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陆之靳和薄钦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沙发内，一个听着刘瑞的汇报, 一个与对策局对接情报，很快弄清楚了状况。
“这些菌盖是在一瞬间出现的, 那些菌丝被埋在土壤深处, 看上去已经存在了有段时间。看来这个度假区应该早就被组织盯上, 是被他们选定为实验品投放的场地。”
刘瑞从周围摸了一圈回来，黑衣刺客手中提着一片透明的菌盖, 递给陆之靳。
然后被薄钦截胡。
“他的力量刚刚才不稳定过一次。”薄钦皱眉看了刘瑞一眼，提醒道，“不适合直接接触污染源。”
刘瑞询问地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
陆之靳漫不经心地颔首, 顺便反驳：“是刚才, 现在已经好了。”
薄钦直接无视了他。
“度假区已经形成副本，从外部无法进入，只能由内部攻略。”他将对策局传来的情报告诉两人, “不巧, 度假区内现在只有我们几个玩家。”
见识过院子外蘑菇世界的陆之靳一脸期待地举手：“那我——”
“你就待在这里。”薄钦冷酷无情地站起身, 一把提起缅因猫往陆之靳怀里一塞, “院子里很安全，蘑菇和菌丝都无法侵入。”
薄钦看向缅因猫，神情郑重地叮嘱：“看好你的主人, 保护好他, 知道吗？”
“喵——呜！嗷！”缅因猫甩着蓬松的大尾巴, 高高兴兴应下。
陆之靳试图挣扎, 看向自己的好下属：“那我——”
“先生就交给你了。”刘瑞朝银色大猫略一点头，“度假区内还有很多普通人, 孢子具有致幻性，我们得尽快解决这里的污染源。”
缅因猫嗲嗲地叫了一声，在陆之靳怀里翻了个身，毛茸茸的爪子直接捂住他的嘴。
陆之靳：“小刘你——唔……”
“喵~~~~~~”
刘瑞跟着薄钦向外走，一边在意识海内对陆之靳说道：“这里的孢子和金融街孢子事件里的那种出自同源，都是组织黑桃Q手下的实验体，但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可能是组织派来追杀我的。”
陆之靳抱着缅因猫，支了张躺椅在院子里瘫倒，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觉得小刘的猜测或许不太准确，具体还得看一看这个副本究竟是什么模样。
更重要的是——
“小刘啊，你烧饭也是不错的，记得看看这个蘑菇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做才好吃。”
陆之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采蘑菇的时候别让薄钦发现。”
刘瑞：“……”
在小刘同学又一次心情疲惫接下上司任务的同时，两人已经来到度假区人流量最大的公共活动区。
现在是傍晚时分，正好赶上用餐时间，大多数游客都在公共区觅食，薄钦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联系对策局入侵度假区系统，封锁了所有酒店客房的门禁，将本就在客房内的人类暂时控制住。
但在外活动的游客人数众多，几乎全部被孢子寄生，完全陷入了幻觉。
这里如今一片混乱。
陆之靳通过刘瑞的眼睛，短暂地观察了片刻这个蘑菇世界的情形。
到处都是蘑菇。
巨大的，高达百米的参天蘑菇一丛丛生长，完全盖住头顶天空，将整座度假区彻底封闭。飘摇的菌盖遮天蔽日，模糊了城市的尺度，在这里，人类渺小如同蚂蚁。
色泽妖异的蘑菇从各个角落长出，强行突破被人类占据的空间，陆之靳亲眼看到一个便利店被菌丝缠绕，覆盖，在顷刻间被骤然冒出地底的菌盖撑满，最后“啵”得一声裂开。
无穷无尽的孢子在天空中飞舞。
如果单看这一幕，确实说得上是梦幻瑰丽的童话世界。
但蘑菇下游荡着无数被孢子寄生的人类。
在精神幻觉的操纵下，变得越发奇形怪状的，人类。
这就有点恐怖故事了。
陆之靳看着刘瑞和薄钦避开那些垂着四肢，步伐沉重，身形僵硬，漫无目的游荡的尸体形状的人类，以及那些或一个人，或一群人安详枯坐，寂寂无声，独自散发绝望阴郁气息的怨鬼形状的人类，还有痴痴微笑，手舞足蹈满脸高兴的，二货形状的人类，率先去处理骚乱发生的直接源头。
一群被孢子寄生后陷入疯狂的，癫货形状的人类。
无意义的叫骂、嘶吼，突兀爆发的冲突，满地都是扭打成一团的人类，就像是吃了毒蘑菇以后神志不清，一秒退化成精神状态美丽的猿猴，四处又哭又笑，又叫又跳。
陆之靳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薄钦和刘瑞搞不定。
这两个人的能力都是进攻方向，打打杀杀最在行，但此时此刻他们被漫山遍野集结的猴子包围，打也打不得，骂也听不懂，可以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完全束手无策。
这里需要的是那个特勤队长类型的控制系玩家。
或者是他们家加菲。
陆之靳想到这里，摇了摇自己的铃铛。
空灵的铃铛声遥遥传开，另一头很快传来回应，竟然就在离度假区不远的地方。
陆之靳放心了。
他退出与刘瑞的共感，安稳地瘫在躺椅内，打了个呵欠开始研究大红飞凤食盒内的点心。
看起来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只好先把薄钦的那份下午茶也先吃掉，究竟是先吃蔬菜司康还是火腿三明治呢？
“看来今天的晚饭得推迟了。”
在小院中的怪物之王纠结于下午茶加餐的第一口该吃什么时，另一边被猴子们包围的刘瑞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先生他……”
对上司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感到深深忧虑的刺客叹了口气，总觉得前途无光。
“你担心的是这个？”一旁薄钦神情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他在这方面从不会亏待自己，只会把我们那两份的下午茶吃掉，然后出去骗吃骗喝。”
刘瑞：“……”
薄钦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习以为常？
“陆之靳绝不可能安分待在院子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开始乱来前解决掉这里的污染事件。”薄钦冷静开口，手中长鞭灵活挥舞，卷住几个叠在一起试图压死对方的猴子，干脆利落将他们拍昏。
“凭我们两个有些困难。”刘瑞实话实说道，“除非不管这些人，直接击杀污染源。”
他与薄钦干着同样的事，在阴影间不断游走，蝴蝶双刃刀背向下，一个接一个敲闷棍。
但是这样的速度太慢了。
刘瑞看向天空中无穷无尽的孢子，以及那之下被孢子寄生的，数不清的人类。
他们两个人轻而易举便会被疯狂的人潮淹没，而要在这么多人类中寻找到那唯一的一个污染源，无异于大海捞针。
薄钦没有开口，只是一次又一次挥鞭。
作为曾经游戏内的积分榜第一和第二，两人对副本都极为了解，谁都知道这样下去无异于徒劳消耗自身，但却没有人提出要放弃。
强者承担责任。
在这些无辜被污染波及的人类面前，他们不能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被两人击昏的人类越来越多，但余下狂舞乱吼的猴子们却多得看不到尽头，刘瑞掠上高处的屋顶，低低喘了口气，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太多蘑菇了。
各类毒素混合在一起，即便是以他的身体素质也难免受到影响。
再这样下去……
“砰！”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刘瑞蓦地回神，发现身前一颗巨大的参天蘑菇正从中间齐齐裂开，紧接着柔软的菌盖随着重力向内凹陷，很快整朵蘑菇便彻底坍缩。
“怎么回事？”
薄钦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他身旁，两人握紧武器，警惕地看向那处烟尘滚滚的地方——
直径约一公里的深坑内，上蹿下跳的猴子们安然陷入沉睡，一道高挑的身影正在坑底吭哧吭哧往上爬，抬头朝他们欢快地招手，遥遥呼喊。
“你——们——好——啊——”
那头灰色卷毛迎风飘扬，文静漂亮的脸上一脸天真憨笑，手中夹着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作响，带着熟悉的韵律。
“哟——薄——钦——”
“好——久——不——见——”
“扑通！”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瑞眼睁睁看着那道兴高采烈的身影一脚踩空，手舞足蹈跌下深坑，他刚要飞身上前，下一秒周边力场骤然变化。
重力被改变了。
不远处，四肢胡乱扑腾的灰发青年凭空仰躺，慢吞吞地抬起身，接着一步步踩在虚空，仿佛踏着看不见的阶梯，朝两人一步步走来。
“轰隆！”
“轰隆！”
随着他的脚步，无形波纹震荡四散而去，一颗颗参天蘑菇坍缩凹陷，如同被看不见的人轻轻抽离筋骨，从内部瓦解。
重力控制与解构重组。
这是在第一个游戏内被称为“拆迁办”的，独属于一人的标志性能力。
来的人是——
“你这就是我们家陆大爷的新保姆？”
灰发卷毛青年一脸新奇地看向刘瑞，没等到回答就一脸热情洋溢地扑上来，握着刘瑞的手使劲摇晃。
“你好啊你好啊，欢迎加入我们陆大爷保育协会！”
i人刺客脸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好，我——”
灰发卷毛青年迅速从他面前消失。
只见一副文静书生模样的青年大大咧咧掏出卷黄色草图纸，动作利落地徒手一撕，伴随着清脆的“咔咔”声响，青年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支凌美钢笔，在满目疮痍，满地猴子乱窜，参天巨型蘑菇挨个轰然倒塌的混乱背景下，神态自若地席地坐下，开始画速写。
三两笔就勾勒出了蘑菇世界的形貌。
“建筑师。”薄钦明显松了口气，朝灰发青年点点头，“麻烦你了。”
建筑师，也就是杨嘉斐乐呵呵眯起眼睛，拿钢笔比划着尺度，流畅地刷刷下笔：“不麻烦，不麻烦。陆大爷喊我来的。”
“咱好歹也是陆大爷保育协会的资深保育员嘛。”杨嘉斐画完速写，意犹未尽地收好纸笔，随随便便打了个响指。
“陆大爷保育协会，有求必应，使命必达，养一个陆大爷，折寿至少二十年！”
“轰——隆！”
在刘瑞和薄钦死一般的沉默中，大地开始震颤。
只作用于蘑菇的重力数以百计加倍，凹陷与坍缩在一瞬间发生，漫天飞舞的孢子云团直直坠入地底，天空顿时清明。
只是一个响指的时间。
参天蘑菇菌落彻底消失，东倒西歪的艳丽菌盖蜷缩成一团，世界再度回归到人类手中，只是多出了地面上一个又一个深坑。
这就是“拆迁办”。
拥有者建筑师是游戏里攻略迷宫类副本的最快纪录保持者。
没有解密，也没有迷宫。
一张草图纸，一支钢笔，一个响指。
统统夷为平地。
“蘑菇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排查污染源。”长得斯文秀气，一副书生模样，但出手就是暴力平推，破坏力异常惊人的建筑师拍拍手，再度拿起自己的草图纸和钢笔。
黑色墨水在橙黄色的半透明纸张上划过，形成一道道笔锋凌厉的墨迹，很快一座由坍缩菌盖构成的迷宫跃然纸上，迷宫由一个个被锁死的房间组成，每一个房间里都关着个被孢子寄生的比例人[1]。
刘瑞朝脚下望去。
目之所及的所有深坑内，在同一时间出现了一座与草图纸上一模一样的迷宫监狱。
从高处往下看，甚至还能看到由一个个单间组合在一起时形成的不规则图案，有的迷宫是六边形单间蜂窝状，有的迷宫单间被排列成波纹状，还有太阳花造型的，摩斯密码造型的，黑白图底逆转造型的……
五花八门，别具匠心，充分体现出设计者的精巧构思和穷极无聊。
刘瑞安静无声地和薄钦分工合作，通过建筑师提供的总平面图纸迅速排查污染源，在建筑师满怀期待的注视中一言不发。
零距离接触过曾经只能仰望的偶像后 ，刘瑞对天梯第一小队的滤镜已经彻底破碎。
他安详地拎着蝴蝶双刀，在总平面图上刻下记号，耳边是某位建筑师大呼小叫夸赞他刀工精湛脚步轻盈当保姆一定顶呱呱的噪音……开始相信或许不是自己太过弱小才始终与怪物之巢的调性格格不入，而是只有精神状态同样美丽的人（怪）才能互相结交，并肩作战。
他要学的还有太多。
*
“不在。”刘瑞检查完所有图纸，说出自己的排查结论，“我这里没有。”
薄钦在同一时间从图纸间抬首，也摇摇头：“我也没发现。”
灰发的建筑师露出了果然如此和我就知道的神情，一副颓丧咸鱼的模样往地上一坐，摆手表示自己的活就干到这里。
“陆大爷说了，解决掉你们这里就行，再有别的——那是另外的价钱。”
“至于污染源究竟去了哪里……”建筑师嘿嘿一笑，手上夹着张勾勒出紫藤架、躺椅、漂亮黑发青年和慵懒银色大猫的草图纸，朝两人晃了晃。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刘瑞与薄钦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被肯定的猜测。
两人没有一点犹豫地同时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赶去。
污染源如果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整个度假区都被蘑菇包围，而所有蘑菇都成为了建筑师构建迷宫监狱的材料。
污染源不在这里。
那唯一剩下的地方，就只有从一开始就没被蘑菇侵入，因而被排除在所有检测之外的地方。
——陆之靳所在的小院。
第42章 天喜温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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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参天蘑菇如同浪潮般层层坍缩的同时，陆之靳正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度假区宣传手册。
同一集团下的另一个度假区正与某项大热恋爱模拟游戏联名, 他为纸片人老公的吸金能力大流口水，迅速拍照发给无头姐列入投资计划, 接着伸了个懒腰, 开始对着下午茶挑挑拣拣。
他吃多了鸡头米小甜汤, 有点腻得慌，把属于薄钦的蔬菜司康和火腿三明治吃完后, 开始四处扒拉大红飞凤食盒内的咸口点心。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陆之靳惆怅地叹口气，往后倒进躺椅内，看着正在池塘内欢快泅水的缅因猫发呆。
他在等铃铛另一头的消息。
但消息迟迟不来, 陆之靳就知道那头是在等自己的消息了。
于是他叹口气, 打开围绕在这座院子四周的禁制，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院墙外传来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首曲风可可爱爱，内容莫名掉san的歌谣。
“小蘑菇呀, 小蘑菇～发现一朵可爱的小蘑菇～”
“该怎么~~吃掉我可爱的~~小蘑菇？”
一个只有下半身能勉强看出人类形态, 腰部以上完全被菌盖包裹的怪物从院墙外出现, 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靠近。
“拔下他的四肢, 捏碎他的脊骨，挣扎和尖叫是美味的佐料～”
歌谣的内容越来越恐怖血腥，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身形臃肿的蘑菇怪物摇摆着踏入。
“舌头拿来碳烤, 嘴唇鲜嫩肥美, 心脏, 哦，多汁的心脏～一定要放到最后——”
肥厚的菌盖舒展开来, 准确无误朝向陆之靳的方向——
下一刻蓦然裂开，露出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
“一口吃掉！”
陆之靳对蘑菇怪物的用餐品位表示了肯定。
他觉得那一捧肥厚的菌盖炸一炸应该也特别好吃。
“哟！你好啊小蘑菇！”
蘑菇怪物摇晃着菌盖，探到陆之靳身前，语调奇异地开口。
“你就是红皇后说的那个，系着铃铛的黑头发人类？”
系着铃铛？
陆之靳挑挑眉，很有礼貌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你好啊，看起来很好吃的蘑菇怪。”
他诚恳发问:“红皇后？我认识吗？”
蘑菇怪物大张着嘴，口水如同瀑布般哗哗流下，闻言发出了“嗬嗬”的怪笑声。
“你当然不会认识红皇后……红皇后也不认识你……”
肥厚菌盖的摇摆频率渐渐变快，像是蘑菇怪正笑得浑身发颤：“但你们很快就能互相认识了。”
“只要你——”
细长舌头倏而如箭般射出，尖锐端头闪烁着色泽艳丽的毒液，直刺陆之靳的双眼！
“也成为试验场的一员！”
陆之靳的身体因为那三个字微微坐直。
灰绿凤眼内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没有看向朝自己飞速掠来的攻击，而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起了眼前的蘑菇怪物。
试验场？
“——喵！！！”
缅因猫从天而降，润湿的毛发在电流萦绕下根根竖起，尖利的爪子瞬间撕烂了那根细长舌头。
肥厚的菌盖顿时扭曲起来。
“吼——嗷！”缅因猫愤怒地咆哮着，尾巴高高扬起就要扑上去把蘑菇怪物撕得稀巴烂。
“欸，别，旺财。”试图寻找蘑菇怪物脖颈但失败的陆之靳遗憾收回目光，把作势欲扑的大猫捞回来，心疼地捏着猫爪子对光观察，“这舌头都没消毒过你也直接上手抓？快给我看看有没有弄脏……”
被王阿姨和薄钦养得越来越难伺候，口味和要求直线攀升的陆之靳，已经成功从曾经餐风露宿活着就好，变成了娇气金贵挑三拣四，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他迅速拿出薄钦备好的消毒纸巾给缅因猫的爪子和肉垫消了个毒。
“你，你们——”
蘑菇怪物浑身乱颤，被削了一半的舌头流出腥臭的脓液，大着舌头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人一猫压根没抬头看它。
“好吧，好吧，又被红皇后说对了。”蘑菇怪物愤恨地嘀嘀咕咕起来，“红皇后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类身边有一只这么厉害的猫？”
“竟然连猫铃铛的样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该死，可恶……好想吃……嘻嘻，肯定很好吃。”
在蘑菇怪物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中，陆之靳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这个红皇后的风格实在令人熟悉，一股他们第一小队外置大脑的风味。
他按住了缅因猫的爪子，觉得这个蘑菇怪物可以等会儿再杀。
早点吃晚点吃，味道大差不差。
在恐惧与绝望的挣扎下入锅油炸，应该会风味更佳？
暂时免于一死的蘑菇怪物停下呓语，撕裂的细长舌头恢复如初，在血盆大口间不断探进探出，发出“嗬嗬”的笑声。
“红皇后说，让我邀请你玩一个游戏，人类。”
肥厚菌盖兴奋地晃动着：“躲猫猫，很简单的对吧？一共三轮，你每赢一轮，我就给你一个线索。但如果你输了……”
蘑菇怪物不怀好意地裂开大嘴，止不住的口水顿时砰得直接砸落在地。
“你每输一轮，我就在你的身体里种一朵蘑菇。据说用像你这样的人类玩家的身体种出来的蘑菇，特~别~鲜~美！”
“怎么样，人类？”蘑菇怪物迫不及待地开口，猛地一抬身体，无数孢子刹那间遮蔽了小院的天空！
“让我们开始吧！”
*
小院在眨眼间变成了蘑菇的世界。
无数肥厚的菌盖层层叠叠覆住天顶，细长菌丝如同蛛网般散落在脚下，纯白的蘑菇丛高高矮矮，胖瘦不一，大的几乎堪比一座高楼，小的不过拇指大小，原本并不算太大的空间被反复折叠，最终形成了一个完全由蘑菇组成的迷宫世界。
缅因猫被陆之靳抱在怀里，好奇地拨动着身旁的菌盖墙壁，尖利的爪子陷进去，很快被弹回。
大猫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哦，人类，忘记告诉你了，第一轮是我躲，你找，限时5分钟。”
“哎呀，已经过去3分钟了。”
蘑菇怪物兴奋的声音里混杂着咽口水的咕咚声，天顶的纯白菌盖一时间都晃动起来，宛如一对对直勾勾盯住陆之靳的眼睛，垂涎欲滴。
“我想想，第一朵蘑菇种在哪里好呢……”
陆之靳对蘑菇怪物的疯言疯语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观察着这个蘑菇世界。
他的目光划过天顶的肥厚菌盖，脚边的绵绵菌丝，还有那些一丛丛摇曳的各色蘑菇……脑子里已经开始中华美食大组合。
这个细细长长的可以当茶树菇来油炸、那丛颜色妖异的毒蘑菇可以煮菌子汤、还有头顶的肥厚菌盖，不知道凉拌好不好吃……
哦，他想想该怎么说服薄钦。
唾液不由自主分泌，陆之靳咽了咽口水，灰绿凤眼内一片亮晶晶，同样露出垂涎欲滴的神秘微笑。
“只剩30秒了，人类。你还没有找到我吗？”蘑菇怪物的声音越发急不可耐，压低了嗓音发出细细的低语，“那我可要去找你了哦。”
“喵~~~~”
缅因猫折腾完菌菇墙壁，很快失去兴趣，也仰起脸软软地催促起来。
蘑菇怪物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十秒、九秒、八秒……”
陆之靳捏了把大猫毛茸茸的尖耳朵。
“别急，旺财。高级的食物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重要的是食材必须足够鲜美。”
还是别找薄钦了，现杀现吃吧。
但炸着吃还是烤着吃……
“五……四……三、二、一！”
“人类，我决定了，第一朵蘑菇……就选你的心脏！”
下一刻，无数菌丝骤然自脚下弹起，顺着鞋底一路向上缠绕，头顶菌盖无声无息降下，血盆大口张开，吐出细细长长的舌头，游动着靠近。
而陆之靳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根手臂粗细的深红触手不知何时自后腰探出，贪婪地缓缓划过已经蔓上小腿的菌丝，接着蓦地扬起——
自下而上贯穿头顶菌盖！
“啊！呃，呃啊！人类，你——”
陆之靳笑眯眯地抱着猫，头顶触手动作不停，接连穿过整片菌盖天空，最后带着一连串被洞穿的菌盖骤然发力，生生撕裂了这一整个蘑菇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蘑菇怪物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里，深红触手扯着一截连带着菌丝的断裂菌盖递到陆之靳身前，他好奇地摘下一小块，喂给怀里的银色大猫。
“……呸呸！”
缅因猫翻着白眼将食物残渣吐了出来。
看来生吃还是味道不好。
陆之靳可惜地想着，控制触手缠住现出真身的蘑菇怪，在他判断是心脏的位置戳进去。
触手欢快地吸食着新鲜的血肉，而陆之靳一脸友好地朝浑身打颤的怪物点点头，认真发问：“我赢了，所以线索是什么？”
“……”蘑菇怪物看起来很想咆哮，但不敢，只能遵照游戏规则开口，“恭喜你赢得第一轮游戏！以下是第一条线索，请听好哟！”
“红与黑的秘密，并非同一个。”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红皇后是黑桃Q最重要的人。黑桃Q是红皇后最重要的男人。”
陆之靳陷入沉默。
陆之靳恍然大悟……什么也没悟出来。
“好了，现在开始第二轮游戏吧。”虽然听不懂，但得到干货的陆之靳相当尊重游戏规则，撤回依依不舍的触手，朝蘑菇怪物露出友好微笑，“第二轮的规则是什么？”
“第二轮，是你躲……我找。”
肥厚菌盖剧烈颤动着，强烈的恨意和杀意朝陆之靳直直涌来，蘑菇怪物咬牙切齿地开口，每说一个字胸口破了的大洞内都会渗出猩红的组织液。
“人类，你最好……别被我找到。”
然后这一轮陆之靳压根就没躲。
他耐心地等待着蘑菇怪物兴奋的倒计时归零，在肥厚菌盖张开血盆大口，大笑着扑来的刹那，缅因猫像个小炮弹般射出，将对方撕了个粉碎。
蘑菇怪物胸口的破洞又扩大了一圈。
在饱食一顿，满脸餍足的大猫注视下，蘑菇怪物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第二条线索。
“掠夺与控制，因爱而歌。”
“奉献与顺从，为恨而舞。”
“小心红与黑。”
陆之靳：……怎么又是这种听不懂的，放弃，记下来转述给加菲。
他摸了摸同样莫名其妙，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大猫，打算尽快结束三轮游戏，召唤薄钦摘蘑菇做晚饭，但蘑菇怪物却比他更着急。
半身染血的蘑菇怪物“嗬嗬”笑着，胸口破洞不断往外喷出菌丝，破损变形的菌盖垂下来，忽然疯狂抽搐起来。
“哈哈，红皇后……你这个毒妇！你骗我！骗我！”
“人类，没有第三轮了。”它浑身乱颤地开口，语气里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想知道什么？哈哈哈哈哈你想去试验场对不对？”
“试验场是两个世界……你去了就会知道的，呃……”蘑菇怪物忽然开始痛苦地嘶吼起来，大量黏液从它口中涌出，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所有触及的一切。
“啊！啊啊！红皇后……你活该和黑桃Q不得善终！你——”
肥厚的菌盖迅速萎缩，庞大臃肿的怪物身形在腐蚀下飞速变小，蘑菇怪物断断续续地开口，身体各处都在不断脱落。
“人类，我告诉你……”
当那一层肥厚的菌盖逐渐被腐蚀脱落之后，被掩盖在其下的人类身体终于暴露出来，头颅、躯干、四肢完整，只是全身都被纯白菌丝覆盖，那些菌丝深深扎入他的体内，不断汲取着养分。
所谓的蘑菇怪物，就是被菌丝寄生的人类。
出身自试验场的实验体。
腐蚀渐渐深入，人类的躯干消融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半边身体都已经完全消失，残缺的身体跌落在地，分不清五官的扭曲面容上，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而腐蚀已经从颅顶蔓延到了唇边！
“试验场——试验场就是——”
“咻！”
深红触手闪电般射出，赶在蘑菇怪物被腐蚀殆尽之前拧下了对方的脑袋。
陆之靳接过那颗残缺的头颅，只来得及看到脖颈处淡青色的实验编号。
【S-1008】
当初在祈福山庄，零号的编号是S-0000。
手中的头颅彻底被腐蚀殆尽，淡青色的刺青编号缓缓消失，同一时间，四周所有残存的蘑菇都开始自燃。
陆之靳看向掌心突兀出现的一枚冰晶，心底的某个猜测终于落地，放心地摇了摇八角铜铃。
那头短促地回应了一下，很快远去。
陆之靳的思路再度回到试验场。
他知道试验场这个地方，这是系统一直以来自行培育和筛选怪物的地方，即便不是祂最大的依仗，也可以说是系统大部分势力所在。
目前已知的实验代号，就有S系列、F系列和XC系列。
其中S对应的是零号实验，以陆之靳为蓝本进行的克隆和改造。F系列是现实世界里对人类的怪物化实验。XC系列，则是游戏内最初的一批实验体。
自从知道系统并没有消失之后，陆之靳就一直想找到现实世界里的试验场，但系统为了防备他，将试验场的所有数据都进行了修改，让陆之靳始终没能够发现试验场的所在。
没想到今天却一下子获得了试验场的线索和阿洁的下落。
陆之靳心情大好地亲了口缅因猫，在大猫哼哼唧唧的撒娇声里张望四周，不死心地试图找到一点院子里遗留下来的蘑菇。
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丛院子里原生的白蘑菇。
“陆之靳——”
院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砰”得一声巨响，陆之靳正蹲在紫藤架下起劲地掘着蘑菇，头也不抬地朝来人挥了挥手，习惯性地开口。
“你来啦，薄钦。”
“等你好久了。”
他捏着朵白胖白胖的蘑菇，笑眯眯地提议：“老薄，晚上要不要吃蘑菇汤？”
“陆之靳？”
薄钦忽然顿住脚步，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
陆之靳也奇怪地“昂”了一声：“怎么了？被孢子寄生不认识我了？”
“……不，没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头才传来声音，薄钦神情自若地接过蘑菇：“怪物的本体被你解决了？来的路上建筑师说你这边已经没有问题，就先离开了。”
薄钦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与慢一步赶到的刘瑞汇合，怪物之王保育员们卸甲归厨房，进入下一个战场，开始给嗷嗷待哺的房东做饭。
薄钦有些神思不属，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食材备好，交给刘瑞继续处理，自己则干脆走出厨房，倚在门边望着院子里发呆。
陆之靳正在陪缅因猫玩水。
黑发青年笑得一脸灿烂，微卷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来飘去，头顶呆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难得显露出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薄钦的神情有些惘然。
手腕内侧的印记仍在发热，一跳一跳彰显着存在感，显然已经被同源的力量激活。
但这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里面封存着第一玩家LU倾尽全力的一击，作为曾经游戏内名不见经传的小牧师薄钦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印记从赶回小院的路上开始有反应，随着接近小院越来越明显，到陆之靳向他打招呼的刹那，滚烫到几近灼热。
薄钦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被孢子寄生，以至于生出了幻觉，竟然会觉得眼前这个混蛋又惹人心疼的房东，和那个传说中的第一玩家LU是同一个人。
明明一个惫懒咸鱼，体弱多病又娇气，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偏偏又总往最危险的地方凑，乱来得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让人操心不断的小混蛋。
而另一个始终在往前走，从来没有过多余的声音，谨慎、冷酷、高效、精准，绝不会轻易将自己陷入危险，却也从来都将最危险的事留给自己，是所有玩家的守护神。
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人……
“旺财，去扑那条金色的鲤鱼！那条最胖！扑上来今晚给你加餐生鱼片！”
“喵呜！嗷呜喵喵！”
一人一猫在池塘边大呼小叫，将一池鲤鱼折腾得四处奔逃，苦不堪言。
薄钦出神地看着他们。
陆之靳，和LU。
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在他眼前旋转，重合，又分开，到最后几乎分不清彼此。
是真的分不清吗？
薄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如今反反复复的猜测和动摇，或许是因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心底就开始有的一个声音。
陆之靳和LU。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那就好了。
第43章 天喜温泉（4）
夜幕降临, 一片狼藉的度假区也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对策局。
给房东喂完饭后，保姆们乘着夜色出行，来到度假区广场协助对策局梳理现场信息, 包括但不限于登记副本和怪物信息，补充建筑师的情报, 顺便对刘瑞进行例行监察。
两人也获得了对这次污染事件的检测结果。
陆之靳所在的小院污染浓度曾经急剧上升, 形成副本, 之后又很快下降至正常水平。数据表明此次污染事件的污染源曾在小院出没，之后又离奇消失。
不用多想, 一定是陆之靳又做了什么。
某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房东总是热衷于作死和乱来，薄钦对此早已经习惯到麻木，他现在对陆之靳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自己受伤。
“那个, 薄特级……”对策局新招的实习干员核对好数据, 却仍然待在原地没走，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 就是……”
年轻的干员一副犹豫畏惧却又心痒难耐的模样：“请问陆先生是和您一起来的吗？”
薄钦沉默了一下, 说道：“对, 他在休息。”
“哦, 在休息，在休息……”实习干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嘴角诡异地抽搐着, 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上扬的弧度, 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听说那边的刺客是被招安的？监管者就是陆先生？”实习干员偷偷向旁瞥了一眼, 又飞快收回视线, 表情继续扭曲着小声开口，“您真的不考虑将监管者替换成自己吗？”
见薄钦没什么反应, 实习干员张了张口，最终委婉地提醒道：“监管者和被监管者关系亲密，同进同出，同住一个屋檐下……听说那个刺客还是主动要求陆先生监管……”
“我们对策局的大家都觉得，陆先生人那么好，又热心又善良，还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和这么个看着就对陆先生图谋不轨的危险人物天天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安全？您，您是不是应该……”
实习干员说到陆之靳，原本的紧张拘谨都不翼而飞，絮絮说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和谁说话，脸色顿时煞白。
“抱歉薄特级！我不是在要求您，我只是，只是……”实习干员嗓子发干，结结巴巴地开口，半晌忽然九十度弯腰，豁出去般大声喊道。
“薄特级，请您务必照顾好陆先生！”
现场一片安静。
一旁正在接受检查的刘瑞：“……”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但要给上司既当杀手又当保姆，还要被限制人身自由，拴起来送给上司喜欢的人当免费劳动力，最后还要在不知内情的路人眼中被当成男妖精，成为上司与喜欢的人PLAY中的一环……
怪物之巢能给他多发几份工资吗？
*
“喵~~~~~”
回小院的路上，银虎斑缅因猫自夜色间悄没声息地出现，一头扎进刘瑞怀里“嗷呜咪呜”得告状。
在薄钦疑问的目光下，精通缅因猫语的刘瑞给他翻译：“他是说先生还没睡，要通宵看银河。”
薄钦抬头看了看大放光芒的满月：“我们没带任何设备，他要今天看银河？”
刘瑞心说以怪物之王的眼力，天天都能看到银河。
但既然上司这么表示了，作为下属自然要努力体会上意。
“这个度假区是黑天空保护区，确实是观看银河最适合的地方。”刘瑞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也许先生是希望您能陪他一起？”
“晚上不睡觉，第二天他睡不醒了，又要精神不济。”薄钦一脸头疼，摆摆手，“算了，我回去看看。”
看上去打算把陆之靳哄骗回去睡觉的薄钦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又开口：“刘瑞，这次出来给他带厚外套了吗？夜里风大，他吹不了风。”
刘瑞谨慎地回答：“只带了一件薄开衫，如果不够的话，可以用我的风衣。”
薄钦皱了皱眉。
刘瑞想到方才那个对策局实习干员的话，连忙开口自证：“薄钦，先生是我的监管者，我只负责为先生提供保护和照顾，那个干员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怎么对策局还能空口污人清白？
被怪物之王知道了是会死人的他们知道吗？
薄钦扶额叹息，看起来一脸无奈：“没事，我知道，他们就是这样。”
“陆之靳也不会在意这些的。”薄钦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很清楚自己不喜欢你这样的。”
刘瑞：？
你们到底在玩些什么东西？
只擅于打架的刺客一脸费解，再次觉得自己是因为太过平平无奇，而始终无法融入这个所有家庭成员都不正常的家。
“喵——呸！”
银色大猫在刘瑞怀里翻了个身，金棕色瞳孔冷冷看向薄钦，不屑地喷了喷鼻息。
刘瑞脸色古怪地翻译：“他说你是渣男。”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以至于从来情绪稳定八风不动的薄钦都踉跄了一下，转过头时瞳孔在剧烈颤动：“旺财说什么？”
刘瑞语调平平地转述：“说你执着地追寻那位第一玩家这么多年，始终念念不忘，如今又和陆之靳不清不楚，放任外界流言，明显就是有不一样的心思，根本就是碗里的还没吃着儿就看着锅里的……”
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刺客由衷地感慨：“确实是个绝无仅有的大渣男啊。”
“喵！”
缅因猫愤怒地尖叫一声，这一回不用刘瑞翻译，径直抢过他的手机，两只后爪抓着，两只前爪劈里啪啦一顿敲击，末了“啪”得一声狠狠按下语音转译按钮！
平板的机械音一字一顿响起。
“这就是不负责任！”
“喜欢，不喜欢，只有一个答案！”
“你到底喜不喜欢主人！”
在薄钦的无言以对中，刘瑞也露出一脸认同的神色。
“阿旺说得没错，薄钦。”
他很认真地开口：“你对那位第一玩家LU究竟是喜欢，还只是憧憬？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第一玩家，但与很多曾经的天梯强者一起下过副本。他们每一个人说到第一个游戏，都一定会提到LU。”
在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描述中，没有人能够不对LU心生仰慕和憧憬。
“所有人都想追随他，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渴望能站在他身边。”刘瑞轻声开口，语调感慨而奇特，因为他自己也感同身受，“但那种渴望，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生出的对强者的仰慕。”
刘瑞看向薄钦，神情很郑重：“你对LU是哪一种喜欢？你对陆之靳，又是哪一种？”
“喵~~~~~”缅因猫拉长了调表示肯定，前爪“哒哒”地点在手机按键上，将屏幕推到薄钦眼前。
薄钦怔了怔。
缅因猫直接上网搜索问题“究竟什么是喜欢”，而其中最高赞的那一条是这样写的：
“什么是喜欢？你看到清晨第一缕阳光会拍给他看，不想起床上班会发消息给他抱怨，高兴的时候会想到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想到他，每时每刻你都想要和他分享。”
“什么是喜欢？你知道他喜欢吃辣但连续吃三顿就会上火，于是你连做了两顿；你知道他容易受凉，所以车里永远备着外套和薄毯；他随口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在心里，你知道他的一切，你比他还要了解他。”
“你喜欢他。”
*
薄钦带着满脑子疑问回到住处，一眼就看到了在温泉内发呆的陆之靳。
黑发青年难得不作妖，安安静静泡在汤池内，一头往常不怎么听话的半长头发微微湿润，垂在脸侧，那张永远苍白的面孔在热气蒸腾下终于染上绯色，衬得本就精致的脸越发漂亮。
注意到薄钦的出现，陆之靳慢吞吞地转过脸，灰绿凤眼一片朦胧，像是在酒气与热气下起了一场大雾。
“薄钦，你来了。”
他神情有些不满，声音却轻飘飘的：“等你好久了，来得好慢。”
陆之靳的面前飘着个木制托盘，里面放着一杯让薄钦眉心骤跳的梅子酒，看着那几乎见底的小杯，不用想也知道某位房东已经醉了。
一杯就倒，但醉后格外乖巧的陆之靳没得到回应，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拍着水，语调欢快地开口：“来泡温泉，老薄。”
“管家说了，在这里就能看星星。”他一指头顶夜空，神情变得兴奋，“我还没有看到过银河和流星！”
在回来路上就听说陆之靳打算，并且紧急做好功课的薄钦犹豫了一下，走进汤池边半蹲下来，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想看流星？你想对流星许什么愿望？”
陆之靳安静下来。
总是懒懒散散，恣意随性，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青年，似乎在酒精的刺激下反而认真了起来。
“许愿是没有意义的。”半晌，陆之靳低低地开口，眼帘半垂着，声音有些低落，“除了自己，没有人会……”
“会的，星星会听到的。”
热气氤氲间，陆之靳怔了怔，抬起头看向薄钦。
那对灰绿色眼睛里被薄钦的身影填满，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陆之靳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但整个人却透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
就好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一线天光照亮，可却只能远远躲在阴影下，再也不敢靠近那道光。
薄钦也愣住了。
他莫名觉得这一幕熟悉至极，仿佛曾经一遍遍出现在眼前，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在不断翻涌，挣扎着要浮上来，但脑海中却空空荡荡一片，告诉他这只是错觉。
“就算现在看不到银河，也没有流星雨，但云层之上的群星一直都在。”他张了张口，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说道，“假如星星没有听到也不要紧。”
“因为我听到了。”
陆之靳又安静下来。
“……薄钦。”不知过了多久，陆之靳才再度开口。黑发青年仰着脸，出神地看着漫天群星，“我希望系统彻底消失，污染被彻底控制，再也不能影响这个世界。人类和怪物能够一起生活在阳光下，那些平凡的日常生活，不再需要有人搏命才能守住。”
污染被彻底控制，再也不能影响这个世界？
薄钦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多想，他将这个疑问放下，只是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也是所有人的愿望。对策局，猎人协会，还有更多的人……我们一直都在为此努力。”
“陆之靳，我们会做到的。”
轻缓温柔的声音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与决心，落在夜风里，吹散了笼罩在那对灰绿凤眼内的薄雾，透出越发明亮的眸光。
“不，老薄。不是会做到。”带着醉意的黑发青年不赞同地摆手，脸上忽然扬起快活至极的神情，遥遥向头顶的深空举杯。
“是必须做到！”
接着他仰头一口闷了剩下全部的梅子酒，嘿嘿傻笑着站起身，一头砸向面色大变的薄钦，砸吧着嘴陷入了酣睡。
“陆之靳，你真的是……”
圆月悄无声息隐于云后，将满池春色好心遮掩，薄钦接住半挂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心脏与掌下的温度一样滚烫。
他习惯性地叹口气，脱下外套罩住青年，半搂半抱着将人带回屋里，转身的刹那想起不久前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你对LU是哪一种喜欢？
你对陆之靳，又是哪一种？
薄钦无声吐了口气，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面对这个问题的迷茫，在进入小院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看到陆之靳，满脑子都只剩下对方一人。
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第44章 天喜温泉（5）
日丽风和, 水碧山青。
弯弯绕绕的山间栈道盘旋而上，走在其间，举目四望, 一片郁郁葱葱。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悠悠回荡在林间, 夹杂着陆之靳有气无力的质问。
“为什么我们要一大早就来爬山？”
刘瑞疑惑地抬腕看表：“先生, 现在是十点半, 不早了。”
薄钦直接冷笑出声：“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就想在屋子里睡觉。”
睡觉怎么了？睡觉有什么不好吗？
被戳穿的陆之靳理直气壮地扬扬下巴，示意刘瑞接过缅因猫, 自己双手各握着根登山杖，无包一身轻地继续上路。
“嚯，这是什么？”
走过一段台阶, 到达上山以来的第一个平台, 平台正中央有一颗高达十多米的合欢树，树下是成排的木架，架子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红色卡片。
陆之靳好奇地凑近观察, 发现每张卡片都写着两两成对的名字。
“祈福之路。”刘瑞念出大树底下石碑上的字, 接着掏出一份地图, 仔细比对着看了看, 随即朝薄钦肯定地开口，“就是这里了。”
薄钦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开始吧。”
陆之靳茫然地看着他们, 又奇怪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没发现任何污染浓度超标的现象, 也看不出有任何怪物的踪迹, 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一副要上战场的严肃姿态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刘瑞从包里拿出两个黄色纸袋，分给薄钦一个, 两人动作一致从纸袋内掏出红色卡片。常年握着蝴蝶刀和长鞭的手捏住细细的红色棉线，灵活地穿梭起来，很快各自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接着他们把同心结系在红色卡片上方，一个祈福卡牌就这样完成了。
比那些挂在树下的要精致好看上不少。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陆之靳一脸懵地看着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伸手去拿刘瑞的那份地图，“我们今天是来干嘛的？”
不是说为了锻炼身体来登山吗？
刘瑞没有开口，任由他抽走地图，带着缅因猫走到一边，一人一猫开始嘀嘀咕咕着摆弄卡片。
无人搭理的陆之靳一脸稀奇，低头去看地图。
【天喜山·全球结缘圣地】
【从此处，踏上您的祈福之旅】
陆之靳：“……”
一脸稀奇变成一脸不可思议，他继续往下看。
【自山脚开始虔心攀登，至第一处平台，于合欢树下系住祈福之牌，向上踏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象征跨过结缘路上的种种考验。】
【切勿忘记摸一摸山顶的姻缘石，看看你与Ta是否能走到最后。】
陆之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似乎摒住了呼吸。
他转过身，正看到薄钦捏着钢笔，在卡片上一笔一划写下什么。陆之靳心跳微微加速，却控制着自己没有去看，也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着对方。
他看到薄钦小心翼翼吹干墨迹，将系着同心结的卡牌挂到树下，取出手机拍照留念，他看到薄钦郑重的神情和眼角柔和的笑意，但他不敢去看那张飘荡在风中的卡片，不敢去想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他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熟悉的浪潮翻涌声在耳畔响起，无人可以看到的源海肆意呼啸，在门后掀起狂澜，脚边安静流淌的溪水波纹轻颤，忽然荡开泥沼般粘腻浑浊的水花，陆之靳偏过头，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他露出微笑，血色符号在瞳孔间飞速旋转，蔓延在整具似人非人的身体表面，深红与黑相间的触手在身后张狂舒展，不断涌动翻腾，将清澈水面彻底染黑。
陆之靳向后退了一步。
“叮咚！叮咚！”
不知藏在合欢树何处的铃铛在山风间轻响，回荡在山林间，陆之靳脸色苍白地背过身体，咬紧牙关克制着突如其来的失控，直到喉头血腥味渐渐散去，才抬步离开原地。
登山杖在青石板路面留下深深的凹痕，两朵合欢花自枝头飘落，打着旋儿互相追逐而下，不偏不倚正落在那两点凹痕之上。
“喵！呜！嗷！”
“好好，好了，现在挂正了。哎，别挠！”
身后两人一猫挂好祈福牌，追上陆之靳，缅因猫正在狠狠哈气，不知为何对着刘瑞大发脾气，陆之靳将大猫抱过来顺毛，笑着亲了口那毛茸茸的耳朵，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山，同时引来身后两个人的注目。
刘瑞有些疲惫地叹息一声，拿出猫条和冻干试图诱捕猫猫，薄钦冷冰冰地看了眼窝在陆之靳后颈的猫围脖，看上去是真的想做条猫围脖。
只有陆之靳和缅因猫心情美好，一路游山玩水，踏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几人很快到达山顶。
山顶有很多人。
这里不但可以远眺山水风光，还有一系列祈福项目，但事先做过功课的刘瑞和薄钦显然早有准备，径直走向后山。
地图上说的姻缘石就在这里。
两块半人高的石头伫立在地，相距不过十米，根据规则需要闭着眼睛从一块石头走向另一块，成功到达则意味着姻缘美满，心想事成。[1]
姻缘石旁围了很多人，但愿意上前尝试的人却并不多，人群中不时发出加油喝彩的声音，但遗憾的叹息总是比雀跃的欢呼更多。
“成了！成功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陆之靳站在一旁探头探脑，热心路人让出位置，语气兴奋地给他八卦。
“这里的姻缘石很准的！刚刚又有人成功了！”
“喏，看见那边那对老夫妻了吗？他们五十年前啊就是一起来的，当时一次就成功了！你看，人家感情多好，今年来了又是顺顺利利！”
陆之靳往热心路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年夫妻，正手挽着手开心地拍照留恋，满脸都是纯粹的喜悦。两人行动间都已经有些迟滞，走路也不再轻松自如，不难想象刚刚闭着眼睛摸石头的过程会有多么令人心惊胆战。
“喵！喵嗷！”
缅因猫跳回刘瑞怀里，捧着刘瑞的手指吃猫条，漂亮大猫斜睨着那两块姻缘石，金棕色瞳孔内闪过不屑神色，看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想试试？”
刘瑞沉吟片刻，抬步上前，将大猫端端正正放在姻缘石上，取出猫食盆，倒满冻干。
“那我们就试试看——好，好，不是试试，是一定能成功。”
在大猫不满的咆哮声里，刘瑞迅速改口，顺完漂亮大猫的毛之后，他退到另一块石头后，闭上眼睛。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天啊，这小哥是要和猫一起摸姻缘石？”方才的热心路人满脸震撼，“这是要和猫过一辈子吗？”
热心路人看了眼缅因猫，又看了眼缅因猫，忽然低声喃喃：“不过猫猫这么可爱，好像也不是不行。”
缅因猫投来满意的一瞥，歪着脑袋软绵绵地“嗷”了一声，人群微微震动，顿时从看热闹变成了吸猫。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刘瑞已经走远了。
在错误的道路上走远了。
“喵！咪呜——嗷呜！嗷！”缅因猫一开始还蹲在原地吃冻干，没给任何人眼神。直到此时，眼看着刘瑞步伐坚定地往自己身旁的合欢树走去，大猫顿时着急地尖叫起来。
“咪！呜！咪呜！咪呜！”
“——嗷！！！”
“哎，错了错了！那边！”
“左边！左边！”
听不懂猫语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指路，听懂了猫语的刘瑞则猛地刹车，一头冷汗地转向，终于堪堪在最后一步触碰到姻缘石上大猫毛茸茸的爪子。
缅因猫又开始对着刘瑞哈气起来。
“成了！成了！”热心路人热烈鼓掌，神情亢奋，看着拥挤人群中陆之靳被薄钦牢牢护住的模样，顿时开始怂恿，“要不你们也试试？”
“这里的姻缘石啊，可准了！ ”
热心路人的嗓门过大，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陆之靳和薄钦两人，下一秒众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拍着手开始起哄。
“来都来了！试一试！”
“没事，没成功就再来一遍！”
“但我们不是——”陆之靳张了张口，想要拒绝，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薄钦。
“好，那就试一试。”
薄钦不紧不慢解开西装外套纽扣，姿态放松地在姻缘石后站定，而陆之靳被众人推着来到另一块姻缘石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他既怕薄钦走不过来，又害怕如果薄钦真的到了自己身前，他究竟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开玩笑般说他们默契还不错？
还是神情淡淡，不要给出任何反应？
他不愿让薄钦接收到错误的信号，但他也不忍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
他也想……能无所顾忌地遵从自己的心意。
但陆之靳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
浪潮翻涌的尖利呼啸又一次响起，夹杂着混乱无序的呓语，陆之靳蜷起五指，指尖深深掐向掌心，脸色苍白地低低喘息。他极力压制着体内四处肆虐的污染，克制着不露出任何端倪，但神思却不可抑制地开始昏聩。
源海的入侵越发猖獗，对现实的影响逐渐加深，而他的失控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
这也意味着……
“叮咚！”
这时一阵清渺的铃铛声从山中传来，透过重重合欢树影落在陆之靳耳边，在刹那间刺破意识海内骤起的黑雾。陆之靳失神一瞬，清醒的瞬间看到朝自己笔直走来的那道身影。
姻缘石是真正被赋予了某种力量的存在，作为积分榜第二的第一刺客刘瑞无法跳出规则勘破前路，同样是游戏玩家的薄钦自然也是如此。
但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却毫无犹豫，无比坚定的，执着的，仿佛自然而然循着某道看不见的轨迹，一步一步来到自己身前。
就好像是从此时此刻向前推的七年间，再往前的四年里，和更之前的那一年。
从来都是薄钦，在向自己走来。
“陆之靳，我找到你了。”
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落在耳畔，像是声音的主人也在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陆之靳神情惘然地抬头，直直撞进薄钦幽深的眼底。
那里面只有自己。
“成功了！”
周围是热烈的欢呼，人们彼此拥抱着，像是比自己做到了还要高兴。
“喂，帅哥，你男朋友走过来了，这个仪式还差最后一步！”热心路人双手做喇叭状，高声提醒，“你要和他一起摸一摸这块姻缘石！记住！双手交叠，放在姻缘石顶端！”
“陆之靳？”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面向他朝上翻开，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邀请姿势。
陆之靳一时没有动作。
怪物之巢正迎来迄今为止最声势浩大的源海侵蚀，两股力量不断撕扯着他的身体与意志，让他光是维持住正常人类的状态就已经耗尽力气。
他的神志时而混沌，时而清明，已经分不清周围那些起哄与笑闹的人影，但在一片模糊的世界中，眼前的人却一如既往得清晰。
很多年以来，陆之靳都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记住自己是谁，但在薄钦的身边，他似乎从来都不必这样精神紧绷。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好像是他对自我认知最深刻，也最牢固的那个锚点。
他不是6号，不是LU，也不该只是怪物之王。
他是陆之靳。
陆之靳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指尖在距离薄钦掌心咫尺之距时微微凝滞。
混沌一片的大脑抛却了一切顾忌和犹豫，只剩下最真实的欲念。他想要触及那道令人安心的气息，却忽然又有些没来由的害怕。
“不要怕，陆之靳。”
他的指尖忽然被覆住，不松不紧地握着，那道力量牵引着他，贴近粗糙的石块表面。
他们双手交叠，来自薄钦的温暖将冰凉的手掌捂热，将那道温度传递至苦苦支撑的意识深处。
“不管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我可以帮你。”
坦率的，真挚的，没有任何保留的。
一如过往无数次那样。
“……好。”
凭着刻入本能的记忆，陆之靳下意识地点头，在感受到身前人影俯下身，热意喷洒在鼻前的时候，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僵着身体，最终默许般闭上了眼睛。
周围模糊一片，依稀传来轰然乍起的嘈杂声响，陆之靳放弃似的放松身体，迎来那道滚烫的热意，在唇齿交缠间逐渐沉沦。
如果，一切真的还有转机。如果，最终还是会走到无可挽回的终局。
但此时此刻，疲惫的心神已经无力驻起自我封闭的防线，他想要靠近那抹温暖的气息，他不想再去思考那些如果。
陆之靳放空大脑，将自己完全交给本能。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就让他允许自己自私贪恋。
第45章 很想退休陆大爷·
“喵——呜——”
“哎, 别气，别气，不喜欢就不吃, 我给你拿罐头？”
“……哈！”
“哦好好好，不吃, 我们都不吃。你, 我……唉, 那你需要什么叫我？”
“哈——嘶！”
一大清早，别墅内就开始上演猫猫大战铲屎佬的保留节目。自从天喜山上刘瑞差一点没摸着姻缘石开始, 缅因猫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偏偏能让缅因猫无条件顺服的某位房东，以及能用在这栋别墅内无上权威压制大猫的某位房客，自天喜山之行后就都有些心不在焉, 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或者怪物, 于是闹别扭的大猫越发骄纵，堪称横行乡里，把铲屎佬刘瑞折腾得苦不堪言。
同样被折腾的还有睡眠浅又非要大睡特谁的陆之靳。
“啊, 别吵……”
陆之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四仰八叉地睡着, 在楼下愤怒的猫叫声中迷迷糊糊地伸出手, 摸索着找到手机，闭着眼睛给薄钦发语音。
“老薄，过来帮我关下门……”
他痛苦地翻过身拉起被子, 试图用被窝抵挡住恼人的猫咪闹铃, 下一刻手腕被扣住, 有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 叹息着阻止了他闷死自己的举动。
“脚别露在外面，容易着凉。”
滚烫的热度贴近陆之靳露在外面的小腿, 他反射性地一颤就想要缩回去，却被不轻不重地握住，热意贴着肌肤相触的位置直往上窜，陆之靳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时间不早了，起来吃早饭。”薄钦四平八稳地握着他的脚踝塞进被子里，仿佛没有看到陆之靳放荡不羁睡姿下衣襟大敞的春光，神情一如既往冷静自持，“今天做了小笼包和豆腐脑，你再不起床就要被旺财吃光了。”
陆之靳一惊，“蹭”得从床上弹起来:“不行！你快去拦住旺财！”
他急吼吼地赤脚踩在地上就要往外冲，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身体就蓦地一滞，接着整个人被提溜起来，放回床尾凳上。
“穿好鞋，不然会着凉的。”
带着些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薄钦半跪在陆之靳身前，低着头给他穿鞋。陆之靳眨了眨眼，也垂下头，看向自己赤脚踩着的地方，西装裤挺阔的布料擦过脚心，一种怪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脚下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随后他的脚踝被握住，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小心翼翼地动作着，一如薄钦克制隐忍的声音。
“别乱动。”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骤然变得粗重，陆之靳茫然抬头，对上薄钦隐隐发红的眼睛。
那对深色瞳孔内几乎掩藏不住的汹涌欲望让他倍感亲切，但扑面而来的，与曾经生死一线截然不同的强烈威胁感却让他头皮一紧，老老实实地僵在原地。
片刻后，两人一起下楼，餐桌边的一人一猫朝他们看过来一眼，随后纷纷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乐此不疲地继续着卑微铲屎佬和傲娇小猫咪的剧情。陆之靳坐到桌边，在飘着热气的蒸笼前幸福地深吸口气，一筷子一个小笼包送进嘴里——
毫无疑问被烫得眼泛泪花。
“被烫到了？”
薄钦显然对此早有预料，连劝说的话都一并省去，只是取来一碗拌好了的咸豆腐脑，亲手舀了一勺喂到陆之靳嘴边。
“来，先喝点。”
啊，不行。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养废了。
陆之靳这样想着，属于怪物之王的那部分充满警惕，不停叫嚣着要推开薄钦，绝不能再沉溺，但奈何某位特级猎人的保育水准实在一流——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犹豫，陆之靳就挥散了那抹警惕，安安心心地吸溜起了豆腐脑，接着又在两勺之后失去兴趣，指了指一旁的腌黄瓜。
下一刻银筷夹着腌黄瓜递来，陆之靳“咔”得咬掉半块黄瓜，看着薄钦就着筷子吃掉另外半块，神情自然地又给他夹了个小笼包，不禁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耳垂一阵阵发烫。
他眼神飘忽地埋头干饭，心跳微微加快。
单身了二十八年的怪物之王在人类交往礼仪方面欠缺常识，但也知道有些举动超过了朋友的界限，细究下来，好像就始于那天在天喜山上的亲吻。
温文尔雅，克制端方，有些时候真的很老古董的薄钦，似乎在那个吻后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虽然一举一动仍旧优雅有礼，但陆之靳总觉得薄钦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温和的表面下，真正属于特级猎人的攻击性逐渐暴露。
就像是被一头食髓知味的狼时时刻刻在暗处盯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吞吃入腹。
“咯咯~~~咯咯咯咯~~~”
意识海内突然传来小妖精的笑声，随后一幅“怪物之王被特级猎人圈养”的高清大图逐渐浮现，陆之靳沉默地看着那画质堪比CG，元素丰富堪比XV，内容刺激不可言说的场景，毫不意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小妖精和无头姐两怪的落款。
“咯！咯咯咯！”
偷偷摸摸画同人图还舞到正主面前的小妖精在意识海内斯哈斯哈，问他怎么还没把特级猎人拐上床——怪物之巢精心修编的房中术已经大成，就等着他们的王学以致用。
陆之靳：“……”
他赶在小妖精高举房中术，要用动图给自己讲解之前——飞快屏蔽了怪物们和自己意识海的链接。
早饭后是惯例的（在别墅花园内）散步时间，他们沿着湖面的九曲廊桥一路而至湖心亭。看到肥美的鲤鱼们逐渐长成，陆之靳倍感欣慰地开始喂鱼。
“老薄啊，我们这些鱼都几个月了？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他一边撒着饵料，一边挑剔地评估着胖鲤鱼们的生长情况，半晌喜气洋洋地开口宣布。
“这一批可以吃了！一会儿让旺财先挑！”
“哗！”
鲤鱼们一哄而散，鱼尾疯狂拍打水面，其中一条的动作尤其剧烈，自水面骤然起跳至半空，在阳光下气鼓鼓地膨胀起来。
“——噗！噗噗！”
从隔壁来串门交朋友的河豚鱼生气地朝陆之靳吐口水，水花凝结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炮，呈270°扇翼形态，齐齐向他袭来。
陆之靳还在笑眯眯地点评：“哦，这个水炮礼花看起来效果不错！”
“噗！！！！”
“你别气人家。”他被无可奈何的薄钦揽着腰带到一边，避开了水花的袭击，“一会儿河豚鱼去给招福告状，招福又要去找王阿姨。”
王阿姨就要念叨他们了。
陆之靳毫无所谓，更加兴奋地提议：“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这河豚被招福养得不错，我早就想吃了！”
“咕！咕——”
“你看！这河豚也觉得很对！”
“——咕！！！”
陆之靳在薄钦怀里扑腾，与在半空中气成篮球大小的河豚四目相对，一人一鱼对视一瞬，齐齐露出狰狞目光。
“噗——”
“啪！”
还没来得及暴怒的河豚鱼被一鞭子抽飞，自花园上空沿着抛物线返回隔壁池塘，遥遥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巨大的水花翻涌声音惊起看热闹的一群飞鸟。
陆之靳往前扑的动作被迫中止，审判灵活回撤，卷住他的后腰。他被翻了个面，在惯性下扑向薄钦，把人直接扑倒在亭子下的美人靠上。
一场邻里纷争就此终止，但湖心亭内的气氛却陡然升温，陆之靳趴在薄钦胸前，整个人几乎都埋在对方怀里。四周围熟悉至极的气息让他的心跳不争气地剧烈加速起来，将耳膜震得砰砰作响.
但很快，他发现不只是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胡乱跳动。
脸颊紧贴的地方，隔着不算厚的布料，陆之靳能清晰听到心脏不规则搏动，血流向全身迅速涌动的声音。
“薄钦，你的心跳好快。”他低声喃喃，觉得这时候体温升高的薄钦抱起来比平时还要暖和，于是双手摸索着，试图在薄钦身体上借力来调整姿势，想要窝得更舒服点。
“……陆之靳。”
不知道是被他的动作蹭到了哪里，薄钦闷哼一声，身体骤然紧绷，下一秒陆之靳的后颈和后腰都被牢牢按住，滚烫的吐息喷洒在他脸侧，头顶传来嗓音沙哑的命令。
“起来。”
说着让他起来，按住他的手却纹丝不动，陆之靳有些费劲地迷惑仰头，脸颊蹭过薄钦已经散乱得一塌糊涂的前襟，双唇不可避免地擦过通红一片的脖颈。
一触即离间，陆之靳感觉到薄钦的体温高得惊人。
“老薄？”
他越发迷惑，身下的人却更僵硬。陆之靳好奇地伸手戳戳那因为紧紧绷着而线条格外好看的下颚，心里想着这副犹如弓弦被拉到极致，却仍旧被牢牢控制住的模样，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果然是游戏内外独一份的，完完全全符合怪物之王审美的存在。
他坏心大起，故意按住薄钦的喉结，又轻又哑地问道：“薄钦，你怎么了？”
“……”薄钦露出忍耐的神色，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喉结几番滚动，刚想要开口，却蓦地抬眼向两人身后望去。
“你问他怎么了？”王阿姨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怜爱的意味，“小陆啊，别怪阿姨没提醒你，小心玩火。”
“哦，啊？我不玩火的，王阿姨。”从薄钦身上爬起来站好的陆之靳乖巧点头，看起来根本没把这隐含深意的告诫放在心上。在他身后，薄钦也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朝笑意盈盈看来的王阿姨微微颔首。
几近疯狂的欲念被全数收回，牢牢压制在温文尔雅的表相之下，但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破，就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在面对势在必得的猎物时，高明的猎人总是会放缓步调，小心翼翼地，无比耐心一点点收网，直到被困在陷阱内的猎物无处可逃。
而某个对情爱之事还懵懵懂懂的怪物之王，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小陆啊，你不是说在温泉度假区玩得很开心吗？阿姨看你气色都好多了。”
阅历丰富不知是两人多少倍的王阿姨轻笑一声，不再干涉年轻人们各怀心思的暧昧拉扯，转而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保养良好的精致脸庞上满是宠溺之色。
“喏，门票。这是同一个集团下的另一个度假区，主打的是沉浸式体验，你们也去试试。”
王阿姨满脸慈爱地看着陆之靳，将信封交到他手中，拍拍他的手背。
“这个度假区最近和一个……哦，叫《心动的你》的恋爱游戏在搞联名活动，听说啊做得老好玩了！”
热心邻居王阿姨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登对的年轻人，越看越满意，欢欢喜喜地替他们敲定了行程。
“阿姨看啊，你们现在去正合适！”
薄钦没有吭声，只是询问般看向陆之靳。
陆之靳想也不想地一口答应下来。
他听到“心动的你”就想到大赚特赚的纸片人老公，继而想到成天阴沉着脸的无头姐，最后沉痛地想到怪物之巢岌岌可危的财政收入。
——新的投资方向已经出现，怪物之王怎能停滞不前。
关键是那个度假区看起来真的很好玩。
更关键的是，来自杨嘉斐的八百里急电正在大槐树下高频震动，向来颓废散漫的建筑师在铃铛另一头发出尖锐爆鸣，让陆之靳立刻马上赶到某个坐标。
建筑师与冰霜魔女单独配对的那只八角铜铃，沉寂了整整七年之后，在靠近某处时颤动不已，终于发出清脆铃音。
那个坐标，就在度假区内。
第46章 《心动的你》（1）
“旺财啊, 家里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看家啊。还有湖里的鲤鱼已经肥了，记得按时去捞, 隔壁的河豚鱼能吃就吃，别攒了, 记得偷偷的别被王阿姨发现……”
别墅门口, 陆之靳正抓紧时间和缅因猫话别, 考虑到这趟度假区之行的含系统浓度高达百分之一百，因此组织的前任大鬼和现任小鬼被留在家中, 只有陆之靳和薄钦两人轻装上路。
他已经提前和薄钦透了底。
建筑师与冰霜魔女是一对的传闻由来已久，几乎已经成为游戏内公认的事实，因此当陆之靳告诉薄钦冰霜魔女还活着, 并且已经被建筑师发现踪迹的时候, 薄钦表现出来的姿态很是平淡。
特级猎人甚至还反过来宽慰陆之靳：“既然是建筑师找到的，那应该不会有错，或许就和之前的建筑师一样被困住了, 没找到冰霜魔女之前, 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陆之靳精神确实有点紧绷, 也在薄钦的话下稍稍缓解了一点紧张情绪, 他心不在焉地坐上迈巴赫后座，总觉得薄钦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很可惜他完全听不出来。
“抓紧时间睡一觉吧, 到了那边可能就没法好好休息了。”薄钦似乎是知道陆之靳的心情, 没有再说那些要他保持作息的老话。
细腻柔和的羊毛毯被悉心盖好, 陆之靳闭上眼睛点点头,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度假区的大门前。
粉紫晚霞铺满天空, 巨大的粉色爱心雕塑在广场上缓缓旋转，浪漫动人的旋律下，到处都是成双成对拍照的游客。
“陆先生，薄先生，两位尊贵的SVIP晚上好！我是你们的专属侍从Jack。”
陆之靳和薄钦刚拿出门票，就有一个红发双马尾少女微笑着迎上来，一身戎装的少女向他们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恭谨又不失热情地介绍起来。
“这一周是我们与《心动的你》联名的周年庆活动，因此度假区内各个板块都分布有五大男主的活动体验区。”骑士装少女说到这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当然，假如不是为了这个游戏而来，我们度假区本身也是向往爱情的人们，尤其是情侣们的游乐天堂——”
“所有男主活动体验区，情侣们都可以免费体验哦！”
陆之靳翻开导览手册，看到密密麻麻丰富多彩的活动和项目，眼前顿时一亮，他本着深入考察的精神，决定把每个项目都体验一遍。
薄钦当然没有意见。
“那么，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呼叫我哦！侍从Jack随时恭候二位的召唤！”元气满满的少女行礼退下，隐入街角消失不见，临走前陆之靳偶然间一瞥，看到了少女领口边露出的淡青色刺青。
戴好象征SVIP身份的游客手环，陆之靳和薄钦并肩走入大门，镭射纸在手腕上闪闪发光，映出漫天粉紫晚霞，和周围洋溢着幸福笑容人们。
也照出了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后的建筑师。
“你们好啊，可以免费体验所有活动的小、情、侣。”
杨嘉斐戴着象征独行游客身份的蓝色手环，一脸阴沉地盯住陆之靳手腕上的镭射手环，那最后三个字像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怨念和妒忌。
陆之靳笑眯眯地抬手：“哟，加菲，好久不见，怎么一脸怨气啊？”
他看到蓝色手环，真情实感地诧异扬眉：“哎哟，你这个手环和我们的怎么还不一样？我看看，哦，上面还写了字——”
陆之靳一字一句念道：“度假区一级单身保护动物。”
杨嘉斐：“……”
薄钦：“……”
“陆大爷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愤怒的建筑师“啪”得一声捏断了钢笔。
“建筑师，我们进去吧。”
薄钦顶着建筑师的冲天杀意，默默踏前一步，将又开始作死撩拨别人的房东拨到身后，干咳一声开口。
“度假区很大，我们得分头到各处找一找线索。”
“先不要分散。”建筑师却否决了薄钦的提议，拿出草图纸和钢笔开始勾勒起来，“我之前来这里踩过点，这个度假区应该联通着特殊的副本空间，我建议我们不要走散。”
澄黄色的透明纸张上很快出现一幅地图，建筑师用不同的记号在上面做着标注，告诉两人：“我可以肯定阿洁就在这里，但我兜遍了整个度假区都没有触发副本，所以这个副本的进入机制……”
“两个人？”
薄钦敏锐地抓住侍从Jack的提示：“两个人共同参与游戏体验活动，才可以触发副本。”
杨嘉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叫了陆大爷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你薄钦有点多余。
薄钦神情微妙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没有说话。
“刚才的侍从Jack脖子上有实验编号，她是实验体。”陆之靳在这时开口，看向杨嘉斐，“Jack就是红桃J。”
“而这里不止一个Jack。”他看向周围，三三两两的游客身边，不时有骑士装扮的红发少女出现，她们的长相都十分相似，声音更是一模一样，但似乎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
“她们是自由度低，必须定期接受实验的实验体。”陆之靳轻声说道，“试验场就在这里。”
“咔！”
钢笔断裂的声音再度响起，杨嘉斐明显绷紧了身体，那张文静漂亮，总是露出傻乎乎笑容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圆眼镜背后的深灰色眼睛一片冰冷，展露出薄钦从未见过的攻击性。
试验场？
薄钦对系统的了解不深，但他看着如临大敌的建筑师，以及神情微冷的陆之靳，没有再开口询问。
系统、实验编号、实验体，还有红桃J。
试验场的大致轮廓已经逐渐清晰。
他也没有去问两人为何这样肯定，以及陆之靳为什么看起来对试验场如此熟悉，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着陆之靳和杨嘉斐低声商议，很快做出决定。
“走吧，加菲，我们先从你最喜欢的项目开始！”短短片刻时间，刚刚还气氛凝重的两个人已经调整好状态，陆之靳笑眯眯地拍了拍灰发建筑师的肩，挥手指向几人身前。
庞大的迷宫拔地而起，纯白雾气弥漫，传来古怪诡异的嚎叫。
纯白迷宫。
度假区最新开设的项目。
“我喜欢个屁啦！谁喜欢玩迷宫啊——啊啊啊啊啊！”
游戏里拆迷宫第一名的建筑师暴躁怒吼，被陆之靳一脚踹在屁股上，头重脚轻地扑进迷雾。
“哎呀瞧你，喜欢得路都走不稳了，当心点呐加菲。”陆之靳用王阿姨的腔调开口说话，不知为何显得阴阳怪气至极，迷雾中传来阴恻恻的磨牙声，建筑师又掰断了一支钢笔。
“陆、之、靳！”
“诶，来了来了！”
薄钦无奈地捏捏眉心，跟在两人身后走入，一路上看着吵吵闹闹拌嘴不停的灰发建筑师和黑发房东，油然而生出一种带熊孩子出门郊游的疲惫。
接下来的发展印证了薄钦的不祥预感。
说是要一起行动避免落单，好同时进入副本的两人，从迷宫出来后就开启了游玩模式，从美食市集的东头吃到西头，再利用SVIP特权免排队将所有项目都玩过一圈，更不用说每一个度假区打卡点和《动你》男主体验活动，最后甚至还坐上了夜间游行的男主花车……
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在夜幕下的度假区里玩得不亦乐乎。
薄钦的心情从无可奈何到恨铁不成钢再到怀疑人生，最后一脸平静地彻底放弃。
他面无表情地跟着两人再度回到整个度假区的中心广场，这里也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爱心雕塑，陆之靳和杨嘉斐像两个傻子一样在雕塑前大呼小叫着比心合影，薄钦头痛地给他们连续拍了十七八张，在陆之靳满意点头后，终于卸下摄影师重担。
然后陆之靳招来了红发Jack。
“尊敬的三位SVIP先生，侍从Jack为您服务！”红发双马尾的骑士装少女一手按着佩剑朝他们抚胸行礼，礼毕后动作轻巧地直起身，笑容甜美地看向陆之靳。
“您是想要进入《心动的你》特别体验区，体验周年庆VR实景剧情吗？”
陆之靳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腕，镭射手环反射出雕塑血红的灯光。
“三个人，可以一起进吗？”
少女Jack露出为难的神色：“恐怕有些困难哦先生，我们这个体验活动是两两配对的呢……只有两人同行才可以进入，三个人或者是一个人，都不符合条件。”
杨嘉斐神情阴郁地看了眼薄钦。
陆之靳看起来倒并不失望，只是露出一脸揶揄神色，灰绿凤眼直直盯住少女Jack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遍：“三个人不能一起进吗？”
他说着明显带有深意，但红发少女却绝对不应该能听懂的话。
“如果进不去的话，我们加菲可是会不开心的。”
红发的骑士装少女怔了怔，露出明显的茫然神色，下一刻她忽然浑身一震，一手按住耳边的通讯麦，微微低下头垂着眼帘，似乎在听着那头的说话声。
陆之靳微笑着按住身旁的灰发建筑师。
两人一起安静地等待起来。
“几位尊贵的SVIP先生，你们可以一起进入体验区，我们会为这位落单的先生单独进行匹配。”
不过数十秒后，一身戎装的少女朝几人恭敬垂首，语调柔和地开口，引导他们一同走进巨大的爱心雕塑内部。
缓缓旋转的爱心雕塑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延伸出一条幽深通道，陆之靳和杨嘉斐并肩走入，薄钦跟在他们身后，听到少女Jack的声音从雕塑外部远远传来。
“《心动的你》特别体验区限时开放，祝三位游玩愉快！”
“砰！”
身后的大门骤然关闭，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薄钦下意识警惕起来，跨前一步想要走到陆之靳身边——
“叮铃！”
“叮铃！”
熟悉的八角铜铃铃音一前一后响起，如同乍亮的天光劈开深不见底的黑暗，照亮一瞬这方空间。
薄钦的身前身后一片空空荡荡。
不论是黑发的房东，还是灰发的建筑师，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薄钦若有所感地抬首，看向前方的黑暗深处。
一点星火正从那里亮起，逐渐向外蔓延，显露出这个空间的真实面目。
两侧高达数百米的银白金属墙壁拔地而起，曲折的通道被纯白迷雾笼罩，看不到尽头通往何处。
“嘶——嚎呜——”
压抑断续的嚎叫从迷雾深处传来，未知的恐怖在一片纯白间弥散。
这里是纯白迷宫。
他们已经进入了副本。
*
“叮铃……叮铃……”
陆之靳站定的刹那，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夜市，周遭温度骤然下降，让他下意识想要往身旁靠去，扑了个空。
薄钦不在。
被养废了的怪物之王叹息一声，摸出怀里的八角铜铃晃了晃。
“叮铃……叮铃……”
八角铜铃一声不吭，夜市街道两旁大门紧闭的房屋屋檐下，一个个悬挂着的铜铃铛却响个不停。
“叮铃……叮铃……”
“兄弟，看看有啥喜欢的不？”
热情的招呼声自陆之靳身旁传来，街头这一家摊贩挂着手工艺品的牌子，长长的白幡从上方垂落，扫过凌乱堆着的货品。陆之靳看着那随意堆在一起的铜铃铛、朱砂、黄表纸和桃木剑，眉心狠狠一跳。
他沉默地看向眼前这一条街市。
很眼熟。
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刚在度假区内的这个夜市里大吃特吃，杨嘉斐从街头第一家摊贩处买了个铜铃铛，说要回去逗猫。
但眼前摆着的铜铃铛，用处显然大不一样。
“喂，小兄弟，怎么的大晚上一个人来鬼市？”整条街市两旁都是摊贩，但除了铃音外却寂静无声，唯有街头的摊位主人起劲地吆喝着，坚持不懈向陆之靳推销。
“要想进去，您可必须在我这儿整点儿宝贝，要知道这鬼市里头啊……可最喜欢吃您这样儿的漂亮书生！”
那摊主拍了拍招牌，殷勤介绍道：“辟邪铜铃铛，摇一摇邪祟退，三岁小孩儿都会用！或者您自个儿买上朱砂黄纸画个符？哎哟您说怎么着儿？我这儿还有本符箓大全！要不您一块儿捎上？”
见陆之靳不感兴趣，摊主又拍了拍脑门儿：“嘿哟！那再瞧瞧这个！桃木剑，正宗的！”
他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开口：“这玩意儿可是上个进鬼市的人横死以后，我好容易扒下来的好玩意儿！”
“咋样，兄弟，都是宝贝儿吧？”
“听我的全带上！您这肯定都得用上！绝对亏不了！”
陆之靳：“……”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摊主，惨白的脸上一对灰绿凤眼又沉又冷，凝结着晦涩不明的阴云，那摊主打了个哆嗦，嘀嘀咕咕着开始收摊。
“这书生到底啥玩意儿啊，看着也忒瘆人了，咋比里边儿那些厉鬼还邪门儿？”
“得嘞，今儿个看来是不适合骗钱，下班儿下班儿。”
摊主说到下班，脸上的尸斑都淡了些，一张青白浮肿的脸上神采飞扬，扛着白幡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去。
“叮铃！”
“卖大肠喽，现切现卤的大肠！”
“生人片！鲜甜味美的生人片！”
“高价回收年份新鲜的眼珠、心脏、血液、手指！”
两旁铜铃骤然大响，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信号，原本死寂一片的夜市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大大小小的摊贩争相吆喝，一时间真有了几分热闹街市的模样。
卖卤煮的摊位上搁着把血迹斑斑的生锈钝刀，被一根断手悬空握住，在一具腐烂尸体空空荡荡的腹腔内来回劈砍，勉强挖出一点凝结的腥臭血块下锅。
而那个度假区市集里卖冰激凌的摊位，被陆之靳评价甚高的开心果和蔓越莓双球，也是鬼市这家的招牌。摊主拿着锤子敲碎面前的一排脑壳，脑浆在黄沙里滚过就是开心果味，伴着血水混一混就是蔓越莓味……
陆之靳面无表情站在街市的这一头，看着这显然是特意为了他才设计出来的中式恐怖，迟迟踏不出第一步。
……他最讨厌中式恐怖。
而知道这一点的，包括他自己在内，不超过三个人。
是谁干的显而易见。
陆之靳幽幽叹了口气。
他看了会儿街头几个踢头的小孩互相换着头踢来踢去，觉得白骨狮崽子们应该很喜欢这里。又耐心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结果直到拒绝了第五个向他推销自己肚子里一点都不新鲜的鲜卤大肠的黑心小贩，却还是没有等到来催进度的红桃J。
“客人，嘻嘻……新鲜的大肠，来一段吗？现切现卤，味道正宗，百分百还原阳间口味！”
第六个黑心小贩拖着满肚肥肠出现，剖开的腹腔内蛆虫到处乱爬，在腐烂的肠子间来回冒头。
“……红桃J，走流程了。”
不堪其扰的陆之靳深吸口气，打了个响指，忍无可忍地自己催起了进度。
下一刻——
“嘻嘻……嘻嘻嘻……”
阴冷的夜风间，铃铛幽幽回响，一道轻妙却莫名瘆人的笑声忽然出现，接着整个鬼市又一次安静下来。
裙摆被风吹起的沙沙声由远及近而来，没有脚步声，但呼吸声却近在咫尺。
“又见面了……客人。”冰凉的气息喷洒在陆之靳的耳侧，一道女声娇笑着开口，“你是来接新娘子的吗？”
……怎么又空口无凭污人清白？
陆之靳诧异地挑起半边眉毛，刚想要开口——
“叮铃！”
鬼市两旁铜铃铛齐齐发出刺耳尖鸣，震颤不已，只见两旁摊贩动作一致地转头看来，残缺不全的脸上一片空洞，直勾勾地盯住陆之靳。
“嘻嘻……嘻嘻嘻……”
“客人~来呀~”
娇笑声转到陆之靳正前方，大红嫁衣盖过脚背，露出深黑色的鞋底，宽大的衣袖间，两根青白的手指捻住红盖头的一角。
“奴家等您……很久了！”
红盖头被蓦地掀开，双马尾红桃J歪头向他看来，惨白的面容上妆容艳丽，带着怎么敷粉都遮不住的尸斑。
“来——”
殷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旖旎字句，但那僵直的半截舌头上分明刺满了黑色符咒，根本不该能够说出半个字！
在陆之靳头皮发麻的注视下，红桃J带着满脸欢欣与期许，向他伸出手。
“来——呀——”
“砰！”
中式恐怖耐受不佳的陆之靳被蓦地吓到，条件反射一挥手，一巴掌拍在了鬼新娘头顶。
“砰！砰砰！砰砰砰砰！”
红桃J颈骨瞬间断裂，脑袋斜斜向旁歪折，身体骤然腾空朝鬼市内横飞而去，在连续撞飞十多个摊位后才停下来，倒在地上半晌没有声息。
整条街市陷入死寂。
“死，死人、不，死鬼啦！”
一声肝胆俱裂的尖叫声打破寂静，摊贩们一哄而散，鬼哭狼嚎着往外奔逃，但这条街市尽头是个死胡同，于是摊贩们在死路尽头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哭得非常大声。
“救命，救命啊！不要杀鬼啊！”
“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推销坏掉的大肠的！”
“冰、冰淇淋再，送、送你两个球——不，全送你！全部都拿走吧！”
陆之靳：“……”
他无语地看着画风骤然变得搞笑的鬼市，打算上前看一眼红桃J。
“叮铃！”
然而他刚踏出一步，怀里八角铜铃无风自动，落下震耳欲聋的巨响，不远处的摊贩们一阵东倒西歪，顿时更加惊恐。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我不好吃我不好吃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
“客……人……”
群魔乱舞中，只有倒在地上的红桃J依旧敬业，顽强地把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掰正掉了一半的脑袋，脸上厚厚的粉扑簌簌往下掉。
她露出一个哀怨的表情：“客人……你是来接新娘的吗……”
陆之靳为红桃J的敬业精神赞叹，接着友好地招了招手。
“打个商量，咱们能换个资料片不？”
下一刻，红桃J身体不受控制地扑上前，将自己的咽喉送到陆之靳手中，被他轻描淡写扼住。
陆之靳笑眯眯地用力，直到红桃J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嗬嗬”喘息着翻起白眼，再一次进气少出气多。
“客……人……你……是……”
都这样了，红桃J依旧没有放弃，嘶哑着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来……接……新……娘……的……吗……”
陆之靳看了眼红桃J脖颈上的编号。
【F-4001】
“叮铃！叮铃！叮铃！”
八角铜铃在陆之靳怀里震颤不已，铃音急促响起，像是在谴责他的野蛮粗暴，接着乱作一团的街市骤然消散，嗷嗷大哭的摊贩们和要死不活的红桃J都消失在原地。
一座纯白色的迷宫出现在陆之靳眼前。
第47章 《心动的你》（2）
“尊敬的玩家您好, 欢迎来到纯白迷宫。”
伴随着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又一个红发少女凭空出现在迷宫内，一身宫廷女官打扮, 徐徐向陆之靳屈膝行礼。
“我是您的迷宫新手教程指引人，红桃J。”
陆之靳看到对方脖颈上的刺青。
【F-4000】
“现在由我来为您说明迷宫规则。”
同样的声音出现在薄钦耳边。
“您与同行者两人一组, 另一人同样被困在迷宫内某处, 只有与您同时行动, 双方才能到达迷宫中央，最终通关。”
一条笔直的格子路自薄钦脚下开始延伸, 每一格都带有不同的标记，象征着不同的触发效果。
“两人轮流投掷色子，决定对方的前进方向和步数。”
这是游戏内迷宫常见的玩法之一, 每个格子内的效果好坏不一, 全凭运气，对幸运值低的玩家来说往往就是一场噩梦。
“同伴的命运掌控在您的手中，是生存还是死亡——”
陆之靳看向自己脚下的六个格子。
纯白色的格子内跳动着不详的黑色文字, 是六个一模一样的词语。
【抹杀】
也就是说, 如果按照规则, 由毫不知情的薄钦掷出色子, 不论扔出哪个数字——
陆之靳都必死无疑。
“祝您好运！”
“游戏，正式开始！”
“砰！”
六面体色子在半空转过一圈，直直掉落在地, 慢悠悠地转出数字“6”。
陆之靳得意地拍了拍手。
他就说嘛, 自己的运气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差。
“轰隆！”
陆之靳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迷宫却突然一阵剧烈摇晃, 红桃J浑身僵直地立在原地，面色变得惊愕无比, 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陆之靳一点儿不觉得有问题，笑眯眯地开口催进度：“继续啊，下一轮。”
红桃J转过头，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半晌才如梦初醒般张了张嘴。
“第一轮，色子计数为6，0。”
“您的同行者未按规定投掷色子，判定违规，开启迷宫大逃杀直播模式。”
“您的选择，决定同行者的死亡方式。”
陆之靳所处的迷宫空间场景骤然变化，一组沙发椅和茶几悄然出现，占据整面墙壁的屏幕被切分成九个窗口，分别播放着另一端的实时画面，以及上一轮投掷中的高光时刻。
薄钦的高光时刻是游戏开始的一刹那。
屏幕中面无表情的男人五指微张，握住凭空出现在手中的审判长鞭，缠上那枚六面体色子。
“游戏，正式开始！”
“啪！”
色子在游戏开始的瞬间就被碾得粉碎，深黑长鞭破开漫天碎屑，携着暴烈杀意，向正前方堵着的纯白墙壁横扫而去！
“轰隆！轰隆！轰隆！”
成排纯白墙壁倒塌，一路轰隆隆地直往迷宫中心而去，硬生生破开了一条直达迷宫中央的通道。
如果加菲在这里，一定会将他们家老薄引为知己。
陆之靳舒舒服服瘫进沙发椅内，赞叹地鼓掌，顺手又扔了下色子。
大屏幕中央跳转出数字“1”，对应的触发效果是【尖利地刺】。
迷宫地面在下一瞬消失，露出底下黢黑而深不见底的空洞，密密麻麻淬毒的尖刺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可以闪避的空间，自下而上急速攀升！
薄钦反身一鞭抽开身侧纯白墙壁，擦着尖刺避开。
第二轮结束。
接下来，陆之靳继续投掷色子，相继扔出了【迷障毒雾】、【恐怖巨物】、【绝对零度】等等不同的触发效果，每一种都是奔着直接弄死薄钦而去。
屏幕那一头险象环生，处处绝境，薄钦充分发挥出自己积分榜第一的实力，通关过程堪称精彩绝伦。
而亲手将薄钦逼进绝境的陆之靳，正高高兴兴地啃着鸭脖喝可乐，看到精彩处还会拉着红桃J点评几句，更是时不时拿出手机给高光时刻录像。
——看电影也不过如此。
“小J，下一轮！”
色子不断落下，屏幕那头的男人不断在生死间搏命奔逃，红桃J从一开始的震惊再到麻木，最后看着兴致盎然的陆之靳，眼底升起浓浓的恐惧。
只有对彼此心生爱意的同行者，才能被同时拉入纯白迷宫。
而纯白迷宫最险恶的规则，让两人互掷色子决定对方的命运——这条规则的目的就是要让玩家心理崩溃，让他们就算活着到达终点，也会从此在心底种下猜忌的种子。
但眼前这个姿态放松的黑发青年，却只是笑意盈盈地随手掷出色子，轻易地决定着另一人的生死，仿佛全无所谓——
简直冷漠冷酷至极。
“第……十三轮……”
当陆之靳再一次摇动色子，用那对沉冷的灰绿色眼睛静静望过来的时候，红桃J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恐惧，浑身战栗地跌跪在地。
“第十三轮，玩家抵达终点，游戏结束。”
悠悠的男声不紧不慢落下，整个身体都陷入沙发椅内的陆之靳打了个呵欠，似笑非笑地看了瘫坐在地的红桃J一眼。
“感谢你的配合，红桃J小姐。”
……什么?
红桃J茫然抬首，在与那对平静的灰绿凤眼对上的一瞬间，彻骨寒意一瞬间自脑后炸开，让她瞬间失去了声音。
屏幕中的一片废墟之上，连续轰开十二条通道的男人站定，停留在一道纯白墙壁之前，缓缓扬起长鞭。
“啪！”
鞭梢破开空气的声音在屏幕内和身后一同炸响，一道裂缝出现在纯白墙壁之上，渐渐扩散，直到“喀”得一声——
环绕在他们四周的纯白墙壁轰然倒塌！
浑身一丝不苟，神情同样平静的薄钦自墙外踏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窝在沙发椅内的黑发青年。
“老薄你来了！”
陆之靳飞快将喝空的可乐罐子藏到身后，一脸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
“为了庆祝你顺利通关，我们杀个红桃J助助兴？”
早已被杀气锁定，跪坐在地的红桃J动弹不得，脸色煞白，一脸惊悸地看着两人。
“不，你们不能杀我，红——”
红桃J突然闭上了嘴巴。
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安静地低下头。
同一时间，薄钦走到陆之靳身旁，两人回过身，看向同一个地方。
“行了，小J，你下去吧。”
一道慵懒的女声突兀响起，坍塌凹陷的纯白废墟中，有一道身材曼妙的身影徐徐走来。
大红旗袍勾勒出玲珑线条，雪白脖颈上淡青色刺青毫无遮掩，与殷红的曼珠沙华彼此缠绕，交织出危险又艳丽的图景。
“带着铃铛的人类，就是你们？”
旗袍女子漫不经心地磕了磕手中烟枪，语调轻慢地开口，望向两人的目光里带着冰冷的评估与打量。
“虽说你们是她的人，但伤了红桃姐妹会的成员，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吐出一口烟圈，眼波流转间杀意毫无顾忌释放，牢牢锁定两人。
*
“红桃Q，你是红桃姐妹会的首领红皇后？是章洁让你来找我们的？”
面对旗袍女子释放出的恶意，陆之靳和薄钦都适应良好，反正怪物们都喜欢放狠话，这也是游戏的一大特色。
老玩家们都会直接忽略。
因此陆之靳直截了当开口询问，得来了旗袍女子欣赏的一瞥。
“真不愧是她一定要护着的人。”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陆之靳没忍住扣了扣怀里的八角铜铃，目光有些奇异。
没想到他们第一小队的外置大脑，冰霜魔女章洁章老师，到底是怎么忽悠的这帮子怪物？
“你知道红桃姐妹会？”
与陆之靳完全放松的姿态不同，薄钦一直对红皇后保持着警惕，这时候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疑问。
陆之靳没打算隐瞒薄钦，简单说道：“游戏里也有一个红桃姐妹会，是恐怖谷地下城的幕后控制者，而系统的试验场就在地下城深处。”
红皇后轻笑一声，悠悠地开口：“果然跟小洁说的一样，你对游戏的了解很深。”
“知道恐怖谷地下城背后是姐妹会的玩家不多，但知道试验场，更清楚试验场真正位置的，我之前还从没遇见过。”
风情万种的女子摇着烟杆走近，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着陆之靳的脸，忽然开口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之靳知道红皇后的意思，诚实地摇头：“我只去过地下城，但我们确实没有见过。”
系统有意隔开了他和那些试验场出身的怪物，他也从来不被允许自行进入试验场。
但陆之靳还是能够知道一点试验场的情报。
比如试验场的现任负责人，同时也是出身自XC系列的实验体。
“你觉得你们应该认识？”薄钦敏锐地抓住红皇后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开口问道，“在游戏里？”
“不认识。”红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却透出寒意，“认识游戏里的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陆之靳欣然表示同意。
薄钦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因此陆之靳没有看到那一瞬薄钦眼底闪过的疑虑。
他只是继续思考着红桃姐妹会与试验场的关系。
已知姐妹会所有成员都是试验场的实验体，也是试验场和地下城的守卫。
那按照游戏内地下城与试验场的关系，如果试验场负责人还活着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所谓的……
陆之靳想起蘑菇怪物留给自己的线索，询问般看向红皇后：“黑桃Q是XC09？”
说到“黑桃Q”的时候，红皇后眼底的笑意微顿，神情却仍很平静，但当陆之靳说出后面那个编号时，方才还一脸调笑的红皇后顿时勃然色变。
“你是怎么知道XC09的？”
“就算是进过试验场的人，也不该知道这个编号。”红皇后语调危险地开口，一错不错看向陆之靳，那对橙色瞳孔剧烈收缩成细细一线，像是吐着信子昂起头颅的毒蛇。
“不对，你身上的气息这么驳杂，和小洁说的不一样……”外观呈现出明显的兽类特征后，红皇后的感知似乎也被大幅度强化，竟然嗅出了陆之靳身上迥异于人类的气息。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的怪物味道……”红皇后低声喃喃，眼底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你的污染程度已经这么高了，为什么还是人类！？”
陆之靳皱了皱眉，没有想到红皇后居然这么敏锐。他看了眼背影纹丝不动，始终牢牢挡在自己身前的薄钦，在心底叹息一声。
“红皇后，你是实验室出身，应该知道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模糊人类与怪物的界限。”
薄钦握着审判的五指蓦地收紧。
“不可能！”
但红皇后的反应却更为激烈，周身空间因为控制不住的力量散溢泛起波纹，整个人宛如被天敌锁定的猎物，警惕敏感到了极点。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知道这个编号的只有两类人，我没见过你——你是祂的人！”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红皇后与薄钦同时动了。
铁灰色烟杆在红皇后手中蓦然变幻拉长，最终成为一柄长枪，在情绪剧烈波动下，半张脸都蔓上曼珠沙华纹路的女人仰头尖啸，双手握住长枪，重重插入地下！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姐妹会——”
“红皇后，我不是祂的人！”
从这短短几句话间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的陆之靳试图解释。他向前几步，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薄钦按住肩膀，强行往后拉。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先走！”
周遭温度在瞬间急剧升高，陆之靳被薄钦带着，在起掠间飞快后撤，耳畔落下满含着愤怒与暴烈杀意的女声。
“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红、莲、业、火！”
“轰！”
数目惊人的火球自天顶凭空出现，呼啸着砸向地面，将沿途一切点燃。纯白迷宫废墟升腾起巨大的火焰，将整片天空映得通红。
被火焰环绕的红皇后负着长枪，自火海间一步步踏出，目光凌厉地看向陆之靳与薄钦，一言不发地再度举起长枪。
“红、莲——”
“哎，等等，放大招都不带冷却时间的吗？”
擦着火光堪堪落在火海之外的两人身形微滞，陆之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破坏力惊人的场面，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红皇后很强，单论破坏性几乎可以比肩猫斯拉王。
是什么原因让系统将红桃Q一直留在了试验场？
“红皇后的动静闹得太大了，这样下去试验场会被惊动。”薄钦冷静的声音响起，将陆之靳从沉思中拉回，他注意到薄钦这一回没有刻意挡在自己身前，但那柄深黑长鞭，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手枪。
命运武器审判的真正形态。
“必须以最快速度击败她。”
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子弹被推入弹夹，薄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迅速抬枪射击！
“业——火——”
“咻！咻咻！”
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子弹呼啸而去，在红皇后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前，径直击穿了她的左右手腕！
“啊啊，啊啊啊啊！”
长枪“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红皇后在剧烈痛楚间哀嚎起来，周身火焰暴涨，试图掩住她的身形——
但却挡不住命运武器的锁定！
最后一颗子弹，直直朝着红皇后的眉心而去！
“老薄！命运审判的判定是不可逆的——不能杀她！”隐约猜出点什么的陆之靳大惊失色，差点凝聚出告亡者之弓，但薄钦却神情平静，甚至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红皇后死不了。”
后面的一句话顿时让陆之靳汗流浃背起来。
“两个游戏以来，只有LU可以完全掌控命运武器，随意施展能力，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够轻而易举地动用命运审判？”
深色的瞳孔定定注视着陆之靳，平静却隐含着压迫感的目光牢牢禁锢住他的行动，不允许任何逃避。
陆之靳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日复一日被薄钦无底线纵容的日子里，他早就扔掉了初见时对积分榜第一的警惕和戒备，完完全全沉溺在陆大爷美好的退休养老生活中，这回一不小心——
好像就落入了陷阱里。
他在这边张口结舌，大脑飞速运转找着借口，另一边的战场上，红皇后的情形却再度发生逆转。
赤红火焰凝结成团，聚拢在挣扎咆哮的红皇后眉心之前，意图阻拦自命运武器射出的子弹，但在专门克制污染能量的审判面前，一道道防御几乎一触即溃，迅速土崩瓦解。
一旦被击中，红皇后虽不会死，但至少也是重伤！
“滋——”
弹头高速前行，与最后一道火焰急速摩擦，撕裂焰光，子弹上附着的威势已经灼伤了红皇后的额头，烙下焦黑的印记。
但下一刻，一点雪白的亮芒忽然自红皇后眉心处升起。
以红皇后后中心，天光在一瞬间大亮，照亮了那张完美无缺的动人脸蛋，先前所有的伤势都在顷刻间被修复！
“噗。”
高速旋转的子弹头在这道白光下无声无息消解，
薄钦蓦地抬头。
令人心悸的同源力量自红皇后所在的地方突兀出现，光明属性间天然的亲和力，让薄钦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道力量。
祝福。
游戏内绝无仅有的，与审判、净化并列的三大顶级光明能力之一。
而祝福的拥有者——
陆之靳抬起手，指尖停留着一朵霜花。
那一刻，永恒的冰雪降临。
第48章 《心动的你》（3）
温度在一瞬间骤降。
天地间暴烈燃烧的炽热火焰被冰雪覆盖, 焰光凝固，在晶莹的冰雕内跳动不息。大地在一个呼吸间冰封万里，纯白的世界里, 无数霜花凝结而成，环绕在红皇后周围。
赤红的天地已然彻底变为冰雪的王国, 迎接它们久未现世的主人。
“阿洁。”
陆之靳怔怔站在原地, 手中八角铜铃疯狂震颤, 无声的铃音阵阵荡开，传递着主人复杂激烈的情绪。
下一刻, 一道虚影在红皇后身后出现，张开双臂将她环绕，在地面落下深色的阴影。
像是悲悯的圣女温柔拥抱, 又像是罪恶的魔女诱惑般轻吻。
圣洁与邪恶并存, 守序与混乱共生。
天平的两端狠狠相撞，矛盾却又相融得惊艳绝伦，天地间只有那一个人。
冰霜魔女, 章洁。
“——是我是我, 陆大爷。拜托你别傻乎乎站着不动了, 快点来救命！”
那道虚影凝实一瞬, 显露出冰白长发下凌厉浓烈，无比夺目的精致眉眼，以及下一秒就破坏整体气氛的, 毫无气质可言的高声求救。
“笨蛋陆大爷！你姐撑不住了！赶紧的！”
就像是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陆之靳想也没想就半跪下来, 双手贴近地面, 体内属于人类的力量顿时倾泻而出——
补上了那道冰霜能力力有不逮，遗留下来的力量缺口！
庞大的魔女虚影溃散一瞬, 勉强凝聚，只是身形越来越小，天地间的冰封也开始缓慢消退。
与此同时，那些仿佛永恒不灭的火焰，在某种力量的冲刷下逐步走向终结。
“咳咳……我没事。”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一切终于平息，陆之靳低低咳嗽几声，惹来薄钦担忧的注目。他摆了摆手，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污染力量，走到红皇后面前。
原本庞大的魔女虚影已经彻底消散，光明的气息却仍停留在原地，忽然间红皇后的长发微微一动，一个Q版小人大小的三头身魔女蓦地出现，跃至半空，一手托着本厚厚的治疗书，“哐啷”得一声砸上陆之靳脑门。
“混蛋陆之靳，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在薄钦和红皇后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冰雪·冷面御姐·魔女深吸口气——
暴躁开骂。
*
Q版冰霜魔女已经骂了整整半个小时。
不带一个脏字，没有一句重复，但字字句句都直击灵魂深处，角度刁钻，用词犀利，姿态凌人，直把在家里作天作地，窝里横到无人可以压制的陆之靳骂得抬不起头，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
“呵，真是厉害啊陆之靳……”
“把我曾经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的身体是这么用来糟蹋的吗？”
“——让你说话了吗？闭嘴！”
……
……
红皇后一脸迷人微笑，婀娜多姿地横卧在榻上，咬着烟杆吞云吐雾。薄钦沉默地坐在一边，视线不时扫过陆之靳的方向，神情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
但他们都没有开口帮陆之靳说话。
冰霜魔女的战斗力太过惊人，没有人（怪物）会想主动凑上去被喷。
“你的审判很不错啊，帅哥。”一片安静中，红皇后率先开口，轻笑着磕了磕烟杆，“打人可真是疼呢。”
薄钦略略一低头：“抱歉，红皇后，当时情况紧急……”
妖艳妩媚的旗袍女子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没关系，我不在意。像我们这样的，只要没死就都能活，也不缺你这一次。”
她没有理会薄钦隐含不赞同的目光，只是低眉沉吟道：“审判、祝福……光明系还差了一个净化。要对抗祂的话……”
“你们的净化呢？”
薄钦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曾经是有净化的，但现在没了。”终于被训完的陆之靳在一旁插话，冰霜魔女在他的卷发间飘来荡去，闻言也点头说道，“没错，光明系的三大能力始终没能够同时存在，这或许也是因为祂的插手。”
“肯定是因为祂。”陆之靳淡定地一挥手，示意换个话题，“好了，章老师，你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揪了揪Q版小人那顶硕大的魔女帽，换来治疗书的会心一击，于是转而去揉因为手欠被打红的手腕，纳闷地说道：“加菲呢？他是单独进入副本的，不应该直接来找你的吗？”
怎么他和薄钦都过完副本掉落隐藏NPC了，杨嘉斐还是不知所踪？
“先不提那个笨蛋。”
三头身的冰霜魔女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治疗书哗哗翻页中，章洁神情严肃起来：“我从头开始讲吧，时间不多，先说最重要的事。”
“当年最后一战，我是真的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灵魂没有消散，进入了八角铜铃内，然后铜铃被红皇后带在了身边。”
Q版魔女跳到红皇后肩头，皱着眉敲敲那柄烟杆，美艳的旗袍女子无奈耸肩，手一翻将烟杆拿下。
“至于那个铃铛怎么会在我这里的，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红皇后眼波流转，瞥了眼正要举手提问的陆之靳，主动开口，“我们之间认识的过程就不说了，蘑菇怪物是阿洁让我送出去的，目的就是找到你们。”
章洁点点头：“因为我的灵魂残缺不全，非常虚弱，平时基本都在沉睡。为此我设置了两重验证，就是为了确保能够在你们出现的时候苏醒。”
陆之靳恍然大悟：“铃铛和迷宫？”
“没错。”治疗书突然变大，载着章洁漂浮在半空，“八角铜铃是你们能够进入副本的凭证。而加菲和你陆大爷在一起，通关迷宫的方式不会有第二种。”
毕竟是“拆迁办”和“暴力狂”。
“一旦确认身份，我就会醒来，和红皇后一起与你们相认。”章洁说到这里，神情微妙地看了眼始终不说话的薄钦，“谁知道是你们两个一起进来的……”
她的表情充满了一种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翡翠白菜，一不留神就被一头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拱了的不爽。
薄钦脸色微微僵硬，陆之靳却对此完全没有感觉，他对着Q版魔女“哦”了一声，点头表示“朕知道了”。
进入工作状态以后，陆之靳表现得极为注重效率，因此他对已经发生的事并不在意，只是很关心接下来的行动。
“关于试验场的情报？”
章洁看向红皇后。
“这部分我来说吧。”红皇后撩了撩长发，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回忆的神色，“游戏毫无征兆崩坏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城，那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再度恢复神志时，就已经在这个度假区。”
“和在游戏里一样，我统领红桃姐妹会负责地上区域，掩护在地下的试验场。”
红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所有红桃都是实验体。原本这也没什么，但自从三年前开始，实验变得越来越危险和频繁……”
她的神色冰冷下来：“很多姐妹进入地下试验场后，都消失了。”
“没有原因，也没有交代。”
章洁安抚般拍了拍红皇后的头发，红皇后神情微缓，继续说道：“黑桃Q不会毫无缘由消耗自己的实验体，所以只能是祂的命令。”
“试验场内在进行某项庞大的实验，需要数不尽的实验体作为耗材——”
“红桃们很喜欢度假区的这份工作，她们现在每天都很快乐。”红皇后说到一半，却忽然提起了红桃姐妹会，目光柔和地微笑起来，“陪伴人类一起，沉浸在游戏带来的欢乐和美好中，发现自己的价值不仅仅只是作为实验体，也不必时刻握着武器，面对不知何时就会来临的战斗。”
几人一时都安静下来，听着红皇后静静地诉说。
“并非所有怪物都享受杀戮与鲜血，只是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原来活着可以是另一种样子。”
“而一旦体验过另一种生活，就再也无法忍受在祂掌控下身不由己的日子。地上的度假区能带来多少欢乐，地下的试验场就能成千上万倍给予痛苦和绝望。”
陆之靳的目光闪了闪，叹息一声：“你想要毁掉试验场？”
“试验场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地方。”红皇后神情冰冷，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自嘲，“我想要毁掉这里，只是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看向陆之靳和薄钦，忽而一笑：“既然你们是为了小洁来的，那我们就目的一致。”
陆之靳一怔，意识到什么，骤然看向三头身的魔女：“章老师，你丢失的灵魂碎片……”
“在试验场。”Q版魔女坐着治疗书飞到陆之靳眼前，伸手揉了揉那深深拧起来的眉头，“没关系的，陆，我们还有时间。”
“不，没有那么多时间。”陆之靳神色难得严肃，“祂一直在注视着我，我们必须尽快毁掉你遗落的灵魂碎片。”
章洁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理解陆之靳的紧迫感从何而来，但还是点头同意：“好，那就尽快，毁掉灵魂碎片和试验场。”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达成一致了？”红皇后趁着章洁离开，又开始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格外沉默的薄钦。
“三天后，有两个红桃J要接受实验，刚好你们一人假扮一个。我会亲自送你们进入试验场。”
红皇后拿出一份地图，递给陆之靳：“试验场所有的情况都在上面，包括守卫的分布和巡逻的频率。标注蓝色的是确定安全的区域，白色的是实验室，红色的是实验体关押区，黑色则代表情况不明。”
陆之靳很快默记下来，将地图交给薄钦。
两人指尖接触的刹那，薄钦的神色微沉，接着不由分说按住陆之靳的肩，将人按坐在沙发上，不知从何处抽出绒毯和外套，仔仔细细盖好。
很快印着蓝灰狼狗的保温杯被旋开杯盖，放进陆之靳手中，鸡头米小甜汤泛着热气，将陆之靳心花怒放的快乐神情衬得越发明媚。
“老薄，你真好！”
在陆之靳声情并茂的欢呼中，一大一小两位女性都忍不住偏头看来。
Q版魔女的脸色异常险恶。
红皇后暧昧地轻笑一声：“其他的实验体都不足为惧，但一定要小心黑桃Q。”
“帅哥，你只需要知道，那些XC系列实验出身的存在，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比怪物更可怕的东西。”红皇后看了陆之靳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招惹了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陆之靳幸福地吸溜着小甜汤，没有理会红皇后不怀好意的暗示，还在琢磨着蘑菇怪物给出的线索。
“红皇后是黑桃Q最重要的人。黑桃Q是红皇后最重要的男人。”
好怪，再看一眼。
他琢磨不出来，索性摆烂：“红皇后，作为试验场的守护者，你很了解试验场，但也不会这样了解。”
“你有别的途径获取试验场的情报。”
陆之靳一针见血地指出，直截了当问道。
“红皇后，你和试验场的负责人XC09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一静。
满脸暧昧笑意的红皇后神情微滞，握着烟杆的手顿在了半空。
第49章 《心动的你》（4）
在陆之靳毫不客气地点出之后, 红皇后握着烟杆的手一顿，沉默片刻后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
“真不愧是……”
她咽下了后半句话, 只是风情万种地撩开一侧长发，露出脖颈上那与曼珠沙华缠绕在一起的刺青, 示意陆之靳来看。
“这是我的实验体编号, 你应该从没见过这种的吧？”
那是一个线条弯弯绕绕, 如同荆棘般彼此缠绕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两个互相倒置的数字9。
陆之靳坦率地承认：“确实没见过, 这不是试验场的常规编号。”
红皇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长发，神情平淡：“因为这是黑桃Q的个人标志。”
“我是他唯一的造物。”
陆之靳和薄钦同时露出震撼神色，后者单纯为这句话的字面意义震惊, 而陆之靳则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黑桃Q创造出你, 将你安排在红桃Q的位置，但祂不知道。”
红皇后低低笑了一声：“对，他对祂隐瞒了我的存在, 我也向他隐瞒了阿洁的存在。背叛一直都存在。”
三头身的冰霜魔女骑着书飞到红皇后脸旁, 安慰般拥住她的脖颈, 显然对这一切早就知情。
“但不论如何, 黑桃Q是我的创造者，父亲，和……导师。”美艳动人的旗袍女子放下烟杆, 神情里带着一丝抱歉, 以及不容动摇的决心, “所以我会帮助你们毁掉试验场, 但如果你们要对黑桃Q动手，我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薄钦皱了皱眉, 似乎想要说什么，陆之靳拉住他，摇了摇头。
“好，那就这样定下，三天后开始行动。”
红皇后能保持中立，隐隐偏向他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一切却注定不会总是往最好的方向行进。
当天夜里，某一个红桃J自试验场归来，带来了第一个坏消息。
——杨嘉斐在黑桃的试验场内，已经被发现踪迹。
第二个坏消息很快随之而来。
“黑桃Q传讯给我，试验场已完全封闭，一切实验暂停。”
红皇后神情严肃地看向陆之靳和薄钦，肩上坐着满脸忧色的章洁。
“他要求我从即刻起配合试验场，全力搜捕入侵者。”
*
既然实验暂停，那他们原本假扮红桃J，以实验体身份进入试验场的计划自然就此搁浅。
而杨嘉斐的暴露，无疑让时间变得更加紧张。
“那个笨蛋又做了什么！”冰白长发的三头身魔女一脸头痛，朝陆之靳愤怒地喷洒毒液，“你又不在，他以为自己还能和以前一样，潜入搜查潜不了就开无双A过去吗？”
“他一个不会打架的辅助，该玩的是躲猫猫好吗！”
陆之靳正劈里啪啦甩着自己宽大的衣袖，新奇地拉扯着大红裙摆看来看去，头也不抬地安抚道：“阿洁你别急，加菲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实验体身份进入试验场的计划取消了，但假扮红桃J的计划依旧要执行。陆之靳穿着一身从某个红桃J那里借来的度假区员工服，半长的黑色卷发被赤红纱巾拢住，绣着金线的纱巾长长垂落下来，搭在白色蕾丝衬衣的灯笼袖袖口，衬衣下摆被束在赤红点缀着靛蓝图纹的半裙内，将他本就明显的腰线勾勒得更为纤细。
红桃们甚至还给他在眼尾画上了艳丽的火焰纹样，搭配着陆之靳本就精致漂亮的五官和浑然天成的慵懒（懒鬼）气质——可以说是艳压群芳，美貌程度直接秒杀百分之九十九的红桃。
——薄钦都偷偷拍了不少照片。
“加菲嘛你也知道的。”陆之靳一边给自己脖子上贴纹身贴，一边说道，“他虽然打架不行，但苟活还是很在行的。”
从曾经在游戏里，带着那还没显露出惊人破坏性的能力，完好无损地存活到和他们两人相遇；到后来下副本开完大以后又虚又丧地猫在安全地带为他们加油助威；再到大槐树下的猥琐发育，天喜度假区里神出鬼没，搞完破坏就跑的熟悉路子……充分证明某位灰发建筑师没忘了自己最根本的生存技能。
苟住，能活。
“加菲可是TOP1建筑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没准这会儿都摸到厕所里睡觉去了。”
比起章洁的关心则乱，陆之靳对自己的怨种队友很有信心，他打了个呵欠，毫无形象地歪在沙发内，等来了带着宵夜的薄钦。
“做了你想吃的罗宋汤和麻辣鸡，另外做了一份便当，等下去试验场的时候记得带上。”换上作战服，浑身充斥着肃杀气息，但从神情到语言再到动作都格外贤惠的特级猎人娴熟摆好餐具，招呼章洁一起，“趁热吃，边吃边说，他饿肚子了会更懒得动脑子。”
这副熟稔非常，对某位大爷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的姿态，让坐在治疗书上的三头身魔女一个趔趄，睁大了眼睛，冰白长发微微扬起，浑身力量波动都开始不稳定起来。
“你、你们……”
“好吃！老薄！”
陆之靳张口吃下薄钦喂到嘴边的罗宋汤，眼睛亮晶晶地仰起脸，被薄钦细心拭去嘴角残留的汤渍。
章洁呻吟一声，撑住额头闭上眼，不愿再看。
“我再重复一遍行动计划，陆大爷假扮红桃J，押送被捕获的入侵者薄钦，由红皇后领你们进入试验场。”
三头身魔女眼不见心不烦地趴在治疗书后，对某两个毫无收敛之意的房东和租客说道。
“这次的任务目标有三个：第一找到杨嘉斐，第二毁掉我的灵魂碎片，第三伺机破坏试验场。”
章洁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继续开口：“现在试验场全面戒严，里面情况未知，所以你们一定要——”
“一切随机应变，以保全自己为上。”
吃饱喝足，正在跟自己一身女装较劲的陆之靳熟练接话，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心啦军师，老薄很厉害的，保证完成任务！”
“章老师说得很对，你要以自己安全为第一，不要勉强。”
薄钦为他整理裙摆，仔细拢好纱巾，又检查过脖颈上的刺青纹身贴，很是不放心地跟着叮嘱了一句，这才走到一旁去做自己的准备。
“陆之靳，你等一下。”
临走前，章洁和陆之靳单独说了会儿话。
捧着治疗书的魔女看起来有些担心：“陆，你的身体状况不对劲，真的不需要我给你加一道祝福吗？”
“我的问题不是祝福能解决的，阿洁。”陆之靳摇头拒绝，抢在章洁眉头一皱之前主动自首，“确实是有些问题，但这次时间紧迫，又在系统的地盘，人多眼杂，不好多说。”
章洁叹了口气：“好，那你自己小心，找到那个笨蛋，一起回来。”
陆之靳笑着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踢踢踏踏地转过身，在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阿洁，还记得你将蘑菇怪物送给我的时候，一起带来的那枚八角铜铃吗？”
章洁愣了愣，随即疑惑地开口道：“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陆之靳背对着后方挥挥手，推开门，红皇后和薄钦已经准备完毕，朝他齐齐看来。
“好像坏了，发不出声音，是不是放着不动空置太久，我来修一修。”
章洁一怔，随即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没有很久，可能就是送给你之后开始的吧。那你修一修。”
“好啊。”
陆之靳跟上薄钦和红皇后，在经过门边时轻声开口。
“别急，阿洁，等我们回来。”
*
地上的纯白迷宫被狂轰滥炸的时候，地下的试验场内，杨嘉斐正猫在杂物间里打瞌睡。
他睁开眼就在杂物间内，毫无戒心地东摸摸西看看半天，这才发现天花板角落里的摄像头。
摄像头是关闭的。
灰发建筑师舒了口气，继续到处乱转，谨慎地没有选择出门，但也把杂物间内翻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原样。
有些谨慎，但又不多。
杨嘉斐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从杂物间地上散落的证件发现了自己身处何处，在主动出击还是躺平碰运气之间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摆烂。
试验场是系统最看重的地方之一，也是各类机关和隐秘最多的地方——没有陆大爷带路，他怕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给送走。
因而一个小时之后，当杂物间大门被打开的同时，杨嘉斐也在自己临时藏身的柜子里睁开眼睛，神采奕奕地准备偷听。
战力不够，运气来凑，杨嘉斐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高达99的幸运值居功甚伟。
“啧，这么乱，这是谁刚刚来睡过，就这么迫不及待？”
进入杂物间的脚步声有两道。一道平稳有力，一道轻缓无声，前者在开门的瞬间就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点评着，显然对杂物间内混乱的情形习以为常。
“兹——”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另一人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也笑了笑。
“这里已经是兄弟们的公共休息室了，你能指望有多干净？”
那人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又不是你们这帮清洁工刚刚清扫过的现场。”
“哎，我说，你个干安保的怎么看不起我们干清洁的呢？你别说，这一批实验体报废得差不多了，我天天在加班——黑桃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上一个房间满地都是血水和皮肉碎屑，我通了个宵才清扫干净！”
“——嘘！好像是最近某个新立项的实验进展不顺利，据说和上面那位大人也有点关系。”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搞到了个顶级的实验体！”
“你这么说，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据说还是曾经游戏里的顶级玩家，不知道能在黑桃大人手下撑多久……”
干安保的怪物嘿嘿一笑：“管他呢，我们只管干好自己的事。不说了，我得回监控室——不能被领班发现我偷溜。”
“行，我去休息室睡会儿。说不准一会儿又要去清扫哪个倒霉蛋的遗体……真是麻烦，走了走了。”
干保洁的怪物不满抱怨，拖着脚步离开，杨嘉斐火急火燎地晃着自己的八角铜铃，迟迟没等来任何回应，忍不住哀叹一声，认命地爬出柜子。
他跟在了安保怪物身后。
顶级实验体，游戏顶级玩家，每个词都像是在告诉他“你要找的人就在我手里”——杨嘉斐心急如焚，又摇不来人，只好咬牙涉险，一脚踏进危机四伏的试验场。
好在“监控室”三个字，总算让颓丧的建筑师勉强支棱起来，找到了自己的发挥空间。
陆大爷或早或晚一定会找来，他先去找找阿洁在哪儿，然后苟住，等着陆大爷找到他和阿洁。
完美！
杨嘉斐美滋滋地幻想着抱大腿的未来，沉浸式白日做梦的后果就是在拐角时与某个摄像头正面相遇。在危险红光微微一滞，即将发出信号的前一秒，解构能力及时发动，切断这一条监控线路。
灰发建筑师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他一路有惊无险尾随着安保怪进入监控室，小心翼翼操控重力将安保怪嵌进地板里，哼着歌掏出草图纸和钢笔，面对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监控器，开始画速写。
很快，三维立体的试验场模型自他笔下出现，脱离草图纸，悬浮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是一座纯白的迷宫。
杨嘉斐咬着钢笔来回拖拽模型，不断修修改改，标记了自己待过的杂物间和这个监控室，再将所有摄像头位置点上，然后画上象征安保巡查队伍的比例人。
最后他比对着模型的剖轴测，画出功能分区和动线，神情变得严肃。
他发现了试验场内隐藏的几处空间，以及最有可能的，关押着那个顶级实验体的位置。
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告诉他——
阿洁就在那里。
“哔哔！身份验证，红桃Q，已通过。”
试验场大门口的监控画面突然传来声音，杨嘉斐好奇望去，看到一个容色艳丽却神情冷漠的旗袍美人双手抱胸，带着身后推着笼子的少女从门外走入。
那笼子约有半人高，里面用锁链束缚着一个跪坐的男人，大约是即将被送入这里的实验体。杨嘉斐看着男人熟悉的衣着陷入沉思，手上无意识转着钢笔，发出轻微的转笔声，没注意到连接着大门处监控的麦克风正亮着。
下一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始终跟在红桃Q身后，低眉顺眼的红裙少女蓦地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也熟悉至极的脸，她在路过监控探头时羞涩地抿唇一笑，抛了个让杨嘉斐浑身僵硬的媚眼。
“加菲啊。”
女装陆大姐笑眯眯张口，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
“待在那儿别动。”
第50章 纯白的试验场（1）
“老实待着！别动！”
在毫不客气的呵斥下, 锁链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的走廊内，笼子里的男人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 勉力维持住平衡。
他始终低垂着头，作战服几乎被血染透, 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这就支撑不住啦？特级猎人？”
站在笼子旁, 用锁链控制着男人的少女轻笑一声, 声音不似寻常少女般清脆，偏中性的沙哑嗓音透着别样的风情, 满是调笑之意。
“我还有很多花样……想和你玩呢。”
男人跪坐在笼子里，双手被束缚在身前，脖颈上戴着一道细细的项圈, 闻言抬头看了少女一眼, 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啊，以后我们慢慢玩。”
“不用以后，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少女嘻嘻笑着一扯锁链, 让男人被迫仰起头, 语气轻佻地开口,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
“红桃J, 安静，这里是试验场。”冷淡的命令自两人身前传来，验证完身份的红皇后面色微沉着转过身, 看向两人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无语至极。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红桃J。”红皇后加重语气, 提醒某个玩角色扮演上瘾的陆姓女装大爷收敛点, “这个特级猎人是要被送给黑桃Q的。”
“注意你的言行，你知道试验场是什么地方。”
“哦。”在红皇后的警告下, 少女闷闷地应了声，垂下头不再说话，规规矩矩地推着笼子跟在红皇后身后。
笼子里的男人也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似乎对自己即将遭遇什么并不在意。
但在进入大门，走过第一个拐角后，笼子内外的两人在监控探头看不到的位置交换了一个眼神。
红桃少女陆之靳无声开口，用唇语告诉薄钦：找到杨嘉斐了。
头顶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接着走廊内所有探头红光熄灭一瞬，复又亮起，陆之靳朝自己正前方的探头看了眼，无声挑挑眉。
探头上下晃动，点头肯定。
“加菲在监控室。”走廊内的异样足以让另外两人察觉，陆之靳直截了当表明自己和杨嘉斐的联系，看向薄钦，“我们先找机会脱身，然后与他汇合。”
他看向红皇后，神情冷淡的女人没等他开口，就主动说道：“我去找黑桃Q。
“我来了这里却没去见他，会让他起疑。”红皇后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我们先去红桃们接受实验时暂住的休息室，那里看守不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
红皇后看向陆之靳：“暂时看守特级猎人，等我和黑桃Q汇报后，要将特级猎人献给他。”
陆之靳和薄钦没有异议，点头同意，这时探头又闪了闪，几人默契保持沉默，与一队巡查安保擦肩而过。
红皇后在十五分钟后与他们分开。
红桃的休息室很宽敞。
看来红皇后确实对红桃们很好，在她的庇护下，红桃们在试验场的待遇尚可，至少不用像他们先前路过的其他实验体一样毫无自由，被囚禁在密不透风的狭小舱室内。
监控探头闪了闪，确认安全，笼子内外的两人顿时放松下来，薄钦盘腿坐下，感兴趣地问陆之靳：“刚刚你是怎么确认那就是建筑师的？”
“你天天听他转笔再把笔转飞再转笔，你也会听得出来。”陆之靳耸耸肩，不以为意，“这家伙的天赋技能就是找厕所和监控室——学建筑的嘛，找厕所和逃生通道总是不成问题。”
薄钦看起来不太相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陆之靳一挑眉，蓦地扯动锁链，迫使他闭嘴。
“怎么，不信？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陆之靳气焰嚣张地甩着锁链，得意洋洋地抬起脸，一副十成十的反派姿态：“这位特级猎人，搞清楚你的身份，你现在可是我的囚犯。”
他说着扯掉头上的纱巾，撕开碍事的长裙，露出底下便于行动的束脚裤和长靴，将连接着薄钦颈上项圈的锁链绕在手中，笑眯眯地转了转。
“想好用什么来换取自由了吗？特级猎人？”
被锁在笼子内的薄钦闻言抬头，举起被束缚着的双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用我自己，可以吗？”
“就你自己？”陆之靳故意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手指，“好像有点不够。”
他是有意趁着薄钦还被锁着占对方便宜，但看似落在下风的男人却始终稳稳当当，一点儿都没有窘迫的意思，在陆之靳的百般挑剔和无理取闹下反而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吗，那我不要自由了。”
“你可以永远拥有我，我将完完全全属于你，我的力量，权力，灵魂……一切都归于你。”
被束缚着，被完全控制在陆之靳手中的男人低低开口，看向他的目光又沉又稳，跳动着某些陆之靳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说出的话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带着赤裸裸的真心。
“这样，够了吗？”
陆之靳“嘶”了一声，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干咳一声，偏过头：“特级猎人，你这是犯规。”
“呵……犯规。”闷闷的低笑声自笼内传来，薄钦的声音有些暗哑，“那你是要罚我吗？”
锁链碰撞声响起，震动透过锁链传递到陆之靳掌心，他垂下头，看到薄钦仰着头直勾勾盯住自己，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被有意扯破的作战服松松垮垮系着，露出线条漂亮的肌肉，沁着薄汗随呼吸一起一伏……
陆之靳脸红了。
“你，你怎么……”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只觉得耳后一片滚烫，呼吸都急促起来。
“老薄，这里是试验场——”
“啪！”
休息室内灯光骤灭，随后监控探头的灯光快速频闪起来，仿佛是受不了一样越闪越快，越闪越密集，势要闪瞎这一对狗男男。
接着电视屏幕自动打开，播放出一段无声的字幕。
“光天化日！臭不要脸！给我干点正事！”
甚至还有一个Q版灰发建筑师作咆哮状，在文字边抓狂地挥着手催进度。
“薄钦你出门右转，去实验体那里搜搜。陆大爷你赶紧的，快点来找我！”
Q版建筑师头顶蹦出一个硕大的“SOS”。
“搜查的安保队离我只有两条走廊了，快来救命啊啊啊啊啊！”
*
在某位监控室蹲建筑师的强烈敦促下，薄钦和陆之靳分开行动，在休息室外的岔路兵分两路。
整个试验场分为南北两部分，他们目前所在是最中心的区域。薄钦按照红皇后给的地图，往南走一路都是实验体被囚禁的地方，在他们的计划里，会尽可能多得释放实验体，让试验场彻底乱起来。
实验体被囚禁的区域如同蜂巢，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薄钦在走到一半的位置时，竟然还发现了两个老熟人。
囚室门口用黄底的卡牌贴着编号和来历。
【F-1000 黑心所长】
【F-3010 夏高张总】
红皇后曾经说过，试验场内黄色的标签代表着一个意思。
这个实验体已经报废，等待回收。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加班！我加班！不要杀我！”
黑心所长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整个人都异常癫狂。与薄钦先前象征性戴了个项圈不同，黑脸所长脖子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实验体项圈，在薄钦脚步声接近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瘫在地上的人忽然暴起，撕心裂肺哭喊起来，随即立刻被项圈触发的高压电电击，浑身抽搐着再度倒回地面。
“不要杀我……我画图，我马上就画图，我不干有的是人干……我会好好干的，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做，我现在就做！”
而就算是在昏迷中，黑心所长也在喃喃自语，整个人疯疯癫癫，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实验毁掉了脑子。
“我加班，天亮之前下班都是工作量不饱和，我加班，我通宵……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薄钦走过黑心所长的囚室，透过单面玻璃看向隔壁囚室内的夏高张总，发现对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模样。
全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男人直挺挺靠墙站着，被嵌在墙壁上的金属环扣住脖颈，就如同一个正在充电的机器人。
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肉，成为一具被金属填充与包裹的躯体。
“嗬嗬……是你……”
电子眼在黑洞洞的眼框内旋转，倏尔投向薄钦所在的位置，像是隔着厚厚的合金门板看到了外界。
薄钦稍稍放缓脚步，多看了一眼门内，却没有沟通或是释放实验体的打算。
这一片区域的实验体都曾是在现实世界有所记录，作恶多端的怪物或人类，他们沦落到如今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本就不在计划中要被释放的名单之上。
“是你……”
门内的声音重复着同一个句子，电子眼内的红光剧烈颤动起来，像是经历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波动，又被设定好的程序强行抹去。
最终，充斥着整个囚室的红光平息，一道完全无机质的机械音突兀响起。
“检测到世界级污染源，扫描中。”
“比对数据库，扫描中。”
冰冷的声音里，那个在现实世界中从未被定义过，也未曾出现过的“世界级污染源”让薄钦蓦地止步。
隔着囚室的单向玻璃，他清楚地听到了从内部传来的扫描结果。
“污染源匹配度，百分之百。”
“匹配对象，怪物之王。”
*
“嘟——”
酒液划入高脚杯，随着晃动沾上杯壁，留下一层薄薄的浅红。
红皇后漫不经心地抿了口红酒，微微皱眉，将高脚杯搁在吧台，饱满的红唇染上深色，在张合间更显诱人。
“你还不动手吗？”冷淡的嗓音渐渐染上撩人的意味，红皇后望向吧台后的男人，轻笑一声，“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喀哒。”
杯底与台面轻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吧台后的男人又递来一杯酒，示意红皇后接过。
“他们都来了？”
红皇后接过高脚杯，看着其中金黄的酒体逐渐变成乳白，她吞下杯中浑浊的液体，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两个第一玩家，一个建筑师，一个冰霜魔女……一个不差。”
“真是让人感动的情谊啊。”她笑着一口饮尽酒液，晃了晃空杯。
“黑桃Q，这杯酒不错，有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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