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截肢的部位是从大腿中段开始。车祸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残端的缝合处也长得很好,但还没有完全消肿。残肢收缩也还需要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至今无法佩戴假肢。


    弹力绷带可以帮助消肿和收缩。不过弹力绷带不能长时间绑着,需要定期松开,查看里面的皮肤情况。


    换药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在医疗箱里。林朝把医疗箱往沈临风面前一推,就两手抱胸不再管他了。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到你房间去吧。”沈临风说。


    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林朝观察着他的表情,发觉他的眼神躲闪。耳朵有点不自然的发红。


    这么紧张?


    就跟考试被抽到了不会的题目似的。


    林朝唇角一弯,正想说些什么再给他施加点压力,却件沈临风俯身下来。


    陌生的男性气息逼近,灼热而滚烫。那热度高得不太对劲。林朝有些吃惊,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沈临风说:“别动。”说着踩住了轮椅的刹车。


    林朝呼吸一紧。那种被压制的感觉又来了,这让他很不舒服。


    不过沈临风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抱到床上去,还往他腰上垫了个靠垫。


    “我确实没给人换过药。”沈临风低着头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有些低沉,“所以可能换得不好……我会努力的。”


    林朝眯起眼,看着那颗低垂在自己面前的头颅。


    沈临风身材高大,这样子蹲在他面前,像只体型巨大的狼犬。


    即便是蹲伏的姿势,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距也带来压迫感。


    林朝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反应过度,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他碰了后颈的关系。


    林朝忍不住摸了下报警器。随即有些自嘲地想:报警器还是这家伙买的呢。


    “还愣着干什么。”林朝说,“拆绷带啊。”


    “等等,我在看你现在是怎么绑的。”沈临风蹲在地上说,“教我的护士长说,换药基本上就是,原来长什么样,拆完以后给它复原成什么样……”


    林朝心里一动。类似的话他在医院里听到过,那些高年资的医生护士确实都是这么教学生的。


    不过被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这么盯着大腿感觉怪怪的。林朝拿出自己的手机,说:“头让开点。”


    “嗯?”沈临风抬起头,口罩没遮住的地方露出一双略带迷茫的眼睛。


    林朝发现他今天反应有点迟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朝也懒得跟他解释,直接一把推开他毛绒绒的脑袋,对准自己包绷带的地方,咔嚓按下快门键。


    “照着图片绑就行了。”林朝把手机放在旁边。


    沈临风睁大眼睛。林朝:“干嘛?”


    沈临风:“没什么……那我开始了。”


    林朝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啰嗦,放大招前还要有十分钟前摇的吗。


    沈临风低着头,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他拆绷带。


    随着弹力绷带一圈圈解开,大腿有种失去束缚重新呼吸的感觉。


    林朝忍不住惬意地眯起眼睛,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沈临风的动作却猛地停顿下来。


    “我弄疼你了吗?”沈临风哑声说。


    “没。”林朝命令道,“继续。”


    换药的第一步很简单,拆绷带嘛,谁不会。他要看的是沈临风后续的操作。


    真正接受过医疗教育,和网上看过几个教学视频的人是不一样的。林朝能看得出来区别。


    这家伙要真是个男护士,那他会为自己的多疑道歉。


    如果是冒充的,那也正好,让这家伙看看照顾病人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


    估计他截肢的伤疤都能吓死这家伙。


    一念至此,林朝反而有些期待了。


    他两手撑在床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沈临风的反应。


    随着绷带一圈圈拆开,沈临风的呼吸逐渐沉重。他估计也在紧张。


    截肢这种事,其实挺反人类的。正常人看到断手断脚的残疾人,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这倒不一定是歧视,其实更多的是人类的本能反应。


    林朝今天让他换药也是想故意吓唬他一下。一想到这个来路不明的“男护士”会被他留下心理阴影,林朝就觉得好笑。


    果然如他所料。当最后一层纱布揭开,露出他大腿上突兀狰狞的伤疤时,沈临风的呼吸顿住了。


    “跟前两天差不多。”林朝揉了下被绷带缠太久以至于有些酸胀的大腿,“还是有点肿。你拿卷新的弹力绷带……”


    “疼吗?”那家伙忽然声音有些发抖,抬手覆上他的伤疤。


    沈临风的手心很烫,男人陌生的体温令林朝浑身一颤,被他触碰的大腿根有种触电般麻痒的感觉。


    林朝一愣,反射性地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林朝,其实我……”那家伙猛地站起来,呼吸急促,紧接着整个人就朝他压下来!


    “什——”林朝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抗,那家伙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到他身上。


    这人想干什么?!


    心跳一瞬间加速到顶点,林朝无比愤怒又无比惊恐。身上的人沉重的他没法推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这王八蛋居然——居然——


    居然对一个残疾人见色起意?!


    刹那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林朝想起来好像是有一类人对残疾人特别感兴趣,那叫什么来着,慕残?


    靠!那家伙居然是这种人?!失策了!


    林朝真是万万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好这口!简直变态!不行,他得报警!这王八蛋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你放开我!你滚出去!你——”


    林朝拼命挣扎着,死命推搡着他,同时去摸自己身上的报警器。


    他顺着脖子里的细绳一路下去,很快就找到了报警器。


    然而正要按下去时,他却意外地发现——


    咦?这畜生不动了?


    林朝愣了下,侧头望去。


    只见刚才被他胡乱推开的畜生,此时一头栽在床铺上。整个脑袋几乎埋在被褥里,呼吸急促,手指抓着床单,似乎是艰难地想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紧闭着双眼,眼球在眼皮底下不住转动。耳朵有种不自然的潮红。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吐息间岩浆似的滚烫。


    发烧了?


    林朝下意识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烫得要命。


    “喂。”林朝试着推了他一下。


    那家伙直接被他推得侧翻过去,整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修长的手臂完全摊开,健硕胸膛不住起伏。


    那家伙一双剑眉紧促着,充满力量感的身体此时不再有侵略性。反而像只掉进了陷阱的狮子,只能任由猎人剥皮吃肉。


    “你说什么?”林朝隐约听他在嘟囔,忍不住抬手拉下他的口罩。


    “我是……”那家伙费劲地摇着头,双目紧闭,表情极度痛苦。


    林朝看着他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家伙不戴口罩的样子居然这么帅。


    不过怎么这张俊脸看上去有点眼熟……


    林朝撑着身体凑过去,听到他灼热的吐息里传来一声苦闷的低吟。


    “我是傻逼……”


    林朝:“……”


    林朝回想起他昏迷前说的前半句话。


    原来他刚刚突然站起来,急吼吼地要说的话是——


    “林朝,其实我是傻逼”?


    林朝:“……”


    这么一看还确实挺傻逼的。


    林朝看着高烧昏倒在他床上的“男护士”,只觉得一言难尽。


    这事情走向越来越离谱了。


    好吧,好歹他刚才不是真的想对自己……干那什么。


    林朝脸上一热,心想自己也是够了。人家只是烧迷糊了晕倒了,他居然以为人家对他见色起意,要对一个残疾人霸王硬上弓。


    ……难道昨天那些不合理的举动,也是误会吗?


    ——这家伙,该不会真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是个社恐但真诚的男护士吧!


    林朝:……不对,再想想。


    林朝觉得整件事情越来越离谱。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先从床头柜里拿出根体温计,怼进沈临风嘴里。


    然后用弹力绷带把自己的残腿绑起来。


    林朝动作麻利地把拆下来的纱布扔进垃圾桶,然后撑着身体,挪回到轮椅上。


    幸好刚才那家伙抱他的时候把轮椅刹车踩住了,不然现在他一个人,从床上爬到轮椅上的过程其实还挺危险的。


    其实这一点,也是林朝无法排除那家伙确实是个男护士的理由之一。


    那家伙虽然哪儿哪儿都不像男护士,但在某些细节上,他非常注意。


    每次推轮椅时都控制着速度,不会突然减速害自己坐不稳。停下来的时候也都会踩住刹车。


    还有弯腰抱他起来的时候,都会在他大腿下面托一把,免得压到他双腿截肢的地方。


    ……这些细节,都是在医院里的时候,医生护士三令五申给学生讲过的东西。


    林朝当初住院好几个月,医学生和实习护士每个月轮转,总有那么几个新来的记不住护理上的细节。有时候甚至会不小心弄伤他,他都挺理解的。


    而那家伙却在这些细节上格外注意。


    就……


    还挺细心的。


    林朝叹了口气,抓着轮椅扶手,把自己推到床尾。


    这家伙手长脚长的,倒下来的时候也没找准位置,这会儿两条大长腿都垂在下面。


    要是丢着不管,估计一会儿整个人就得从床边滑下来。


    林朝艰难地把他的腿搬到床上,心想得亏自己上肢力量还行。


    不过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林朝心里有点不爽。把体温计从他嘴巴里抽出来,对着阳光一看。


    好家伙,三十八度九。


    这人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晚上干嘛去了,怎么突然烧这么高。


    ……不会是流感吧。


    一念至此,林朝果断拆了个口罩,麻利地给自己套上。


    想了想,他又把轮椅摇到床头。


    那家伙的口罩滚烫,已经被他自己呼出的热气浸湿了。


    林朝把他那个口罩扔了,重新拆了个干净的给他戴上。


    那家伙除了发烧以外似乎没有别的症状。哦,不对,他今天好像特别疲惫,说话带着鼻音,反应也有点迟钝。


    林朝出车祸那会儿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期间反复发烧,因此自己也顺便学了点医。


    他觉得沈临风的状态,大概率是个流感。或许是受凉了,又或者累到了。


    首先要做的就是降温。一般的退热原则是,先物理降温,如果效果不好再考虑退热药。是药三分毒,退热药吃多了也伤肝。


    最近流感高发,医院里人满为患。如果把他弄到医院去,光是挂号排队就得两个小时。沈临风现在烧得人都不太清楚,肯定吃不消这一番折腾。而且还容易交叉感染。


    还不如让他躺着睡会儿。


    林朝果断去卫生间打了盆温水,放在腿上,重新回到卧室。


    沈临风还在昏睡,俊脸潮红。嘴唇微微翕动着,胸膛不住起伏。


    林朝把水盆放在床头柜上,撑着身体,从轮椅爬到床上。


    温水擦身就是最好的物理降温手段。林朝以前住院的时候,每次发烧医生都会给他发冰袋。那个效果也很好,但是太凉了。林朝后来想到冰袋就开始哆嗦。


    林朝先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然后掀开上衣,正想扭头挤块毛巾,视线却不由得被对方的身材吸引。


    ……这家伙身材真好。胸肌鼓鼓的,腹肌也块垒分明。皮肤也很干净细腻,是那种阳光健康的小麦色。


    林朝移开视线,拿着毛巾按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照顾病人的行为,他却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是陌生人吧。而且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


    更重要的是,片刻之前这人还极具侵略性地压在自己身上……好吧虽然那是误会,但那一瞬间的压迫感太刺激了,弄得林朝忍不住有点胡思乱想。


    林朝低头,拿着毛巾擦拭对方的胸膛。


    然而手掌刚一覆上对方的胸肌,那家伙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吟。


    “唔……”


    嗓音低哑,带着沉重的鼻音。


    那家伙昏迷中微微皱着眉头的模样,看上去很痛苦,却又带着点泥潭挣扎般的性.感。


    林朝动作一顿。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太暧.昧了。


    “到底谁是护工啊……”林朝叹了口气。


    折腾完这些都已经十二点了。林朝感觉有点饿。


    林朝坐着轮椅前往厨房,路过客厅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叠a4纸。他忽然心里一动,拿起那叠纸一看,是早上妈妈和那家伙的签的合同。


    林朝随手翻开合同,在合同第一页甲方乙方的位置,看到了两排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林朝:“?”


    林朝吃了一惊,翻到合同后面,发现最后果然复印了甲乙双方的身份证正反面。


    身份证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


    沈临风。


    不是林风,而是沈临风。


    林朝看到这三个字想起来了,这不是他高中同学吗?!难怪刚刚看脸觉得那么眼熟!


    刹那间无数回忆涌上脑海。林朝忍不住重新回到卧室里,朝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家伙喊道:


    “沈临风?”


    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挣扎着低哼了声:“沈临风是大傻逼……”


    林朝:“……”


    很好,口供物证俱全。


    林朝真是万万没想到,沈临风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掉马的。


    ——沈临风居然是个拿真实身份证来签约的傻逼!!!


    林朝忽然感到无比愤怒!


    没有第一时间看穿这个傻逼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在试图跟这个傻逼斗智斗勇!


    他的智商也被拉低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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