘琨告诉自家好友:“是我为江山选定的未来宰相——”

    祖逖深感不妥,此人面相生反骨, 一看就是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家, 怎可引为肱骨之臣。

    正要劝阻两句,忽听刘琨续道:“——的爷爷。”

    祖逖一怔, 他也略略看过大明众人带来的后世史书,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的后人是哪位大才,值得你花这么大代价去拉拢?”

    刘琨根本没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无非就是多个名义上的结义兄弟罢了。

    “士稚不必忧虑”,他抬起衣袖遮挡, 声音极轻、近乎耳语般地说道, “这位是秦王苻坚的祖上,孝武皇帝已经处理过他了, 不会生出贰心的。”

    祖逖仍旧紧锁眉关, 觉得他不应当将自身安危轻托旁人:“可是……”如今时局危难,似这等三降之徒不可不防。

    “没有可是”,刘琨对他飞快地眨了下眼,“今生我只有你这一个至交, 我都跟蒲洪成为结拜兄弟了, 你还不放心么。”

    祖逖:“……”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就觉得安全感满满了呢,甚至对蒲洪都生出了一分诡异的同情。

    在如何最大化利用结义兄弟这方面,刘琨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比如那位已经死去多时的代王拓跋猗卢,也就是北魏王朝的皇祖,从前就跟他结拜过。

    真要论起来,那些北魏皇帝,如孝文帝元宏、孝庄帝元子攸之流,怎么着也得称他一声义祖(大雾)。

    刘琨当年起兵攻打匈奴,因为势单力薄,从拓跋猗卢那里借了不少土地和士兵——当然,是有借无还的那种,最后拓跋猗卢死得老惨了。

    蒲洪对自己未来将被不断压榨的命运一无所觉,正兀自痛饮大啖,十分快活。

    他在那里一杯复一杯地劝饮,刘琨虽然甚是雅量,但也架不住这么如同喝水一般的喝法,到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眸光迷离、昏昏欲睡的状态。

    眼看他还要伸手去摸酒杯,祖逖无奈将他按回去:“莫喝了,不怕明天头疼么。”

    “这才哪到哪”,刘琨拍开他的手,给自己又斟满一杯,“当年在金谷宴上的时候,大家都夸我酒量甚豪,千杯不醉呢。”

    这时,宫人都已散去,室内也寂静下来。

    一抹清莹无尘的月色映入盏中,空灵欲碎,明明灭灭,他饮下这一杯酒,好像也就饮尽了天边檐角的一轮明月,和二十年萧瑟无声的风霜。

    祖逖眉心一跳,将酒杯夺过来一饮而尽,随后直接把他拖走:“你也知道是当年金谷宴,那些和你一起喝酒作乐、宴饮游冶的人,早就不知道埋骨泉下多少年了。”

    刘琨忽然沉默下来,许久才轻声说:“他们又不是喝酒喝死的。”

    早岁哪知世事艰,那时江山全胜、金瓯无缺,宴上何等绝代风华,满座珠玉,文光如海。

    他还记得潘岳与他把盏赋诗,眉眼如春星,各指宴乐灯筵,琼瑶宝炬,绮色浓丽的华年在禁宫夜色中逝去如流水。

    记得陆机坐在他对面抚琴,江南烟水一样飘渺清淡的人,神色温柔平和,拂弦一曲清歌,“人生何所促,忽如朝露凝。”

    也记得陆云轻袍缓带,打着拍子相和,灯火通明处回眸笑说,“越石,听我阿兄此曲,比之你如何?”

    后来呢,一朝梦醒了。

    潘岳下狱冤杀,诛灭三族,陆机枉死,长叹“华亭鹤唳讵可闻”,陆云也终究魂留洛都,没能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江东故土去。

    当年的金谷故友,只活下来他一个,却如洗净铅华似的,彻底重活了一遭。

    刘琨语气轻轻地说:“这些日子,我每逢见到卫玠,便会想起当年的潘岳。当年赵王司马伦作乱,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他,如今只怕卫玠也步其后尘。”

    所以,当听说刘彻决定将卫玠带走,他着实长舒了一口气。

    祖逖叹了口气,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带他走到高处俯瞰长安宫阙:“何必自苦,刘群的死就让你这么难过?咱们坐拥万里江山,来日肃清寰宇,有何事不能做成,有何人不能护住?”

    夜幕之下,流光苍苍,天上是一片星河,地上宫阙灯火通明,也交映出一片流动的星芒。

    刘琨不觉有些出神,许久方道:“不独是因为他,也不独是为了我自己,只是觉得……天地万物,生老病死,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纵是贵为帝王也一样。”

    忧生忧思、慨叹光阴易逝、命如朝露,乃是这个年代名士们共同的思想主题。

    乱世的黑暗压抑如摧枯拉朽,将人的心灵空间压缩到了极致,沉迷于醉梦飘摇之中。

    然而,突如其来的烽火动乱,又如惊天利剑寒光湛湛,迎面斩来。

    惊变之下,他见过了一场又一场无垠的破碎与毁灭。

    是浮华梦碎之后的经久战栗,犹如苍茫夜海上,独自置身于滔天风浪的孤舟,四顾皆冷峻,空无一人,长夜尚未结束,而那传闻之中的黎明似乎永远也不会降临。

    所以,刘琨是哀伤的,但这哀伤却不独为自己,而是为这乱世,为所有与他经历过茫茫摧折之苦的相似之人。

    他看着天边亘古高悬的明月,想起数十年前的竹林七贤,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一场毁灭。

    嵇康坠落在洛阳东市,珠玉陨灭,广陵断弦,而后他的七贤朋友们,也都如风前飞絮一般,伶仃辗转地一个接一个落幕了。

    而百年之后的竟陵八友,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一场毁灭。

    谢脁白衣如云,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因不愿参与叛乱冤死于狱中。沈约与梁武帝萧衍早年为挚友,扶持于危难,后来一个为帝一个为相,终于相看两厌,以怨怼而终……

    乱世就是这样一种摧枯拉朽的东西,将所有美好的一切尽皆毁去。

    持续了数百年之久的乱世尤其让人触目惊心,分分合合,莫衷一是。

    刘琨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所畏惧,只担忧不能将乱世终结在自己手中,致使一幕幕悲剧重演。

    “我也曾想过,自己这一生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壮烈地战斗,而后壮烈地死去”,祖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

    但他转瞬看向好友,眼眸一下变得明亮起来,熠熠装满了焰火与星光:“直到你给我写了那封信,我才真的觉得来日是可以期盼的,这样的浩劫终有停止之日。”

    “可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刘琨垂下眼睫说,“为人疏狂、轻佻、爱憎分明,学不会帝王心术,也当不成老谋深算的政治家。”

    “谁说只有老谋深算才能成为帝王,身居高位而不失赤子之心者古来罕有,史册寥无见闻”,祖逖望着他的眼睛,“但你一定可以,这么多年以来你想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这回定然也一样。”

    刘琨被他的盲目自信给逗笑了,他自己都没这么信任自己。

    默了一会,又道:“我知这江山终会平复,只担心若不能在此生功成,刘群一死又后继无人,天下将会重又陷入动乱之中,苍生还不知要多受多少年的苦楚。”

    纵然是宋祖那样气吞万里如虎的绝世英主,也免不了被刘义隆霍霍江山,丢城弃甲,何况他自觉不如宋祖远甚。

    祖逖沉声说:“那就在这一世,在你我生年,一战功成。”

    刘琨静默倾听,他又道:“至于未来的继承人之事,是找你的外甥也好,收养其他流落在外、品格上佳的刘姓宗室也好,总是来日方长,慢慢选吧。”

    祖逖说到这里,低眉抽出剑锋,如水的寒光映着他挺拔的眉目,肃然蜿蜒如山河万里。

    他就像年少时发誓,要与面前这个人并肩作战,匡济中原那样,无比认真地说:“无论何时,行至何处,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而奋战。”

    刘琨对他笑了一下:“好。”

    “不难受了?”

    “一点也不。”

    宫宴本已更深,二人又交谈了这么久,算算时间,也快到了长夜将尽时,雄鸡一唱天下白。

    祖逖听着第一声嘹亮的鸡鸣,忽而豪气横生,拔剑而起道:“此非恶声也,越石莫要坐着了,快来跟我一起练剑吧!”

    刘琨见他身姿矫矫,翩若游龙,剑锋挑起了第一缕破晓熹微的晨光,一时哑然失笑,这么多年士稚这个习惯还是一如既往,真让人无比怀念。

    “我来给你配乐”,他摸出了玉箫,“今日不宜作悲声,当奏破阵曲。”

    祖逖看见那支玉箫,陡然想起汉武帝似乎是让他来劝好友莫要半夜吹箫,扰人休息的。

    但此刻他只想舞剑,早将刘彻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愉快地微笑起来:“好,开始吧!”

    箫声激越响起,慨然如利刃破云,翻江倒海,极具有穿透力,祖逖便迎着箫音拔剑挥舞,端的是英姿盖世,意气风发。

    而此刻。

    不远处的宫殿内,刘彻正在清梦中沉睡。

    这是连日以来难得的一次安眠,甚至他半梦半醒之间,还忍不住感叹,祖逖果然靠得住,还得是一物降一物,刘琨这回终于不再吹箫了。

    哪成想,睡得正香,猛地听闻一阵慷慨激昂的箫声,从天灵盖深处响起,仿佛有无数纵横披靡的战鼓声,直接在头盖骨上隆隆敲响!

    刘彻一脸懵逼地爬起来,走到外面,见若干相邻的宫殿已经是乱作一团,平阳公主披头散发地狂奔出来,手持马鞭,容色暴躁:“我马呢,我要去山间打猎!”

    再看更远一些的地方,柳如是提着长戈,纵身跃上房梁,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个飞檐走壁:“我今日就要伐无道,杀鞑虏,杀杀杀!”

    刘琨的音乐是何等富有感染力,很快,小半个皇城都陷入了刀剑铿鸣的境地,无比混乱。

    刘彻:“……”

    真是离谱,刘越石还不如吹悲曲呢。

    这玩意听得他一大早上就热血沸腾,恨不能御驾亲征,去战场上厮杀几个来回!

    ……

    当长安城发生变故的时候,江左的东晋也同样一片水深火热。

    自从王敦贴出檄文,以诛朝中奸臣之名起兵叛乱,令部下沈充、钱凤等人兵分三路,各领大军浩浩荡荡出击,从江淮上游直逼建康城。

    王敦想得很美,自己位高权重,威望素著,朝中又防御空虚,自己大军扫过之处,必然是一地望风披靡,樯橹灰飞烟灭,区区司马家……不对,牛家,安敢与吾撄锋!

    在历史上,镇守建康城、消灭他有生力量的人,正是长大之后的温峤。

    不过这一回,因为大汉重建之事,王敦深感司马睿在江东立足未稳,自己有机可趁,直接将发难提前了好几年,而温峤也已经北上投奔自家舅舅。

    东晋朝中无将,人心惶惶,轻而易举就被王敦从京口杀入,沿途势如破竹,打过蒋山灵山覆舟山,一举霸占了建康城。

    王敦为了安抚百姓,倒也做足了表面功夫,禁止抄掠,严明赏罚,一面却是将司马睿等一干帝王宗室尽皆软禁,择日处死。

    自己则是在明里暗里各种筹备,即将进行改朝换代登基之事。

    不料这边正准备得风生水起,万事俱备,忽听得一则噩耗自上游江州传来,大将军不好啦,你已经被人偷家了!

    王敦:???

    此刻已经霸占了江州的霍去病和小老虎:嘿嘿嘿。

    终整个东晋一朝,江州始终是最重要的举国重镇,一句“兵家必争之地”都不足以描述其价值。

    几乎每一场大战都与此地相关,不管是王敦之乱,苏峻之乱,还是后期的桓温建兵,淝水驻防,就连宋祖刘裕京口起义之后,最早都是选择了江州刺史的职位。

    这里本是王敦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虽然卫夫人的相公李矩是名义上的江州刺史,却早已被王家势力架空,只能退避至江夏城。

    那日,李来亨和郭嘉进驻江夏,接管了军队,李矩提议他们暂避锋芒,毕竟王家势大,咱这点兵马是真的打不过,不啻以卵击石,还是莫要胡乱作死了。

    郭嘉:暂避锋芒?不好意思,他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过这个字!

    郭嘉直接把李矩撇到了一边,给小老虎出主意,二人一拍即合,当下无比大胆地决定来一招偷天换日。

    小老虎乔装打扮,冒充王氏使者进城,孤身一骑飞快驰入,镇守江州大本营的琅琊王氏大将王含毫无疑虑,觉得他一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当即开府相应。

    不料小老虎直接一个飞驰,迎面将其斩杀,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王氏部曲大骇,立即高呼擒此恶贼,小老虎趁机拿出一张纸高呼,“我乃奉诏平乱,上前者视如叛逆!”

    众人难免迟疑了一下,虽很快反应过来,早被小老虎一鼓作气提着王含的头颅跑远了,迫开城门,将本方大军放入。

    郭嘉一面揭榜告知百姓,安抚众人勿要惊慌,一面开始让消息传播出去,王敦听闻后方陷落,果然大怒,发出檄文就要征讨。

    但他并不舍得放弃刚到手的建康,必须留下坐镇,又自忖在江州经营多年,固若金汤,不至于这么快就全部陷落。

    所以故作姿态,在檄文里极尽呵斥,令李来亨等人速速改邪归正,既往不咎。

    小老虎都惊呆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颠倒黑白,郭嘉看了檄文片刻,倒是面露一丝微笑:“他能写,难道我们就不能写么?”

    当即文不加点,顷刻成篇,里面写上甚么「圣德应运,大汉江兴」云云,都是套话不提。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什么「平西将军王邃拨乱反正,丹阳将军张离率军三万,奋威将军陶侃驻守江关」之类的,一连列了几十个名字,表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业已采取行动。

    整个瞧起来气势斐然,似乎整个江州之地已经尽数望风而降,其实统是虚张声势,全靠瞎吹。

    小老虎看了都惊呆了,这些人他一个都没见过,难道不会被戳破吗?

    “一点简单的心理战术罢了”,郭嘉让他放心,“要的就是让他们焦头烂额,窥破虚实。”

    小老虎还在想着,都被看破了怎么还能焦头烂额,一面按照郭嘉的指示,去约在益州的卫青和霍去病和他一同交攻淮南,另有李雄一路北上为疑军,设伏八公山。

    当是时,两军会师之时,正面夹攻,江面上擂鼓滔天,无数的飞箭你来我往,轰隆隆撕破天际。

    王氏大军看了檄文,好久方查明真相,正自嘲笑对面虚张声势,颇为轻敌,冷不防四面火势陡起,斜下里李雄一支伏兵自山上杀出,喊声惊天动地。

    彷徨无主之时,汉军早已趁势大举攻上,霍去病挥剑疾进,小老虎横槊迎上,一把火熊熊烧彻对面战船,王军手忙脚乱,身陷包围圈中,竟无救火之时。

    纵有再多的艨艟战舰,也是被这一把烈焰尽数收走,人也通通烧焦,成了一块块黑炭,坠入江中溺死。

    “哦豁”,郭嘉抚掌道,“琅琊王氏果然焦头烂额了。”

    小老虎闻言绝倒,合着是这种物理意义上的焦头烂额啊,真. 硬核。

    此战斩敌逾万,回头检查损失,本方仅折进去几十号人。

    小老虎这回倒是受了一点伤,深可见骨,看起来怪吓人的。

    霍去病过来看望小伙伴,见小老虎正在碾碎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药草往伤口上涂抹,效果还挺好,非常迅速地止了血:“这是什么?”

    小老虎:“刘寄奴。”

    霍去病:???

    你说什么玩意?

    小老虎告诉他:“这种草药就叫做「刘寄奴」,是宋祖发现的,据说他幼年的时候上山遇见大蛇,拈弓搭箭,将其射死。”

    “这倒是有意思”,霍去病想起了高祖斩白蛇的传说,看来老刘家的开国之君,确实是有点共同之处的。

    小老虎又道:“后来第二日,宋祖准备把蛇捡回家煮蛇羹吃,遇见好些神仙童子在那里采药,准备救活那条蛇。宋祖一怒之下,把神仙童子通通都赶跑,而后将那种草药带回去,这就是「刘寄奴草」。”

    “宋祖陛下的医术很不错,据说后来北伐之中每逢将士受伤,就以这种草药敷治伤口,止血效果很好。”

    霍去病觉得这故事挺好玩,不由感叹道:“宋祖陛下好气魄。”

    不仅没有在名字上避讳,而且还欢迎所有民间百姓公开叫他的小名「寄奴」。帝王生前就公开允许其他人叫自己小名的,似乎也只有宋祖一个。

    小老虎给自己处理好伤口,带着一包裹的刘寄奴草,继续开始征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祖的战神buff附体,接下来,他倒是没再继续受伤了。

    众人趁胜追击,直入宣城等淮左数郡,所过之处号令严明,皆无犯办,安堵如故。

    最后终于扫平了江州全境,李雄也过来跟他们汇合。

    李雄是巴蜀氐人领袖,眼下在奉姜维号令,身长八尺三寸,约是2.05米。

    “好高啊”,小老虎惊叹地仰头看着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比他矮一大截,“李将军,你的佩剑都快比曹操高了吧。”

    李雄闻言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不知道,俺没试过,假如俺生在三国时代的话,也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单手抡起曹操。”

    小老虎直呼遗憾。

    一旁的郭嘉:“……”

    多损呐,心中充满了对老曹的深深同情。

    ……

    这一回,攻占江洲之后,有一件大事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那就是……小桓温他已经满一周岁啦!

    他爹桓彝此刻正在担任宣城郡太守,也就是江洲次府,责任重大,掌一府之生杀。

    当淮南郡完成了回归大汉的一系列事物交接之后,就轮到了宣城。

    所以桓彝这半月以来,是忙忙碌碌,脚不沾地,如陀螺般连轴转,就没有一时半会的停歇时候。

    好容易忙完了这一阵,今日偷得半刻闲,提前下衙回家,准备烹点小鲜,酌点小酒,享受一下快乐人生,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

    又特么谁啊,他恼火不已,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听得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剧烈,桓彝只得自认倒霉,爬起身去开门。

    而此刻的门外,霍去病、卫青、李来亨、郭嘉等人正在等待着,视频那头的郑成功、刘彻等人也在同步观看。

    这一批人是如今驻扎在江左的最强阵容,可谓是非常的光辉灿烂,人才济济了,瞬间让桓彝的小院都显得蓬荜生辉。

    众人之所以聚在此处,是因为……郑成功随口的一句话。

    小老虎每天都要开视频和他一起聊天,有次,就忽然讲到这件事。

    史书记载,温峤小魔王掐了小桓温一把,听着哭声,夸奖了一句真嘤物(英物)啊。

    然而下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温峤听说桓彝用自己的姓给桓温取名,就指着小桓温笑说,此子日后会让我不得不更改姓氏。

    意思就是,桓温有王气,日后注定会称帝,这就让自己不得不避开「温」讳。

    郑成功随意点评道:“也是奇了。现在桓温才一岁,一岁小孩的哭声不都是一样的吵闹烦人么,温峤怎么就能从中听出他命格不凡,贵不可言,将来要成为帝王了?”

    而且,温峤的眼光确实没错,桓温自己虽然没称帝,但只差最后一步,后来也被其子桓玄追封为楚宣武帝。

    小老虎:!

    陛下质疑得好有道理!

    小老虎很有探究精神,当即就准备上门拜访,亲自掐一把桓温试试,甚至还拉上了小伙伴霍去病一起。

    郑成功乐得看热闹,鼓励他赶紧去,记得开视频给自己看看。

    但卫青却觉得明世祖真是个祸害,引诱两个小朋友这般胡闹,太不像话,准备好好管教一下二人。

    小老虎眼看自己要被制裁,眼珠一转,进行了直击人心的拷问:“你看你们的武帝陛下,虽然是千古一帝,难道在他一岁的时候,孝景皇帝就知道他注定要登基为王了?”

    卫青一怔,发现确实如此,自家陛下初封胶东王,七岁的时候才当上了太子。

    就连先皇都不知道何为王气,温峤凭啥这么肯定。

    这里面水很深啊。

    望气之说古来风行,刘彻手下就有个善望气者王朔官拜望天郎,相当于国家天文台台长的一个职位,当朝众人耳濡目染,对此多多少少是信一点的。

    卫青对小桓温的哭声到底是怎么个嘤嘤法并不感兴趣,却很关心是不是桓温真有帝气在身。

    是巧合,温峤当天就是随意开了个玩笑?还是确有其事,帝王命格乃是上天注定?

    这关系到大汉未来的江山稳固,不得不尽早防范……

    当然,卫青是不会承认自己被两个小朋友闹得实在没办法,其实也有点想去看热闹的。

    于是他清清嗓子,特意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邀请众人一起去拜访桓府,聆听小桓温的哭声。

    众人:离了大谱. jpg

    但事实证明,一个人从质疑小老虎,到成为小老虎,往往只需要短短数秒。

    所以最后所有人都被说服了,怀着“我们不是去欺负小孩,而是为了大汉江山”的牺牲精神,欣然一同前往。

    此刻,桓彝门一开,只见一群前来凑热闹的名将、名士,如潮水般哗啦啦涌入,呼朋引伴,反将他这个正主挤到了一边。

    桓彝甚至在其中看见了他从前的顶头上司、江州刺史李矩,这段时间在江左攻城掠地、风头正劲的小老虎李来亨,空中还有两个屏幕视频正在漂浮……

    还有其他好一些虽然不知是谁,但一看就气势不凡、迥异常人的英杰。

    桓彝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就让开了一条道。

    众人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如入无人之境,直奔小桓温的房间而去。

    只有李雄还算是比较有礼貌,主要是初来乍到,和大家不太熟,落在最后对他友好地笑了笑:“多谢桓太守,今日叨扰了。”

    轰,小桓温见到一大群人破门而入,乌黑的眼睛霎时睁圆了。

    他刚满一岁,还太小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大家在跟他玩,忽然咯咯笑了出来,抬起两只爪子,在半空中使劲舞动。

    众人围着小桓温转了一圈,目光灼灼,举起镜头,就开始议论了起来:

    “他手指上沾了口水,看来之前正躺在床上吃手手!”

    “各位,要怎么才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呢,对他掐一把,捏几下,又或者匀速拍打屁股?”

    “你们都看朕干什么……这事朕也不会啊。”

    “这孩子一直在傻笑,还能不能好了……算了,去病你来吧,小老虎动手没轻没重的,万一给孩子造成心灵创伤可不好。”

    “我来啦!”

    最终,迎着众人无比期盼的视线,霍去病缓缓挽起袖口,郑重其事地走向了小桓温,一大片阴影笼罩而下,越逼越近。

    好容易追上他们的桓彝:???

    这些人到他家里来,就为了打他儿子?!

    【作者有话说】

    桓温: 我并没得罪你们任何人(拔刀. jpg)

    第130章

    随着霍去病缓缓伸出手, 尚未开始动作,躺在床上的一岁小桓温,仿佛感觉到了危机即将来临, 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霍去病一怔。

    都开始哭了,应该也算完成任务了吧,这孩子还打吗?

    转念又是一想, 不行, 来都来了,机会不能浪费, 于是伸手在小桓温的脸上轻轻一捏。

    真别说, 捏起来手感还挺好。

    小孩子脸颊都是软绵绵的,嫩滑得像是刚出炉的水晶糕, 就算是日后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桓大司马也一样。

    霍去病眼前一亮,又捏了几把,很快又像搓汤圆一样,对着他一阵揉扁搓圆,小桓温心中害怕至极, 哭得愈发惨烈了。

    他不明白, 为什么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动作却如此狠毒, 他一定是魔鬼!

    而此刻, 这个魔鬼甚至还一脸微笑地说:“你别怕,我就是做个实验——舅舅,你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什么来了吗?”

    卫青迟疑半晌,斟酌道:“听出他好像记住你了。”

    何止是记住啊, 虽说一般小孩都没有记忆, 但能位极人臣的, 谁还没个天才技能点了。

    小桓温已经本能地将霍去病这张脸映入了灵魂深处,是从此每每想起,都要忍不住狠狠打个哆嗦的地步。

    霍去病“啊”了一声:“没听出什么帝王之气吗?”

    卫青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没有。”

    李来亨见小伙伴搓得这么开心,兴冲冲地飞奔上前,“快让我来,我也要玩!”

    霍去病见状,微微侧身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哪成想,小老虎兴高采烈之下,出手不知轻重,直接给小桓温捏出了一块淤青,哭声一顿,然后瞬间飙到震天响。

    “这孩子哭这么响亮,中气十足,确实非常英物”,郭嘉点头感叹道。

    就在此刻,老父亲桓彝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箭步越过众人,将正在动手动脚的两个小少年推开,随后将他的崽抱起,紧紧护在怀中。

    桓彝的神色无比警惕,俨然已经将这一群人视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官匪,厉声道:“诸位前来究竟有何见教?”

    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准备蓄势待发!

    然而,桓彝硬气不过三秒,险些就给他们跪了。

    江州刺史李矩是他从前的老上司,清清嗓子,如实相告:“我们听说你儿子身具帝王之气,所以想来打听一下情况。”

    桓彝听了差点昏过去,什么有帝王之气,不就是指名道姓说他们家想造反?

    “冤枉啊”,桓彝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小桓温都差点被一个不小心摔地上,“我们已经从良了,绝无此心!”

    众人:???

    从良?合着你们家以前真的造过反?

    原来后世的桓温谋夺九锡、桓玄篡晋建楚,都是你们家的优良传统呐。

    卫青本抱着不让自家外甥失望的心态,只是打算过来随便看看,没想到居然还真发现了点东西,眼神顿时就犀利了起来。

    任何威胁大汉江山的潜在不稳定因素,都不应该存在。

    桓彝见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更是被卫青望得心头一阵发寒,不禁战战兢兢道:“我心苍天可见,如今回归大汉也算是重回正统,又不是受那司马小儿管辖,何必同你们为难!”

    众人:哈?听这语气,桓家似乎与司马氏仇深似海啊。

    在桓彝的讲述下,总算弄清楚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当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以谋反罪诛灭桓范三族,最后整个谯国桓氏,便只得桓彝祖上这一支逃出生天,侥幸存活了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世桓玄建楚时,祭祀先祖至自己的祖父,也就是桓彝,便不再祭了。

    此等「祚不及祖」之事,违礼悖俗,素来大受诟病,更是被刘裕写入讨伐檄文,天下人有识之士无不摇头叹息,都觉得他这事办得也太不像话了。

    殊不知桓玄真是有苦说不出,谁让他祖上确实是反贼呢,怎么能送进宗庙。

    整个西晋年间,桓氏之人在政坛上十分沉寂,直到南渡之后才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这司马家做事未免太过狠毒”,小老虎生气地说,“这种诬告,杀掉政敌本身也就算了,怎么还祸及家人,夷灭三族呢。难怪桓温要夺权,后世司马家皇帝也被桓玄所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霍去病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讨伐司马睿的名义又多了一个。”

    “但是司马睿姓牛,不姓司马”,小老虎指出了一个问题,他们这些天早就将「牛继马后」加入了讨伐檄文当中,传向四方。

    司马睿这些日子血统频受质疑,自己又兵败被囚,可谓是墙倒众人推。

    王敦也乐得推波助澜,不仅编成童谣,唱得满天飞,甚至坏心眼地给当年的牛姓小吏制作了一个宗庙牌位,送给司马睿祭拜。

    桓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嘴角抽搐,连忙指天发誓道自己绝无反意,就差跪下证明己心了。

    最终,他继续留在宣城招抚百姓,屯田刈麦,众人点校兵马,未作修缮,竟尔一鼓作气,铺江而下,进逼建康。

    卫青是本次灭晋战役的总指挥,小老虎得知计划还有些懵懵的,举手提问道:“长平侯,我们初来乍到,大战方休,此刻难道不该整理兵甲,待秋高马肥、万事俱备,再动兵一举剿灭东晋?”

    现在这般大举压上,他觉得有些草率了。

    卫青摇头道:“攻其无备,蹈虚乘隙,合当轻装速行,趁其精锐未聚,防造未构,一股荡平。”

    小老虎点点头,他说的好有道理啊:“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先进攻襄阳等处,逐渐将钉子拔除,最后再进攻最难啃的那块骨头呢,在崖山副本击败蒙元就是这样做的。”

    霍去病觉得小伙伴有点笨,顺手揪了揪小老虎毛绒绒的脑袋:“这怎么能一样,那时我们是逆风北伐,自然要小心算计,步步为营,如今大军顺江南征,所到之处战无不克,何须有此顾忌?”

    小老虎:芜湖,起飞啦!

    他是北伐地狱局打惯了的人,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快乐的战争!

    ……

    江州形胜,恰是南国开基之地,天然占据了地理优势。

    汉军水师浩浩荡荡排满江面,旌旗蔽空,堪称朝发夕至,很快就抵达了覆舟山外的数十里,直抵建康。

    是日,众人迅速登陆,正巧赶上建康大雾天,浓雾茫茫,咫尺莫辨。

    加之汉军又是衔枚疾行,军纪严明,竟是未发出一点声响被对方侦知,直到军临城下,架设云梯,王敦才终于反应过来,仓皇开始组织迎敌。

    也是王敦咎由自取,命里合该有此一劫。

    原本从江州南下抵达建康,有一必经之所名为新亭,重兵把守,此处雄关险要,亦可以回看北方山川,江河脉络,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塞。

    著名的新亭对泣就发生在此处。

    北方世家大族衣冠南渡之后,坐在新亭的楼阁之上,回望北方故土,满怀怆然,相对饮泣。

    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总不免生出一种“天地风景原无异,山河城郭半已非”之感。

    只有丞相王导毫无颓色,振衣而起,目视江北厉声道:“今当同心戮力,光复神州,何当效楚囚作如此悲泣!”

    众人又惭又愧,不敢再言。

    照常理来说,再怎样的大雾天气,新亭官军也会进行严密巡逻,不可能发现不了半分敌情。

    坏就坏在王敦觉得新亭这地方给王导扬了名,实在是晦气,当即就将原本的王导部曲统统撤离,换了一批自己的人上。

    这一来一去的换班时间空隙,恰好被汉军赶上,如入无人之境地一下子穿越而过。

    王敦自从有了不臣之心以来,从未放弃过拉拢王导,在他看来,大家同为琅琊王氏一家人,而且还是堂兄弟,交情深厚,什么事关起门来不好商量?

    然而坏就坏在,王导根本不想跟他一起同流合污。

    王导作为东晋社稷的匡扶者,江山百年的奠基人,功高不作第二人想,后世称为“江左夷吾”、当世管仲,在整个史书上几乎是零差评的一位完人,素来跟王敦就不是一路人。

    王导这样的人,固然会觉得司马睿志大才疏,玩弄权术,并非良主,但更不可能支持起兵四处倒行逆施的王敦。

    所以他另辟蹊径,将光复河山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了学生司马绍身上,将其玉琢成一位明君,认为将来必是中兴之主。

    王敦对司马绍却是万分忌惮。

    尽管司马绍现在只是一个小不点,但王敦还是觉得他天资卓越,神武明略,留着必是一桩祸患,不如趁早杀之。

    相较于在历史上,他还得在朝会上罗列种种罪名,废除司马绍,现在王敦已经是大权在握,行事无所顾忌,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直接让下属带兵上门把司马绍打杀。

    王导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早就将小司马绍带回了自己府中,那些下属心怀顾忌,再怎样也不敢破门而入丞相府,情形一时僵持。

    最后王敦本人赶到,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拔剑指着王导说:“阿龙,孤不想杀你,你非要与孤作对不可吗!”

    王导青衿如水,未着官袍,显然是已经和王敦朝廷划清界限。

    他的身影很消瘦修长,却镇定从容,展臂挡在司马绍身前,宛如独立于沧江巨浪中的万仞天柱,并无一丝一毫惶怯:“僭位之人,何来称孤道寡,你要杀便杀。”

    王敦还不死心,又劝了好些话,王导无不是以冷言冷语回应,压根没给他办点好脸色。

    最后王敦终于无法忍受,彻底跟他撕破了脸:“你既然不肯为孤所用,也不必再活着了,琅琊王氏之人孤不是没杀过!”

    就这样,他把王导与司马绍师徒一齐关进了监狱,准备寻个由头,毒死狱中。

    至于为什么不正面下手,自然是顾忌影响,孰料他这番欲盖弥彰的念头,却是司马昭之心(司马昭:谁cue我?)路人皆知。

    不止琅琊王氏内部胆寒丧气,便是他的一众党羽亲信,也是骇然不已,一时人人自危。

    诸人都觉得王敦这个人压根靠不住,不可共富贵。

    他与王导名义上是堂兄弟,实则情谊深厚,一同长大,连这都能说杀就杀,我等不过是给他打工,倘有忤逆,如何得以保全性命?

    如此,大敌当前,王敦未及抗争,却已先断一臂,溃散只在顷刻之间。

    汉军大举南下进攻,不过是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

    这一年,玄武湖还没有被王安石填湖造田供养百姓,所以也没有缩水,而是直接连着长江水道,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面积堪比大半个建康城,是水上进攻破城的绝佳场所。

    清宵之时,大通门守将钱凤尚在睡梦之中,就被霍去病的奇袭小队飞军纵入,顷刻毙命。

    主将已死,余众溃散,汉军若猛虎入羊群一般冲破覆舟山与鸡笼山的阻隔,顺驰道而入。

    此处守军何曾见过如此悍勇无边的铁军,本拟列阵抗敌,忽听远处鸣雷萧萧,似一阵钢铁巨浪翻涌,登时吓得肝胆俱裂,狼狈而逃。

    加之许多人都是迫于王敦威势才效命,本非真心出力,一遇强敌,更是少有迎战之心,尽是丢盔弃甲,或饮刃,或溺毙,斩首甚众,余者纷纷倒戈投降。

    小老虎一路自燕雀湖悄咪咪摸入清溪,那里多是贵族门阀的园林别墅,琅琊王氏党徒尤众,早尽数被他捉了去,自建春门一路入宫城。

    战争持续到第二日傍晚,城中悉定,将王敦一干党羽尽数斩立决,凡与谋霍乱者一并骈诛。

    王敦手下大将沈充,头一个伏诛,其子沈劲照理应当一并处决。

    但众人一则念及他年少,手中未沾鲜血,二则因他品行清正,又是将帅之才,故而不仅没杀,还将他带回了军营培养。

    在历史上,沈劲独率五百兵马,驻守洛阳两年,多次以少胜多击退鲜卑,后因弹尽粮绝,守无可守,坚持至次年三月被慕容恪俘虏,不屈而死。

    这是十六国第一名将、也是五胡唯一的武庙选手慕容恪的人生谢幕之战。

    沈劲面对百胜强敌,毫无畏惧,孤守城池,并提前将洛阳百姓疏散离去。

    奋战数月,只为在江北最后一块土地上高悬汉人旗帜不落,此等风骨,足以彪炳史册,光耀后世。

    较之其父沈充的叛乱行径,所谓“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正是如此。

    “真是古怪”,霍去病感叹道,“沈氏父子差异巨大,真如一天一地。”

    小老虎则是一副很有智慧、老神在在的模样:“这有什么的,自古以来长辈和晚辈不同频的人多了去,秦桧的曾孙秦矩还是抗金英杰、赵宋忠良呢,咱们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霍去病想想帝王家的父愁者联盟,什么刘群郑经刘义隆之流,顿觉这种事情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不管是虎父犬子,还是犬父虎子,都是十分让人头疼的事情。

    他转头看见小老虎眉飞色舞,似乎觉得自己终于比他高明了一回,心里沾沾自喜。

    不禁摇摇头,直接把小伙伴提溜上马:“别愣着了,还要进宫清点书籍器物,没时间多耽搁。”

    “哦”,小老虎决定挑几样好玩的,回去给郑成功当礼物。

    而此刻,动乱终于落幕,琅琊王氏的参与者大多被送往刑场,仅有少数支脉得以保全。

    小王羲之的父亲王旷、母亲卫氏都已经去世,他又是家中独生子,在琅琊王氏已经没有了任何直系亲人。

    卫青考虑到王羲之要跟他们一起回大汉,于是照着小老虎给他的《晋书》,挑了一个品行良好,又在本次事件中一切清白的小孩,去给他当玩伴。

    那就是王胡之。

    文武双全的小天才,未来会成长为一个被谢安称作“鲜冰玉凝,遇阳则消”的美少年,偏偏天妒英才,竟患有风眩之疾,正要出兵收复河洛,却不幸英年早逝。

    他为人洒脱不羁,有时候穷到吃不上饭,全靠谢安接济,后来干脆搬去东山和谢安作了邻居,每日准点上门蹭饭。

    可怜谢安还没出生,就被迫丢失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而此刻,王导正身披镣铐,坐在监狱的草席上,望着窗外一线天晕染开的如血残阳。

    流霞如打翻的朱砂一般翻涌,刺痛了眼眸,如何能分得清这究竟是即将西沉的霞光,还是泼洒上去的无尽鲜血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无比沉重。

    小司马绍待在他身边,很乖地一动不动,只是悄悄伸出小手,握住了王导的手:“老师在想什么呀。”

    他的母亲是一介宫女、鲜卑白人,所以他也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小娃娃,眉眼精致,肤白若雪,像是精美雕琢的瓷器一般。

    王导目光定格在窗外,语气淡淡地说:“外面如此的动静,想来是汉军已经攻占了此地,我那堂兄也已经死了。”

    小司马绍不解地问:“这样不好么?”

    “你的父王想必也会被他们处决”,王导说到这里,发觉小弟子猛然颤了一下,便伸手将这孩子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于天下人而言,晋祚告终,重归于汉,这是好事。”

    小司马绍咬住了唇,不言不语。

    他想起了从前老师教他读书,说起晋朝开国之事,从高平陵政变,到司马昭诛杀高贵乡公,他当时就掩面倒在床上,觉得悲愤又难过。

    晋朝的天下是通过这样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怎么能够久长呢,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日。

    可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难过,扑到王导怀中,泪水无声地流淌:“老师,我没有家了。”

    “莫哭”,王导温声安慰他,许久静静垂下眼眸,心想,我又何尝不是。

    他的长子王悦早逝,其他本该在历史上有的王恬等孩子,在这个时间节点还没出生。

    宗族亲戚要么死在衣冠南渡时,要么折在了王敦之乱中,要么就在今日被处斩。

    小司马绍到底是一个小孩子,哭了很久便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暮色西沉,最后一缕光辉也消失在了窗边,王导置身在黑暗中,默然沉思。

    虽然眼前已经是绝境,但他还是决定要给司马绍和自己搏一条生路。

    早在刘琨登基之时,他就已经注意搜集资料,将往后汉国所打的每一场战争都记录在册。

    霍去病等人虽然没有公开身份,但也没有刻意掩饰,终于被王导给挖掘了出来。

    初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比震惊的,任谁忽然发现了作古几百年的人又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打仗,都不可能淡然处之。

    王导特别注意到了大汉灭赵的战役,记录中什么“燃烧物掷出,烈火滔天”云云,明显就不是这个时代人的作风,武器远比他们精良。

    也就是说——王导很快得出了推论,不仅有来自汉武帝时期的前代人,甚至还有来自后世的人。

    魏晋神鬼之风盛行,温峤就曾在牛渚燃犀照夜,望见鬼魂。

    王导在愣怔了一会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他看来,刘琨得到如此多的助力,完全等同于天命加身,大汉再度中兴一统,势在必行。

    故而他本来的打算,便是之后带着司马绍进入大汉为官。

    刘琨当世英杰,又是天子气吞四海,想来不会为难司马绍一个小孩子,纵然他曾是东晋太子。

    但这个想法随着刘群之死的消息传出,迅速被王导打消。

    刘群一死,这就意味着大汉如今没有太子,未来不管是外甥继位,还是其他什么别的来路的继承人,总归会引起波折,遭致大乱,甚至很有可能产生少主继位的情况。

    这样一来,司马绍的处境就变得很危险了。

    他是一个年纪幼小,却又过分聪明的孩子,王导这个时候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费尽心思把他教得太好,以至于成了一个那么优越的明君模版。

    在乱世中,身在高位却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的,往往只有一种人。

    那便是“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王导从前希望司马绍能做中兴之主,但现在只希望他平安。

    司马绍年纪太小,或许刘琨去世的时候,他正是风华正茂,可以干一番大事的时候。

    刘琨本人能无惧一切叛乱势力,压制住他们,难道他的继承人也有同样的本事么?所以为了江山稳固,给继承人扫清隐患,刘琨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生年就把司马绍除去。

    尽管王导没有看过史书,不知道他所担忧的这种情况确实在后世发生过——比如宋祖刘裕,就为了给继位的少子清理障碍,毒杀晋恭帝司马德文——但王导几经浮沉,深谙人性。

    当然,刘琨也有可能不会如此做,但王导并不想拿小弟子的性命去赌那一丝丝的风险。

    总而言之,刘群的死讯一传来,王导立刻就打消了为大汉效命的想法,转而开始研究起了汉武帝等一群异世来客。

    既然这些人能够来到此间,那他与司马绍,能否去往别的朝代?

    汉武位面众星云集,不缺他一个,况且他本人乃是名士作风,与大汉鼎盛气质不太符合,而后世王朝他又不太了解。

    最适合他和小司马绍发挥的,其实还是如今这般山河破碎、神州飘摇的境地。

    倘若来到了一个皇帝太弱、异族入侵的年代,他甚至还可以扶持小司马绍当天子。

    毕竟是他亲手培养出的中兴之君,不比某些软弱无言、卑躬屈膝之徒强的多?

    就这样,王导作为东晋当世的智商天花板,千古完人,很快就在心中形成了一个极为完善的计划。

    ……

    平定建康之后,江表数郡奉书来降,大汉继续开始了平定天下的步伐。

    刘琨将家里的三个小朋友都放出来历练,崔悦去了北方幽州攻打鲜卑,祖逖作为家中特派长辈,带着温峤从颍川南下历练,一路打过去,卢谌则过来和他们一起夹攻襄水一带。

    霍去病发现自己似乎要遇见新的同龄小伙伴了,当即点齐兵将,大片轻舟飘然越过石头城,自顾自地往西征伐会师去了。

    这一战打得十分酣畅淋漓。

    襄阳太守不知脑子鼓了什么包,竟然放弃了天险不守,自觉出城跟他们硬碰硬厮杀。

    这泼天的战功霍去病岂能拒绝,理所当然笑纳,率军冲撞一气,将对方严整的阵型分解成两半。

    而后小老虎见情势正好,恰是带着小队自水道杀出,冲锋怒吼,将偌大的晋军阵营兜头截住,卢谌抓准战机出现,杀入他们队伍深处,顷刻将敌军轰得支离破碎,苦不堪言。

    此战大胜,战后,霍去病不禁感叹,这襄阳太守未免也太蠢,省了好多事。

    却见卢谌微微一笑,本就英秀温凝的眉眼愈发璀璨生光:“是我传播的流言,说是我们远道而来,军粮短乏,准备去襄阳城郊刈麦而食。这太守一贯贪功冒进,定然会城门大开,在麦田周边设下大兵埋伏,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霍去病竖起大拇指:“子谅真是妙人。”

    李来亨一屁股在地毯上坐好,使劲拍了拍手:“子谅好棒!”

    卢谌天性温和,给人感觉如沐春风,和意气风发的霍去病,还有莽莽撞撞的小老虎,正好是一组互补。

    虽然温峤经常觉得他不是温和,是绿茶,实际上蔫儿坏,但真正打交道起来,谁会不喜欢一位对你淡淡微笑、似乎一切都已心照不宣的贴心朋友呢。

    所以小朋友们很快就聊得很不错,还在饭桌上谈起了家乡。

    卢谌说自己是涿州范阳人,霍去病一怔:“涿州范阳,这个地名听着很是耳熟,似乎近来在哪里遇到过。”

    “肯定遇到过啊”,卢谌还以为他是从祖逖那里听来的,一抚掌说,“车骑将军就是我的同乡先贤。”

    霍去病却觉得并非如此,他压根没和祖逖说过几句话,关系还没深入到谈到家乡的话题。

    “是因为张世杰吧,范阳也是他的故土”,小老虎从魔法锦囊里摸出了一大盒爆米花,捏起一枚抛到天上,然后用嘴巴去接。

    他就这般自己跟自己玩了好一会,一口一个嘎嘣脆,看得卢谌心痒痒的,也跟他讨要了一个。

    “我们一起吃吧”,小老虎很大度地将盒子推到他面前,决定跟他一起分享。

    糯谷爆米花,又名孛娄,是宋朝才开始流行的,卢谌自然没吃过,也学着小老虎的样子,玩得还挺欢快。

    霍去病虽然经常被小老虎投喂零食,对爆米花的味道已不觉新鲜,但见这种吃法似乎很好玩的样子,于是也加入了扔爆米花的行列。

    小朋友们不仅自己扔爆米花,还往旁边人头上、身上乱扔。

    结果可想而知,有的接住了还好,有的没接住,便洒落得到处都是,看起来怎一个乱字可言。

    视频那一头,长安城中忙完了政务,准备看看他们在干什么的家长们:“……”

    偌大的宫殿里,刘彻、郑成功、刘琨三位帝王坐在一处——后者因为没有视频镜头,纯粹是过来蹭他们的,然后就看到了这无比令人震惊的一幕。

    现在的小朋友们还能不能好了?

    霍去病面不改色地将头顶的一颗爆米花摘下,塞进嘴巴里,冲自家陛下打了个招呼:“嘿。”

    刘彻:“……”

    对此他也只能说,你高兴就行。

    他暗暗觉得一定是小老虎带坏了去病,毕竟去病从前是一个多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啊,小老虎一看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

    再说了,和郑成功走那么近,能是什么好人?

    而此刻,由于东晋已灭,是时候该为刘琨承办登基大典,正式加冕了。

    刘彻心血来潮,突然好奇刘琨的庙号应该是什么。

    光复江山,中兴社稷,至少得是个祖级别的吧,圣祖显然不行,那是封给前辈神仙的,其他的话……

    “不如就叫世祖吧”,郑成功觉得这个很可行。

    刘彻点头,很有道理,刘琨的情况和明世祖还是有一点像的,都是从头打了一遍江山。

    而且“世”这个字,也有更换帝系的意思,虽然不能说所有的世祖世宗都换了支脉——譬如他自己就不是,但至少九成如此。

    譬如秦世祖苻坚,就是击杀堂兄、暴君苻生上位,帝系转移到了他自己这一脉。

    再如陈蒨,庙号世祖,作为陈武帝陈霸先的侄子,理所当然也是换了帝系。

    周世宗柴荣,是养子继位,明世宗嘉靖,是藩王继大统。还有朝鲜世宗李裪,朝鲜民族文字的创造者,同样是更改了继承帝系,废李褆而立。

    刘琨也同样适用于此,他是中山靖王的后人,并不是东汉帝室的后人。

    刘彻对汉世祖这个头衔很满意,觉得非常恰如其分,刚想说,要不就给刘琨定这个吧,却陡然想起大汉似乎已经有了一个世祖。

    没办法,大汉传承太久,好的庙号似乎都已经用过一遍了啊。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都是小问题!

    刘彻想到这里,立刻在天幕上@汉光武帝刘秀,表达了这个意思,秀儿,不如将你的汉世祖庙号让出来吧。

    刘秀:???

    啊这,大可不必。

    汉武帝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要在入室抢劫之前,礼貌地咨询一下他的意见。

    眼看事情即将变得大条起来,刘琨看到此处,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我还没死,为什么你们就要给我起庙号了?”

    刘彻:“……”

    郑成功:“……”

    这个嘛,这是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这个副本大概就要结束了,准备回历史长河领奖了,快乐奖励大爆发!

    至于王导和司马绍,如此天选帝王之才不能浪费,准备送到宋徽宗年间去当皇帝,继续发光发热,司马绍纵然是个小朋友,有王导扶持+他自己的天赋能力,肯定也比雪乡旅游团强百倍(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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