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司马昱作为会稽王, 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实权亲王之一,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若是仅有沈约一人前来讨债,在此朝毫无背景, 他连门都不会让对方进。

    但陈郡谢氏的谢朗,还有琅琊王氏的王凝之都来了,正儿八经地递了拜帖, 过了明路。

    王凝之是打算前来为琅琊王氏的候选人购买发簪投票, 恰好和他们的行动撞上了,自告奋勇陪同前来。

    司马昱一向注重养望, 自矜风度, 见王谢两家弃至,倒不好失了礼数。

    只得强忍着心头的腻歪, 将这群闹事者客客气气地请进门招待。

    此刻,在王府的会客厅中,沈约与司马昱相对而坐。

    一缕飘渺洁白的炉烟自冰瓷素净的香炉中升起,吹拂过他霜雪冷凝的指尖,又逸散入攒金缀玉、青碧交叠的屏风, 在案前一袅袅, 描摹出一抹伶俜单薄的清影。

    司马昱纵然满腔怒火,对上他淡然如水的瞳孔, 一时半会也发作不得, 只冷哼了一声:“本王倒要听听世子之事究竟有何缘由。”

    这是会稽王府一年的赋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大白菜。

    他素来知道司马道生是个蠢货,但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蠢吧,难不成是在外面遇见仙人跳了?

    沈约担心他听完之后血压飙升, 暴怒之下直接将司马道生打死, 这账便讨不回来了, 缓缓抬手给他斟了一杯冰茶,语调温柔地说:“殿下先消消火。”

    司马昱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盅,见沈约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只得捧起饮了一口。

    一股凉意瞬间从口腔钻入天灵盖,让神智为之一清。

    见他饮了茶,沈约稍稍放下心来,将事情始末简略一交代。

    又道:“世子一心将自己投进「当世十二美」未成年又副册的第一名,只为保送殿下进入政策榜单,一片孝悌之心,诚如金石,动天悯地”

    司马昱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心说屁嘞,他自己的儿子什么脑回路他还能不清楚吗,明显就是被沈约忽悠瘸了。

    他手指攥住了案沿,骨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我那孽子究竟买了多少发簪?”

    根据当时的禄制,会稽王府等同于诸公及开府位从公者,品秩第一。

    会稽又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净收入高达千万钱一年,就这么被花光了?

    沈约这发簪就算用先皇的头盖骨制作,也不可能这么贵啊(疯狂咆哮. jpg)

    “每一根发簪乃是一千金,计一票,世子共购入一万两千根”,沈约无视了他直欲择人而噬的眼神,微微一笑,“由于世子是榜单推出以来的第一位大客户,本府特意给予优惠价格,仅收千万钱。”

    司马昱望着面前这张容色明艳的笑脸,真想让他滚。

    一旁,谢灵运适时地打出了一波配合:“真羡慕世子如今的排名遥遥领先,一骑绝尘,吾辈望尘莫及!”

    王凝之有样学样,也啧啧感叹道:“是啊,世子有大气魄,一掷千万金,古之潇洒豪杰莫过于此!”

    此两句话的杀伤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尤其是说话的两个人都很真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真心,司马昱捂住心口,感觉一股淤血堵在了那里,有气不得发。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沈约关切地看着他,“本府亦提供赊账项目,暂缓还款日期,确保殿下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

    “当然,殿下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忘记还钱,本府会给殿下的每一位故交好友、党羽亲朋发出信函,他们会帮助殿下回想起来这件事的。”

    “譬如什么武陵王司马晞,扬州刺史殷浩,卫将军长史王胡之……”

    司马昱听完真的要吐血了,这真要传出去,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他在一瞬间甚至起了杀心,想将沈约永远留在这里,但一转头看见了谢灵运和王凝之,紧绷的身躯还是缓缓放松了下来。

    总不能将这二人也一并留下吧。

    同时得罪王谢两家,别说他一个藩王,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啊。

    也幸好他没轻举妄动,谢灵运的袖中正揣着一张刘裕让他带上的死亡诅咒卡,可以瞬息杀人毙命。

    这还是很久前抽奖抽到的标志物,拿在手中,就为了以防万一。

    司马昱抬手敲了敲眉骨,只能是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那畜孽买下的发簪而今在何处?”

    沈约从容应对道:“发簪的设计已在推进中,世子可以参考个人喜好进行微调。”

    这下子,司马昱顿时发现了华点:“也就是说这些发簪都尚未开始制作?!”

    那还等什么,赶紧退货啊!

    他手一伸,径直将案上司马道生签过字的借条扯来,抬手撕得粉碎,碎片如白蝶般纷飞一地。

    司马昱满面笑容地看向沈约:“阁下方才所说为何事?恕本王耳背,未曾听得!”

    沈约:“……”

    谢灵运:“……”

    王凝之:“……”

    天下竟有这么无赖之人,三人凝眉,一时不由语滞。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投票凭证竟被销毁,一边的司马道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大声道:“父王,你怎么能——!”

    他的冠军就这样没了,真过分!

    “闭嘴”,司马昱压低了声线,回头冲他怒喝,“回头再请家法收拾你。”

    而后又转向沈约,一脸笑吟吟地说道:“虽然本王也很想让世子登榜,但,真遗憾,看来我们这次痛失了一个机会。来人呐,送客!”

    沈约注视着他的眼瞳,缓缓道:“世子签订契约之时,谢朗、王凝之二人俱在场,岂是依靠这区区一张纸束缚。”

    司马昱的面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吗?本王若说那是有一身形与世子相似之人前往贵府,又或是本王的政敌构陷,想从本王处骗取钱财,王、谢二人不幸受其蒙蔽,你又当如何?”

    沈约不动声色地说:“本府尚有世子抵押付款的攒冠可作为信物。”

    “什么!”

    司马昱大惊,立刻回头指向司马道生,做出一副惊骇欲绝的神色,“王府的库藏是何时被盗,竟导致有些物品流落在外,你怎地不告知于我!”

    沈约深吸一口气,已然有些恼了:“世子当面,殿下当真要作此背信弃义之举?”

    司马昱一顿,立即挺直腰板,朗声道:“本王作为他的父亲,有责任避免让他误入歧途!”

    沈约:“……”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司马昱虽然不是兵,但他够不要脸。

    如今摆明了想赖账,自己作为一位斯文人,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总不能豁出去跟他动手吧。

    眼见司马昱油盐不进,今日这债铁定要不回来了,沈约只得暂且先离去,满腹愁思地回到山庄,思忖着这事该如何解决。

    毕竟是他自己在这个环节掉的链子,他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宋祖,只得打开镜头,暗戳戳地敲了两下那边的梁武帝:“陛下,快想想办法。”

    梁武帝:!!!∑(Дノ)ノ

    天呐,沈休文竟然主动找他了,真是破题儿第一遭!

    然而等沈约道明来意,在这一瞬间,梁武帝便觉得自己好像一款求助工具人。

    沈休文没事的时候从不记得跟他联络,有事的时候就想起来找他了。

    可是这事到底怎么解决,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梁武帝有些发愁,他老萧家也全都是斯文人呐,说话声音稍微大点都要红脸的那种。

    “不然你暗中接触司马道生,再让他重写一张借条?”梁武帝提议,“朕看司马道生的扬名之心不死,定会想法设法出山,重新为自己投票。”

    沈约却是摇了摇头:“经此一事,会稽王必定会禁足司马道生,我观王府戒备森严,司马道生无兵无权,恐怕溜不出来。”

    梁武帝又道:“那就,将此事极力宣扬出去,造成木已成舟的舆论效果?”

    “还是不妥”,沈约沉思了一会,“我们毕竟在会稽王的地盘上搞事,倘若做得太过火,他有的是法子给我们使绊子。”

    梁武帝无奈道:“不若多请一些那日的目击者作证?”

    沈约径直回绝:“搞不好还会被会稽王反将一军,如此要不得。”

    梁武帝一连提出好几个方案,都被沈约否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他终于深刻地领悟到了一点。

    似司马昱这等彻底放飞自我的无赖行径,想要搞定,大概就只能请出一人进行降维打击了。

    “子云”,梁武帝拿出微缩传送门,递给一旁白衣抱剑的陈庆之,“有劳你去大明走一趟。”

    这事若是搁郑成功身上,司马昱非但要掏一年的赋税,还得因为自己上门闹事,最终被迫多掏十倍的精神损失赔偿。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陈庆之:“……”

    很好,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拿出微缩传送门,穿过光幕。

    那一头,还是熟悉的大明,还是熟悉的宫殿,还是熟悉的正在坐镇帝国中枢的周瑜。

    陈庆之与一脸戒备的周瑜四目相对:“……”

    “子云将军也是来找陛下的?”

    周瑜一怔,一回生二回熟,随后便飞快地为他打开了通往大汉位面的通道,顺便还来了一句灵魂拷问:“你既然要找我们陛下,为何不选择直接穿梭到大汉位面?”

    陈庆之默然无言,他发现自己的脑子仿佛出现了一个bug。

    是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

    陈庆之刚进入大汉位面,还未离开光门,便看见一粒火药迎面飞射,来势汹汹。

    “哪来的贼子窥探我们营地!”

    陈庆之听出这是霍去病的声音,他和对方在崖山副本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彼此还算熟稔,当即举起一只手道:“是我!我是陈庆之!”

    硝烟散尽,霍去病铁甲光寒,持枪而立,猎猎的披风在长空下腾卷如海潮。

    “子云将军,你来时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认出了陈庆之,没好气地说,“若是我刚才手一抖没收住,你就要被打成筛子了!”

    陈庆之无奈地解释道:“陛下在九州书院群里发言过了,想来是你没留意。”

    “在战斗中谁还关心书院群”,霍去病摆了摆手,正想说什么,忽听叮地一声,光屏自动弹出,原来是【您的聊天群特别关心卫青发送了一条消息】。

    他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兴致勃勃地点开,紧跟在卫青的消息后面,噼里啪啦打了好长一串回复。

    陈庆之:“……”

    说好的不看书院群呢,好一个大汉驰名双标。

    霍去病把消息往上翻翻,还真见到了梁武帝的发话:“你要去找明世祖?喏,他把坐标发群里了。”

    “他现在刚打下临海重地苏刺尼,帕利特亚拉的希腊遗民已经降了,明日子时准备借着涨潮的风势,攻占印度-希腊王国的第一个桥头堡明那加拉。”

    陈庆之沉吟,对这一串地名感到茫然:“我们在何处,离明世祖有多远?”

    霍去病看着他,目光中染上了一抹同情:“我们在巽迦北部的中心舍卫城,离那里的距离……大概也就是蒙元上都哈拉和林,到建康城的距离吧。”

    此言当真是晴天霹雳,陈庆之顿时傻了眼,转瞬看见手中的微缩传送门,又信心回春:“没事,我可以先穿梭回去,然后再穿梭到正确的位置。”

    结果万万没想到,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回不去了。

    微缩传送门的冷却期还没过,他只能暂时先待在这里。

    由于这一批的四十个仅限单人使用的传送门,是刘裕用魔法种子种植出来的。

    俗话说得好,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瓜瓜都不一样,这些传送门也是如此。

    有的存在冷却期,有的没有(比如岳飞手中的那个就没有),有的可以定位想去的地方,有的则只能固定前往一个地点,有的功能齐全,有的则是营养不良的残次品。

    “如果我们能快点打下秣菟罗”,霍去病给他画了一个美味的大饼,“你就可以轻骑快马,从那里抄近道前往帕里亚特拉,和明世祖会面。”

    陈庆之没有办法,只得暂且滞留在了大汉军中,留下来给霍去病帮忙。

    好在刘裕这次设置副本的时候,将内外的时间比率进行了调整,不然他在这里耽搁这么久,沈约那头或许已经凉了。

    他和霍去病正好是古往今来将星中的两个极端,一个是纯天赋型选手,一个是纯后天理论型选手。

    陈庆之生来体弱,不能开弓,亦难以骑马善战,打仗全靠算无遗策,料敌先机。

    霍去病以前不大看得上兵法,但现在他发现,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学兵法而已,军中有个兵法大师的存在,一路仿佛开了预知挂,这感觉多爽啊!

    而且,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迷路了!

    “我们儒将便是如此”,陈庆之白衣飞扬,微微含笑道。

    霍去病想起上次自己给扶苏科普何为儒将,扶苏是何反应,嘴角不由一抽:“不,你才不是真正的儒将,你还是当你的白衣兵仙吧。”

    在他的乘虚直捣战术下,汉军十余日就疾驰到秣菟罗城下,有如神兵天降,万夫不挡之威,巽迦人仓皇披甲迎战,气势已先自怯了三分。

    更兼本方有炮火密集攻势,不出所料,便在激战三日后拿下了这座巽迦帝国西疆最至关重要的雄城。

    陈庆之与霍去病告别,独自一人继续向西行,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明那加拉城下截拦住了郑成功。

    期间险些被大明军队当成奸细炮轰且不提,总之,郑成功听完他的叙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高城之上,绮色暮云如火般灼烧,与流霞一并交映在他眉间,一片飞光正粲粲流淌,坠入他眸中的青苍山河。

    陈庆之打开镜头,让对面的沈约等人能够看见。

    沈约见郑成功久久未语,心里还觉得,是不是这件事让明世祖也为难了,想想还有点小得意。

    殊不知,郑成功只是在心里感叹,他明明已经把思路告诉沈约了,怎么会有人连抄答案都能把方向抄反,这不是纯纯搞笑么。

    他缓缓道:“朕一开始提议卖发簪,或者是其他什么折扇、香囊、家具、书籍之物,最多只预期每种卖出数百件。”

    沈约莫名骄傲,显然是觉得自己推销(坑人)有方,光是司马道生一人就卖出了一万两千根,超额完成任务!

    虽然没兑现,叹气。

    哪成想,下一秒,郑成功淡淡道:“借条的事情就此作罢。”

    沈约徐徐扣出一个问号:?

    万朝谁吃亏,都轮不到明世祖吃亏啊,咋滴,今天忽然世界逆转了?

    他现在真的还在人间吗,怀疑人生. jpg

    “只能从其他地方补回来”,郑成功看了他一眼,暗自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珠宝发簪又不是什么必需之物,在朕的估算中,购回数百根已经是极限了。司马昱却要一口气买下一万两千根,他能用这些发簪做什么。”

    沈约迟疑:“可能……大概率,十成十,是放在库房吃灰吧。”

    但他转瞬又振作了起来:“我们只需要把钱赚到就行了,司马昱拿货物去干什么,干我何事。”

    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明世祖什么时候会关心赚钱工具人的生活状态了,这根本不合理!

    世上竟存在着如此没有经济头脑之人,郑成功颇为惊讶:“你不会打算做一锤子买卖,就赚会稽王的这一次钱吧?”

    沈约比他还要惊讶:“会稽王都已经花了一千万钱了,下次想掏也掏不出了吧,怎么还能再从他身上赚钱?!”

    郑成功叹息于沈约的憨包程度,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所以,你要帮助会稽王赚钱,这样他以后才能源源不断地继续给你送钱。”

    搞钱这种事,有来有往、互利共赢,才能长期发展。

    会稽王位高权重,就宛如遇见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把鸡饲养起来,每天等待金蛋掉落。

    但沈约不一样,他打算直接吃烤鸡。

    郑成功指点沈约:“以后凡是发簪、衣物一类的装饰物,统统走「少而精」的限量路线,以三百为限,售完无补。”

    司马昱的一万两千根实在太离谱了。

    要一万两千颗脑袋,才能装下一万两千根发簪,东晋时代,士庶之隔犹如天堑,司马昱又不可能去把发簪分给百姓。

    再说了,百姓也不需要这玩意啊,还不如拿去搞一波饥饿营销。

    沈约微微点头,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郑成功又道:“唯有易于转手的实用之物可以进行大批量生产,譬如,一些粮食……”

    沈约汗颜:“你让我把一万袋粮食卖给司马昱?那我明天就得进刑部大牢了。”

    “是贵府自己生产的食物”,郑成功提醒他注意规避风险,“王莽之前在书院群里贴了很多食谱,什么油炸方便面,水产罐头,制作起来都很简单。”

    沈约一脸懵然:“这跟投票有什么关系?”

    郑成功告诉他:“你可以用小包装生产这些食物,在每个包装上都印好对应人物的肖像,配以书法题字,每百袋合计一票。”

    沈约一怔:“然后?”

    “然后,购买者就能轻易将这一批东西卖出去回本”,郑成功说,“比如贩卖到军中作为军粮,或者向百姓公开零售。”

    许多其他产品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像是牙膏、香皂、玻璃制品、羽绒衣之类的。

    反正就,主打一个实用,人无我有,独家出品。

    生产起来也很方便,方子早就被王莽分享在群里,大明的工器坊就尝试过挺多,甚至还用磁铁和花丝镶嵌的金丝做了一小批发电机。

    当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薅光各位东晋士族大佬们的家底,等第一批回本,就可以继续开宰,给他们卖很多很多奇贵无比的东西。

    沈约听得一阵心悦诚服,瞬间踌躇满志,回去准备埋头干活。

    不料,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任他如何劝说,司马昱都不愿参与这一桩双赢的大好事中,反而因为前科,觉得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欺骗自己的钱财。

    沈约看着生产出来的一大堆映着司马道生肖像的方便面,因为滞销而堆在仓库中,心头一阵发愁!

    没奈何,他只好又联系上了郑成功,好在陈庆之的冷却期还没有结束,依旧停留在大明军队之中,保证了沟通的顺利进行。

    沈约虚心请教:“如今该当何计?”

    “只好用一些特殊手段了”,郑成功眨了眨眼,沉思说。

    司马昱既然不想赚钱,那就一毛都别赚了。

    不仅是一千万钱,所有底蕴都要吐出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好拿来给国家建设做点贡献。

    从此刻起,司马昱在他心目中,已经不是潜在的优质股客户,而是雁过拔毛的雁……不对,毛过拔雁的毛了。

    ……

    数日之后,一条消息在整个会稽郡流传开来。

    普大喜奔,喜大普奔,司马昱殿下从十二美的榜单发布者处购买方便面十万包,大开府门,犒劳百姓,境内子民人人有份!

    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拥而上,包围了会稽王府,司马昱一开门,便被热情的人潮惊掉了魂。

    众人齐呼殿下高义,真个天人降世,如山崩海啸一般,末了又问殿下该在何处领取方便面。

    司马昱:???

    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对他逼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见一行白衫使者自天边驶来,迎面便是拱手一礼:“我家主上,荆州刺史桓温,谢过会稽王大义捐粮,前来接应者在此!”

    紧接着,又是一名紫衣使者:“我家主上,扬州刺史殷浩,谢过会稽王慷慨解囊!”

    “本府主上镇西将军谢尚,代表江州军谢过会稽王,真古今高士之风!”

    “东阳太守袁宏……”

    “丹阳尹刘惔……”

    “徐州刺史褚裒……”

    司马昱:“……”

    啊这,还是让他死了的好。

    第152章

    来自各方高官郡守的使者尽皆涌上来, 团团围住了司马昱。

    司马昱只觉得满头雾水,衣袖都在拉扯中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头发也披散开来。

    眼看着周围人还在推搡来推搡去, 无休无止,他终于忍不住怒喝道:“都给本王滚!”

    场面霎时一片死寂,众人惊愕地看着他, 眼睛瞪大了。

    大家没听错吧, 会稽王一向高雅风范、名士气度,什么时候说过如此粗鄙的话!

    “各位”, 司马昱也发现自己崩了人设, 虽然心里依旧骂骂咧咧,但脸上还是挂起了如沐春风的微笑, 深吸一口气道,“谁能来和本王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还沉浸在讶然之中,桓温派来的使者第一个开口:

    “收到殿下的来信后, 我们刺史高度重视, 并品尝了殿下随信附赠的方便面样品,认为此物完全具备成为军粮的潜质。”

    扬州府的人和荆州是老对头了, 立即不甘示弱地说道:“殷中军也同样对殿下的行为大加赞赏, 中军大人的亲笔书信恰在此处,款款嘉意,不尽言表!”

    桓温的使者语气平淡,又说:“殿下此次愿向荆州府捐赠五十万包方便面, 乃是我荆州上下军民之福, 我代表他们先行谢过, 必定深为激悦,铭感五内!”

    “竟有此事”,这话真如当空一声惊雷,听得扬州府的人却面色如水,转向司马昱,“殿下在信中却只提出捐给我们四十五万包。”

    他们甚至还是会稽王的盟友,却还比不上桓温这个政敌得到的多,使者内心顿时敲响了警钟,决定回头就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殷浩。

    “有四十五万包都算好的了”,旁边,来自徐州府的人长叹了一声:“殿下只说要捐给我们四十万包。”

    “我丹阳府只有三十万包。”

    “我江州偌大之地,上游要冲,也不过只有二十万包。”

    “我寿阳城只有十万包……”

    “我晋安郡也是十万包……”

    “我武陵郡……”

    “我朱崖洲……”

    ……

    众多使者一片金紫隐曜,贵气横溢,便聚集在会稽王府门前,一五一十地交流起了情报。

    如此捐粮的大事,干系重大,自然不可能随便派出什么阿猫阿狗来接洽。

    至少也是府中的得力干将,还真不畏惧会稽王的权势,纵然出了什么事,他们的上司也会力保其人。

    司马昱越听越是咬牙切齿,听到最后,更是连牙都险些咬碎了。

    究竟谁人放出来的风声,果真其心可诛!

    居然假冒他的名号写信,更是在短短十余日内,将音讯传遍了东晋境内的每一处,东南西北,概莫能外,甚至连海南岛朱崖洲都出现了!

    送信之人难道是插翅飞过去的吗?!

    最可恨的还是每个州府数目都不一样,有厚有薄,对方存心在给他拉仇恨。

    他要么就将捐出的粮食都按最高一档补齐了,要么就会得罪所有人,即便出钱出力也讨不了好。

    即便是前一种,也难以挽回岌岌可危的印象分。

    幕后之人完全奔着让他血本无归,又身败名裂的方向去的。

    司马昱郁闷得几欲吐血,甚至在这一瞬,都想着干脆摆烂算了。

    桓温的使者不失时机地递上了一张纸笺:“当日信件在此,望殿下过目。”

    阳光晃得有些刺眼,司马昱伸手接过,一字一句映入眼帘,简直如同刀割一般发疼,让他下意识握紧了手。

    虽说这其上字迹无法分辨(废话,用活字印刷拍出来的东西),但末尾的会稽王印信却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换:

    “安西将军钧鉴:

    自中原板荡,江表流播,蜀贼李氏、羯贼石氏、凉贼张氏、氐贼苻氏,皆篡逆窃国之大盗,窥伺神器之逆贼,使生民有倒悬之苦,山河有水火之危,社稷破碎,人情骇动,哀哉黍离,祸败日增。”

    “昱每思之,未尝有一日不怀恨,但思扫清河朔,拥旌万里耳。”

    司马昱看到这里,面色稍缓,心想这假冒者倒也说了句人话。

    终东晋一朝,最大的政治正确就是北伐,收复失地,再造河山,此乃不能触碰的红线。

    即便是再坏的佞臣权相,也不敢声称反对北伐,或是有意同北方议和云云。就算仅仅为了表面功夫,也得摆出一副心向江北、戮力雪耻的模样。

    当然,背地里阻挠北伐的行径,那可就海了去,汇集了种种令人窒息之举,堪称政治游戏的集大成之作。

    司马昱继续往下看,双目陡然一下子快喷出火来:

    “奈何以骀驽之质,卑劣之才,少遭父丧,特乏祖训,长蒙室夷,有愧国恩——”

    你特么才没教养呢,你全家都没教养!

    “是故悲亲泣血,秉烛而鸣,振铎闻响,铿金待旦,思我七庙,哀及三光,纵庶竭所力,拚尽所思,亦难及父皇、明皇之万一,怅不能以身相代,特怀余恨。”

    呕。

    司马昱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不及万一」,他父皇司马睿也就算了——明帝司马绍?他那个短命的兄长,他配么?

    司马昱今年二十六,但已经经历了五个皇帝执政。

    他是司马睿的幼子,没别的特长,就是特别能苟,寿命又很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皇帝寿命太短的缘故。

    他并不喜欢早逝的兄长司马绍,因为司马绍自幼便是名高江左的神童,天资颖悟,一句日近长安远传为千古美谈。

    登基后,更是披文握武镇江山,擎天支地守社稷,平动乱,开太平,除了死得早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司马昱对此十分嫉妒。

    在他看来,司马绍不仅是一个出身低下的宫人之子,还有一半的胡人血统,除了运气好捡到一个天子之位,旁的实在是一无是处。

    倘自己能早生二十年,还有司马绍什么事?

    司马昱怀着无比生气的心情,继续往下看。

    “昱自愍鄙陋,而眷前恩,心犹念,德犹怀,故得委任足下,托以社稷宗庙之大事。”

    “足下虽非簪缨相门,然明断高识,竭诚奉国,殊有其才。方今正当离乱之际,鼎沸之时,光复重任舍君其谁?切莫再作无谓推辞,使亲者痛而寇者快,天下荒而人心浮也!”

    司马昱:“……”

    敲里妈,听见了没,敲里妈!

    把他怼成这个样子,最后还要踩着他的尸体夸桓温,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司马昱继续往下看,整一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下面用了长长的一段话贬低自己,主打突出一个卑鄙形象,又用更长的一段话赞美桓温的雄才大略,最后话锋一转:

    正因为如此,我要给你捐献五十万包方便面,你放心去干吧!

    安西放心飞,本王永相随!

    且不说桓温接到此信是何反应,反正司马昱此刻真是要被气死了。

    他心下发狠,手指用力,将纸条揉成了一团。

    当然这也不是想撕碎纸条,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像上次只有他和沈约,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不料这一波,来人直接预判了他的预判,给信纸的四周边缘尽数拿布条缠上,胶水糊得死死的,压根不可能徒手进行撕开。

    司马昱一脸恼怒地转向荆州府使者,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发作:“你们安西将军有何表态?”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径直接过信纸,重新又展开,杜牧微笑拱手道:“刺史深为动容,感叹以前都是错怪了会稽王,如今方知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当世贤哲,超凡越圣。”

    司马昱冷冷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杜牧继续微笑:“刺史考虑周全,唯恐五十万包面不好运输,特意让我携了一支二百人军队入城。”

    司马昱:“……”

    淦,他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

    关于杜牧是怎么加入桓温阵营,并且成了参军职位,深受倚重的,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那日,王徽之、王献之兄弟为了吃上烤鹅,决定前往荆州追上他们的表兄郗超。

    未料半路上,王羲之忽然归家,听闻两兄弟出门吃鹅,当即大发雷霆,派遣下属出门将他们统统带了回去。

    王徽之难得遇见一个自己青眼有加的人,盛情挽留,让他到自己家中居住一段时日。

    二人同行多时,都是卓荦不羁又博学多才之人,颇为投契。

    但杜牧还是拒绝了,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他这次进副本的时候,特意带上了自己创作的孙子兵法注。

    此乃他平生得意之作,就连死时都写进墓志铭大书特书的那种,绝非纸上谈兵,泛泛而谈,而是考察了诸多军阵时事之后得出的颇有见地的结论。

    习遍兵戈金甲却就此弃置,未免可惜。

    后人都觉得他是一个风流浪漫的诗人,现在来到了一个乱世,若有机会,他想去前线尝试一下不同的人生轨迹。

    于是,杜牧跟王徽之告辞,表明自己会去进入桓温的幕府。

    王徽之这个人虽然目无下尘,鄙视经纶世务,但如果他的朋友热衷世事,他就会飞快地改变立场,无条件站自己的朋友。

    没错,就是这么偏心。

    王徽之大笑,也不跟他说什么依依惜别的话语,只是望着天边的流云,朗然道:“他年你路过长干巷,记得上门来找我,无需递名帖,报个姓名就行。”

    杜牧笑着说好:“子猷,多珍重。”

    他赠给王徽之一壶酒,酒只是来自寻常酒肆,亦非千金之宝,与琅琊王氏的珍酿琼浆自不可比。

    王徽之却是坦然受之,仰头饮下,摇摇晃晃地踏歌而去,身影消失在江堤边的茫茫深雪中,在天际对他遥遥一挥手。

    杜牧立在那里,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而后转头去了荆州府。

    荆州乃是江左第一重地,号称“户口百万,北控强胡,西邻劲蜀”,非但是兵家必争地,亦是占了赋税大头的富裕沃土。

    此处曾多年处于颍川庾氏的掌控之下,建设经营得风生水起。

    后因苏峻之乱,庾家失势,兼之这一年他们的领头人庾翼去世,颍川庾氏的地位顿时如流星般坠落,不得已,将荆州这块大馅饼给吐了出来,一下子砸到了桓温头上。

    桓温作为一介草根,能够上位如此要职,完全就是司马昱等皇室势力和一众世家势力进行博弈的结果,情形非常微妙。

    所以,桓温来到荆州的当务之急就是建功立业,收拢人心,站稳脚步。

    杜牧初来乍到,在此地没有任何身份,本不入其他高官大员的眼中,但桓温本身就不是什么世家出身,自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再加上桓温这个人英气高迈,又长相俊美,人格魅力还是相当强烈的。

    虽然眼下尚未起飞,但未来,他帐下的幕僚几乎集中了这一时期的所有英杰,就连谢安都曾短暂地在此处待过。

    在桓温北伐驻军灞水的时候,尚未出山的王猛曾前来拜访他。

    最后发现,人是好人,盖世英杰,但跟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

    王猛想要一个年轻仁慈的君主坐镇后方,自己可以为他开疆拓土,为他扫平四方,为他治理生民,将他一点点塑造成自己所期待的圣君模样,最后一统天下。

    他们的名字会并排写入史册,从此树碑立传,密不可分,成为后人心中永远相伴的传奇。

    桓温跟这个标准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于是,王猛一挥衣袖,潇洒地径自离去,又在山中独自滞留数年岁月,终于等到了他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苻坚。

    此刻见杜牧来了,桓温眉梢微挑,将人迎进去。

    开篇就是一个提问:“以你之见,如今天下的形势如何?”

    杜牧从容道:“若君不能在三年时间内平灭成汉,完成第一次北伐,则三五十年内难再一统。”

    因为再过些时候,就是苻坚的叔叔苻健僭越称帝,整个局势将会变得全然不可控。

    杜牧将时局的分析对桓温一一道来,事无巨细,清言娓娓。

    桓温见他不过弱冠之年,然而眉目俊雅,言辞珠玑似玉,胸中有万言策,更胜十万甲兵,顿时惊为天人,推崇备至。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我见牧之,如鱼得水,如高祖得见子房”,他这般感慨道。

    杜牧:“……”

    话是好话,但「高祖见子房」什么的,总让他想起了万朝所流行的一个梗,那就是汉光武帝见陨石,「如秀见陨」。

    杜牧就这样成为了桓温的谋士,未来还会升级成谋主。

    他一直在等待着桓温的天命之子郗超的到来,但郗超不知究竟出了何缘故,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便是他的表兄弟王徽之,此前也不曾寻找到他。

    桓温对他的忧虑很是不解:“左右不过一个郗家子,高平郗氏自郗鉴去后便大不如前,牧之何以如此挂心?”

    杜牧:“……”

    你清醒一点,那是你的命定谋士啊桓大司马!!!

    然而,他又不能将这话告诉桓温,于是只能在荆州府当了参军,开始熟悉一应机密要务。

    本次他来与会稽王接洽,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不然桓温可不会放人。

    一来他不是世家中人,会稽王说得罪也就得罪了,并无利益冲突。

    二来他准备会见一下沈约等人,商议好接下来的形势计划。

    ……

    此刻,周围的各府使者陆陆续续地递上信件。

    司马昱冷僵着脸,飞速在心里评估着如今的形势。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办法,只能掏钱!

    只要他还不想就此自绝于士林交际圈,就只好将错就错,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真的心气难平啊……花自己的钱赞助桓温,这是彻头彻尾的资敌行为!

    司马昱经营了这么久,苟字当头,多年来始终维持着事事低调、冲淡谦退的良好形象,就是想爬到最高处看一看上面的风景,哪里肯因为一件小事莫名其妙折在这个地方。

    唉,都怪敌方不当人!

    司马昱让自己的幕僚把使者们都请进去,最后参照桓温的标准,将其他州府的粮食也都按五十万包每州的水准补齐。

    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只盼望各位心胸宽阔,莫要记恨先前的差别对待之事。

    这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啊,司马昱欲哭无泪。

    最后合计共一亿三千三百万钱,司马昱掏空了会稽王府的多年积蓄,又砸锅卖铁,拿了许多的奇珍之物抵押,好容易才艰难地凑到一亿零三百。

    他只好去找四哥,武陵王司马晞借钱。

    司马晞这一年刚进位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正春风得意。

    他正在校场练兵,挥舞长枪英姿飒沓,被司马昱喊下来的时候还不太高兴。

    待听明来意之后,无比随意地挥了挥手:“你要借钱?没事,本王有的是钱。”

    他平日又不乱花钱,生活很是节俭低调,所有亲王俸禄都存在手中:“借多少?”

    司马昱老老实实地说:“三千万钱。”

    司马晞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道:“多少?”

    司马昱声音转低:“……三,千,万,钱。”

    话音未落,一只手猛地将他丢了出去,顺带在他面前将门重重关上了。

    烟尘四起,呛得司马昱一阵咳嗽,只好使劲拍门,一边呐喊道:“四郎,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给我开门啊!”

    司马晞一阵怒喝:“滚!!!”

    莫挨老子,你休想过来骗我的钱!!!

    外面的拍门声愈发响亮了,司马昱试图打感情牌:“四郎,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棠棣情深,更是同为辅政大臣……”

    司马晞的声音几乎突破了天际:“本王跟你不是一个妈,你离本王远点!”

    司马昱:“……”

    眼见司马晞如此冰冷无情,他一边恼怒于这脆弱的兄弟情谊,一边满心郁闷地打道回府。

    待路过山庄时,他恰好挑开车帘,看见沈约坐在门店中,依旧是如当日那般清清淡淡,皎如云月的模样,反观自己,却是焦头烂额,无比狼狈。

    司马昱不禁怒从心起,想也不想地跳下车,大步向着沈约走去。

    “好家伙”,沈约将镜头搁在桌案前,而镜头的那边,是表面上出主意,但其实只想看热闹的郑成功,“世祖陛下猜得没错,他果然上门了。”

    郑成功现在每天就指望着司马昱吃瓜,为枯燥无味的征伐印度生涯提供了许多欢乐。

    当一场战斗沦为碾压局的时候,其实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次大明的众多将领,包括新选拔出来的一批,都走上战场得到了烽火的淬炼,如今锐不可当,气势斐然。

    唯有血与火,刀剑与寒芒,才能成全耿耿不灭的绝世将星。

    郑成功主要是来考察一下印度国情,进行海上观光,顺带找点有趣的事做做。

    结果现在他发现,司马昱才是最有趣的事。

    沈约有一个疑问:“世祖,你怎么知道司马昱会出现资金空缺,正好三千万钱?”

    郑成功不言,只是伸出手,沈约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见李定国正坐在一边给他剥橘子,戎装犹在,膝上还横着长剑,出鞘半寸,一派冷漠肃杀之态。

    但他的动作却很轻缓,不则不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慢慢剥好了一颗放在他掌心。

    卡尔马尼亚城的海风将语声吹得低回且细碎:“来。”

    沈约看到这里,莫名感觉这个橘子应该很美味的样子,至少比本位面的橘子美味:“这是印度特产?”

    “是岳王上次提起的印度王朝贡橘,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要收集”,李定国看他一眼,淡淡道。

    沈约:哦豁。

    这棵可怜的橘子树还好吗,怕不是要被连根拔起带回大明。

    他在这一瞬甚至有点神思飘忽,不就是印度吗,本位面虽然打不了印度,但派一支使团去做客还是没问题的。

    为了好吃的橘子,回去就安排起来!

    见沈约一直盯着自己看,郑成功决定为他解释一番:“此事易尔,朕此前让你手持镜头去会稽世坊行走一圈,问问当地物价,又告知于朕会稽的耕地面积数据,一年粮食产出,人口黄白户籍。这般合计一估算,便能猜出司马昱的资产大略了。”

    沈约一脸懵逼,感觉如听天书。

    此事易尔?他怎么就弄不明白呢?

    “那为何有零有整,一亿三千零三百万是怎么出来的”,沈约发出了灵魂拷问。

    郑成功觉得他有点笨,好像一款笨蛋美人,大明决策层里面并不存在沈约这样的憨包。

    “显而易见”,他语气平淡地说,“司马昱多年为了经营名声,并不敢搞太多灰色收入,只需要计算表面的数据就行。”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连答案放在面前,都不知道动脑子思考思考吧。

    沈约还是听不懂,但这时司马昱已经来了,他只好集中精神应对这个倒霉玩意。

    “好啊”,司马昱微微冷笑,“贵府好大的手笔,将本王陷害至此,心中一定得意坏了吧!”

    沈约凝眉微笑,如素月流影,寒灯薄花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尘寰之意,让司马昱纵然有火也不便发作,被他清澈的双眸一映,甚至觉得自己颇为可笑。

    早答应就没这事了,这又是何必呢。

    郑成功一边吃橘子看戏,一边随手举起一块牌子,示意沈约可以念台词了。

    “殿下想来一定很苦恼剩下的三千万钱该从何而来吧”,沈约扫了一眼镜头,徐徐说,“本店可以提供无息赊账业务,若是借款三千万,便以十年为期,逾期还上即可。”

    司马昱狐疑:“有这好事?”

    沈约看着台词,继续忽悠:“当然,殿下需要抵押一部分田地住宅农庄,并且这一部分需要与殿下没有还钱的那部分数额等值。殿下每一年还钱,都可以赎回一部分庄子回去。”

    然后就会发现,区区一年的时间,庄园全部变成了天价,再也不是当初几百万钱能买回来的了!

    司马昱点头,觉得这个做法没毛病。

    硬要让他凑钱,他也不是凑不出来,只是不想贱卖良田庄子而已。

    他有些警惕地问:“这些良田的赋税?”

    沈约微笑:“放心,它们都归殿下所有。”

    会稽王手中的这么多好庄子都要拿来搞建设,产出才是最重要的,谁还会在意区区一点田税收入,几百倍几千倍的钱都赚回来了。

    司马昱长舒一口气,觉得沈约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便又大胆地迈出了试探的步伐:“既然如此,本王能否扩大一下借款范围,本次借款一亿钱,只支付三千三百万?”

    沈约“啊”了一声,错愕不已。

    眼瞅着他似乎要拒绝,司马昱连忙说:“本王的所有田庄加起来正好估价一亿,可以尽数抵给你们!”

    反正沈约会给他打理庄园,最后田税还给他,简直不要太完美。

    沈约:“……”

    郑成功:“……”

    天幕前的观众:“……”

    惊呆了我的老铁!

    亏损的见过不少,但上赶着让自己破产,最后血本无归,余生都沦为资本工具人的,你还是第一个!

    第153章

    司马昱既然主动提出要抵押全部庄园宅第, 沈约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

    他缓慢抽出一张淡金色空白云笺,将此事记录在案。

    司马昱生怕他反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提笔写字。

    几乎在最后一笔刚落下的时候, 他就将纸笺啪地扯过来,放眼略略一扫,确认无误后就飞快地盖上了自己的会稽王印章。

    “本王回去就传令给底下人”, 他笑容满面地对沈约说, “沈郎届时拿着纸条自取便可。”

    家人们谁懂,他不花一毛钱, 就免费获得了劳动力给自己打理庄子, 这是什么贴心的好买卖!

    他从前单知道有做善事的,没想到竟然还有白给人干活的呢!

    这简直是菩萨下凡、天神入世的精神!

    沈约抬眸一望, 不禁摇了摇头,烟水空濛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极深的怜悯之色。

    可怜的人呐,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将自己卖得很彻底。

    沈约跟他又敲定了几处细节性条目,最后也拿起本府的印章, 端端正正地印在了尾部, 一式两份,将另一张递给了司马昱。

    司马昱珍而重之地将一亿借款合同揣进怀里, 笑容越咧越大, 嘴角快要翘上天了。

    这波值!

    含泪血赚一亿钱!

    于是,一桩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的交易诞生了,二人各怀心思,却是相视而笑, 场面看起来十分温馨和谐。

    郑成功:“……”

    就算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饶有兴趣地扫了几眼, 继续开始咔咔炫橘子,主打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沈约见明世祖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一拢衣袖,姿态澹然闲雅地静坐着:“关于方便面发放之事,本府会与各州郡使者亲自接洽,安排发放。”

    司马昱警觉,他做好事捐粮就是为了搏一个好名声,换取政治资本,哪能把风头让给沈约:“你将本王置于何地?”

    沈约拿出一款方便面包装,只见厚实的纸包之上,世子司马道生的大头像俨然居于正中,眦着一口大牙,笑容十分魔性,更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散发着气势汹汹的光芒。

    为了完成这款肖像的绘制,谢灵运特意想了个法子将司马道生引出来,给他做了个造型。

    司马道生现在不仅拥有一头海藻般的浓密秀发,还弯成一头羊毛卷,可谓时髦之至,走在东晋潮流的最前线!

    司马道生摸着自己的头发,神色有些迟疑。

    “世子请看”,谢灵运立即给他打了一阵定心剂,“你这头发,正是方便面泡开之后应有的样子,随着方便面的流行,将会飞速地风靡整个江左。”

    “而你,就是引领时代大潮的第一人!”

    司马道生大喜,直呼“康乐实乃我平生知己”,甚至还进一步要求谢灵运给他化个全妆上阵。

    在魏晋年间,男子敷粉化妆实属寻常事,除却某些天生丽质者不曾参与,余下的便是司马道生这等自知才质低劣,被潮流摒弃在外,化了也会成笑柄之人。

    然而,司马道生在此刻重又鼓足了信心。

    谢灵运如此佳人,风仪明丽,晴波旷邈,却在温柔诚恳地鼓励他,说他是时代第一人!

    司马道生觉得自己又行了,难得安分地坐在原地,任凭谢灵运拿出若干的粉饼、眉笔之类的东西,在他脸上一通涂抹。

    最后的效果……只能说和他的泡面头非常般配。

    甚至还在眉心贴了一朵花,在浓密的发丝之间若隐若现,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美,就在不经意之间!”

    此刻,司马昱和包装纸上的司马道生对视了两眼,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太伤了,究竟是什么玩意啊,就连他这个亲爹都没眼看。

    他喝了两口茶水给自己压压惊:“这些个包装纸——”

    该不会要发往江左各州吧!

    丢人丢大了. jpg

    “正是如此”,沈约抚掌微笑道,“东山谢安石特意为方便面进行了题字,以殿下的名字做了藏头诗!从此,世人一旦看见这方便面,就会想起殿下,乃是一桩名传青史、万古流芳的大好事。”

    司马昱听得不住点头,目露赞许之色:“如此便好。”

    他钱花了,风头也出了,人情也得到了,完全不亏。

    沈约又道:“这轮世子必定入选十二美又副册,顺带还附赠了一个正策名额,会给殿下。殿下如有空,日后可以来让康乐给你做个造型,以便我们进行推广。”

    见司马昱一脸警觉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又想坑我”,沈约轻笑一声:“这次就不收费了。”

    此事说来说去都是投票搞出来的,司马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谢灵运的化妆可是很出名的,有谢尚为他站台,加上前段时间王维扮演观音一事风很大,蔓延了整个魏晋名士圈。

    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将观音像流露了出去,江左子弟见之,捂着心口惊叹天人,所目观音皆绝色,从此不敢见观音。

    这就导致谢灵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吃瓜群众哪里知道王维纯粹是本身颜值高,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他们只会觉得谢灵运妙手巧思,堪称鬼斧神工。

    是以日日来访者络绎不绝,琅琊王氏的王凝之更是裹起行囊,直接住到了东山,就想让他给自己上妆。

    司马昱对此也甚是感兴趣,现在有机会,自然是打算尝试一下。

    什么?你说同样是谢灵运化的妆,司马道生怎么会那么丑?

    他世子的底子在那里,根就不好,栏目扶不上墙,这能怪谢灵运吗?!

    沈约想了想,觉得可以,便带着司马昱去了谢宅。

    此是东山相邻的一座丘壑园林,被谢安赠送给了谢灵运,风光幽美,山色葱翠。

    遥望云蒸霞蔚的青山深处,草木竞芳,鱼影凝碧,使人有苍松白云、林泉高致之思。

    司马昱满怀期待地进门,昂首阔步地出来。

    谢灵运为了给他一改全新面目,去去晦气,特意拿出火钳,美其名曰帮脑袋跨火盆。

    见这火钳炽热的高温扑面而来,司马昱有点恐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被谢灵运拽回来,按上了脑袋,给他在鬓角挑染了几缕红毛。

    又按照这个发型,涂上相应的妆容。

    不得不说,司马昱能诞生“轩然霞举”这个典故,外貌还是相当出色的,偏向明亮热烈的那一卦,最后的效果堪称惊艳。

    发丝如云,眼如星霜,唇若含丹,微抿一点朱砂色。

    饶是司马昱本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了那么一时半刻的失神:“这是我?”

    别太好看了哦。

    “等等,还有一点”,谢灵运见他迫不及待要起身,去会稽城大街上溜达一圈,忙把他按回去,低头给他又描了描眉。

    最后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忽而灵机一动,拿出几根鹅毛染成红色,插在了司马昱的鬓间替代了发簪。

    这下完美了!

    “妙哉”,司马昱抚掌轻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人,“实是神来一笔,使我倍增光彩。”

    谢灵运嘴角微微抽搐,打开房门,径直请他出去。

    司马昱为了欠债的事情一连焦头烂额多日,到现在方才解颐展颜。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门,觉得会稽城的天是那么的蓝,风是那么的温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宜人!

    生命啊,仿佛重又充满了希望!

    天幕前的观众:笑死。

    只能说,司马昱父子遇见谢灵运,真是王侯生涯中最大的坎。

    而且这个坎还没过得去,pia叽一下,直接摔死了。

    这次出行,司马昱特意没坐轿子,而是在街道上公然走过,想要聆听过往路人对他的夸赞。

    会稽百姓什么时候看过如此脑袋插毛的离奇造型,纷纷瞠目结舌,却被司马昱理解为是被自己的美貌震慑得说不出话了。

    他当即调转步伐,向着武陵王司马晞在此处的临时府邸走去,准备炫耀一番。

    武陵王的下属隔了两条街就开始如临大敌:“殿下不好了!会稽王殿下头顶着鸟窝走来了,好想要发疯!”

    武陵王深感惊愕,暂时丢开了手头的兵法,决定到门口去看看。

    刚迈出一步,就遇见了笑容妖娆明媚、宛如鸟王成精的司马昱,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口没接上来。

    “你——”这特么是什么鬼东西!

    司马昱笑吟吟地说:“怎么样,谢康乐新给我做的,很好看吧,我准备就用这个形象登上十二美榜单。”

    武陵王沉默了片晌,生怕自己不顺着他的意思来,他要拉着自己一起发疯,只得违背着良心说:“很……好看。”

    司马昱满意地点点头,拉起了他的手:“虽然四郎之前对我如此冷酷无情,但我依旧惦记着四郎,来日我将你也引荐给他做造型。”

    武陵王:“……”

    反手给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 jpg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约忙于接手会稽王的田庄,并在郑成功的远程指导下,进行种种改造。

    琉璃厂、服装厂、便携食品厂、家具工造厂、造纸厂等若干工坊被投入实施,或进行小规模精细化生产,或产生大规模批量操作。

    这样做的主要目的,一来是为了给十二美榜单造势,二来,自然是为了从世家身上赚钱。

    世家中虽然也有比较负责任的,比如陈郡谢氏,始终在掌兵北伐,但更多的却是一味敛聚,嗜财侵官,罔顾当下中原鼎沸,黎民殄灭的格局,在江左烟水之地羁留太久,已然战意全失。

    正是因为这些人在不断拖后腿,才导致北伐收复失地变得无比艰难。

    所以,天下迟迟不能统一,神州陆沉,皆归其罪。

    统一天下也是副本任务中之一,从世家身上赚到钱,锱铢必取,钝刀子割肉最后血本无归,而后将赚来的钱尽数投入桓温的荆州前线。

    也算是替这些人积德行善,送行路上再撒一把纸钱了。

    小钱钱:我们从未有过如此的高光时刻!

    另外一点,便是缓慢祛除如司马昱这般手握重权、但出工不出力、只想苟安、压根不打算北伐的势力,避免无谓的内斗损耗,为桓温起兵创造条件。

    至于北伐成功之后,江山是姓司马还是姓桓,那就不关沈约等人的事了。

    真要他说,桓温的个人魅力即便是一群司马氏加起来也比不上。

    他是一个意气飞扬真性情,嬉笑怒骂尤为鲜活之人,有刀光剑影之锐利披靡,也有“树犹如此”的诋毁叹息,会傲慢地嘲笑殷浩捡走他不要的竹马,也会因为别人说他“哪哪都比不上刘琨”,回家之后独自愀然不乐,难过好几天。

    沈约觉得这个人如果能站在最高处,锦袍换帝袍,想必会很有趣。

    虽说前线的战事和朝中的政局他都帮不上忙,但在后方闷头赚钱,他还是可以冲一把的。

    不出数十日,山庄新研发出了一批美轮美奂的精致宫灯,一盏就卖到了百万钱,源源不断地流入世家大门中。

    倒不是漫天要价,而是本身的成本就高得吓人。

    这是一盏电灯。

    用花丝镶嵌的顶尖掐金工艺做出来灯丝,新烧制出的玻璃制成了灯罩,再加一个磁铁线圈搭出来的简易发电机,齐活了!

    世家子弟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啊,将灯盏抱在怀中,险些以为捧明月入怀,就是这轮明月有些烫手。

    沈约将这一批宫灯发售出去,顺利获得一大笔款项,都拿给杜牧去支援荆州军。等会桓温就要伐蜀、消灭成汉政权了,总不能粮草不足,直接莽上吧。

    宫灯上亦是都对应粘贴了十二美候选人的标签,让购买者可以以此来进行投票。

    紧接着,沈约又搞出了一些定制人偶的操作,他到底不是第一回做这个,当年为了给谢脁送葬就捏过一回,加之本身审美在线,最终成品的效果居然非常不错。

    印刷厂进行得如火如荼之后,各种肖像卡片,挂饰玉雕,创意信纸,茶垫之类的东西,统统给它安排上。

    什么?你堂堂世家出门怎么可以不佩戴族徽,交流之间怎么不使用印有族徽的高端特质信纸?

    还有某些师徒、亲友、上下属关系的,逢年过节印刷这么一本定制的偶像书送给对方,很合理吧,本府甚至可以帮忙排版策划,只要钱给到位,还能请来当世大画家戴逵亲自绘画!

    沈约每次遇到问题,就去找郑成功,态度十分殷切。

    梁武帝:面露幽怨. jpg

    沈休文,你还记得你本来是朕的宰相吗?

    陈庆之:“……”

    为此而长期留在大明位面的我,妥妥一个工具人。

    这日,沈约照例将视频邀请发给了郑成功,倒了一通苦水。

    让他发愁的是,最近某些产品的销售已然出现了瓶颈,不太卖得动了。

    “看来需要加点刺激”,郑成功沉思着说,“你让谢安他们都写几封亲笔书信,随机塞进某些产品里,抽中的几率大概是一千分之一。”

    偶像效应嘛,总会有一些狂热的土豪粉丝愿意买单的。

    从前只需要买一份尝尝鲜,现在为了近距离接触偶像,只好成百上千倍地购买了!

    沈约为可怜的世家子弟们捏了把汗,听郑成功又说:“不,这样的刺激似乎还是不太够,还是将书信的不同页数拆开来放吧,鼓励他们集齐全信。”

    这样一来,中奖的几率大大增加,就不会出现某些倒霉蛋因为太非而愤然选择放弃。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抽到了一张却能够就此罢手,不将所有信纸都集齐吧?

    那怎么配做一个合格的粉丝!

    沈约:“……”

    他心悦诚服,只能说,世祖陛下永远都有办法让别人稀里糊涂掏钱,一掷万金,很快就倾家荡产。

    最近他搞出了一批形容秀致、古拙典雅的化妆品,成套售卖,配以精美绘像和专人题词。

    化妆品本就是世家子弟必需,现在又搞出了名士书信这一出,顿时掀起了一股追星狂潮!

    大街小巷,到处是买了一盒又一盒化妆品抽奖,最后满面沮丧,一无所获的,又或是没抽到自己想要的,干脆在山庄门口举牌子,坐等其他名士的粉丝过来跟自己交换的。

    双方换到了自己想要的,都很高兴,觉得这波赚麻了。

    沈约:百万钱的东西,我含泪赚九十九万,你们可能会赚,但本府一定不亏。

    山庄前的队伍排起了长龙,全是等待着要入门花钱的,不料日头还挂得老高,沈约已经无情地将门关上,宣布我们今天打烊了,我要回去睡觉,好好休息!

    众人:???

    是人干事?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沈约:这你就不懂了吧,世祖陛下说这叫饥饿营销,绝不一次性卖给你,你就慢慢在后面排队等待着吧。

    果然如郑成功所料,世家子弟非但没有因为等待而消磨热情,反而第二日一早,拂晓时分,就已经呼朋引伴地等在了山庄门口,不少人脸上甚至都还挂着黑眼圈。

    “多谢各位肯赏光,休文感激之至。”

    沈约轻笑着给众人端出了一杯热茶,那温柔似水的笑容,明艳无双的眉目,真如凛冽寒风中的暖阳,让心头充满了暖意!

    不少世家子弟为此感动不已,原本只打算氪十万钱的,也是分分钟翻倍,最终涨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天文数字。

    ……

    今日打烊之后,沈约走入后院,见到王维正坐在湖边弹琴。

    时起冷风穿堂,萧然掠动他的衣裾,襟袖飘渺如云烟流淌,枝头的红梅星星点点犹带细雪,悄然坠落在弦上,又被霜雪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拂去。

    听了这样的琴声,沈约内心忽然为之一静,那些乱七八糟的尘念忽而落寞下来。

    他寂然无声地在回廊边坐下,手攀一枝绯花与薄雪。

    一曲终了,余音仍在溪水边低柔地回荡。

    他将这一枝花递给王维,轻笑道:“徒闻音绕梁,宁知颜如玉——始信此言不非。”

    “镇西将军送来的古琴”,王维将琴推到他面前,古雅的桐木在风日下流动着清澈光辉,“沈郎要试上一试么。”

    谢尚精通数种乐器,擅长制笛箫,于琴亦精通。

    沈约是以乐入诗的第一人,深谙音律,在第一次学会握笔的年岁就已经懂得了弹琴。

    当下也不推辞,面对流水清辞一曲,音韵如雪,一弦一音宛成天籁。

    一只飞鸟停栖在梢头,甚至忘记了动弹,似是也为这美妙的琴声所沉醉。

    沈约弹完这一曲,手指最后停留在弦上,轻轻拈起了一片落花,淡问道:“怎样?”

    王维侧眸望他,清澈的眸底绰绰湖光交叠着远岫天光:“非渌水之清虚,有烟霞之过眼。”

    果然被听出来了呀,沈约似笑似叹,复又垂下单薄的眼睫:“除卿以外,谁能真心无外物,唯见明月满空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卿肯作我的钟期么?”

    心湖投入一粒细沙泛起微澜,王维想了想,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好。”

    沈约对此很是高兴,于是就在湖边,拉着他弹了一下午的琴,早就将找萧纲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暮色升起,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问王维:“世缵不在么?”

    王维目光流转,告诉他说:“我让晋安王去给新产品起名,并且发布在全会稽城内了。”

    沈约眼前一黑,失声道:“你让他去起名?”

    此刻,王维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眉目间依旧噙着一抹清邃的浅笑:“是啊。太白出去云游了,雪芹先生在写新故事,康乐要完成作业,晋安王才气纵横,诗文雅秀,不过是取个名而已,有何不妥?”

    沈约听了这话,险些当场背过气:“萧世缵是什么人,他可是在历史上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萧大款」、「萧大球」、「萧大器」的人——你就这样把事情托付给他了?”

    相信萧纲能取一个好名字,还不如相信火鸡会爬树!

    王维:“……”

    他神色为之一凝:“可是,我不仅让他取名,还让他想好名字之后就立即去发布。”

    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别说了,赶紧去追”,沈约伸手握住他纤皙的手腕,眉头紧紧皱起,“快快快,不然来不及了。”

    王维一边被他拽着往外走,一边不是很确定地猜测道:“有刘令娴在,应该能稳住吧。”

    “希望如此”,沈约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紧赶慢赶到了萧纲新买下的剡溪山庄,幸而萧纲做事比较拖拉优柔,直到此刻,名字还没取好。

    他和刘令娴正在进行最后的商议:“这牙膏不如就叫「大大大牙膏」,如何?非常言简意赅,突出了一个「大」字。”

    沈约身子一晃,抬手捂住心口。

    这时,刘令娴开口制止道:“不妥,「大大大牙膏」听起来没有文学气息,不受高门世家青睐。”

    萧纲表示自己受教了:“三娘言之有理。”

    沈约悄然松了口气,又听见刘令娴朗声道:“不妨将三个大字合为一个猋字,从此这牙膏便叫猋猋膏,一听就量大实在,而且大了不止一点,是三点!”

    萧纲欣然抚掌:“三娘果然聪慧,那么这毛衣也不该叫「那么美的毛衣」,应该叫——”

    二人齐声道:“叫「毳毳」!”

    随后便相视一笑,觉得我们英杰所见略同,真是心有灵犀!

    沈约:“……”

    王维:“……”

    二位在取名一道上,究竟是何等的卧龙凤雏?

    【作者有话说】

    萧纲:没想到吧,我的取名永远都能惊艳所有人!

    第154章

    沈约在门口蹙眉了一会, 终于忍无可忍,摒弃了他一以贯之的温柔风度,径直推门而入。

    “萧世缵你……”

    速速从这个危险的地方离开!

    然而, 一句话未说完,他一转眸忽看见琅琊王氏的王凝之坐在一边,衣冠雍容, 雕金簇玉, 正在给萧纲与刘令娴二人打下手。

    沈约话到唇边倏然一转,声音微缓, 又如清风抚弄檐上明月一般温和:“王家郎君如何在此?”

    萧纲虽然不是他的正式弟子, 却没少跟着萧统一起到他这里来蹭课,请教诗文, 便是当面训斥一番也使得。

    但是,有外人在,还是给家中小辈留点面子吧。

    “沈相快来”,少年萧纲见了他很高兴,手指来回摆弄着桌上的玉瓶, 指尖与霜冷白玉作一色, 茫茫莫辨,“我们给新产品起了很棒的名字。”

    沈约立在他身后, 定睛一看, 那纸笺上赫然写着“猋猋膏”、“毳毳衣”、“垚垚人偶”、“爨爨台”,等若干画风别具一格的名字。

    “……”

    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王维将纸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忍笑道:“大俗即大雅,晋安王殿下匠心独韵。”

    他笑容温和清澈, 让有些紧张的萧纲缓缓放松下来, 轻声道了声谢。

    沈约眼神幽怨, 不是,这种时候摩诘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么。

    “我觉得”,沈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谁会相信「大俗即大雅」这种说法,反正尚未出世的萧大球、萧大款、萧大心、萧大器们大抵是不信的。”

    王维倒觉得这不失为一种起名水准的突飞猛进,主要是也没什么退步的空间:“殿下如今开始使用叠字取名,足见颇有进益。”

    至少萧纲没有给他的儿子取名「萧球球」啊。

    往好处想想,北魏还有将领取名叫「滑稽」呢,甚至高居尚书之位。

    还有什么叫杨大眼、傅竖眼、皮豹子、破六韩孔雀的,突出一个人类物种多样性——相比之下,萧纲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萧纲自幼生得聪明纤皙,心思玲珑,哪能觉察不出二人清和神色背后的淡淡嘲意,倏然抿紧了唇,鸦睫轻颤着垂落,一言不发。

    沈约见状倒是有些不忍,抬手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轻轻一抚:“你若真喜欢这些名字的话,回头一并写在包装纸上便是了。”

    至于作为正式名称?那想都不要想!

    萧纲神色振作了些,眸中漾着一抹清光:“好。”

    因为沈约再三叮嘱,让他按照平日写诗的法子来取名,晋安王殿下这回倒没再特别折腾什么幺蛾子,尽取雅致风流之辞。

    化妆品膏体晶莹,带一些闪粉流星的,便叫作「夕空流萤」。

    太原王氏的家族衣衫,璧锦连袖,华贵端庄,又以独特的雪花庭树纹饰作为族徽的,便叫做「霜叶裁金」。

    还有什么「粉光玉靓」的烛台、「素琴流华」的古琴、「高堂悬影」的琉璃镜等等,无不是言辞雅致,充分贴合了产品特性,逼格奇高无比。

    沈约站在他身侧略略看了一通,算是放下心来,转而去问刘令娴:“王二郎此来何事?”

    方才这么大动静,王凝之愣是木瞪瞪坐在原地,捣鼓着手头的小木块,头都没抬一下,浑若对外界一无所知。

    可别是个傻子吧,沈约不禁心生怀疑。

    话有弦外之音,刘令娴一点就通:“他欲入驻东山,康乐喜清净,我们这边却喧哗热闹,故将人请来此间暂居。”

    王凝之是王羲之的第二子,琅琊王氏不折不扣的嫡系,老土豪选手了,以数十倍的价格支付了房租,他们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没道理不让人来啊。

    这回参赛的各位对生活品质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兼之作好了长期驻留的准备,都斥巨资在会稽一带修筑了园林别墅。

    反正不能委屈了自己,而且这钱也是自己赚的,花起来倍儿带劲!

    沈约闻言,嘴角微微一抽,谢灵运喜好清净,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此乃第一号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素来擅长惹事生非,近来频频游走于世家高门的清谈宴席之上,一言不合就舌战群英,怼翻全场之后,一振衣衫,飘然离去。

    搁在其他朝代,高低也得是个狂妄不识眼色的熊孩子。

    但谁让晋人最标榜潇洒自如的真性情呢,谢灵运的行为被认为是酷毙了,好有格调,江左新一代青少年之偶像,所过之处,引发无数狂热粉丝追捧!

    就这样一个无宴不欢的人,说他一向处事清净,这真是……

    托辞清净是假,借故将王凝之赶走才是真。

    这王凝之到底是何许人也?

    便是后世谢道韫那不成器的倒霉夫君,实力演绎了何为《被嫌弃的王凝之的一生》。

    陈郡谢氏满门芝兰,谢道韫自幼和谢玄一道寄养在东山,日日对着谢安,往来者亦是谢尚这般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族中长辈。

    本以为天下最不成器之人,也就是万年背景板谢朗那种,“空中撒盐差可拟”了,哪成想一山更比一山低,竟还有王凝之这样的草包存在。

    正所谓:“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谢尚谢安);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谢氏四小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可谓是极其不般配,令后人无比叹息的一对CP。

    最后,王凝之因为兵临城下,沉迷五斗教摆弄法术,声称借来了天兵而不作抵抗,被叛贼乱剑砍杀。

    也不知道后世金兵入侵,宋钦宗跳大神的灵感是不是就从他这里来的。

    话又说回来,小谢道韫乃是谢玄的亲姐姐,也就是谢灵运的姑奶奶,实打实的三代以内近亲。

    谢灵运哪能容忍自己的祖宗,被王凝之这狗贼如此霍霍,当即就举起了火炬准备烧毁这桩孽缘。

    他来到东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王凝之严防死守,进行物理隔离,东山的方圆之内王二郎与狗皆不得入内。

    他自己的府宅也在东山范围内,自然不可让王凝之靠近。

    王凝之虽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一向脑子不太灵光,被谢灵运笑语晏晏地随意一敷衍,当即就深以为然,调转了方向,搬到萧纲这里。

    沈约见了这一出还有点担心。

    毕竟萧刘二人都算是他的晚辈,这世间做长辈的,大概谁都希望自家孩子跟别家成绩好的孩子一起玩,而不是……一jio踏入了垃圾中转站。

    万一二人和王凝之关系好,会不会跟着学坏啊。

    此刻,王凝之正在埋头雕刻小人,眼睛里闪烁着清澈而又愚蠢的光芒,蓦然觉得有点渴,下意识伸手在桌上一摸。

    刘令娴适时地将一杯茶盏递到他手中:“雾露春波,一杯惠承千钱。”

    沈约:“……”

    过分了啊,连壶水都不送给人家喝的。

    “之前的已经用光了?”王凝之浑不在意,头也不抬地搞他的雕塑创作,两根手指从衣兜里拈出一张十万钱的银票,重重拍在桌上,“拿去扣。”

    刘令娴无比熟练地拿出账本,重开一页,将此行条目登记下来。

    打眼一瞧,前面林林总总记了几十页,俱是王凝之留在此处住宿的花销,堪称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刘令娴补完新的条目,淡定地合上账本,又示意下人端来数道摆盘精美、琼浆玉酪的点心,辅以高雅瓷器,如玉壶冰鉴,如巧匠雕琢。

    “来吃。”

    “谢谢三娘”,萧纲拿起一块雪淋乳糕,慢条斯理、斯斯文文地细品着。

    沈约也拿起一份糕点去和王维分享,顺手拿上了今日财报。

    随着夜色转深,星霜沉沉,众人你一个我一个,已是将点心瓜分得干干净净。

    此刻,刘令娴清点了一下点心数目,告诉王凝之:“共计八十个,惠诚八万钱。”

    王凝之虽是时不时拿一个点心,嘴巴无停歇之时,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吃得没有那么多,不禁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是吗?”

    萧纲吃东西的姿态无比文雅,一举一动都灵秀得宛如画图中人,这一套操作下来,愣是没沾上任何一丝点心屑。

    他柔声细语地告诉王凝之:“二郎为何如此看我,我只道是与卿相处多日,已成朋友。”

    王凝之点点头,“你说得对”,朋友想来定不会坑他。

    说罢,又是一张十万钱的银票递给了刘令娴:“你记在账上。”

    刘令娴微笑,星眸流转出一抹醉人的光辉,轻声说好。

    沈约:“……”

    他算是看出来了,萧刘二人与王凝之,乃是纯粹不掺有任何感情因素的金钱关系。

    但凡和友谊稍微沾一点边,都是对金钱的无限亵渎。

    ……

    不多时,随着进账数额日益暴增,当世十二美的未成年副册已经新鲜出炉。

    乃是陈郡谢氏的谢道韫、谢玄、谢灵运、谢脁,高平郗氏的郗道茂,琅琊王氏的王徽之、王献之,太原王氏的王穆之、王坦之,外加小曹植,秦国的苻坚,以及一个依靠走后门入局的司马道生。

    总地来说,质量还是非常高的。

    此榜一出,不仅是上榜的少年少女才俊们受到追捧,身价大涨,一夜之间成为整个江左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这也点燃了公卿士庶、街坊闾巷众人的投票热情。

    未成年副册只是开胃菜,是族中的未来英杰,十二美正册的上榜之人才代表着一个家族如今的最强力量,在当世立足的根基。

    这个年代又没有科举,口碑与品望高于一切,谁不将本次登榜机会视为至关重要的登天途径?

    因此,关于十二美正册的投票来得轰轰烈烈,一夜之间仿佛铺天盖地,所有人都在谈论相关话题。

    要是有人未曾参与这投票氪金行动当中,便已经被完全排挤出了东晋社交圈,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跟人搭话的。

    众家族为了支持本族之人上榜,亦是使出浑身解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将人物事迹编纂成戏文,自掏腰包前往各地巡演的;

    有坐上花车游街过市,举办粉丝见面会,搞得水泄不通万人空巷的;

    有以此为名义进行公开布施捐赠,博取一个好名声,吸引更多的骑墙派中立者下场投票的……

    总而言之,只有想不到的角度,没有不能卷的!

    然而在这一片乱局之中,司马昱却是意外赚了一笔名声。

    到如今这个时候,众人眼看竞争激烈卷生卷死,都无比佩服司马昱的先见之明,提前就豪掷亿钱够买方便面捐粮,既获得了好名声,又将自己稳稳地送上正册榜单。

    便是司马昱这时再顶着一头招摇的挑染红发出门,旁人也不觉得他作风怪异了,反而流露出了充满欣赏的目光。

    这可是第一个登榜者,谁不羡慕呢!

    ……

    眼看会稽城的山庄俨然已经成为整个江左的风暴中心,沈约渐渐觉得人手有点不够用了。

    王维提议道:“不若去找我们陛下,还有明世祖,借一些人过来吧。”

    为了迎接接下来的赛诗会,这一批还是以纯粹的文人为主,而非主张经世致用的文官。

    沈约点头说好,立即打开了连接郑成功的视频,萧纲也在一旁聆听。

    天幕那头的梁武帝,已经是最近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息了。

    他有什么办法,一个是他的宰相与挚友,一个是他捧在掌心的亲子。

    到头来,二人没有一个想起他,全是在找明世祖、宋祖。

    蓝瘦,想哭Σ(  ̄д ̄;) !!!

    视频链接之后,陈庆之在那边端着镜头,沈约第一时间没看到郑成功,反而看到了大明文人之首的梨洲先生黄宗羲,抱着一卷书匆匆经过。

    他看见镜头那边的沈约,想着毕竟是未来的九州书院同事,就停下打了个招呼。

    萧纲与刘令娴也礼貌地向未来的先生问好。

    这一问可不得了,黄宗羲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萧二同学,刘三同学,我已经把开学作业发在群里了,别忘了按时完成。”

    萧纲:“……”

    刘令娴:“……”

    惊讶的情绪一刹那漾满了心头:“我们在副本参赛,也需要写作业吗?”

    黄宗羲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二人,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傻问题:“谁说参赛就不需要写作业,学习乃经国之大事,不朽之大业,讵能因为一时的副本参赛而停滞不前!”

    学生们只需要一个人写一份作业,而他却要批改几十份,他都没提出异议,学生们有何不乐意的?

    黄宗羲甚至大声说:“休文先生,你难道没有准备给学生布置开学作业,还有一整套开学考试的卷子吗?这怎么行,学生会因为不能充分动脑而感到索然无味的!”

    沈约:“……”

    大可不必!

    你自己卷归卷,莫要带上我!

    沈约带着怀疑人生的心情,打开了九州书院群,见黄宗羲果然将作业题目发在了上面。

    点开一看,好家伙,罗马帝国史料汇编,11296页。

    这看到猴年马月也看不完呐。

    好在黄宗羲还是干了一件好事,标注出了每个题目对应的页数,只需要直接翻阅即可查找到资料,节省了许多时间。

    黄宗羲颔首,眉间掠过一道凛然的光辉:“我本想布置学生每人写一篇史书读后感,但陛下给了我一条建议。”

    沈约心头一跳,当即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什么建议?”

    黄宗羲笑容加深:“你自己看书院群聊吧。”

    只能说,不愧是陛下。

    沈约打开题目一看,呵,请在阅读罗马史书及相关资料后,依照华夏《谥法》,为罗马帝国的历代君主拟定庙号、谥号,并说明理由。

    沈约:“……”

    救命,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明世祖的灵感难道永远都不会枯竭吗?!

    然而沈约细细一琢磨,觉得其中自有一番深意。

    这是一道开放性题目,难度很高,考察的能力十分多元。

    首先是对罗马历史的深入了解,其次是对他国国情和历史发展脉络的精辟分析,以及对相关功过的综合评价。

    最后,还得结合华夏的价值观进行高屋建瓴的评判,而且得言之有物,给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沈约面色一肃。

    他也是修史书的人,而且还是二十四史《宋书》的作者,当即就意识到了郑成功这个提议意义重大,比单纯让学生们看完史书,写点读后感交上来重要多了。

    他怀着一丝期待看去,发现有不少学生……嗯,有不少卷王奋斗批,居然已经把作业写完提交了。

    沈约随手点开一个扶苏的作业,扶苏这么写道:

    “尤里乌斯. 凯撒,罗马帝国高祖武皇帝(追封)。克定祸乱曰武,凯撒有高卢战争大胜、征讨、埃及希腊等多国的佳绩。”

    “刚彊直理曰武,凯撒非常刚强果决,力压元老院大权独揽。”

    “另外,「武」这个称号往往伴随着一些晚节不保,不得善终,或是因天意弄人而怀有遗恨的隐形负面意味,凯撒惜哉祚短,英雄一世,而横死于宵小之手,与此完美呼应。”

    沈约看到此处,不禁为自家陛下流出一滴同情的泪水,毕竟,梁武帝也是「武」嘛。

    扶苏的作业继续写道:“奥古斯都,乃罗马帝国太祖文皇帝,实际意义上的帝国开国者。”

    “经纬天地曰文,结束了一个世纪的内战,开启43年的独裁统治,创造和平。”

    “图密善,乃罗马帝国神宗戾皇帝,不悔前过曰戾,夺臣子之妻,又娶侄女为后,如此荒淫无道,与「戾」字无比般配。”

    下面秦太子苻丕立刻提出了反对:“神宗都是缔造亡国之祸者,或者埋下祸根之人,比如宋神宗赵顼,图密善倒也罪不至此。”

    扶苏自然是出来发声,竭力维护自己的观点:“图密善乃是弗拉维王朝的末代之君,不能因为这几个王朝都属于罗马帝国,就忽略他们之间并非代系相承,而是一个推翻另一个继位的关系。”

    苻丕认为言之有理,点点头,不再作声。

    扶苏继续往下写:

    “涅尔瓦,乃仁宗明皇帝,在位时间虽短,仅仅一年零三个月,却很好地完成了给下一任圣君图拉真地过渡,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明仁宗朱高炽。”

    “图拉真,乃宣宗成皇帝,安民立政曰成,拓土开疆,政以安定,使帝国繁荣富强。”

    “君士坦丁,乃世祖圣皇帝,结束分裂,于四帝之战中大胜,让帝国重归一统,故称「世祖」。敬宾厚礼曰圣,君士坦丁迁都新城,礼敬基督,故称「圣」。”

    “霍诺留,乃哀宗炀皇帝,语言已经无法形容其荒谬裂国之事……”

    沈约看得微微点头,扶苏这份作业有理有据,完全已经达到了以史为鉴的效果。

    别的不说,想必扶苏看了这位哀宗炀皇帝的事迹,怕是死都不可能再考虑支持分封制。

    沈约觉得,这应该已经是优秀学生的典范了/

    结果接着往下划,发现唐王世子李世民居然提交了一篇长论文,《论宋祖刘裕和凯撒大帝开国的异同点》。

    什么,都靠军事武力起家,都独绝了一个时代,都在奋力抗争头顶上的大山世家门阀/元老院贵族政治,并且最后都成功了。

    成功的路径也是相似的,都依靠北伐建功立业,刘裕灭燕灭后秦,凯撒打击高卢和日耳曼。

    洋洋洒洒数万字,直如江河倾泻而下。

    最后还进行了一番深入对比,不着痕迹地夸了夸宋祖,为什么凯撒只能是追封皇帝,而宋祖成了开国之君,深化完成了凯撒未竟的事业。

    沈约长叹一声。

    心好累,又是一个卷王中的战斗机!

    话题到目前为止,还是在正儿八经地完成作业,结果当新皇帝王莽出来分享八卦之后,事情立刻变得混乱不堪了起来。

    王莽一看这个给外国皇帝起谥号,顿时来了兴趣,小嘴叭叭地就开始讲起了后世一些国家的八卦。

    什么丑国,“尼克松乃孝宗景皇帝,后因故被贬为水门侯。”

    什么毛熊国,“叶卡捷琳娜二世乃太宗文皇帝,尼古拉二世乃幽宗荒皇帝。”

    什么板鸭国,“卡洛斯二世乃思宗炀皇帝,外号着魔者,崇祯见了直呼内行。”

    还有什么,“朕穿越之前,这板鸭国王乃是一位登基数十年的女王,少有英姿,气势不凡,弱冠之年便入军伍”,云云。

    这瓜果然是又大又甜,众人吃得不亦乐乎。

    沈约将聊天记录翻到底,发现他已经快不认得“宗”、“皇帝”这几个字了,再一转头,发现萧纲与刘令娴面面相觑,满眼都写着蒙蔽。

    “小朋友们”,沈约笑容温柔,语气款款地说,“赶紧写作业吧,我继续吃会瓜。”

    萧刘二人:“……”

    来人呐,快将这个四处拉仇恨之人拖出去!

    郑成功最后点了河东君柳如是参赛:“朝中近来无大事,朕将首辅借你们一用,速去速归。”

    有明一朝,能真正被称为诗词大家的人不多,柳如是显然是其中一个。

    各种风格文体兼擅,自成一家。

    既有风骨刚劲之侠气,似浩荡长风,高云出岫,又有飞花溯月之温柔,酒浓春深,绮丽低回。

    王夫之本想尝试参赛一番,毕竟他这个名字一听就非常魏晋,完美融入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之中。

    但比起诗文,他的特长更多地在于治学和哲思,见柳如是已然准备上阵,便自觉退让一席。

    ……

    王维在线呼叫宋祖陛下。

    刘裕微一沉吟,目光扫视过金阙正殿中,见李清照已然越众而出,不由抚眉一笑:“很好,那就易安去吧。”

    也好让明世祖看一看,本位面的千古才女绝不逊色于大明,堪称生辉之双璧。

    “朕只有一句赠言”,他这么说道,“莫要留手,想做什么就去做。”

    李清照瞬间懂了,这就是让她大杀四方的意思!

    怎么说她也是九州书院的山长,拿个万朝前列,甚至第一名不过分吧?

    五人小队已然凑足其二,刘裕打开副本设定面板,让天幕自动匹配另外的三名成员。

    这个匹配的效果,乃是综合针对后世的并称、或是人物之间的互动、世人的认知等众多标准,进行选定。

    上一次匹配,根据「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这一句,为沈约匹配了杜牧。

    如今二人已经正式接上头,杜牧作为桓温的头号谋主,也带着山庄支援给他们的钱粮,返回了荆州战争前线。

    虽说这个发展比较意外,却是很符合杜牧本人的志向,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因此,刘裕这次对于天幕的自动匹配人选,心中也产生了不小的期待。

    天幕闪过一行烫金字幕:

    【推荐参赛者柳永:他是被李清照怒怼过的人,有一段深深的过节,李清照说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就是格调庸俗,毫无品味】

    【推荐参赛者李煜:他也是被李清照怒怼过的人,也有一段深深的过节,李清照说他「亡国之音哀以思」,主打一个鞭辟入里,不留情面】

    刘裕:“……”

    骄傲地鼓掌. jpg

    易安是真的好棒棒哦。

    “害”,李清照毫不在意地一挥手,“这天幕说话真不过脑子,读书人打嘴仗的事,能叫怼么。”

    沈林子闻言,充满敬意地给大姐头倒了一杯酒,他也好像掌握这个骂人的技能!

    可是他武将出身,嘴笨口拙,便是一打他叠加在一起,都骂不过朝中任何一个文官。

    李清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鼓舞地拍了拍沈林子的肩:“你可以从你的孙子身上取取经,休文虽然不擅长怼人,但他擅长坑人啊。”

    常年憨憨的沈林子:“……”

    很遗憾,他似乎也没能点亮这项技能呢!

    一旁的王镇恶:“……”

    谁能跟沈约比坑人,一天到晚心眼子八百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明世祖位面出来的。

    天幕继续开始滚动,定格出了最后一名推荐人选:

    【推荐参赛者姜夔:一生落拓江湖、未仕朝堂的白石道人,百科全书式全才,精通所有的文艺技能——】

    看到这里,李清照眸中闪过了一道亮光:“这个人的年代在我之后,我可没怼过他。”

    天幕继续说道:【但是,他的作品虽清空文雅,却符合李清照的每一项怒怼标准,可谓是行走的活靶子。如若与其对上,必然要被批判得百孔千疮,一无是处】

    李清照眼前一亮。

    很好,看来又到自己发挥特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新年快乐!辞旧迎新之际,设置了一个全订互动抽奖(第一次搞这个东西,是答题的,感觉很有趣hhh),祝大家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开启新的一年呀

    第155章

    刘宋位面, 众人欢天喜地,旁边有七八只手乱糟糟地递来祝捷酒,送山长大人李清照参赛。

    李清照随意接了一杯, 并不推辞,一饮而尽,洒然道:“我先行一步。”

    刘裕笑着挥挥手:“易安去吧, 玩得尽兴。”

    又道:“这位白衣卿相柳三变, 还有白石居士姜夔,若是跟你还算合得来, 可以直接把人带回来, 不喜欢就算了。”

    根据天幕给出的资料,这两个都是赵宋时代的未仕者, 或浪迹于江湖山川,或迁延于绮陌红楼,柳永虽然暮年当了县令,但与赵宋朝廷干系不大。

    二人高堂都已逝世,本身生活也不是很如意, 絮飘萍泊, 四海为家。

    流浪者到哪里不是流浪,若带到刘宋帝国生活, 至少君王还能出手庇护一下, 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文人共赏文墨,谈诗论道,岂不美哉。

    李清照认真地点点头:“好。”

    ……

    大明位面,柳如是清点好公文, 将手头的一干运筹帷幄、料理朝纲之事, 统统丢给了郭嘉。

    她一身文官打扮, 绯袍鹤氅,玉质仙姿,长发用一枚玉玦极为利落地竖起,睥睨之间若玉铗凌寒。

    “遇见什么看不顺眼的人和事,就直接动手”,郑成功轻笑,语气舒缓,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散漫,将一只装满各种兵刃火器的魔法锦囊递给她,“打死一个算一个。”

    柳如是捏了捏锦囊,试探着发问道:“这里面的具体数目?”

    “不是很多”,郑成功沉吟道,“也就足以装备出一支精锐千人小队。”

    柳如是自从融合了「算无遗策」的人格属性之后,这等兵家筹谋之事,她可谓是洞若观火,一望即明:“便是这些了?”

    她本意是感叹自家陛下思虑周全,斩首计划所需的数目估计得刚刚好。

    哪成想,郑成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说:“怎么会就这些,那氐人苻健(苻坚的叔叔)、羌人姚襄、凉人张重华、蜀人李势,纷纷僭越称尊,自立践祚。僭制的帝王也是帝王,自有其死法,岂能殁于刀剑炮火?”

    柳如是“啊”了一声。

    咋滴,陛下难道还能同情他们不成。

    郑成功抬手闲闲一指,衣袖在风中飞扬如霓旌:“朕特意准备了鸩酒、白绫、装满土的布袋、推墙的器械,送他们一一上路。”

    “想要做的无痕也好,有迹可循也罢,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

    柳如是:“……”

    大明众官员:“……”

    活菩萨见多了,而你,我的陛下,你是永远的活阎王!

    柳如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拱手应下。

    随后,在郭嘉的长吁短叹与大明吃瓜群众的欢呼声中,她迈步走入了光门。

    ……

    参赛者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当其他位面气氛一片欢腾的时候,李煜只觉得这些人吵闹。

    愁啊。

    如今是开宝三年,南汉已灭,南唐形式岌岌可危,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保全自己的国家。

    上一轮崖山海战的参赛,南唐虽然小有收获,但最终得到的奖励十分中规中矩,并不足以助他力挽狂澜,击退赵宋,在乱世中恪守疆土。

    虽说自打天幕降世以来,赵宋王朝俨然成了万朝地板砖,谁都可以践踏一番。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煜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大佬们嘲笑赵宋也就算了,他南唐国小力弱,江淮防线轻飘飘如纸糊一般,可不能跟着飘。

    怎么办,赵匡胤他是真的打不过……

    本来南方政权抵抗北方侵袭,就有天然劣势,上一个在南京城大获全胜、振臂高呼的帝王,还是御驾亲征、大败北齐的陈文帝。

    从陈茜茜往后四百年,再没有人打过一场如此漂亮的南京保卫战了。

    对于自己的武德究竟什么水平,李煜内心多少有点数,一队的他叠加在一起,怕是还不够人家陈茜茜一只手打的。

    陈茜茜是英主,他只能算中人之君。

    但是,就算打不过,也得破釜沉舟地冲一把,总不能让祖宗基业、李唐国祚断送在自己手中。

    南唐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和,一众君臣看了后世南唐灭后的凄惨结局,金陵巷战惨烈如斯,家国破碎,铜驼荆棘。

    尤其是李煜的死法,封违命侯,行酒敌廷,甚至还有小周后……

    国之大辱啊简直是,我李唐与赵宋不共戴天!

    李煜本想着自去帝号,称江南国主以保命,这时早已绝了继续苟的心思,依旧称帝。

    众臣也是完全抛弃了所有侥幸心理,修兵缮甲,唯求一战。

    “敌我悬殊,势如山倾”,大将军林仁肇乃是新被他捞出来的水师主帅,在长江边练兵,这时,入宫同李煜商议战略,“为今之计,最好到别的位面寻求一些外援。”

    宰相韩熙载同是最近被李煜捞出来的人,也同意这个意见:“不错,我们硬实力不如人,只好找人联手。”

    李煜却有些迟疑,咬着唇小声道:“朕堂堂一国君主却向别人乞师,这不太好吧。”

    他也不是没试着找祖宗们求助。

    然而,最能打的二位祖宗正在和隋廷鏖战建立大唐,抽不开手。

    他自己的爷爷、烈祖李昪虽然也金戈铁马,能征善战,但实力并不足以在眼下实现逆风翻盘。

    自先帝淮南之战大败后,丧国失地之后,南唐的国运其实已经被打得一蹶不振了。

    虽然韩、林两位将相被李煜及时捞了回来,但如今地盘狭小,兵弱不敌,江北之地尽丧,沿江防线全失,基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祖宗帮不了他,要去向别人求助……这性质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哦,陛下既不想做亡国之君,又不愿放低身段求助”,韩熙载剑眉一竖,冷冷道,“倒还有一法可以成事呢。”

    李煜抬眸,试探着问他:“什么法子?”

    韩熙载冷笑一声,蓦然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立刻效仿那金哀宗完颜守绪,于宗庙社稷前自刎,传位太子李仲宣!”

    “反正这国迟早要亡,陛下现在去死,让国家亡于太子之手,倒也免了自己再做亡国之君!”

    李煜:“……”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目光幽幽地看了韩熙载一眼,重瞳深处流光闪烁。

    韩熙载是三朝重臣,历经诸多风云,先前又备受猜忌和冷遇,甚至还搞出了流传千古的《韩熙载夜宴图》。

    如今终于被放出来,他早将一己生死置之度外,却又哪里会怕李煜。

    “怎么”,韩熙载再度一拍桌子,声音凉飕飕地道,“臣说的难道不对么?”

    “天下无永存之王朝,横竖不过一死,陛下现在死了至少还能得一个谥号,进入大唐宗庙,总比世称后主、千秋万代沦为孤魂野鬼的好。”

    李煜哑然。

    正想说几句话挽回一下僵硬的气氛,忽见大将军林仁肇一个滑跪,双手捧起佩剑,高举过头顶。

    声音清厉,一字一句道:“陛下若甘心坐等灭亡,何不现在就接剑,引颈一快!”

    李煜:“……”

    太损了,你们一个个是都要上天啊。

    顿时有点生气,他虽然生性温柔,但毕竟不是刘阿斗那种水豚型帝王。

    阿斗圆滚滚毛绒绒胖乎乎,脾气好得出奇,对下属钱给够,饭给足,而且还躺平任撸,基本不杀大臣(骂过相父的两个狗贼除外)。

    然而眸光一转,李煜看见林仁肇跪得挺拔如剑、宁折不弯的背影,想起历史上自己是如何中了反间计误杀大将,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快请起”,他伸手将人扶起,神色温煦道,“是朕对不住你。”

    林仁肇顺势起身,正色道:“帝德如春,陛下对不住的非是老臣,而是满朝的王侯卿士,庶僚苍生。便是对镜鉴照自己,陛下难道就能说对自己一片坦荡,毫无愧怍么。”

    “自然不能”,李煜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道:“就算那金哀宗一介外族,临死前尚知感叹,「古来亡君多暴乱,朕平生无大过,却与他们同列,唯此耿耿于怀,心气难平」。”

    何况是他。

    李煜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明君,却也不该沦落到「后主」们的行列中。

    看看陈后主陈叔宝、吴后主孙皓、成汉后主李势、北齐后主高纬,这些都是啥空前绝后的垃圾玩意啊。

    ……

    自天幕降世以来,几乎每一位后主都向自己的祖宗或者同朝皇帝求救过。

    有的已经被捞起来了,比如刘阿斗。

    季汉位面因为建立了传送门之后,汉武帝、汉肃祖、明世祖三朝都可以与其自由往来。

    最终经过商议,由刘琨派出豫州王祖逖、征西王郗鉴、秦王蒲洪,三路齐出,携三十万大军援助季汉,家中的三个小朋友卢谌、崔悦、温峤,也都各为一军主将,征战场历练。

    这一波既有名将,又有弹药优势。

    刘琨位面从大明订购了许多先进火器,好一部分被用在了本次战场上。

    刘阿斗和季汉前途一片光明,姜维也终于可以带着诸葛武侯的灵位打入长安,告诉自己的恩师,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我们做到了。

    这是最走运的一位「后主」,全须全尾地看见了山河复兴。

    其他的后主们就比较惨了,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走在死于非命的路上。

    就比如北齐后主高纬。

    神武帝高欢看了他的事迹之后勃然大怒,在本位面,高纬还没有出生,索性直接将高纬的父亲高湛进行了人道阉割,从根本上杜绝了这混账玩意来到世上的可能。

    他本来对高湛颇为钟爱,但再多的钟爱也比不上看见这一对父子傻逼事迹的恼火,当即就把高湛贬了又贬,打发到边疆去守门。

    还有陈后主陈叔宝,直接被陈文帝大义灭亲了。

    本来吧,陈朝末年政局混乱,主昏时弱,众多世家官员见多了王朝更迭、门庭改换之事,王谢堂前飞燕来来去去,全无节操可言,都想着干脆倒戈入隋算了。

    众人想得挺美好,但架不住历史上,隋文帝杨坚做事太绝。

    灭陈之后,杨坚因忌惮南京虎踞龙盘,王气所钟,选择将“建康城邑宫室平荡耕垦”,城池宫阙、百姓民居一应被推倒,尽数夷为平地,百万人口的南京瞬间化为丘墟。

    南京地区从此衰落数百年,生机沦丧,直到杨吴建国、南唐开基的时候,才恢复了些许活力。

    陈朝官员从史书上看见了这件事,人人毛骨悚然,瞬间就绝了投降的心思。

    何其毒也!

    此等事迹骇人听闻,泯灭人性,是要从此彻彻底底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素来只有荒外蛮夷之人才干得出来。

    如:蒙古西征,沿途许多城市遭到屠灭,寸土不留。

    前燕慕容皝入侵高句丽,掳走百姓五万多,火烧高句丽王宫,彻底平推都城。

    罗马进攻迦太基,为永绝后患,将此地彻底毁去,居民尽数发卖为奴。

    几时有中原正地、礼乐之乡,出过这种把城池推平的事啊,当真令人发指。

    正因为隋一统天下的种种行为不甚光彩,贞观年间,李延寿修《南史》、《北史》,将隋列入了北朝的一个部分,续在北齐、北周之后,而非一个独立的大一统王朝。

    李延寿乃是古往今来最牛逼的史学大佬之一,一人修了四本史书,占据二十四史的六分之一,其中两本是唐太宗钦点官修,另两本南史与北史是其纯然独立完成,一人之力独修巨史,堪称震古烁今。

    总而言之,陈朝众人看到建康城的结局之后,尽皆魂飞天外,官员为了自保,百姓为了活命,统统选择了团结起来抗争。

    陈叔宝已经登基了好久,该做的恶事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因为之前遇刺受伤,还没来得及亲政,由皇太后柳敬言暂代朝政。

    众官员一看,喜上眉梢,什么,病没好?那就一直病着,死了最好!

    因为有天幕上明朝孙太后的「佳迹」在前,官员们唯恐柳敬言一心保护儿子,执意捣乱,暂时将她禁锢在宫中,快刀斩乱麻制止了一切对外交流途径。

    一面以大将萧摩诃为首,在天幕上精诚恳求,飞羽传讯,请本朝世祖文皇帝来自主持大局。

    至于为什么不请先帝,陈叔宝他爹,陈宣帝陈顼,是因为众人心如明镜,对此门儿清。

    眼下亡国在即,强敌环伺,文帝陛下来还能带领大家跟北边的隋掰掰腕子,换作宣帝,那纯粹就是过来送的。

    陈顼比较擅长捡漏,陈蒨英年早逝,驾崩得过于仓促也过于遗憾了,太子即位时只有十二岁。

    陈顼心想这不是天赐良机,不造反篡位都对不起自己啊,当即就来了一套架空朝政、弑杀幼主、自立为帝的流程,那叫一个丝滑。

    这皇位兄长能坐得,为何他坐不得?

    对不起,还真坐不得。

    陈文帝在世时,收复了江北、淮泗之地,到了陈顼起兵作乱的时节又不幸丢了。

    陈顼稳定政局之后,派萧摩诃、吴明彻等继续和北齐作战,想将土地收回,不料行军惨不忍睹,一败涂地,太建十年尽丧淮南之地。

    淮南乃建康城门户,此地一失,整个陈国政权宛如被拔了牙的老虎,几无与北方抗衡之力。

    ……

    之前的参赛副本抽奖,陈文帝喜提位面联通卡一张,续命药丸一板,又垂钓上了武器若干、火药若干、骑兵军团若干。

    陈茜茜所在的位面,当即就和陈后主联合了起来。

    他虽素有武略,气吞山河、胸怀百川,但为人亦甚沉稳多思。

    由于本位面也在北伐、精力受到牵制的缘故,并未第一时间点齐兵将,贸然杀至,而是带了一支亲兵,准被先来探听一番后世情况究竟如何。

    萧摩诃并一众文武光开太庙,跪地迎朝,文帝丹霄着锦,手按佩剑,信步而入。

    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如今的形式,那双好看的远山翠眉便一下蹙紧了。

    看史书和听亲历者的控诉,这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饶是陈蒨生于南朝之末,经过了五胡十六国并南北朝一干暴君荒主的精神冲刷,也是没能猜到,本国后世竟然还有人能荒淫无道到一种全新的高度。

    陈叔宝啊陈叔宝,你可真是人类群星闪耀时。

    什么沉迷女色、嗜酒如命、大兴土木,那都是他作为昏君的常规操作。

    大将萧摩诃在前方浴血奋战,他在后方强迫人家的夫人侍寝。

    最离谱的是,隋将高颎率军南下灭陈,敌军都打入皇宫了,告急文书还在陈叔宝的床榻底下,封皮都没拆。

    最后慌不择路之下,一溜烟带着宠妃张丽华躲进了胭脂井。

    这种混账玩意,他不亡国谁亡国?

    陈蒨听到这里,眸中杀意一掠,正要宣布陈叔宝的死法,忽见宫门大开,柳太后一身缟素,散发奔入,脱簪待罪,连连叩首,请世祖放她儿子一条生路。

    她泪水涟涟:“陛下,先皇当年起兵非是谋逆,不过是国失其鹿,强者自为之,我儿、我儿也是无辜之人啊……”

    陈蒨都快被她气笑了。

    且不说陈顼上任之后都做了什么好事,屡战屡败,把他打下的土地又一一还了回去。

    咋滴,就你儿子的命是命,陈亡之后被隋文帝“平荡耕垦”、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万建康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命了?

    你还能在这里涕泣垂泪,那些凋零的百姓们的眼泪又有谁知道?

    “传令下去”,他眸光陡转凌厉,发出了来到此间的第一条指示,“柳氏无德,性情荒谬,日月滋甚,废为庶人,永不复起——”

    柳太后面色灰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目光又扫向周围的一众陈朝老臣,期盼着有谁能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

    众人或怒目而视,或神色冰冷。

    片刻后,在柳太后不甘的呼喊声中,侍卫便将她客客气气地请了,不对,绑了下去。

    陈蒨自令将陈叔宝送走凌迟,又道:“后主皇后沈婺华品行端肃,宜德中闱,暂代宫内宫外朝政诸事。”

    未料自己忽然被点到名,沈婺华眸中惊讶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平静如水。

    她衣衫俭素,眉眼澹然,极为庄重地应了一声:“臣妾遵旨。”

    文帝陛下一来就让皇后参政,众人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只是因他素来积威,倒也人人肃静,未敢有反驳者。

    萧摩诃等人更是怀着迷之自信,陛下的决策一定是对的!

    为什么他让沈婺华理政,一定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原因我们没发现,还是陛下高明啊!

    陈蒨确有一番深入的考量。

    他是两朝位面之主,无需再立新君,但这个位面却要一位足够稳得住的帝室高层坐镇中枢,平静朝野,掌机明断,绝不能在他征战的时候给他添乱。

    传统意义上来说,陈朝的硬实力肯定是不如隋国,落后一截,但架不住茜茜他开挂,有精兵,有火器,还有江南之地充足饱满的士气可用。

    所以,这个坐镇者无须冲锋陷阵,最重要的就是能稳得住,要心性过关。

    沈婺华可谓完美符合这个标准。

    不仅年少夙成,聪敏强记,且素来节俭,心性超然度外,堪称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纵是在乱兵中依旧“安居如常”,

    也因此,深得陈叔宝厌恶,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废后。

    陈叔宝宠妾灭妻,捧起贵妃张丽华,洋洋得意,殊不知沈婺华心怀恬淡,跟他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维度,看他好像在看猴子演出。

    她历经动乱,见朝纲败坏,屡次上书劝谏,言辞皆颇有见地,有许多切实可行的救国策。

    结果呢,笑死,陈叔宝一个字不听。

    沈婺华一生历经三朝,两次亡国,由陈入隋,由隋入唐,去世于贞观年间。

    后于常州天静寺出家,以观音为法名,广开布施,救济百姓,治民无数——她的白衣形象,也就是第一尊观音女性造像的由来。

    观音本为男相,到沈婺华这里方始变为女,又因她早年为皇后,故以“娘娘”称之。

    陈蒨提问了若干军政实务,由浅入深,渐转刁钻,见沈婺华一一应答,言之有据,目露赞赏之意:“婺华才思敏捷,可堪以国托之。”

    他的皇后沈妙容,乃是沈婺华的姑姑,同样都出自沈约、沈林子的吴兴沈氏。

    日后陈蒨在此位面打出吊民伐罪的旗号,北伐击隋,而沈婺华居中坐镇,治理有方,乃至粮草调配、军械运输、贤良举荐、农桑水利等一干朝事,皆丝毫不乱。

    陈茜茜:谁懂啊,真的好想给她送锦旗!

    从来只有朕一个人同时干好几个人的活,宵衣旰食,夜以继日,不敢停歇,所以才不幸把自己折腾到了英年早逝。

    现在居然有人为朕镇压后方了,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啊,人间自有真情在!

    当然,文帝陛下作为一代卷王,最欣赏的还是沈婺华的奋斗精神。

    既素行节俭,无奢华之爱好——陈茜茜精打细算,严厉打击贪官,国家财政每少一笔钱,他都会因此痛心疾首,平日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沈婺华平日布衣素容,饮食寡淡,不施粉黛,也不戴什么金钗珠宝之类的。

    而且还热爱干活。

    承蒙文帝陛下信任,铭感五内,生怕自己有负重托,于是决定勤能补拙,争取尽早让一切步入正轨。

    陈茜茜在禁苑书房扎根到深夜,甚至有时根本不休息,就看见沈婺华精神抖擞,坐在一旁批改公文,速度飞快。

    如此几天下来,他不禁深为感动,我们家竟有一个晚辈和自己一般,吃出来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何等高风亮节,理当击节赞叹!

    陈蒨上回参赛抽奖得到了一板续命药丸,共有十颗,每颗可以续命十年,他自己吃了两颗,现在又给沈婺华分了两颗。

    卷王们吃了续命药丸,愈发不可收拾,夜深人静还在挑灯战夜地工作。

    沈妙容放心不下二人的身体,唯恐这般熬下去会出什么事,每到子时,就带着晚安牛奶过来,催促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万万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了两双无比明亮,充满斗志的眼睛!

    陈蒨意气风发道:“反正续命二十年死不了,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朕每天纵然只睡一个时辰,也依旧活蹦乱跳,处理公文效率奇高!”

    沈妙容:“……”

    “谢谢姑姑”,沈婺华接过牛奶,直接一饮而尽,抹抹嘴,语速飞快地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所在,那就是工作,唯有工作才能让我感到快乐。”

    沈妙容:“……”

    陈蒨在批改公文的百忙之中,头也不抬,扔下一句赞美:“婺华不愧是观音,如此思想境界可堪成佛。”

    “还是差远了”,沈婺华语气谦逊地说,“睡觉其实是一种完全不必要的东西,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一个时辰还是有些太长了,就算不睡也很精神。”

    陈蒨点头,深以为然:“天幕既然已经奖励给其他位面辟谷丹,不知日后是否存在着辟睡丹,吃一粒,便可一月无休地开始工作。”

    沈婺华遥想了一番那般的场景,纵使她一向心境淡然,也不禁泛起了一阵欣喜的涟漪:“所谓人间天堂便是如此了吧。”

    “是啊”,陈蒨露出了赞同之色。

    沈妙容:“……”

    我经常因为自己不够卷,而感到跟你们格格不入!

    ……

    此刻,李煜高坐庙堂,心念如电转,思忖着如果求援的话,究竟有哪一方势力愿意介入南唐这一滩浑水中。

    像大明大汉联军,那是强强结合,各有千秋。

    但是南唐这种情况,来个弱的帮手压根对付不了赵宋。

    若是比较强悍的位面……人家根本看不上他们,平白无故为啥出手帮忙啊,南唐又给不出什么合适的价码。

    韩熙载想了想,给出了一条建议:“唯以情动人耳。”

    李煜一怔。

    “金陵不仅是本朝国都,亦与天幕上的三帝密切相关”,韩熙载提点他道,“明世祖起家于金陵,宋祖的旧都定在金陵,梁武帝到如今的都城依旧是金陵。”

    反正就是卖惨。

    文人最擅长的就是文笔描绘嘛,极尽凄恻宛转。

    将后世南唐亡国之时,南京城破的惨状添油加醋这么一说,不相干之人也要为之唏嘘不已,悲哀泪下,更别说本来就对南京这块土地怀有感情的人了。

    韩熙载又道:“且本朝最终的失败,是因为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赟最后孤军试图进攻宋军水战,欲以火攻,本已经胜券在握,不料风向陡然逆转,反而烧向了我大唐军队,朱令赟战死,全军尽葬。”

    风向逆变,这是天要亡唐,非战之罪。

    李煜若有所思,说到风的话,想来明世祖一定感同身受。

    宋祖当年起兵守建康,似乎也是遇到了飓风覆舟,慨然拔剑,迎难而上呢。

    他去找二位大佬卖惨一通,多少能赚到点同情分吧。

    韩熙载见他终于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神色微缓,又道:“陛下不必额外做什么,只需和其他参赛者打好关系,交上朋友就可以了。”

    柳如是作为大明首辅,份量举足轻重;沈约是梁朝宰相,萧纲是梁朝皇子;李清照是书院山长,曹植和谢灵运都是宋祖家养的小朋友,谢脁更是宋祖的后人,他们若开口的话,宋祖定然不会拒绝。

    说到底,南唐这边无比困难、无力回天的灭国局势,对人家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问题。

    各派一名大将带领全副武装的千人小队,带上攻城大炮和巴雷特等物,形成火力压制,加起来不到五千,配合南唐如今的水陆军队,就能直接推进到江北去。

    热武器放在这个时代就是嘎嘎乱杀,什么兵力悬殊,什么敌众我寡,什么地缘与国家实力的劣势,统统都要在炮火之下化为虚无。

    韩熙载将那几位帝王心思琢磨得很准,帮忙的这点代价对于大明、刘宋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本位面的小朋友/ 宰相/ 皇子若是开口请求,又有国都金陵的一份香火情在,权当是顺水推舟帮一帮了。

    当然,也不能让人家白干活,他们这边必当有所表示。

    兵马粮草的费用肯定是全包了,末了还要再以南唐之丰饶富庶,举国之力献上回馈重礼。

    李煜心下稍松,觉得这样倒也还好,反正兰亭副本参赛本就是文人聚会,是要去交朋友的。

    察觉他有所意动,韩熙载趁热打铁,继续给他画饼:“陛下这次若操作得当,便可以一举摆脱「后主」名号,列入宗庙,说不定还能当上世宗世祖。”

    这话真是他敢说,自己都不敢听,李煜额头直冒冷汗道:“世宗世祖就不必了——”

    韩熙载却不这么认为:“那梁元帝都能当世祖,萧长懋一天皇帝没做过,都能追封南齐世宗,陛下有何不可?”

    南唐目前只有一个「祖」,那就是烈祖李昪,只要李煜不亡国,成功把南唐苟到下一代,就能拿到一个不错的谥号。

    李煜:“……”

    这是夸他呢,还是贬他呢。

    萧长懋也就算了,梁元帝这等狗贼,是个人都很难比他更差了吧。

    残忍刻薄,流毒江表,坐视亲爹梁武帝惨死,手握重兵而不救援,转头又害死萧纲,还将一众兄弟子侄尽数屠戮干净。

    这事要是发生在别的朝代,正常。

    但发生在梁武帝一朝,确实不正常。

    梁武帝是一个极端重视亲情的人,弟弟起兵造反都不忍杀之,厚待如初,第三子叛逃流亡北魏,遇事还是会竭力救援,死后也是花费巨大代价将其的遗骨接回来安葬。

    更别说萧统、萧纲二人,那是只相差了两岁的同母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生死,形影不离。

    在萧纲看来,便是他自己为哥哥而死,以命换命,那也使得,他着实不能理解为何家里竟会有梁元帝这般的兄弟存在。

    萧统也是大皱眉头,心中万般不喜。

    然而,梁元帝最可怖的行径还得是江陵焚书。

    城破之时,登楼焚书,一场烈焰毁去数十万卷,为整个中世纪最大的文化浩劫,自秦朝以后江东地区的大多数孤本珍籍都被他一把火焚尽,后世再也看不到了。

    千古罪人,莫过于此。

    他甚至不是想要焚书焚城,壮烈殉国的,而是打算死前再作天作地一把,焚完书后立即跑路,只不过没跑掉,被抓起来杀了。

    这些被焚的书里面,还有两万卷书是沈约的收藏,四万卷是萧统的东宫藏书,四万卷是梁武帝的宫中藏书。

    至于萧纲的藏书,在侯景乱梁时就已被焚烧殆尽。

    众人得知消息,无不大怒。

    梁武帝听了直呼冤孽,家门不幸,深感生梁元帝这厮真不如生块叉烧。

    鉴于梁元帝的种种事迹,既然本位面他还没有出生,那就永远都不要出生了。

    梁武帝一挥手,直接将梁元帝萧绎的生母阮令嬴送入庵堂,送入空门,立誓永不相见。

    李煜想到这一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朕忽然对赢回「世宗」这个谥号又有信心了呢。”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踏入了副本。

    ……

    此刻的东山之上,小曹植正在卡着死线,疯狂赶作业。

    小谢道韫坐在窗前练字,谢安不时走到二人身后,查看他们的功课进度,忽而目光一顿:“此为何意?”

    小曹植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做的课外练习,根据王莽给出的资料,为丑国皇帝定庙号谥号。

    “此乃丑国堡宗皇帝格罗弗·克利夫兰”,小曹植说。

    他语气如此理所当然,谢安思索好一会,也没想起《谥法》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堡」字,弯唇轻笑道:“请子建告知于我。”

    小曹植见他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态度平等地对待自己,高兴极了,大声将自己总结出的谥法理论告诉他:“卷土重来曰堡,上任两次曰堡,虎头蛇尾曰堡,丧权辱国曰堡。”

    谢安:“……”

    这后世的堡皇帝,当真是一位奇人呢。

    小谢道韫写完一页纸,发现自己被忽略,顿时将书翻得咔啦咔啦作响。

    谢安走过去,手把手教小侄女完成了今日的例子。

    他的字被后世评论家称为「神品」,落笔惊鸿,秀骨澄清,渺然世外中又不失一种英华挺拔之气。

    用米芾的话说,就是自成一派,“山林妙寄,岩廊英举。”

    小曹植撑着脑袋看了一会,神色充满了羡慕:“我以后也想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谢安微微含笑,捏了捏他的脸,又勉励了几句,眼看时辰将至,就带着两小只下山准备接人。

    今天是谢玄上山的日子。

    小曹植听说他已经三岁了,期待不已,很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个芝兰玉树法。

    小谢道韫许久未见到阿弟,也甚是想念,牵着谢安的衣角,在山道上走路如飞。

    而此刻,山脚下。

    谢灵运与镇西将军谢尚正准备上山。

    本来吧,谢尚经过当日的一番对话,已经认为了谢灵运确实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就算不是父子关系,二人的交情也算不错,他这段时间不时去谢灵运的别墅摆放。

    这一下顿时发现了事情不对。

    原因无他,谢灵运的品味跟自己太像了(都是很魔性的、如同打翻了彩虹糖一般的绚丽品味,毕竟「镇西妖冶」嘛),宛如一个模子中出来的,这让谢尚心头不禁又升起了一缕怀疑。

    在上山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又将此事说给了谢灵运听。

    谢灵运顿感头疼:“我不是说了会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过继人选吗,我真的不是!”

    他准备将自己的爷爷谢玄推荐出去,过继给谢尚。

    谢尚文武双全,文能吟诗作赋,擅长各种乐器,擅作鸲鹆舞,乃是东晋舞王。

    武能骑快马,挽长弓,破群敌,晋国失落已久的传国玉玺就是他在未来的一战中扫灭敌人,缴获回来的。

    这不是跟谢玄乃是天生般配的父子?

    而且谢灵运觉得,谢尚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让谢玄日后长大了便袭爵,提前掌兵,也挺好的。

    谢尚将信将疑:“真有这样一个适合过继之人?康乐,你可莫要欺骗我的感情。”

    谢灵运无奈道:“真有。”

    二人转过一处山道,忽见道旁草丛窸窸窣窣一动,滚出了一颗毛绒绒的小雪球,是一个年纪很小、乌发俊秀的小朋友,毛毡大氅裹得十分厚实。

    小雪球把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谢灵运的衣衫:“哥哥。”

    他的眼睛十分灵动,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又道:“你好漂亮。”

    谢灵运眼看他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天快黑了,似乎不适合一个人留在此处。

    于是捏着他的帽子,把小雪球提溜起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准备等到了谢安府邸,交给对方解决。

    “走吧。”

    小雪球觉得很好玩,身子不停地摆动,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拍手叫好。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谢灵运忍不住吐槽道。

    谢尚之前也没见过这孩子,见他笑得一脸傻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有点憨,面相就憨,不知是不是他家里遗传。”

    哪成想,这一下可大事不妙,小雪球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足够明白他们的意思,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爆发得如此突然,谢灵运手一抖,一不小心就将人摔落在地,连滚了好几圈,多亏草地松软才未受伤。

    饶是如此,也蹭了满身泥,坐在那里掉眼泪,哭得伤心极了:“我才不憨,更不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是是是,你不是”,谢灵运赶紧哄他,放柔了声音,“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小雪球哭得更大声了:“你根本就是在哄我,你就是觉得我憨!”

    谢灵运无奈,正要伸手把他拉起来,忽听得背后传来了小谢道韫的呼唤声:“叔父,子建,我看到了,阿羯在那里!”

    谢灵运:“……”

    谢灵运:“…………”

    他满面僵硬地扭头问谢尚:“她说这孩子叫什么?”

    谢尚不明所以地微笑道:“叫阿羯呢。”

    一瞬间,真相被以一种如此残忍无情的方式戳破,谢灵运眼前一黑。

    阿羯,那不就是他爷爷谢玄?

    听着这个三岁半版本爷爷的哭声,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现在怎么办,回去以后跪祠堂还能补救吗。

    【作者有话说】

    于是,康乐,你一路走好hhhhh

    近来在看《陈书》,《南史》,感觉茜茜一家人好好玩的

    第156章

    “我看康乐是没救了, 彻底凉凉。”

    刘令娴打开书院师生群,见谢灵运发了一长串的!!!!!以及求助信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自己此刻的慌乱与茫。

    然而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此表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喜闻乐见,满屏尽是嘲笑他的话语飞来飞去,没有一个给出真诚的建议。

    刘令娴也在后面跟了一句:“早点准备后事吧, 我一向擅长写祭文, 可以给你创作最好的悼亡挽歌。”

    谢灵运:“……”

    谢灵运:“…………”

    他的头像很快暗淡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此刻, 沈约等人都聚在萧纲的烛照山庄中, 等待新朋友的到来。

    客人王凝之在交完新一天的住宿费用之后,已经被告知主人们另有要事, 被客客气气地送回厢房休息。

    值得一提的是,昨晚王凝之由于饭后兴之所至,沐浴着庭中月光,多散步了一个时辰,就被山庄主人额外加收了一千钱。

    王凝之是个不带脑子的, 萧纲说什么便是什么, 当即就爽快地掏了钱。

    沈约却是有些惊讶,过后悄声拉住萧纲问:“明月自古有之, 也要收费吗?”

    少年萧纲坐在霜树下饮茶, 长风吹过波光重门,抖落一身松影。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沈约,语气仍是温柔轻细的,宛若细雨披拂中轻轻低眉的杏花:“沈相, 月华虽为本为万古常在之物, 不费一文, 但茫茫众生不啻亿万,欲于尘中见明月,便有高下之分。”

    “水沟罅隙的流水可以倒映出明月,荒郊远山的草木可以系住明月,玉殿琼楼的檐角亦可以挂上这一轮月色。”

    “王凝之在我的府宅中对月动升,素月流影,沉静夜,饮美酒,听玉箫,看月光斜照入屏风,清绝的光辉蔓延过一道道的凉波縠纹、流水涟漪——此乃飞仙一般的享受,难道他不该付钱么?”

    沈约:“……”

    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家殿下成长得飞快,近来竟是如此勤俭持家。

    众人都在翻看刘裕发在书院聊天群的参赛者介绍,柳如是和李清照所有人都认识,或者至少听说过,所以重点关注其他三人的资料。

    沈约有些感叹地说:“这位南唐后主李煜,人生轨迹似乎和世缵有些相像呢。”

    都是因为之前先皇中意的继承人出了事,才意外为帝,都容貌甚美且才华高绝,都以建康为都城。

    而且最后的结局都很凄凉,并且伴随着国家倾覆,山河破碎,繁华一朝云散,江表文气尽矣。

    国家不幸诗家幸,确然如是。

    “李后主还是个重瞳”,王维提笔画下一个圈,沉吟道,“我很好奇重瞳究竟是什么模样,真有两个平行并排的瞳孔么。”

    “感觉有点渗人”,萧纲这般点评道。

    王维侧首看向沈约,目光流盼,虽说在有的传闻中他也是重瞳,但真正见了本人才知道,他其实只是左眸的瞳孔深处有一粒细小的痣而已。

    因为实在是很细微,若不一直盯着瞧,很难发觉。

    这时,沈约正垂眉敛目,徐徐摆弄着面前的茶盏,瓷白的茶烟如春雨般潇潇沥沥,模糊了他的眸光,窗外凛冬峭寒的天色一寸寸压将下来,寒云冻结,便看不见他眸底的那一粒小痣了。

    王维轻唤道:“休文。”

    在沉思中,沈约听见他叫自己,下意识抬起脸,整个房间似乎都因此而明亮了一瞬,绽开层云的天光如流华般倾倒入眸底,融进了一片静湖。

    他的眸色很浅淡,似烟白花飞的湖水一般,那一粒小痣终于被看得真切,又在流转的眼波中轻轻晃荡,就像一抹飘飘悠悠的乌篷船,随晚潮荡入波心。

    世人都说美人痣,大抵就是沈约眸中的这种了。

    “莫要动”,王维瞬间来了灵感,抽出一张纸,提笔如飞地绘制了一张小像。

    身为丹青大师,捕捉每一个美好瞬间乃是他的本能。

    墨迹淋漓犹未干,刘令娴已是迫不及待地探身去看,忽而发出了一阵啧啧的惊叹声。

    王维搁下笔,凝视一会自己的画,将成品递给沈约:“送给你。”

    沈约珍而重之地伸手接过,望了许久,但觉神意观照,无一处不流韵天成,颇为爱不释手,最后决定回去在书房里裱起来。

    王维莞尔道:“倘若方才的场景被我们陛下看到,又该是一通「玉人」的赞美。”

    沈约想起宋祖陛下夸谁长得好看都是「玉人」,词汇从来不更新,不由失笑:“或许宋祖会指着你我,说「一时有两玉人在前」。”

    王维笑容加深,春风吹动梨云簌簌落在眉间:“我猜也是。”

    沈约对他眨了眨眼,似是心领神会。

    视频那头的刘裕:“……”

    咋滴,就你俩长嘴了,这么会说话,要不要下回去印度当大宋外交部发言人?

    ……

    众人正在这边聊天,第一位队友已经来到了场中。

    柳如是恰好掉落在会稽城不远处,沈约派人去迎接,很快就将人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不止说她平平安安,主要还是庆幸这个世界平平安安。

    大明首辅柳如是,身上的魔法锦囊带了至少一千人的火器装备和一吨起步的火药,搁谁知道了能不心里发怵啊。

    “不必如此”,柳如是见众人神情警惕,颇为无奈,只得站出来力证清白,“这个锦囊密封性良好,除非使用特定的口诀,不然不会开启。”

    她甚至还将锦囊倒提过来晃了晃,也没出现什么渗漏现象。

    未曾想,众人反而更加戒备了,往后退出了好远,王维徐徐发问:“请问这句口诀是什么?我们在谈话中应当避免。”

    见柳如是张口待言,他立即将纸笔推了过去,柳如是在纸上写道:“不想一统天下的商业家不是好帝王。”

    众人:“……”

    可以,这非常明世祖,完全不用担心误打误撞碰上了。

    柳如是将纸笺揉成一团,准备扔掉,碰巧看见被沈约搁在手边,拿了一层透明薄膜覆盖保护住的画像。

    她精研工笔,擅画花卉,但对人像画亦稍窥门径,立时认出了王维的笔法,特别注意到了被点出来的那一粒眸中痣。

    神来一笔,皎然高彻,境界全出矣。

    柳如是静静欣赏了一会,心想大师就是大师,虽说沈约原材料摆在那里,但换她画大概就没这么惊艳。

    提到痣,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沈相,后世还存在一个传闻,说你腰侧有一颗紫痣,特别好看,是真的么?”

    “正所谓「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咳咳。”

    沈约:???

    美人凛然薄怒:“这也是冯梦龙说的?”

    一旁,曹雪芹翻开了他专门记录八卦的小本本,暗戳戳准备记录。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不”,王维微笑着告诉他,“这是写在你的正史传记里的,《南史》与《梁书》都有。”

    沈约神色微妙,沉默了一会:“是真的,但……”

    到底是谁修史的时候没带脑子,把这种东西也写了进去?

    众人一齐战术性前倾,眼睛唰地锃亮,觉得此事不简单!

    重要的不是到底有没有这颗痣,而是——腰侧有痣,这种门一关谁也不知道的隐秘,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还会是从家人口中流传,但沈约从小就满门抄斩,只他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背后有故事”,柳如是眉梢微挑,目光在沈约身上一掠,“沈相啊,不知是你哪位密友动手扒了你的衣服才看到了这颗痣,又或者,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沈约:“……”

    真是一个好问题。

    下意识拉紧了衣襟,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jpg

    “潜在人选可多了”,刘令娴举起一只手,兴致勃勃地说道,“说不定是陛下,也有可能是太子,又或者是什么范云、范岫、何逊。啊,险些忘了山人陶弘景。”

    “我觉得是谢玄晖做的”,曹雪芹端着小本本,神色严肃得如同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毕竟是「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死了都要把自己做成人偶陪葬。如此金石之交,生死之谊,区区衣衫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说不定是前朝的萧长懋”,萧纲思索道,“文惠昔年在世时,沈相总是留宿宫中,人总不能和衣睡觉吧。”

    这种搬进宫里居住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比较奇怪,但放在沈约身上就不奇怪了。

    萧长懋当时经常留沈约在宫中谈话,每天午时入宫,日暮西沉时才被放出来。

    这就导致从此君王不早朝(bushi),导致萧长懋开始睡懒觉。

    第二日,许多王侯官员站在宫外都进不来,沈约只好替他们传话,多次劝说萧长懋。

    于是萧长懋就说,你知道孤一向比较懒,每次和你聊完天都会忘记睡觉,所以之后很晚才起来,你不如直接搬来住下,这样就不会耽误了。

    沈约:???

    彻夜长谈难道不会更加让人不想睡觉么?

    可能就是因为太浪了吧,萧长懋死得很早,而后沈约就加入了梁武帝阵营。

    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沈郎真是天命风流,史书上平平无奇一句话竟有如此大的信息量。”

    “这就叫做「圣人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虽然他好像也不能算情之所钟哈。”

    “当然算,休文先生只是心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分给了不同的朋友。”

    “我还是站谢玄晖,小月亮才是他永远的白月光。”

    沈约:“……”

    眼看话题向着偏离主旨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终于忍无可忍,准备出来制止这群人。

    下一秒,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是王维。

    “他们可以,我当然也可以,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知己吗”,王维本着艺术家的求索精神,目光在他腰侧凝聚了片刻,缓缓道,“下次画全身像的时候,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痣吗。”

    沈约惊愕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是高洁正士!”

    “我是啊”,王维神色淡然道,“所以我已经很克制了。”

    这要是换作别的画师,比如谢灵运在这里,大概已经直接动手扒沈约的衣服了,看看这颗痣到底是怎么一种好看法。

    沈约:“……”

    他还能把那天听琴时候成为知己的话收回来吗,王摩诘有时候真的挺不做人的。

    ……

    二人正在这边拉拉扯扯,忽见柳如是从魔法锦囊里取出一叠书,分发下来。

    “这是本位面新编纂的华夏文学读本,共有四个版本,拉丁文版、荷文版、西文版与英文版,专门给新攻克的地盘进行汉文教育与推广。”

    刘令娴和萧纲最近都在编书,一个在和萧统一起编《文选》,一个在编《玉台新咏》,沈约是两本书的总指导。

    当然,这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版本。

    之前梁元帝的事迹出来,江陵焚书这等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巨大文化浩劫,实在是令人发指。

    虽说梁元帝现在还没出生,并且在本位面永远都不会出生了,但众人心中还是很气!

    就在此时,太子萧统正在完成自己的罗马史作业,赫然发现,罗马帝国的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件类似的文化浩劫,而且正和他们发生于同时。

    那就是查士丁尼大帝关闭雅典学院,辉煌的古典时代彻底落幕。

    许多学术大师因此流离失所,遭到迫害,被迫流亡东方,寻求波斯的庇护。

    萧统立即建议梁武帝,趁着雅典学院将崩未崩,可以将这些罗马学者提前拖家带口地接过来,一起在本位面授学。

    梁武帝自然照作,迅速派出舰船出海。

    另外在这一年,菩提达摩也前往江南,拜访了梁武帝,同样被挽留了下来。

    所以萧统、萧纲、刘令娴三人编书,需要编入许许多多的异域著作,很想参考一下大明在这方面是怎么做的。

    然而,大明人的脑回路,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在座的各位俱是本位面的俊才,天资颖悟,独绝一时,而且还很卷。

    因为许多教材都被放在书院聊天群里共享,众人业余时间也是多多少少都学了一点,什么外语,世界地理,医学,音律之类的。

    虽然……可能学的不是很扎实就是了。

    沈约简略地扫了一眼文学读本的目录,眉目间忽而流转出一抹讶色:“《火鸡全走了》?李太白还写过这诗?”

    柳如是:“……”

    在场众人:“……”

    你再说一遍,什么《火鸡全走了》?

    许多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了书本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真是火鸡全走了,The turkeys are gone.

    王维心中暗自惊叹,他的朋友李白果然深不可测、瑰丽浪漫,甚至还给火鸡写了挽歌。

    柳如是注视了许久,面色复杂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诗是《胡无人》,也就是《胡人全没了》?”

    沈约默然,同样面色复杂地问:“为何要将胡人翻译成火鸡?”

    “一词多义没听说过吗”,柳如是微笑着告诉他,“下一个。”

    萧纲翻到一首李煜的诗:“《可爱女子的娱乐》,Pleasure to the Lovely Woman,这是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柳如是淡定地看了一眼:“是《虞美人》”

    刘令娴继续往下翻,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幼安的诗!这个丑陋奴隶,Ugly Slave——是《丑奴儿》?”

    柳如是赞赏地点点头。

    你已经是一位成熟的诗人了,应当自己脑补得出正确答案。

    “Citadel of sapphire wall,蓝宝石城墙之堡”,刘令娴又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诗?”

    柳如是熟练地打开目录检索:“是李商隐的《碧城》。”

    众人:“……”

    好家伙。

    这大明编写的读本吧,你也不能说它翻译意思不对,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柳如是为大家解释说:“我们编书的唯一标准,就是语言简单,形容有趣,在短时间内向尽可能多的新增领土之人传播华夏文化。”

    沈约若有所悟:“既然要面向全民,倒是与此标准相契合。”

    ……

    接下来,众人在山庄一连等了好几日,都不见李清照、李煜、柳永、姜夔入场,不知他们四人掉落在何方。

    沈约左等右等不见人,又见天幕并未提示他们出局,暂时便推到一边,不加理会。

    反正天幕会把人投放到最适合的地方,各有各的发展路线。

    他看着桌上的《火鸡都走了》……不对,《胡无人》,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名队友:“不知道出去云游,携美同游的太白,现在怎么样了啊。”

    ……

    数月之前,李白从会稽之地出发,准备去仗剑游览一番东晋年间的壮美山河。

    众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也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

    “你现在是身价亿万的大名士,就要拿出名士的气魄,具备名士的故事性”,曹雪芹拿出本子,为他量身定制了一个建议,“所以,你不能单独出游,而是要携美同游。”

    “所到之处,记得留点时刻,写点诗歌,方便我们给你发通稿。”

    李白:???

    不是,他初来乍到,哪来的美?!

    “我们有荀二郎……不对,荀二娘啊”,荀羡为了躲避公主招亲,不惜扮成女装,在他们这里借助了这么多日,也该做出一些贡献了。

    荀羡身形纤长,掩在面纱之后的容色微微僵硬,满怀抗拒道:“这——”

    他已经藏了挺久的,风头应该已经过去,可以出门自由活动了吧。

    沈约面不改色地忽悠他:“我方才去会稽王府,还看见你的通缉头像老大一个,贴在道旁。”

    荀羡无奈,只好接受他们的安排,成为了李白的旅伴。

    李白对此接受态度良好,反正荀羡又不是真的小姑娘,足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他费心。

    结果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白的计划是从从会稽南下东阳,溯鄱水进入豫章、临川、庐陵等地,而后再转入湘东、零陵,从湘水北上长江。

    沿途风光或秀丽绝伦,或壮阔非凡,真是一趟神仙之旅。

    然而,然而,因为他是十二美的候选人,所以太出名了。

    所到之处不仅有粉丝,还有一群对家的黑子在沿途跟踪,试图挖掘出他的黑料,将他搞掉,增强自己主推选手的胜算。

    李白乘舟北上,让荀羡拿着行李,黑子们立刻大声逼逼:“李太白居然让一位如花似玉、身娇体弱的姑娘干活,真无名士之风!”

    李白:“……”

    荀羡如花似玉,身娇体弱?

    此人从小练剑习武,长大冲锋陷阵,一剑下去死几十个敌人好吧!

    李白对此一笑置之,随意将行李接过来,两手便没有了空闲。

    荀羡自幼有些怕水晕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立在船头。

    黑子们又开始了逼逼:“这位姑娘身体不适还在强撑,李太白甚至都没有伸手扶一下,当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李白上山观桃花,看得入迷,黑子们挥舞小旗子:“旁边的姑娘人比花娇,他的眼里却只有花,没有人,可见他压根不懂得欣赏!”

    李白请荀羡喝酒,举杯邀明月,黑子们义愤填膺:“如此美丽的明月夜,月华如练,他的眼里竟只有请这位姑娘喝酒,全然不去看自然风景,真是毫无眼光!”

    李白:“……”

    正话反话都让你们说尽了,还能咋滴。

    饶是他一贯洒脱不羁,也觉得这群黑子们过于讨厌了。

    然而,其中也掺杂着大量黑转粉之人,远远跟着李白同游一阵之后,望着他在山水之间卓然高立、拔剑长歌的身影,觉得这就是神仙中人,岂是那些殷浩之流的凡夫俗子能媲美的。

    李白的票数在十二美榜单上飞涨,迅速进入了前三名,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标注所属势力的候选人,着实是让众世家子弟大为惊愕。

    当然,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他的粉丝,经过之处,好些当地人争相一掷千金,宴请游玩,主打一个刷脸支付。

    意外就在此时悄然迫近。

    一日,一名颍川庾氏子弟在宴请之后,赠与他一坛金墉酒,据说是故都洛阳金墉城独有的佳酿,随着南渡过后,当世罕见。

    李白当晚就和荀羡将酒分了,然后一下子不省人事。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束缚在一处船舱之中,周围倒也整洁宽敞,颇为考究,看来抓他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荀羡倒在不远处的一张软垫上,双眸紧闭,呼吸倒是轻缓而匀称,想来并无大碍。

    李白心情复杂,有一种满腔真诚错付了的感觉,真要动起手来的话,整个颍川庾氏的族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更别说之前赠酒的那个庾氏子弟了。

    可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粉丝。

    他垂下眼睫,难过了一小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收拾心情,目光扫视四周。

    即便是经历了这样的事,下次他还是会对别人抱以柔软和信任,他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以痛吻我」,但还能浪漫瑰丽地报之以歌的人。

    李白的目光定格在船舱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同样被绑来的少年人,眉眼锋锐,容貌妍丽,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有一双很深邃,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眸子,清清冷冷,沉静如冰,似是能将人一眼看穿。

    大约是看出了什么,少年人蓦然扬眉笑了一下,使得他眸中有一种冰消雪融的暖意:“在下高平郗氏郗超,未曾想初见阁下,竟是在如此境地。”

    【作者有话说】

    白哥:开发新地图

    嘉宾:我终于出场了!

    第157章

    郗超, 这个在未来轻而易举就翻覆天下,只差最后一步就成为开国元勋的狠人,眼下还是一位少年。

    未及弱冠, 而冠绝天下。

    他看起来眉眼高傲,总是似笑非笑的骄矜,却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 冷冷清清, 仿佛智珠在握,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即便处于这种受制于人的险境, 身上戴着枷锁, 也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之情。

    听他如此跟自己打招呼,李白带着一缕讶色回应道:“我亦久仰——嘉宾未曾前往荆州桓安西府?”

    “奇也”, 郗超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反问道:“我为何要前往桓安西府?”

    李白:“……”

    啊这,郗超和桓温这一对东晋年间的最佳君臣与挚友cp,不会就这般提前散伙了吧。

    不对,是甚至都还没见面就被拆cp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 就好像是诸葛丞相背弃昭烈帝, 刘穆之反叛宋祖,王猛拒绝苻坚, 祖逖离开刘琨一样, 主打一个不可思议,荒谬绝伦。

    郗超倚着墙壁而坐,纤长手腕垂落在膝上,轻轻一动, 镣铐也随之清脆相叩, 泠泠然作响。

    他忽而笑了:“世人都觉得安西将军乃刑门之后, 军户出身,非我士族声名不显,又功德未著性情难测,实非良主——你怎么以为我会去找他?”

    李白摇头,站在后世的角度客观评价道:“桓安西英气高迈,雄略宏谟,度量恢廓,必能得群士戮力,百姓归心,创不世之功业。”

    郗超沉默半晌,一动不动,忽而又是一笑:“被你说对了。”

    神色清隽如玉树堆雪,那抹笑容宛如刀刻一般定格在嘴角:“再等等,还没到时候。”

    李白无语,不是吧,郗嘉宾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再晚点墙角都要被挖塌了。

    现在杜牧正在扶摇直上,与桓温一道征伐蜀地成汉李氏政权,随军出谋划策,沙场对垒。

    他本就精通兵法,深谙韬略,只是缺实战经验而已,如今在蜀地战场厮杀,最后一块短板也被补齐了。

    在他的指挥之下,荆州大军节节连胜,势如破竹,乃至群情振奋,胡夷宾服,实在是让桓温喜出望外,早就在心中将他视为了谋主。

    出征前,桓温整个处于一种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境地,朝野上下俱是一片泼冷水的劝阻声,无人认为他此战可以成功。

    百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一套,什么蜀道天险,城高森峻,寒山见云霓,深谷不见影,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我大晋兵力空虚,如何能与之匹敌。

    杜牧一看,哦豁,这舌战群儒的怼人戏份他最拿手了,而且特别擅长引经据典地怼人,将人怼得郁闷吐血还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可是能写出《过秦论》的小天才,区区这么几个东晋官员的嘲讽,压根就是毛毛雨!

    他挽起衣袖,研墨提笔,顷刻间文不加点,挥毫写就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伐蜀论》。

    观点缜密,言辞锐利,如疾风骤雨般席卷,一字字如利剑刺下,让人丝毫生不出反抗之意。

    主要观点有四。

    一是列举众多天险失陷、攻城略地以成霸业之先例,正面案例比如邓艾阴平灭蜀、王浚楼船下益州,反面案例比如刘表倚仗天险,固步自封,坐失天胡开局。

    总之一句话,天险何惧之有,我大军兵锋所至,斩将搴旗,必将纵横席卷,直逼成都,氐族众将皆脆薄如纸,不堪一击。

    二是表明成汉天府之国,赋税重地,李贼盘踞上游为寇,侵逼江关,帝国卧榻之侧岂容宵小窥伺,定然要收回此地,重整乾坤。

    三是表明此刻伐蜀的时机绝佳,旧王李寿在两年前去世,如今已经过了“礼不伐丧”的有效期限。

    新主李势昏庸无能,喜好滥杀,是一位和吴后主孙皓、陈后主陈叔宝并肩媲美的大聪明。

    搞得成汉政权人人自危,大臣们上朝前都要挥泪同家人告别,生怕不明不白死在朝中,这一去便是永别。

    如此倒行逆施,国祚焉能长久?

    杜牧在他的《伐蜀论》里特别声明,攻打成汉要从速,像李势这么暴戾恣睢的昏君可不好找。

    万一李势暴毙(比如因为一群参赛者进入副本产生了什么蝴蝶效应),导致成汉政权另换英主上位,届时,纵有百万雄师,也难以长驱直入,拿下蜀地了。

    当然还有最后的第四点,就是——

    拜托,我荆州大军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通知你们一下本府要伐蜀,不会真有人以为我们是在认真咨询朝廷的意见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东晋群臣集体哑火,无再敢言反对伐蜀者。

    桓温没了掣肘,加上先前司马昱又捏着鼻子援助了一大批军粮,一路高歌猛进,纵横驱策,顺着滔滔江流乘船而下。

    进攻入彭山县后,他本欲兵分两路而行,终因杜牧坚持不可分兵,宜弃辎重,抛弃炊具,只携三日干粮(方便面饼),径趋成都。

    成汉右卫将军李福、镇南将军李权和前将军昝坚各自坚守在外,未料桓温军宛如生了双翅,一夜间翻过崇山峻岭,直抵成都城下的十里陌。

    李权仓促归来应战,不及披甲就被桓温的后军掉头厮杀冲阵,一番血战后主将惨死,余部溃退入成都西南的笮桥,再无应对之心。

    这一夜,桓温大军驻扎在城下,旌旗如云,城内氐人望着黑沉沉夜色中的敌军轮廓,自是胆战心惊,但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惶惶然好容易捱到次日凌晨,成汉国君李势想出一个迁延之计,使了拖字诀,一面假遣使者投降,一面阴图逃窜之计。

    不防此计早被桓温识破,两军使者交面之时,未等语毕,城下轰然一声鸣响,早已奏起了攻城的号令。

    少年谢脁一身乌衣,走向高处。

    他摘下发簪,掷于地上,浓墨般的乌发倏然垂落下来,被孤啸清肃的冷风吹得飞扬如旗帜,迎着熹微破晓的晨光尤为分明,来到军阵前,擂鼓助威。

    小月亮一向神思清丽,温温柔柔,只寄情于山水,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两国决战场面,内心不是不紧张的。

    但真正站到了那里,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紧了鼓槌,高举而轰击。

    一声声战音激越破云,如苍龙出霖雨,响彻在浩浩荡荡的高城青山之间。

    大军在数个时辰的激烈鏖战之后,破城而入,李势衔璧抬棺,自缚全身,出降于蜀宫前。

    成都既下,四方遂平,望风来归。

    桓温入城之后,招抚朝野,张榜城中,安民镇静,一面收揽图籍,封锁府库,一面严格管束士兵,令行禁止,不许劫掠,于是城中遂安。

    桓温的一批下属,参军孙盛、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司马无忌等人,也是各有任务,各安其职。

    说起这孙盛,也是个嘴毒的老阴阳人了,写过《魏氏春秋》、《晋阳秋》等。

    后来,刘裕的主簿裴松之奉旨给《三国志》作批注,也就是后世最为公认推崇的一版注释,多与《三国志》原文连用,就援引了好些来自孙盛的第一手资料。

    孙盛对三国、特别是曹魏史料进行了大量的辣评与吐槽,基本就没说过几句好话。

    被他骂得最惨的还得数姜维,一顶“不忠不义不孝”的帽子直接扣下来。

    称其,“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违君徇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谓义。”

    谁看了不拳头一硬,真想把这古代键盘侠提溜起来暴揍一顿。

    便是冯梦龙都没有这么讨打,毕竟冯梦龙仅仅只是写点花边小报,搞点八卦吃瓜,除了某些极端事迹(比如陈茜茜从天而降一个男皇后,茜茜:朕好冤!),倒也不算特别致命的中伤。

    然而,孙盛却是直接否定了一个人的品行与立身之本。

    杜牧想到这一茬,在清点蜀宫众多物件时,特意叫上孙盛一道。

    孙盛不知他打算教自己做人,欣然同意。

    不得不说,有些人在网络上(书面上)和在线下,表现得完全是两幅模样。

    孙盛尽管写史书的时候是个键盘侠,然而网线一拔,他又变成了温文尔雅、轻袍缓带的儒生文士,博学多闻,妙语连珠,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

    纵然杜牧对他有点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听他聊天真是特别有意思,轻松且愉快。

    二人各自在宫中清理文书典籍,最后果然在一处隐秘所在,找到了姜维当年写给刘阿斗的遗书,后来又被阿斗悄悄藏了起来: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二人望着绢帛上悲愤淋漓的字迹,相与默然。

    杜牧将遗书收好,准备来日打入长安的时候,拿去焚烧,也算是另一个版本的「家祭无忘告先贤」了。

    他问孙盛:“可曾有所改观?”

    孙盛不觉热泪盈眶,抬起衣袖擦了擦眼,庄重行了一礼:“是我从前过于浅薄了。”

    ……

    杜牧忙了数日,走出宫去,见桓温正满脸忧郁地坐在位置上,一个大写的不高兴,丝毫看不出建立灭国大功的志得意满。

    杜牧:?

    这是咋了?

    一名属下告诉他:“安西见了一名诸葛武侯时期的小吏,那小吏说当今无人可比诸葛丞相,大人亦是如此。”

    桓温一听,心里顿时不得劲,那是越想越难受,一整天都没吃下饭。

    上一次他这么难受,还是遇见了刘琨家的老婢女。

    他问婢女,我与那并州刘越石孰美……划掉,我堪比那并州刘越石否?

    老婢女说,甚像。

    桓温心中一喜,特意去梳洗打扮一番,整理衣冠归来,让老婢女细细辨认。

    不料老婢女说,嗯,唇有点像,但薄了些;身材有点像,但矮了些;声音很像,但软了些。

    桓温听完之后顿时不高兴了,回去拔了衣冠倒头就睡,郁郁寡欢了好几日,谁来都不理。

    杜牧眼看这憨憨主公抱起手臂,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心中颇感好笑,走过去,温声道:“此小吏乃诸葛武侯旧部,对其一片忠贞之心,心怀偏见也是有的,明公本人已足以与诸葛武侯一较长短。”

    “你莫要驴我”,桓温从鼻子里挤出一个气声,情绪不是很高,“我知道自己确实不如诸葛武侯。”

    但是,理智上能接受,和感情上感到难过,这是两码事好吧。

    他正是建功立业志得意满之时,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难道还不许他伤心一下了。

    杜牧:笑死。

    他觉得桓温是真的有点……过于直爽了,但他还怪喜欢这种作风的嘞。

    虽说帝王都提倡那种虚怀若谷、闻过则喜的风格,但哪有人生下来就是圣人,全无喜怒哀乐,那种只能当上司,冷冰冰地高居庙堂,却当不了亲近的朋友。

    杜牧想了想,伸手将桓温拽起来:“走,我们出城看山去。”

    乘舟出了江岸,两侧青山兀然高立,耸峙如一扇扇高可参天的玄门,掩映上空的万丈穹苍。

    在万山回合之间,天穹都被衬得渺小了,崖顶上的一粒旭日遥遥照着人间,仿佛伸手便可摘下。

    桓温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他站在长风凛冽的江边,瞳孔中绰绰燃烧着不灭的烈焰,望进了落日余晖。

    这一次灭蜀大胜,将他送往东晋朝廷的青云之巅,也点燃了他心中野心昭昭的火焰。

    他扬眉看向杜牧:“当年牧之的先祖杜武库,辅佐晋武灭吴,一统天下,三家终归于晋,今日你与我同行,还能再演一遍旧事否?”

    杜牧对他眨了眨眼,宛如对暗号一般说:“必定势如破竹。”

    杜武库就是西晋征南将军杜预,杜牧的先祖,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势如破竹」这个典故,便来自于他登船引舰,率大军南下灭吴之时。

    他说:“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桓温朗声大笑。

    ……

    李白在天幕上围观完了桓温与杜牧灭蜀的全程,对此他只能表示,郗超的未来很悬,真的很悬。

    杜牧襄助桓温,这种雪中送炭、亲手将一个人从微末送到崛起、未来还会一起走上巅峰的交情,是真正契若金石的患难之交,后来者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

    且桓温并非那种过河拆桥之人,反而至情至性,重情重义。

    在他眼中,杜牧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掣肘,又对自己朗心一片,完全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孤臣和挚友,甚至是未来定鼎江山的开国宰相。

    杜牧对这个发展也很满意。

    他在原位面空有一身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在副本中,将自己认可且欣赏的人送到最高处,也算是得偿平生所愿了。

    于是,除了郗超以外,大家都很高兴的结局达成了。

    所以此刻李白不是很能理解,郗超既然对桓温有意相投,怎么还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

    这要是换作他,早就来一套“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流程了。

    郗嘉宾是真的半点都不担心啊。

    不过毕竟杜牧才是他的队友,李白感叹了一声,很快就将这事放在了一边,转而研究起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荀羡来。

    他的心情很复杂。

    经过这一通折腾,荀羡的女装是彻底废除了,露出了少年郎的本来面目。

    怎么让他有点担心……该不会过几天江左又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绯闻吧。

    荀羡:?

    他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一抬眸,就看见李白神色奇异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死士,不禁背脊陡然一凉。

    “这是怎么——”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绳索。

    李白告诉他:“我们不知被什么人掳来了,据我估算行程,现在大约已经到江北了。”

    他对当世格局的细节不算特别熟悉,所以示意荀羡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江北的哪一方势力有动机去做这件事。

    荀羡啊了一声,对啊,绑架他们三个到底图啥?

    图财肯定不可能,李白又不是世家子弟,图色……算了算了,下一跳。

    图影响力的话,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李白很出名,他也很出名,郗超是名满江左的“盛德绝伦郗嘉宾”,名气大大的有。

    荀羡顿时感觉一场阴谋的惊天巨网在向他展开,是谁在暗戳戳图谋搞事!

    郗超坐在李白对面的地上,眉眼低敛,也正在沉思如今的格局。

    桓温是他一开始选定的效忠对象,只是不知为何,自己莫名晚到了一步,桓温已经有了一位谋主。

    郗超这个人素来心高气傲,自不愿屈居次位,于是暗中筹谋,决定搞一番事送给桓温作投名状,届时再加入对方阵营。

    自从太尉郗鉴去世之后,高平郗氏的门阀便大不如前。

    这等世态炎凉之变迁,从琅琊王氏的态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郗鉴在时,重兵扼守江州,琅琊王氏为了争取同盟,就精心挑选族中子弟与郗鉴联姻。

    众多青年才俊各施手段,如同选秀一般,争相展示风采,想要入郗鉴之眼。

    唯有王羲之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厢房里,衣衫半褪地看书。郗鉴看了之后觉得他心无外物,心性超然,就把女儿郗璇嫁给了他,成全一段“东床选婿”的佳话。

    郗璇书法高妙,乃是女中笔仙,与王羲之笔墨和谐,月下花间,颇为岁月静好。

    王羲之对郗家人自然也颇为尊重,就连《兰亭集序》都送给了小舅子作陪葬。

    然而琅琊王氏的其他人就不同了,主打一个捧高踩低,郗鉴一死,态度风向顿时大变。

    他们见陈郡谢氏的人前来,就翻箱倒柜热情迎接,见高平郗氏的人来,就冷冰冰态度倨傲,冷然不应。

    更有甚者,还嘲讽郗超是兵家子弟(郗鉴过江时曾招募流民为兵,担任流民帅)。

    在这种情况下,郗超哪能咽下这口气,势必要青云直上,将琅琊王氏这群人好好收拾一顿。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当他一死,琅琊王氏又开始故态复萌。

    他的从妹郗道茂嫁与王献之,后被王献之休弃,另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就是司马昱的女儿。

    可以说是很翻脸无情了。

    王献之死前颇感懊悔,自称平生无憾事,唯忆与姊(郗道茂)离婚,似乎一片感人至深。

    然而迟来的深情不如路边草,琅琊王氏权倾朝野,士族势力彻底压制皇权,他若真铁了心不想休妻,司马道福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哪能逼他就范。

    路啊,都是自己选的。

    对于英年早逝的郗超来说,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不能保护妹妹一定是他心头永远的遗恨。

    郗超此刻虽然对未来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琅琊王氏碍眼,朝政掌握在桓温手中显然更好。

    他沉思着,在思考如何送桓温一份大礼。

    ……

    这些天行船,不时有人来定期投喂他们,膳食皆十分精细,看来这主人家还是个讲究人。

    十余日过后,船只终于靠岸,李白等人在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带入马车,转过重重街巷,停在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

    这一年,后赵大将军冉闵于邺城称帝,建国为魏,前燕太原王慕容恪攻占中山,与冉闵爆发大战。

    慕容恪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唯一一个入选武庙的胡人将领,在这一时期稳居前二名的水准,只要不跟王猛这个bug比,战略还是十分出色的。

    当然,慕容恪虽然聪明敏锐,但架不住他的哥哥、燕帝慕容儁是个没脑子的,全然未曾知会他,就派自己在东晋的内应将李白三人抓了过来。

    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打的就是一个主意,希望在劝降李白之后,竖起一个天下名士的标杆,吸引大量流落在外的野生人才前来投奔。

    慕容儁倒也好好研究了一番十二美候选人榜单,发现只有李白身后没有世家势力,郗超背后的高平郗氏也不算太强,这两个最好下手。

    至于什么王羲之、谢安石,他可不敢动,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辅义将军阳骛劝说他:“如此行事,一个不好便会导致两国纷争,莫若去信询问太原王。”

    慕容儁听得愀然不乐,又心生警惕,自己抓个人还得去问慕容恪,到底谁是皇帝?

    于是对类似的意见一概置之不理。

    这个深夜,众人被带入了燕宫,面见慕容儁。

    李白第一眼却没注意到这个笨笨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燕帝,而是将目光扫向了燕帝的身后,有一名……正在摇骰子的女侠。

    夭寿啦李易安,怎么一不留神你就赌.博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易安:没想到吧,我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没!

    第158章

    李清照作时下最常见的名士打扮, 一身峨冠广袖,飘逸如云。

    然而,再普通的装束到她身上也变得不普通了起来。

    只因她气质皎皎, 灵秀漱玉,全然是一派白云孤飞、寒松动弦的绝俗风度,抬眸的一刹那, 整座燕都的宫殿仿佛都被衬得黯淡了下来。

    李白委实不知道, 李清照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慕容鲜卑的座上宾,看样子地位还挺高, 周围一众老小都规规矩矩地看着她玩, 没有一个敢逾越造次。

    刚想走过去问问,就被燕帝慕容儁拽住, 强行留了下来。

    为迎接李白一行人,慕容儁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

    他毕竟是想要招揽人才,而不是奔着跟人结仇来的。

    虽然强行掳人的手法粗暴了亿点点,但还是摆出了一副理贤亲士、雅善相招的姿态,想修复一下关系。

    李白:“……”

    总觉得这个燕帝在试图扮演自己好像有智商的样子, 就好像一只猩猩……不对, 一只二哈在扮演人类。

    慕容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正在用新学会的几个零星汉语单词, 同李白拉拉扯扯:“太白先生, 你这次肯来燕廷,朕心里特别高兴——”

    李白无语,心说这不是被你的人打昏了绑过来的吗,怎么就变成他“肯来”了。

    下一刻, 就听见慕容儁特别大声地逼逼道:“朕现在的心情, 就是笑到脸裂开了一条缝, 缝里钻出了一只会跳舞的小麻雀!”

    李白为这无比惊悚的画面沉默了片刻,徐徐发问:“这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慕容儁点点头,殷勤地给李白倒满杯中酒,自己却没斟上,而是直接抱着坛子狂饮,气度豪阔,如鲸吞海吸一般。

    待一坛酒尽数饮下,他才一振衣衫,若无其事地拂袖擦了擦嘴。

    一转头,见到李白也将杯中的美酒喝完,慕容儁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了些,觉得这人洒脱随性,全无那些文人一贯的羁糜之性。

    他笑着说:“朕今日见了你,就如汉昭烈帝见诸葛亮——那句形容怎么说来着,如同鱼一头扎进了滚烫的沸水!”

    李白:“……”

    说得很好,下回不要再说了。

    诸葛亮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如鱼得「水」还能是沸水的水。

    慕容儁还在继续卖力地表演:“太白先生相貌堂堂,好像玉树临海遇见了飓风!”

    ……合着是这么个「玉树临风」法,直接被吹上天了是吗。

    慕容儁又道:“太白先生风度潇洒,如同背着一块大玉石哼哧哼哧爬山!”

    ……裴楷的棺材板怕是要按不住了,「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分分钟成了硬核爬山。

    慕容儁高高兴兴地说:“太白先生才学丰厚,把你的作品统统卖出去,可以换回五辆价值连城的宝马鎏金香车!”

    ……倒也不至于这么廉价哈。

    慕容儁一挥手,掷地有声地进行了最后的总结:“从今日起太白先生留在燕廷,号召力是惊人的,天下才士必定如同蝗虫看见庄稼一样迅速集中聚拢过来!”

    ……咱就是说,比喻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到这里,李白实在是听不下去,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可闭嘴吧。

    慕容儁一怔,低头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只手修长,利落,极为骨节分明,从指尖到腕底的线条苍然如玉,好像朔风萧瑟、日夕斜阳的挺拔青山。又因为长年握剑,指腹带着一层隐约的薄茧,便自带了一种凌厉的气场,抬袖指尖,隐现锋芒。

    慕容儁忽然高兴起来,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就干,一面欣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白先生这样的风采,这种感觉就好像蜀地的——”

    到这里,他忽然出了一个bug,因为喝太多酒大脑有点短路,忽然忘记了该怎么称呼狗。

    鲜卑语里面也有狗,读作“aqa”(若干),但李白并不能听懂。

    毕竟在他的时代,已经没有鲜卑语这种东西存在了,早就随着一代代汉化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别说是他,就算是北魏帝王后裔的元稹,人家也不会鲜卑语。

    慕容儁见李白神色茫然,转头目光往四周张望一阵,见没人注意到这边,飞快地抬起手作爪子状,在脸边上摆了两下:“就是那个——蜀地的汪汪汪,对,汪汪汪第一次见到太阳。”

    李白沉默了一会:“屈子所说的邑犬群吠,蜀犬吠日是吧?”

    慕容儁神色激动地点头,一拍膝盖:“太白先生果然知我!”

    李白:“……”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苻坚啊苻坚,汝一统北方,推广汉化,让这些胡虏从此都开始讲汉语,真真是功在万古。

    不然胡虏们真是什么语种都能蹦出来,甚至可以跨越物种的界限!

    慕容儁自觉跟他聊得很是愉快,不禁兴致高涨。

    鲜卑初入主中原,慕容儁自己又是青年开国,春风得意,基本没有什么掣肘,亦不讲究太多礼数,完全就是兴致所至,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此刻,他就拉起了李白,神神秘秘地说:“朕带你去见一位高人。”

    李白面无表情,看着慕容儁整个宛如分海一般,拨开了吵闹不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紧紧的人群,走向李清照。

    李清照正拿着一枚玉盅摇骰子,蓦地一松手,轻轻揭开了盖子。

    众人一齐屏息看去,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大气都不敢出,觉得这几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三枚骰子整整齐齐竖起来叠在一处,点数为一的那颗落在最上面。

    李清照微笑道:“承让承让。”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彩!”

    “太傅这下可要输惨了!”

    “终于看到了铁公鸡拔毛,易安先生加油,给他的家当全都赢过来!”

    对于刚入主中原的鲜卑人来说,赌.博乃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堪称男女老少,全员参与,在酒宴上自然也少不了。

    太傅辅弼将军慕容评刚从洛阳地区处理完事务归来,听说邺都来了个李清照,他一向看不起汉人,尤其是南人,就想将她整治一番。

    没想到自己这般莫名其妙地败了,而且败得凄惨不已。

    慕容评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盯着李清照:“久闻南人狡诈多智——”

    “瞧太傅这话说的”,右司马皇甫真与他素来不对付,当即眉梢一扬,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输不起呢——不会吧,不会吧,你瞪我作甚,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慕容评大怒,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皇甫真十分做作地扯了扯耳朵,刻意大声说道:“什么?太傅说他囊中拮据,需要稍微宽限些时日!”

    转向李清照时,神色中却下意识多了几分敬畏:“易安先生,你同意吗?”

    李清照微笑颔首,字字扎心地说道:“太傅的为人一向十分漂亮,我自是信得过的。”

    慕容评:“……”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评乃是当朝皇帝的小叔叔,位高权重,自恃身份,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不认账,只得暗呼倒霉,示意旁边的下人将十只装满珠宝珍物的铁皮箱送上。

    为什么是十只箱子?因为先前已经输了一波又一波,输掉的东西码成了小山丘,尽数堆在一边。

    李清照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地赢回了连城之富。

    然而,慕容评一向视财如命,拿出这么多钱简直宛如杀了他。

    “本王愿赌服输”,他从牙缝中挤出一道声音,“东西你拿去。”

    李清照随手打开最上面一只箱子,一片珠光宝气扑面而来,倒影入她清冷平淡的眼眸当中,却又如流云开合般空无一物。

    她声音清脆空灵地说:“太傅可还要再赌最后一局么?若你赢了,这些东西都可以收回去。”

    “来!”慕容评强行按捺住怒火,伸手拿起骰子。

    “且慢”,李清照却拦住了他,“总是掷骰子未免无趣,不如换一种玩法——双陆、打马、关扑、叶子格,你选一种吧?”

    燕国的吃瓜群众一听易安先生又出了新奇的东西,全都凑过去竖起耳朵倾听,便是连慕容儁也不例外。

    “易安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竟有如此多的巧妙玩法”,慕容儁不禁感叹道。

    那日,李清照进入副本,一来就抵达了燕国王宫,属于开局就进了敌人大本营的操作。

    她从天而降,出现得很突然,还伴随着一阵璀璨夺目的流光,宫中守卫都惊呆了,直接把她当成了刺客,杀气腾腾地冲上去。

    李清照扫视一圈,见燕宫侍卫少说也有数百之多,用常规手段肯定是无法存活了,当即决定剑走偏锋。

    先是声称燕国药丸,慕容儁必死。

    众侍卫理所当然大怒,将她压送过去面见慕容儁。

    结果燕帝尚未说话,李清照已是开启了怼怼模式,对这家伙进行了一通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批评,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都说得一无是处。

    饶是慕容儁的汉语水准压根不过关,一大半词汇都听不懂,却也感觉到了一种智商被压制住的窒息。

    他后来每每想起这一时刻,都不禁佩服自己,居然没有直接拔出佩刀,而是十分耐心地走下宫阶,问李清照,你觉得朕应当如何改正呢。

    李清照以一种极为蔑视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忽然“哈”了一声。

    慕容儁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笑什么?”

    “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李清照目光看也不看他,抱起手臂淡淡道,“有人指着一块全是孔的蜂窝,问我该如何填补上面的漏洞,哈哈哈。”

    慕容儁:“……”

    李清照又道:“区区一个慕容氏,起起落落,居然搞出了五六个不同国家,你可真是老太太在大街上摔跤——不服都不行。”

    慕容儁:“……”

    李清照继续说:“你的儿子们互相残杀,死伤惨烈,你最器重的侄子将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被你另一个侄子灭了全族。”

    慕容儁:“……”

    李清照缓缓道:“当然,你的后人在话本子里也有一个不错的结局,虽然疯了,但学会了成天做白日梦,这梦里啥都有,包括复国大燕。”

    慕容儁:“……”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但李清照随手给他甩了两个点子,准备狗咬狗一嘴毛,让他去攻打羌人,结果一战大获全胜,心中便再无疑虑。

    他想想那天李清照所说的话,只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慕容儁如果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肯定直接就给她跪了。

    虽然没跪,但也服软得很干脆:“先生救命!”

    从这一秒起,他就已经掉入李清照挖的坑中,并且再也不能回头了。

    李清照不仅给他出谋划策,继续力量准备搞事,还全方位提升了鲜卑人的衣食住行和娱乐水准,主打一个糖衣炮弹,迅速腐蚀了骁勇善战的鲜卑军队。

    鲜卑人连年攻城掠地,又入侵了高句丽,着实收获了许许多多的钱财,只是娱乐水平还没跟上,这一下着实是大开眼界。

    而且众人很快就发现,就算是贪杯玩乐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有易安先生,只需要按照她的计策去办就好了。

    抄答案这种事,我们最擅长了!

    李清照的影响力悄无声息地涉及到了燕国朝廷的方方面面,众人对此毫无觉察。

    至于憨憨慕容儁,他此刻还在感叹易安先生真是个天才,居然精通如此多的玩乐手法,她真是太完美了!

    朕是开国之君,如何不能给她封个王侯当当?

    危机意识是什么,我们慕容家没有这种东西. jpg

    慕容评听着李清照报出一串赌.博玩法的名字,如听天书,又不愿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就闭眼瞎选了一个:“关扑吧。”

    李清照令人送来硬纸板一张,毛笔若干,提笔立成,绘制好了一张包含六十四卦的八卦图,又将慕容评先前输掉的各种物事都分门别类写在上面,写了正好一半。

    她递给慕容评一只飞镖:“太傅手持此物,扎中某一格,便可获得对应的奖品。”

    慕容评一瞬间都惊呆了,不是,你是真不知道本王乃鲜卑神箭手,谙习弓刀,百步穿杨啊!

    从没见过这等上赶着来送钱的。

    慕容评扔出飞镖,chua chua几下,镖无虚发,尽数扎中了奖品。

    吃瓜群众见他赢了,发出了一阵喝倒彩的声音,气得慕容评一个倒仰。

    李清照倒是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将所有奖品都给了慕容评,但慕容评拿着这些东西,却是满心不是滋味。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啊,现在不仅什么都没赚到,名声还丢了。

    不行不行!

    慕容评灵机一动,无师自通地开发出了关扑的新玩法:“不如本王与李……清照各自写三样物事上去,双方进行比试,赢家可以拿走所有的东西。”

    皇甫真等人都充满鄙视地看着他,你一个老大粗和人家小姑娘比扔飞镖,脸呢。

    慕容评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一双豆豆眼聚焦在李清照身上。

    李清照假意为难了片刻,挽起衣袖道:“好吧,那我就陪太傅玩一把。”

    燕帝见状极了,这慕容评摆明了是要挖坑让易安先生跳啊,这怎么可以!

    刚想上前去阻止,却见二人都已经提笔刷刷几下,在八卦图上写好了奖品的名字,只得叹了口气。

    唉,眼瞅着是要输惨了,回头多赏赐点好东西给她吧。

    李白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他一时也摸不准李清照这是个什么套路,不过他知道,李清照作为女赌神,万万没有输给了慕容评这种小菜鸟的道理。

    果然,就在下一秒,李清照的眸光透过人群的缝隙,有意无意地投射过来,忽而像是挤眉弄眼一般,极轻地眨了一下。

    她的手腕上,有一串极为好看的黑金色手链横亘,雕琢得十分雅致,一颗颗石头深邃若深海,摇曳着漫天星辰。

    李白恍然大悟,悄悄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块帝国纪念币。

    之前刘宋帝国远征印度笈多王朝,取得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帝国疆域大大扩充。

    刘裕为了纪念本次战事,特意发行了一批纪念币,凡对帝国功勋者的头像均被印在其上,成品出来后大家也都领到了一套。

    纪念币形如徽章,方的圆的长的宽的都有,形制精美高贵,雕工细致考究,乃是不可多得的传世名作。

    最关键的是……

    为了保证这玩意不被风化腐蚀,里面有大量高磁性的天外陨石,只需要把外面的一层薄膜去掉,就会非常吸引铁器。

    好在如今是宴会,参与者都不被允许佩戴刀剑等武器,倒也没因此出现什么乱子。

    李白不确定一块纪念币够不够,索性又拿出了好几块,里面有谢灵运的,有岳云的,有王镇恶的,有辛弃疾的。

    他把纪念币通通拿给了燕帝,让他一起来观赏。

    慕容儁欣然同意。

    而另一边,慕容评已经开始了扎飞镖,第一轮旗开得胜,赢走了李清照手腕上的金铁手链。

    他没认出此是何物,不过既然被对方珍而重之地戴在手上,想必很是昂贵,便随手往自己手腕上一套。

    紧接着,慕容评就开始倒霉了起来,这手链开始发功。

    李白随意将纪念币上的一处细节指给燕帝看,慕容儁将纪念币翻了个面,慕容评顿时手一抖,飞镖宛如坠机一般在八卦图边缘上轻轻一蹭,啥也没靠着,就掉落了下去。

    慕容评:“……”

    群众们:“……”

    慕容评只当是自己偶尔失手,又拿出了一块新的砝码:“再来。”

    结果又来了好几次,每回燕帝都在那边翻来覆去地察看纪念币,每回慕容评的飞镖都如同喝醉酒一般,飞出了自由自在的魔性路线!

    这般几次下去,他终于输红了眼,眼看本方奖品再度归零,当即就将更多的东西压了上去。

    “可是,关扑游戏的规则,往后砝码要乘以二的”,李清照为难地说。

    “乘以二就乘以二”,慕容评大怒,“你以为本王付不起么!”

    结果越输越惨,越惨越输,不断再战,终于到了不得已要把地契、房契、还有一个爵位压上去的地步。

    如果是单纯的一路狂输,倒也不至于这么惨,但架不住李白不做人,偶尔让他赢两把,宛如掉在磨驴前面的胡萝卜。

    慕容评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尤其是,他一举将之前的所有失去的东西重新都赢回来,甚至还从李清照那里赢来了许多的地产田庄,即将一波暴富。

    “再来!”他两眼赤红地大吼。

    燕帝也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举杯饮尽,振臂高呼道:“来来来,易安的那份朕给她出了!”

    反正自己身为燕帝,富有四海,国境之内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慕容评将自己上庸王的爵位写了上去,众人一合算,决定给他十次投掷飞镖的机会。

    李白从容不迫地伸出手,邀请燕帝:“我们何不也比赛投杯,为此助兴一番?”

    慕容儁抚掌叫好,让人将投壶道具送过来。

    但李白似是觉得有些麻烦,直接拿来了一只酒杯,又把纪念币分给他:“就这样吧。”

    于是,在一声又一声磁铁纪念币落下的清脆声音中,慕容评的飞镖它歪了,歪了,又歪了!

    一刻钟后。

    一个失魂落魄的慕容评新鲜出炉,瘫在地上,宛如一条被烤干在沙滩上的咸鱼。

    他的上庸王爵位就这样没了,怎么会……

    不,他绝不承认!

    他恶狠狠地瞪向李清照:“定是你在背后行不轨之事,本王射箭向来例无虚发,何况这区区飞镖小道!”

    慕容评为了证明这个飞镖出了问题,是在故意刁难他,目光流转,在人群中随意点了一个面生的汉人:“就他吧,上来试试。”

    从小习武、未来当刺史北伐的荀羡:“……”

    我看你是没经过我的毒打. jpg

    荀羡扔出飞镖,三下全中。

    慕容评目瞪口呆,气得头上青筋迸出,忽而上前一步,抓着荀羡的衣领提溜几下:“你们定是一伙的,你们这些汉人和起伙来蒙骗我!”

    这回就连慕容儁都觉得他实在是胡搅蛮缠,艴然作色道:“莫要再胡闹了,愿赌服输。”

    他甚至表示:“不就是一个虚爵,输给易安先生就输了,本来朕就打算给她封侯,这次也是赶巧。”

    慕容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上庸王是先皇给我封的爵,你无权废除!”

    慕容儁本来还有点犹豫,听了这话登时冷笑一声:“什么先皇?朕才是开国之君,太傅浅薄无识,也别当上庸王了,幽州之地不错,你就去当个幽侯吧。”

    毕竟在他看来,慕容评属于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李清照却是一个外来的汉人,这是完美的只属于自己的孤臣啊。

    易安先生一来,分分钟就给自己解决掉了一位潜在的威胁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唉,他的弟弟、太原王慕容恪威望素著、用兵如神,才是真的愁人。

    可惜慕容恪洁身自好不爱赌,不然就能让易安先生也将慕容恪的爵位迎来了。

    慕容儁想到这里,叹息几声,复又振作起来,对李清照招招手:“易安先生快来,朕现在就把上庸王印给你,顺便给你指派几个得力助手。”

    李清照随手一指李白:“我听说他在江东地区很出名,我想要他。”

    慕容儁有点迟疑,李白是他看中的人,但转瞬又想到,反正李清照的王爵只是个虚衔,又不搞正式开府,到时候他一样可以把李白长期留在宫中。

    “好啊”,于是他同意道,“魏郡这个地方还没封出去,就给太白先生封个魏侯吧。”

    天幕前的观众:“……”

    这是万万想不到的封王/封侯之路!

    第159章

    万朝观众羡慕得几乎裂开了。

    他们怎么就遇不到慕容儁这样人傻钱多土地广的大冤种, 随手就许了一个王侯之位?

    慕容儁想着抬高李清照的位置,来压制燕廷中的鲜卑人,李清照打算一步步慢慢来, 将他的国家蚕食鲸吞,最终彻底掌控到本方手中。

    二人各怀心思,却是相视而笑, 其乐融融。

    李白:“……”

    不得不说, 这两人加起来仿佛有八百个心眼子。

    李易安有七百九十九个半,慕容儁有半个, 纯粹是用来凑数的。

    随着封王一事的敲定, 宴会气氛陷入了火热的高潮,众人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不时讥嘲两句痛失爵位的慕容评,好不快活。

    慕容评神色阴沉,站在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有一使者披头散发, 长啸声中, 急冲冲奔入殿中,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一齐向他看去。

    慕容儁不悦道:“什么事让你如此震惊, 成何体统。”

    “报——”

    那使者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情绪,顷刻间就满面红光地说:“魏豫州刺史、骠骑将军带兵来投!”

    慕容儁:!!!

    在场众人:!!!

    不会吧,我们没听错吧,正是燕魏交战、两国胶着的节骨眼上, 敌方大将就自动送上门了?

    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个掉法啊。

    慕容儁几乎是立刻长身而起, 语气急促地说:“快将姚将军请进来!”

    想想又觉得不妥, 放下酒杯,一正衣衫,换上了一副正儿八经的神情:“将人带到升龙殿,朕亲自去迎接。”

    慕容评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以往他是三公,这种事自然要走在最前列。

    他伸手就要去接情报查看。

    不料,右司马皇甫真眼尖,一下瞥见了他这个动作,顿时发出了啧啧惊叹的声音:“前任上庸王殿下,你怎么自行出列了,莫非是对姚将军来降有何疑义?”

    “老子不与你一般计较”,慕容评脸色涨红,愤愤一拂袖。

    皇甫真哪里肯放过他,又开始极尽挖苦之能,一会让他去看看眼睛,一会叫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如今已经失爵,莫要沉浸在往昔的荣光中无法自拔。

    慕容评听得颅顶一阵冒烟,几乎气到当场蒸发,想也不想地抡起拳头,就要跟皇甫真一较高下。

    “够了没有,都肃静!”

    慕容儁不耐烦理会他们这些眉眼官司,一心想去见人,目光一转,看见了一旁的李清照,当即满面笑容地说道:“易安先生和朕一起去吧。”

    他还需要对方帮忙出谋划策,便又顺着吹捧了两句:“易安先生好像天边的大扫把,光芒甚是照耀朕心!”

    李清照见怪不怪,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陛下是想说……明亮如彗星?”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骂人的话啊。

    “没错没错”,慕容儁高兴地点点头,一振衣袖,“就是彗星。”

    李清照:“……”

    燕帝每次一张嘴,总给人一种好像二里头的进化过程独独把他遗漏了的感觉。

    李清照伸手一指李白:“那我未来的参军司马——”

    “也一起”,慕容儁一言既定,早已等不及,头一个匆匆出了宴饮的宫门。

    李白思忖半晌,参不透这位豫州刺史姚将军究竟何许人也,便悄无声息地抬起手,从身后戳了戳李清照。

    “可能是姚弋仲吧”,李清照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猜测道。

    姚弋仲是羌族领袖,其父是曹魏镇西将军姚柯回,本来手握重兵,作为魏蜀之间的墙头草,一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后来不知何故,忽然加入了魏方,一起攻打姜维灭蜀。

    姚弋仲在永嘉年间率部东迁,因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专务收容救济,口碑甚佳,故沿途有百姓数万拖家带口前来追随。

    他仰慕刘琨的为人,听闻刘琨创作的《扶风歌》,就自领了扶风郡公一职。

    “姚弋仲骨头都不知凉多久了”,李白摆手道。

    李清照又提出了一个猜想:“那可能是姚弋仲儿子姚平北,在他死后统领所有部众征战四方。”

    姚平北就是姚襄,东晋平北将军,李白愕然道:“姚襄现在还没有归晋?”谢尚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啊。

    李清照无语了片刻:“明明你才是从江左过来的,现在你问我。”

    说来这姚襄,可以称为这一时期最惨的一个大冤种。

    而且,他的冤种之气还不止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凡是跟他有点关系的,最后结局都挺倒霉。

    故事一开始的走向还甚是美好明亮,姚襄少年得志,统兵征战,后来决定归顺东晋,就单骑渡过淮河,千里迢迢前往寿阳去见谢尚。

    谢尚正坐在高楼上,紫罗襦衣,弹奏琵琶。

    他听闻羌人的少年将军孤身而至,微微沉吟,垂眸往楼下望了一眼。

    见姚襄怀抱长剑,也正一脸桀骜地仰头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写满了飞扬的意气,浑没有一点孤身进入敌方城池,沦为刀俎鱼肉的思想觉悟。

    不像是来归顺投诚的,倒像是来考察他配不配让自己为之效命。

    若换作旁人,可能会直接上去将他拿下,杀其人,毁其家,御其众,但谢尚没有。

    年长者撤去了自己所有的依仗和护卫,单独与这位少将军秉烛夜谈,直至天明。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只知第二日出来时,谢、姚二人的态度都甚为欣悦,对彼此都甚为认可推崇。

    《晋书》称之,“一面相交,便若平生。”

    这也就是“一见便若平生”这个形容的最早由来。

    姚襄从此归晋,谢尚上表建康朝廷,为他请封平北将军、并州刺史,世称“姚平北”。

    自后他就跟着谢尚干活了,伐魏伐秦,夺回玉玺,建功立业,声威大震。

    姚襄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谢尚这样一个足够欣赏信任自己的人,又有能力为自己遮风挡雨,除去朝中那些针对自己一个新来降将的明枪暗箭,不失为一种天胡开局。

    可惜,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谢尚进兵攻占许昌、逼退前秦刺史杨群之后,琅琊王氏的王彪之等人为了压制陈郡谢氏势力,将谢尚明升暗降地调往建康城,任尚书仆射。

    也就是后世沈约在梁朝担任的职位,一个彻彻底底的文官宰相之职,完全远离了战争前线。

    东晋在当下这个年代,只有三个真正能够领军征战的人才,一个荀羡,死得早,一个谢尚,不擅长政治斗争,还有一个就是桓温。

    而有的人明明不在这个行列里,但还特别跳。

    比如殷浩。

    他高高兴兴地继任了谢尚的位置,心想着谢镇西能破敌,我怎么就不行了。

    这波一定得上!

    谢尚被调离淮南战局之时,对前线发展深为忧虑,将手中安排事无巨细地皆交给了姚襄,让他继续攻伐前秦。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再做别的什么,只得道一声“保重”,飘然回了建康城去。

    不料,姚襄这边进攻得好好的,忽然就遭遇了一波接一波的刺杀,幸好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刺客还不是来自敌方,还是来自所谓的“自己人”,殷浩。

    这等临阵刺杀本方大将之事,可谓闻所未闻,秦国国主听了都要直呼一声殷浩怕不是我们混进去的卧底吧。

    殷浩刺杀姚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就是……嫉妒。

    因为姚襄名声太好了,素无劣迹,深得民心,就连派去刺杀的刺客都不忍心下手,反而将实情告知了姚襄。

    殷浩听说刺杀失败,愈发愤怒,居然派属下魏憬带五千兵马偷袭姚襄,结果一群乌合之众,理所当然被姚襄反杀。

    姚襄想着谢尚给他的嘱托,暂时忍耐了下来,派使者前去会见殷浩察问情由。

    姿态放得很低,说,“平北(姚襄)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谢尚)明哲故也”,我并无二心,汝何故苦苦相逼?

    殷浩表示,我不听不听,也不管眼下姚襄大军正在与前秦军队交战,反手就是一个内斗大招,直接派出大军进攻姚襄,然后被杀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死伤过万。

    然而,殷浩虽然兵败,他的目的却已经成功达到。

    他是东晋名士、朝廷重臣,姚襄是外来降将,二者交锋不占理的一定是姚襄。

    这一战过后,姚襄在东晋已无立足之地,更随时有杀身之危,只得遣使修书给谢尚陈情告罪,随后率军北上,重新开创出一片基业。

    三原之战,姚襄败于苻坚之手,兵败身死。

    然而,苻坚一贯心慈手软,秉承着“祸不及他人”的原则,不仅以公侯之礼安葬了姚襄,还将姚襄的一群部众亲友家人尽数留下,纳入前秦帝国,有好几位都成了帝国栋梁之臣。

    其中就有姚氏的一位著名大冤种、大狗贼,姚苌。

    此战过后,苻坚登基,是为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第一英主、千古一帝。

    王猛初入朝中,成为辅国将军,姚苌的直系上司,姚苌也当上了扬武将军,浩荡青史从此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往后二十年间,姚苌追随苻坚、王猛征战,灭燕、伐凉、吞代,又平定仇池、蜀地等诸国,为帝国一统北方建立了赫赫功勋。

    苻王二人俱是对他青眼有加,只不过王猛是纯粹觉得他这个打仗工具人好用,苻坚则是对他深深信任,委以腹心,主打一个“视夷狄如赤子”。

    那么,姚苌到底是哪一种呢?

    很显然,王猛一生算无遗策,此刻又一次看穿了真相。

    如果王猛一直活着,前秦帝国一直这般强盛下去,姚苌自然会安安分分地当好帝国将领,和苻坚来一段君臣相得。

    俗话说得好,前秦能一统北方,苻坚占了至少七分的功劳……嗯,剩下九十三分都是王猛的。

    王猛剑锋一挥,雄师所过,尽皆破之,再给姚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反抗啊。

    然而王猛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前秦帝国失去了最锐利的锋芒,头顶上的保护伞,还有那个在风雨中把握住轮盘,指引前行方向的人。

    王猛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有他在上面压着,什么姚氏慕容氏杨氏各种氏统统不敢有异心。

    然而,他能压得住这些人,苻坚却不行。

    所以他死前极力提醒苻坚,莫要图谋东晋,一定要提防羌人、鲜卑人作乱搞事情。

    苻坚当时感觉天都塌了,确实含泪将每个字听进去了。

    结果过去几年,看着帝国一片辉煌,又开始膨胀,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试试一统天下。

    他被自己的丞相保护得太好,许多年未上过前线。

    每一次王猛出征,他在长安城中安静地等待着战报与王猛的手书传来,反复翻阅字里行间的那些话,王猛永远举重若轻,报喜不报忧,仿佛一路攻城略地,灭国如同拾芥,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待换了自己御驾亲征,才觉得风声鹤唳,事事难为。

    苻坚攻入了寿阳城,在这里迎接了帝国崩塌的末日。

    整个国家由盛转衰,从“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到八公山下草木皆兵,也只用了区区八年时间。

    又是那一座熟悉的寿阳城,还是寿阳城中柳絮青青、烟雾蒙蒙的春日。

    三十年前,谢尚曾在这里与姚襄会面,一见便若平生。

    三十年后,谢玄带着他从京口招募的寥寥八万北府兵,于寿阳城外的淝水,大破苻坚的秦军百万。

    在这一群北府兵中,有一个年纪最少,此刻还籍籍无名的小少年,参军只是因为父母双亡,决定过来混口饭吃。

    谢玄之所以将他召入,只不过考虑到他是京口人,京口盘踞着大量流民,素来民风彪悍,骁勇善战,权当是顺带招进来,日行一善。

    他的一念之仁,使得陈郡谢氏成为了王、庾、桓、谢,东晋四大掌权家族之中,唯一一个鼎盛了整个南朝时期,没有遭到诛灭清算和毁灭性打击的家族。

    这个少年就是刘裕。

    刘裕比谢玄,谢尚,还有苻坚,这群人加起来都走得更远。

    又过了许多年,还是这一座寿阳城。

    刘裕从这里出发,攻克长安,剿灭了姚苌所建立的后秦,姚氏君主成了他六味地黄丸中的第四丸。

    一代新人换旧人,将星璀璨惊鸿般升起又陨落,山河里的故旧来来去去,尘埃云浮,唯有寿阳城的春色依旧,天地不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苻坚兵败淝水之后,前秦帝国顷刻间分崩离析,各人的野心纷纷抬头,慕容垂建立后燕,杨定建立仇池国,吕光建立后凉。

    还有姚苌,建立了后秦。

    这其中犹属姚苌毫无良心,最不当人。

    别人只是自立,因为感激苻坚从前的恩义,并没有打算继续和苻坚、前秦为难,慕容垂甚至将苻坚护送回了洛阳,才返回邺城进行复国之事。

    而姚苌不一样,直接就是一个临阵倒戈。

    当初苻坚对他国士待之,何等信任礼遇,较旁人犹有过之,他反手就将苻坚缢死在了新平佛寺。

    结果,后来苻坚之子苻丕登基,在丞相王永(王猛之子)的辅佐之下,小苻王组合稍稍挽回局势,数次力克姚氏军队。

    姚苌大怒,因而将苻坚尸体挖出泄愤,剖棺戮之,鞭挞无数,用荆棘串起来挂在山头,最后挫骨扬灰。

    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而且还是对自己素有恩义的君王故主,真真是代表了整个南北朝时期最低的道德下限。

    姚苌根本不应当姓姚,他仿佛是北齐高家流落在外的老祖宗,这精神病一般的禽兽作风,与老高家那些人堪称同源一脉,如出一辙。

    更疯的还在后面,姚苌鞭尸完之后又开始神经失常,骚操作频出。

    此刻恰逢鞭尸的事情传到前秦,众秦军视苻坚如天人,哪能忍耐自家陛下死后还遭到如此非人的待遇。

    这时,小苻王cp苻丕、王永,已经双双战死沙场。

    苻坚的侄子苻登,一个超能打的神人,以及他那又美又飒、同样也超能打的夫人毛皇后,一起成为了前秦帝国的新君。

    苻登当即在军中树立起了苻坚神主灵位,每逢出征,必行礼祷告,三军思追往昔,皆悲恸泪下。

    就这般哀兵必胜,连月之间,收复了不少失地。

    姚苌眼看本方才刚建国就要被灭了,节节败北,这样下去不行啊。

    结果一打听消息,苻登不就是有苻坚的牌位加持吗,他能祷告,我怎么就不能了?

    于是当即就在军中设立苻坚的神主灵位,每天三拜九叩,痛哭流涕。

    是的,没错——

    一个缢死苻坚、还鞭挞其尸的人,在军中竖起了苻坚的灵位,还在自己榻前立了一个苻坚的雕像(这是最离谱的),日夜参拜,虔诚祷告,希望他保佑自己!

    苻登:“……”

    前秦军士:“……”

    姚氏部众:“……”

    是本方人马看了都觉得他好像生了什么大病的举动。

    姚苌如此操作,谁看了不得说一声脑壳有包!

    可能牌位拜多了,加上做贼心虚,姚苌每日疯疯癫癫,昏沉颠倒,梦见苻坚带着鬼兵要来杀他。

    遂写信焚烧在苻坚灵位前,祈求饶恕,这时也顾不得自恃皇帝身份,一口一个“臣”,无比恭敬,叩首展信。

    反正就是将责任尽数推给了姚襄,一会又是什么“新平之祸,非臣之罪”,一会又是什么“臣兄姚襄敕臣行杀陛下,与臣无涉”。

    姚襄:?我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可见彼时,姚苌已经人鬼不分,彻底疯魔。

    也不知姚襄一生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九泉之下还要被姚苌乱泼脏水,是不是要气到手刃亲弟。

    姚苌写完了信,但噩梦依旧,胆战心惊之下无法入睡,每每入夜,就披头散发在宫里狂奔,要下属帮忙捉鬼。

    结果最后被失手刺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无比荒谬的一生。

    其子姚兴即位,为了稳定局势,将姚苌的尸体藏了一年才入葬发丧,并于次年覆灭了苻登势力。

    秦国灭亡后,王猛之子王曜携王镇恶南下,进入东晋境内隐居,未曾入仕。

    又过了二十年,刘裕北伐,王镇恶担任主将,扶祖父王猛的灵位北渡灞水,攻破前秦旧都长安,因这一战而升入武庙。

    谢灵运作为参军随行,为此写下数首诗。

    姚氏子孙一干嫡系尽数被送往建康城处死,后秦至此覆灭。

    姚氏家族因为谢尚对姚襄的欣赏而兴起,因为王猛对姚苌的提拔而走向上坡路,因为谢玄、谢安的淝水之战而获得了独立建国的机会,因为苻丕、王永、苻登的抗击而国运波折,最后,又因为王镇恶、谢灵运等人走向了灭国。

    姚氏,前秦帝国的苻王两家,还有陈郡谢氏。

    这段百年以来纷乱不休的恩怨,自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

    此刻,慕容儁正在天子正殿中等着来人的到来。

    李白从袖中摸出光屏,决定找个人问问,这个来投燕廷的骠骑将军到底是不是姚襄。

    如果是的话,谢尚又干什么去了,说好的一见便如平生呢,这不是白白放走一方绝佳助力?

    副本土著们压根看不到光屏,时下又流行轻衫大袖,他借着如云般飘逸的衣袖遮掩,全然没给别人发现异常。

    李白打开书院师生群,噼里啪啦一阵输入:“@康乐,你和谢镇西在一处吗,姚襄归晋了没?”

    那头谢灵运居然秒回:“姚襄?我不知道啊,我们在东山给我爷爷举办认亲典礼。”

    东山上,一片雨霁天青,春光如画的景象。

    山樱正绚烂地盛开,盈盈玉蕊如裁,柳叶细,杏花明,流波静,画船轻,众人正聚集在此处,欢天喜地开设酒宴,庆祝镇西将军谢尚喜提一子。

    没错,在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后,谢尚终于从族中过继了三岁半的谢玄作为他的孩子!

    谢玄是一团十分可爱的小雪球,机敏又灵动,谢尚握住他柔软的小手,带他到山间玩。

    什么,你问谢灵运?

    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从前他很喜欢的谢灵运,现在在谢尚心目中已然成为了一朵过期黄花菜。

    在谢灵运委婉地表示他也想跟着一起玩后,谢尚顿时想起了那天小谢玄初来乍到,就被他惹得哇哇大哭,顿时冷酷无情地将谢灵运赶走。

    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这儿不适合你。

    谢灵运:“……”

    要不要这么翻脸不认人,我还是介绍你俩成为父子的中介人呢。

    这一日,东山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谢尚是当朝三公之一,身居高位,众人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不仅沈约、王维、柳如是等人都从会稽城中过来凑热闹,王羲之等谢尚的故交也来了,还有会稽王司马昱、武陵王司马晞这等来自宗室的客人,政友桓温也派了使者过来道贺。

    谢灵运在亭间坐下,满脸都写着闷闷不乐。

    “康乐怎么了?”

    王维本来和沈约正在以流水落花为题赋诗,二人谈得好好的,不防他在旁边蓦然开始长吁短叹,只得温颜问道。

    谢灵运正想对好友吐槽一番,一转眼看见沈约也在旁边,话锋一转:“没什么,就是……听说会稽王要来,真晦气。”

    王维不禁摇头,心想司马昱哪里晦气了,分明是大大的财神,专门负责送钱的那种,吉利得没边。

    不料,司马昱还没到,武陵王司马晞倒是先带着一个人前来了。

    但见此人清颜瘦骨,俊秀风流,未及而立之年,一身白衣就像深秋檐角的清冷月光,浣洗了许多遍,沉淀出一种岁月柔波的色泽。

    沈约思忖着来人又是东晋的哪一位名士,随口问道:“这位是——”

    “你们不认识?”司马晞惊讶地看着沈约,“可他说是你的朋友?”

    后面那句却是对那人说的,语调颇为温和:“也罢,你还是随本王回武陵吧,你看他都不认识你。”

    沈约“噢”了一声,坐直身子。

    既然说是自己的朋友,那肯定是参赛者吧,这位不是重瞳,并非李煜,姜夔和柳永他都不认识,那就随便猜一个吧。

    “你是柳七?”

    柳永微一拱手,唇角含笑道:“正是在下。”

    他来到东晋也有一段时日了,之所以现在才来与沈约等人汇合,并不是行动受限,而是因为……他大宰特宰了司马晞一笔。

    没错,继司马昱之后,司马晞也当上了没有感情的花钱机器,让本不富裕的家境雪上加霜。

    柳永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直接就被投放到了武陵当地的一座楚馆秦楼。

    虽然作为一名野生参赛者,没有一个铜板来自帝国的赞助,自己也没带钱。

    但他丝毫不慌,从从容容地听完了几个美女姐姐弹琴,看完了几个华服丽人跳舞,饮尽美酒,最后在壁上挥毫写下一首词,就当是以词换酒了。

    此词一出,当然博得满堂喝彩。

    武陵王作为本地主人,也被惊动,从府中匆匆赶来,看见壁上题字,顿时惊为天人,表示你随便花,钱通通记本王帐上。

    柳永见这冤大头愿意给自己花钱,握着酒杯,星眸流转,给了他一个高雅淡然的微笑。

    武陵王魂都飞了,心里简直受宠若惊,他这个人素来被世家名士们嫌弃粗鄙,只喜欢舞刀弄剑,不登大雅之堂,什么时候遇见过如此友善的态度啊。

    花钱,必须给他花钱!

    就这样,柳永在武陵城吃吃喝喝,到处醉梦,主打一个不选对的,只选贵的,账单如流水般送到了武陵王府。

    司马晞也不在意,随手就把钱撒出去了。

    反正他收入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却很少。

    他洁身自好,立身清正,家里只有一个夫人、三个儿子,既不热衷女色,也不好赌,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烧钱爱好,为柳永氪点金对他来说还真不算啥。

    柳永见他如此慷慨,有时兴之所至,随手写了点词送他。

    结果诗词流传开去,帮助司马晞的名声大大上涨,在十二美候选人榜单上有前进了一大截。

    现如今这十二美榜单的竞选,已经完全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家都在使劲浑身解数购买产品,或是吸引一些路人粉购买产品投票。

    李白前些日子到处游山玩水,留下事迹,追捧者无数,故而高居榜一。谢安第二,第三现在……暂时是殷浩这个家伙。

    没办法,未来那些倒霉事还没发生,殷浩口碑还是很不错的,长得又好,路人粉众多。

    沈约对此深感失望,希望后面人都可以给力一点,将殷浩挤下去。

    故而当司马晞表现出崛起的趋势之后,沈约当即就给他做了个巨大的推荐位放在山庄门口,司马晞人气一路上涨,已经超过了第六名的桓温,大有扶摇直上之势。

    此刻,众人将柳永拉过来聊天,反倒将司马晞暂时冷落在了一边。

    司马晞倒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文人们在这里交流,提着自己的剑,又端起一盘小松饼道:“你们聊吧,本王去山路上看一看,以免不识相的人过来打扰。”

    不识相的人?不就是司马昱么。

    谢灵运觉得他可真是个妙人,挥挥手,欢然道:“多谢殿下!”

    ……

    有的参赛者每天吃吃喝喝,过得别提有多快活了。

    而有的参赛者,正操心劳神地身处敌营,费尽口舌,敷衍对方。

    姚襄军队驻扎在燕都之外,他自己只带了百余名亲卫,还有一位近来新结识的高人,前去见慕容儁。

    姚襄今年十七岁,新经父丧,自己为了稳定局势秘不发丧,率兵南攻阳平、元城、发干三城,获得了一块立足之地。

    他看起来一派少年英姿,风骨清彻,那初升的太阳透过金冠的纹路洒在身上,碎了一空灿烂如燃的碎金,当是万里觅封侯的气场。

    李煜走在稍微落在姚襄身后一点的位置,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他不在九州书院聊天群中,李白和李清照又都屏蔽了天幕,他压根联系不上对方。

    也不知自己把姚襄忽悠过来,到底能不能帮上对方的忙,进而夺取整个燕国啊。

    希望可以吧,来个好点的印象分,愿意在宋祖面前给自己说说好话,这样到时候宋祖才会愿意给南唐借兵哇。

    李煜在这里纠结着,视频那头,宰相韩熙载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打起精神来,继续应对姚襄的提问。

    他虽然不擅长忽悠人,但是无所谓,反正随时视频连接着原位面,韩熙载会忽悠就行了。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你姚襄不是要去投晋么,与其寄人篱下白白受制,不如北上图燕,带着灭燕之功来投。

    皆是天高任鸟飞,来去自如,想做什么都由得你(划重点),不比四处被挟制的局势来得好?

    韩熙载一通胡扯,还真就把少年姚襄给忽悠住了,本着一个诈降的主意,前往燕都。

    姚襄一行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燕帝当即设宴相招,宫中连着开大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李煜早就端起酒盏,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人群中,准备持续苟着。

    不料,他一抬头,与神色复杂望着他的李白面面相觑。

    “这”,李煜清清嗓子,有些艰难地说,“朕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朕也不是故意投敌,并且让谢镇西错失一名爱将与知己的,都是时也命也——”

    李白:“……”

    他就知道,每一次剧情发生偏移,背后必定都有一名参赛者在搞事情!

    第160章

    李白当即叫住了李煜, 让他将一切始末细细道来。

    李煜环顾四周无人,压低声音,从自己进入副本之后如何误打误撞遇见姚襄, 自家宰相韩熙载又是如何出谋划策让姚襄归燕,统统说了出来。

    他虚心请教道:“现在该如何行事?”

    “啊这”,这种复杂的政治操作已经超过他的领域范围了, 李白决定将此事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没错, 就是那位隐藏了多时的同伴,郗嘉宾!

    郗超自打被慕容儁掳来, 一直是处于一种相当透明的状态, 异常低调,深居简出。

    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自甘寂寞,必然在暗中筹谋一番大事。

    李煜到的时候,郗超正坐在客舍檐下的青萝荫里,风满襟袖,低眉摆弄着一局棋, 黑与白顷刻间落子, 一切看上去都历历分明。

    他握着一粒棋子斟酌了许久,最终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扬声道:“进来吧。”

    李煜坐在他对面, 一树扶疏如玉的花树之间,被他眸光清清淡淡地一扫,仿佛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淦,咱俩到底谁才是皇帝, 谁又是尚未入仕的白身啊。

    镜头那边的韩熙载也不禁摇了摇头, 觉得郗超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同框杀手, 不管跟谁一起合照,气质这块都拿捏得死死的。

    李煜问他:“姚襄有意灭燕建功,该如何配合?”

    郗超缓缓道:“太原王慕容恪尚在邺城攻魏,让姚襄随意找个什么理由前往襄国,也就是石赵旧都,在那里扩充兵员,牵制住苻秦军力。”

    李煜惊奇道:“牵制何用?”

    郗超一字一句地说:“让桓公的军队能够从汉中直接北上,渡洛涧,灭苻秦。”

    李煜还是听得懵懂,但转眼看到棋盘下压着一张进军路线图,上面清楚地刻画了从蜀地灭秦的所有可行方向和眼下兵力分布。

    他看了许久,心中总算有一二分的了然:“你的意思是,我们在燕国这边布局,不是为了灭燕,而是为了灭秦——那你怎么能确定燕国不会趁火打劫,截断桓军后路呢?”

    郗超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因为,燕帝要死了。”

    李煜被他吓一跳,不是,我们还在人家燕国的地盘上,你也不怕隔墙有耳,居然这么莽撞的么?

    但郗超却是神色淡淡,全然不以为意:“慕容评被夺了爵位,已经忍不住要发动政变,我决定推他一把。”

    李煜颇感惊讶:“似乎还没开始做什么,燕国就已经在内乱中走向了崩溃。”

    郗超摇了摇头,清丽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深邃的微笑:“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策划了很久,早在你到来之前,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有一种凌厉沉郁的锋芒,又稍纵即逝,轻得好似一声叹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李煜想到副本有个任务是「一统天下」,自然是完成的百分比越多越好,“你为之谋算效命的是晋室……”还是桓温?

    不需要得到回答,从郗超脸上冷峭讥嘲的神色中,已经一切端倪尽显。

    李煜拱手告辞。

    只是这茬到底是一直埋在心里,捱了好几天,到下一回参赛者聚会的时候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郗嘉宾是不是真的和桓温有什么奇妙的因缘际会啊,他都没加入荆州幕府,怎么还在为桓温谋划呢?”

    而且不是一般的谋划,简直是操碎了心,连路线图都给画出来了。

    李清照也不是很理解,但她表示尊重:“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桓郗二人永远会成为一双君臣,就像之前天幕的崖山海战副本,换了几十个世界,每回邓剡总会成为张珪的老师一样。”

    她说到这里,不觉若有所思,只因她又想起了历史上的另一对「桓谢」。

    那就是桓温的幼子桓玄,与郗超的养子郗僧施。

    郗超无子女,故以从弟之子郗僧施过继,承袭爵位。

    桓玄起兵篡位,建国为楚,郗僧施就是他的谋主,正如当年郗超曾为桓温谋划这江山一样。

    若换一个年代,未始不能成事。

    然而他们遇见了初出道的刘裕,当即就被年轻版本的宋祖陛下摧枯拉朽地灭了个干净,君臣二人统统送上黄泉路作伴,死得再干脆不过了。

    相隔数十年,却又仿佛还是当年旧事的轮回重演,子一辈与父一辈,被一面澄澈的镜子映照在两端。

    “人生的因果多么奇妙啊”,李清照举杯感叹道。

    李煜和她碰杯,斯文雅秀地浅斟着杯中酒,然而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不是来参加兰亭诗会的吗,为何一直在筹划灭国之事?”

    他发誓他只是随意一问,结果李清照的神色顿时转为茫然:“是啊,说好的赛诗会呢。”

    ……

    这一晚,郗超让人将数封信送出去,完成了最后的布局落子。

    “这一封给段氏鲜卑的首领段龛,这一封给凉国谢艾,这一封给魏太子冉智,这一封给谢镇西……”

    郗超再三告诫:“给谢镇西的信一定要送到,让他照着这张图纸路线上,远走豫州渡三门峡,这样才能配合桓温进兵,知道了么。”

    说完这一切后,死士如烟云一样消失在暗夜里,他捻了捻冰冷犹带露水的指尖,微微有些出神。

    高平郗氏以情报见长,这也是郗超如今做这一切谋划的最根本依托。

    当年,他的爷爷太尉郗鉴是最晚的一批南渡衣冠世族,而且是以流民帅的身份,率民渡江。

    后来苏峻作乱,郗鉴手下的这一批兵力在拨乱反正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亦折损了许多。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那些最不起眼、丢入茫茫人海中一转眼就不见了的年轻流民,此后究竟去什么地方了呢?

    答案是,都回到了江北故地。

    因为郗鉴的身份,东晋朝堂曾数次出于「名臣之子」的考量,以种种法制的名义阻止他的小叔叔郗昙入朝为官。

    但终究还是走到了高处。

    郗昙作为北中郎将,更兼徐兖二州刺史,坐镇建康城上游,来自北地的消息想要传入建康城,都要从他的手底下过。

    他想要扭转朝中的舆论风向,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简单地扣留一些信息,就足够了。

    郗超望着昏暗天际一片沉沉微现的曙光,就快要夜尽天明了。

    ……

    谢尚并未收到郗超的来信,他顺着水路北上,高张船帆,盛着江风正劲,十余日就抵达了秦境边缘。

    如今的前秦新建立,还不是日后苻坚与王猛一统北方,十分天下、占据其七的那一个。

    这一年苻坚还是个小不点,他的叔叔、老秦王苻健趁燕魏交战,无暇他顾,趁乱出兵占领了关中地区,并飞速扩张至陇西。

    北面与拓跋鲜卑人的代国接壤,也就是后来北魏王朝的前身。

    左边则是张氏的凉国,这一年正逢老凉王张重华驾崩,张祚篡位。

    这又是一个五胡十六国时期的重量级昏君,和陈后主陈叔宝、还有北齐高家的神仙们旗鼓相当,日日暴乱,蒸人妻女。

    凉国自然是腾不出手来掺合桓温灭秦之事,但桓温还是稳了一手,和凉国上将谢艾做了一笔交易。

    谢艾书生点兵,三败赵军,是凉国第一儒将。

    要他背叛凉国自然不可能,不过,支援他一笔钱财,在诛杀昏君、平定凉国内乱中掺一手,还是能做到的。

    解决完后顾之忧,桓温旋即开始渡河,弃舟登岸,一路北往。

    按照原计划,他走终南山出子午谷,应当和走水道疾行的谢尚会师,或者至少遇见谢尚的前锋军,否则很容易被中途在山谷中设伏,断绝去路。

    但实际上,即便不用奇兵行进路线,沿途遇到的阻截兵力并不是很多,因为姚襄已经动手牵制住了一部分秦兵力量。

    所以,桓温决定直接集中力量进攻潼关。

    郗超此前的去信就是提醒谢尚此事,不料谢尚只收到了桓温的第一封信,却没收到郗超的信,所以还是按原计划等在子午谷外。

    就这样,桓温大军驻扎在潼关之下,等了许久,不见谢尚军队的半个人影。

    他久经战阵,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彼逸我劳之时,再等下去士气必散,然而本方这点人马,强攻又很难讨到好处。

    当下只作佯败退散状,在交兵中一面示敌以弱,一面寻觅着进攻良机。

    结果还真被桓温等到了,就在三日后的一个下午,秦兵阵营中忽然爆发出了天大的骚动,似是群情激愤,即将发生哗变。

    桓温为了避免遭到无谓波及,收兵退后数里,遣探子去打听情况。

    过了许多时,探子匆匆归来报称:“苻健遇刺身亡,宗室爆发内乱,准备起兵争位!”

    桓温:???

    这波直接白给???

    他无比震惊地看向一旁气定神闲,似乎早在预料之中的杜牧:“牧之,是不是你……”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杜牧抱起手臂,抬首望着天幕,见属于姜夔的一格果然变为黑色,语气不是很确定地说:“这个,我就是暗示了他一下……”

    桓温无语,你这是暗示人家去进行斩首行动吗。

    但现在也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他趁着潼关守军松懈,立即来了一波架设云梯强攻,将苻健已死的消息传遍三军,众将士眼看胜利在望,无不气势如虹。

    进攻鼓声三响之后,天地间,杀声大作,旗帜飞舞,晋军如蚁附进,飞也似的攀上了城垣,一战夺下了潼关。

    就在此时,久候不至的谢尚军终于意识到不对,恰好赶来与他会师,桓谢二人于是聚兵一处,攻入了长安城。

    苻生等人在城外以五千人深沟自固,皆非一合之敌,被尽数绞杀殆尽。

    长安父老十室九空,持酒相迎大军于道旁,痛哭流涕道:“数十年已过,不图今日复见王师!”

    桓温骑马进城,安抚百姓,这一路沿途春风得意马蹄疾,似乎过得很快,可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等待这一幕已经很久了。

    灞水在远方的山峦尽处静静地横亘,浮云缭绕在青岩之上,白云生苔痕,风动万叶旌旗。

    枋头离此处亦不远矣,只是这一次,都与他再不相干。

    挨挨挤挤的人群深处,有一名白发苍苍、风骨卓然的老者,身边立着一位姿貌瑰玮、气度不凡的小少年,正远远地注视着桓温。

    小少年眉心微蹙,轻轻地问:“老师从前说过,我与桓温不可并世而存……”

    “天机已然大变”,那老者目光深邃,凝视着天边一线变幻莫测、开阖流离的云气,“桓温本是位极人臣的命格,终无帝命,眼下却已有了升龙九天之象。”

    他看了一眼小弟子,又叹道:“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你若要见他一面,现在去往秦宫尚有机会。”

    小少年在沉默中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的人是谁。

    可他的眸光看向了秦宫的方向,却下意识感到一抹难过,许久未曾言语。

    ……

    姜夔发动了对苻健的最后刺杀。

    他从来不是一个有政治才能、运筹帷幄之人,他只是一个擅长写词的纯文人,足够了解历史,同时还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音乐家——这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有一次机会能够进入秦国的最核心区域,那就是宫廷乐队。

    在这个飘摇乱世,雅乐正声是一个王朝拥有天命正统的标准,五胡十六国的君主们对此趋之若鹜。

    西晋朝廷的宫廷乐团在匈奴人刘渊攻破洛阳后,成为了匈奴汉国的乐团,后来又随着石赵的建立被撸往新的一处。

    慕容儁称帝后,第一时间抢走了这支乐团,现在慕容儁和慕容评在火.并中双双身死,苻健也开始趁乱搞事,将这支乐团强到了秦国境内。

    较之当初离开西晋时,乐团里已经换了好几代人,始终生活在不同的宫廷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块块沉默的碑文,是整个北方动乱与流离失所的缩影。

    姜夔混了进去,伺机刺杀苻健。

    他这一生都是一个游离于政治之外的人物,没有入仕,也未曾想过,自己竟有勇气做出这种事。

    可他见过战后兵燹纵横的城池,曾用饱含血泪的词句写下了,“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犹厌言兵。

    仅为此一念,就可以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勇气,以一换一,带走了苻健。

    姜夔死在了副本中,伤得很重,就这样回到了原位面。

    他是一个野生参赛者,并没有和赵宋帝国联系,所以也没有治疗条件,情形颇为严峻。

    就在此时,一只手将他架了起来,扶上载辇。

    谢惠连十分迅速地给他喂了一颗止血的药,然后冲他眨了眨眼:“陛下让我来把你带回去。”

    姜夔放下心来,一口气乍泄,陷入了昏睡。

    ……

    长安已定,诸军从终南山分出周边的扶风、北池以及秦境各处,真正扫灭秦国只是时间问题。

    一统天下的进度条,又上升了一截。

    桓温虽有意趁燕室动荡进一步扫平对方,但一来腾不出手,士兵乃久战之师,疲惫不堪,人心思归,都想回到江南去,二来粮草军械业已不足。

    第三嘛,就是太原王慕容恪已经回到了燕国主持大局。

    慕容恪原本饱受燕帝猜忌,结果现在燕帝人都没了,他作为资历最深的燕国元老,反倒是白捡了一个便宜,也无人再来质疑掣肘他所做的任何决策。

    此人毕竟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唯一的一个异族武庙,守国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军务防备处理得犹如铁通般密不透风,实在是难以乘隙而入。

    于是,桓温最终只是狠狠咬了燕国一大口,侵占了一大块土地,就暂且班师回了江南。

    “可以先加九锡,再观后效”,杜牧笑吟吟地说。

    桓温一想也是,归家的心情都轻快了很多。

    谢尚留在了长安驻守,桓温走后,他就是眼下唯一有能力把控战局、守住关中不失之人,所以只能在这里渡过这一年春天了。

    “哼,我看江南也没什么好。”

    姚襄坐在城主府高高的墙头上,向他的怀里掷了一朵花苞,语气懒洋洋地说:“根本比不上我们北地,也就一般般吧。”

    绕了这么一大圈,他最终还是选择跟着谢尚干活,可能这就是天定的因缘际会吧。

    谢尚见他如此意气轻狂,不免感到好笑,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花苞随手簪在了自己的鬓边。

    姚襄眼前一亮,飞跃下墙头,很快就琳琅满目地抱了一大堆花朵回来,不间断地往他怀里砸。

    谢尚:“……”

    现在的小朋友啊。

    这年的三月三,修禊日,会稽山阴之兰亭,一片湖光山色、鹭飞烟水之间,一场延宕许久的诗会终于召开。

    “真是太不容易了”,沈约将新出炉的当世十二美最终榜单张贴出去,来自许多世家的探子早早地就等在门口,守候着山庄发布的第一手消息。

    “报——谢安石喜提榜首,风华无双!”

    “李太白位居第二名,亦是不错不错。”

    “武陵王竟来到了第三名,莫不是前段时间的诗词之功?”

    ……

    沈约忙忙碌碌,给所有参会者发请帖,想了想,还是给会稽王也加了进去。

    司马昱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这么大的活动安排起来不容易,怎么着也得有人主动分担一下场地费用吧。

    【作者有话说】

    司马昱:如果有个冤种榜的话,我觉得自己应该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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