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指数还在上升, 突破最大警戒线！”
“屏蔽仪已经开到最大，撑不住了！”
全球临时指挥部内，到处是迅疾的脚步声, 简短急促的汇报一道比一道紧急，薄钦和王旭廷站在指挥大屏前, 眉头紧锁, 越发觉得不对劲。
污染指数高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一个现实副本都没有形成？
“封锁怪物集结的无人岛所在的附近海域，不要让它们靠近！”
王旭廷语气冷硬地开口下令, 脸色却苍白得让人心惊，薄钦早就注意到对方作战服上染着大片未干涸的血迹，看样子伤得不轻。
显然在通知他之前, 王旭廷已经亲自下场阻拦, 但却失败了。
“封锁不住，那些被拦住的怪物会直接离开！它们根本不与我们正面接触！”
“无人岛污染指数超过警戒值太高，已无法观测！无人机飞不进去, 正在调动卫星！”
那些怪物分明是在某种命令下有意避开了人类, 而这种风格和那批在这次全球污染事件中突然出现的怪物如出一辙。
薄钦看向同样站在指挥大厅, 却始终八风不动, 只是与冰霜魔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建筑师，心底浮现出某个猜测。
这场史无前例的怪物集结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建筑师和冰霜魔女看起来对此完全不着急,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全球污染指数突破最高峰, 污染灾云已经形成, 准备好迎接现实副本！”
指挥台下紧张的预警刚响起不到一秒, 示警信号还没来得及对外发出，那道紧绷的声音就突然卡壳。
“——呃, 不对，等等！污染灾云散了？”
大屏幕上呈现出全球各地的实时卫星图像。
覆住天空的污染灾云在一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与居高不下的污染指数毫不匹配的澄澈蓝天就像是每一个宁静的夏日清晨，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卫星已调转，开启无人岛实时监控。”
“天啊！那是什么……”
伴随着大屏幕画面的切换，震撼的低语霎时传遍了整个指挥大厅！
薄钦也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深沉的，黑暗的，无边无际的污染灾云。
仿佛全球各地莫名消散的污染灾云都汇聚到了这片海域，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同样泛着浓黑雾气的海面翻腾着，在逐渐褪去的惊涛骇浪中——
出现了无穷无尽的，铺天盖地的怪物。
成群结队的，比人脑袋还要大的昆虫在低空嗡鸣不停，在它们之上，秃鹫与翼龙唳声尖叫，不断盘旋，展开的翅翼遮天蔽日。海面上，形形色色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怪物正从浪潮间涌出，迈着迟缓的步伐向无人岛走去，将水面踏出一圈圈白色的浪花。
它们的数量几乎难以计数，因为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漩涡形成，狰狞可怖的怪物嘶叫着从海底浮出水面，重重围住孤立无援的海岛。
那是比人类观测到的数据更为庞大，更为可怕，比曾经第一个游戏内最后一战中还要惊心动魄的，几乎令人绝望的怪物潮。
指挥大厅内一片死寂。
“建筑师！”
王旭廷脸色惨白，声音里透着竭力镇定的颤音。
“如果要以结界覆盖整片海域，将这些怪物彻底封死在内……你——”
“不行哦。”杨嘉斐也在看着那片怪物潮，闻言只是摇摇头，“这些怪物是源海孕育出的，而源海不是一片固定的海域。一切能够形成镜面的有形与无形之物，都可以成为源海的媒介。”
灰发的建筑师看着大屏幕，也一脸惊叹：“哇，这么多！”
特勤队长按着剑柄，深深吸了口气：“那要怎么样才能毁去源海！”
“毁掉源海？”杨嘉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手一脸正色地摊了摊手，“听好了，源海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抗衡的——你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们都做不到。”
他嘿嘿一笑，露出“我就摆烂”和“爱咋咋地”的神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等着，等某位大爷自己想明白了，让我们加入他的计划。”
“陆大爷的计划啊……那一定会够疯够带劲啊！对不对阿洁——嗷！”
杨嘉斐忽然满脸亢奋地挥舞起拳头，然后被祝福之书忍无可忍地砸中鼻梁。
“闭嘴！不要像个发癫的傻子！”冰白长发的三头身魔女冷冷地开口，双手抓着祝福之书如同抡起板砖，哐哐一顿乱砸，直到灰发的建筑师蔫巴巴地抱头蹲在地上不再作妖，这才优雅地坐上书脊，朝神情古怪的王旭廷微微颔首。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实世界的这个战场还需要你们守住。”
就像是七年前的最后一战那样，曾经的第一小队这一回，依旧站在所有人之前。
“接下来的事，不论是系统还是源海，交给我们就好。”
章洁温和地笑了笑，祝福之书发出浅白的光晕，载着她的身形向上，直到没入重新站起来的杨嘉斐眉心。
“这些怪物陆之靳会解决的。”灰发建筑师肯定地开口，微微侧过脸，像是在倾听着某个落在耳畔的声音，末了同样朝王旭廷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乐观的笑容。
“我们要相信他啊！”
仿佛是在印证这句话，大厅内随后传来又一阵骚动，那座被密不透风包围起来的无人岛四周，忽然开始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是无形的结界被打开，不知多少高到可怕的能量波动叠加在一起，在这片海域的空气中剧烈震荡！
无数怪物自虚空凭空出现，祂们从岛内，从海底，从空中，从四面八方……在一瞬间现出身形！
祂们咆哮着，嘶吼着，携着可怖的污染气息与杀意，径直扑向了那些不请自来的怪物！
“——吼！”
在屏幕后人类震撼的注视中，怪物们正在厮杀。
白骨狮群跑在最前方，如同尖刀直插入怪物的包围圈，锋利的牙齿和骨刺如同绞肉机般高速运转，在怪物潮中来回冲刺，迅速将包围圈撕开。
挥舞着翼翅的小妖精悍然迎上在低空盘旋的昆虫群，五彩麟粉无声无息降下，陷入负面状态的昆虫避之不及，被小妖精们咯咯笑着徒手生撕活剥。
更高处，向下俯冲的翼龙群蓦地被一根长鞭打落，那长鞭灵活地在空中挥舞，在挂上数不清的怪物后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海面忽然骤起狂澜，足足九根一模一样的长鞭齐齐破开浪潮，在漆黑的污染灾云下彻底张开。
一切都如同最可怕的，最绝望的末日景象。
这就是属于怪物们的战争。
指挥大厅始终都保持着安静，人人精神紧绷地看着这些展露出无限破坏力的怪物，薄钦仔细地观察着那些后来出现的怪物，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
白骨狮群，骑着河豚怪的蓝猫。
还有隐在暗处，没有露面的猫斯拉王。
这都是已知的，隶属于怪物之王的怪物。
也是那些不曾好好掩饰，始终摊开在他面前等着被他发现的线索。
“这些怪物陆之靳会解决。”
章洁的话结合着眼前的景象，已经几乎是一种明示。
“游戏崩塌之后，进入现实世界的不只有玩家，还有着数量绝不少的怪物。”
王旭廷走近薄钦身边，同样紧紧盯着屏幕那头的怪物，语气复杂地开口。
“对策局和猎人协会日常追踪和捕猎的，只是危害到现实世界的那些怪物，而除此之外的很大一部分怪物却都出乎意料地选择安静隐藏起来，四年来，它们很多都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
人类与怪物，并非全然对立。
那些在游戏世界里挣扎求生的怪物，也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
“但现在，它们也都来了。”
王旭廷一个个指了过去。
“得月酒店的主厨，上个月刚上任的，就是新手副本里那个会给你留鸡腿的后厨打杂NPC。”
被猫斯拉王护在身后，努力用自己的能力变出鸡腿的主厨，正在给路过的每一个怪物分发口粮。
“天垦设计院值夜班的保安，经常不小心把自己的怪物形态露出来，现在已经变成那幢楼的怪谈了。”
展露怪物形态的粘液怪物藏在九头蛇鳞片间，瞅准机会一个接着一个将翼龙翅膀黏住，天上一时间扑棱棱地下着翼龙味的饺子。
“那是在金融街开奶茶店的李老板，某个副本的特殊NPC，还记得吗，当时的中式恐怖副本里，只有他不恐怖。”
和水鬼配合着发射珍珠奶茶炮弹的怪物，还围着围裙系着口罩，围裙上印着“街角奶茶店”的店名，背后印着“看风水请联系139XXXXXXXX”。
“还有……”
王旭廷对这些怪物们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如数家珍，冰冷的神情难得温和下来，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些怪物们也在为了这片土地战斗，这一回它们与我们站在对抗系统的同一边。”
这颗星球，这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现实世界，也是被怪物们认可的家园。
就算也存在很多不公与遗憾，善与恶的分界有时也会模糊，好的与坏的总是交杂在一起，失望总是伴随着期望……但不论是人类与怪物，都还能看到那份希望。
有自由的，有尊严的，越来越好的那份希望。
而为了守护自由与尊严的战斗，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轰！”
成功占领天空的小妖精欢呼着洒下五彩麟粉，白骨狮群咆哮着撕咬在岸上奔逃的猎物，九头蛇掀起惊涛骇浪，将所有从海底爬出的怪物再度拖下深渊。
这场怪物与怪物之间的战争已经分出胜负。
但海面下仍旧涌动着暗潮，深不可见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生成，天空中污染灾云散去，日光洒落，但波涛汹涌的大海却再也不复平静。
战争仍未结束。
集结在此的怪物们却已经散开，主厨拿出平板研究今夜菜单，夜班保安嘟嘟囔囔着变回人形，奶茶店老板已经开始上网采购新鲜牛奶……满身硝烟从战场凯旋的怪物们，在下一次战斗之前，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只有那些成群结队的怪物们依旧留在原地，清理干净附近海域后缓缓隐入无人岛中，留在最后的白骨狮王像是有所察觉般侧过身，低低叫了一声，仿佛能看到大屏幕背后的他们。
“叮当！”
铜铃晃动的清脆声响清晰传入指挥大厅，银发金瞳的猫斯拉王面无表情走到白骨狮王身旁，直直地仰头看向天顶，露出嘲讽的笑意。
“人类，看够了吗？”
在指挥大厅因为这一句话而骤然震动的同时，薄钦却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盯住了银发金瞳的男人。
“管好你们自己，人类。这里我们会守住。”
猫斯拉王冷漠地扯了扯嘴角，留下这一句话后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卫星实时传输的通道被掐断，屏幕彻底陷入漆黑一片。
但在一切信号中断前，还有最后一句话落在指挥大厅内。
“特级猎人，想知道真相的话就过来。”
薄钦霍然抬首。
他没有管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建筑师，只是看向神情严肃下来的王旭廷，在对方出声阻拦前开口。
“旭廷，你说过，那些怪物们也渴望和平与安宁的生活，而它们这一次选择站在怪物之王的阵营。”
“你相信它们的话，那也可以试着相信，被它们相信的那个人。”
“……”
在特勤队长满脸复杂的注目中，薄钦没有犹豫地离开指挥大厅，接着毫不意外地在距离指挥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只白骨狮王。
“嗷——嗷呜！”
外形狰狞恐怖，正在舔舐自己浑身骨头上沾染的鲜血与碎肉的大猫看到他出现，先是欢快地低鸣一声，接着在薄钦下意识戒备的姿态里“呜”了一声，飞快地舔干净了自己。
“嗷呜~~嗷呜！”
白骨狮王晃了晃尾巴，示意薄钦跟上，很快他们就穿过某种未知的通道，在下一刻出现在海上的无人岛。
“嘶——”
“吼嗷！”
这片海域已经被鲜血染红，源海孕育而出的怪物仍未完全被打退，到处都是正在浴血搏杀的怪物们。而这里的战斗与方才那场规模浩大的战争相比更为直接和原始，也更加残忍与血腥。
薄钦忽然意识到，人类从卫星影像中得以窥见的那些场面，或许都只是怪物们有意展露出的善意。
而真正的，属于怪物们的厮杀，远比他们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残酷。
“嗷——呜——”
白骨狮王忽然停下脚步，对着一处空旷的林间空地低沉地咆哮起来，下一刻薄钦发现自己周围的空间震荡起来，空间转化带来的眩晕感随之而起，接着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高悬天中的红月前，逆行的群星汇成一条璀璨夺目的光带，闪耀着梦幻瑰丽的光晕。
在熟悉的那道青铜巨门前，悬空的宫殿巍然而立，如同死守国门的君主堡垒，牢牢挡在最前方。
不需要任何指引，薄钦沿着宫殿外由锁链交织缠绕而成的通道，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那座宫殿。
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但在这座空阔深远，到处都是未知的空间内，薄钦似乎感知到了无数道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些目光黏在他的后背，一路追随直到他踏入宫殿，被缓缓合拢的大门隔绝。
“沙沙。”
殿内很安静，数不清的心跳声此起彼伏，显然藏着无数的怪物，但没有发出任何一道声音。
“沙沙。”
只有这个在宫殿外就时不时听到的细微声响偶尔划破寂静的空气，引起安静蛰伏的怪物们一阵阵仿佛无可抑制的颤鸣。
薄钦凝神去听，依稀辨出那是在海上暴风雨中同样出现过的，触手蜿蜒蠕动下摩擦的轻响。
他在那一次就已经见过被陆之靳称作“克图尔特”的怪物，因此不觉得惊讶，只是神情平静地继续向大殿深处走去。
他走过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眼睛，步伐坚实而平稳，不曾有过任何动摇。
直到眼前出现没在黑暗中的，高高在上的王座。
“陆——”
他看到阴影下的王座内支着额头，漫不经心斜倚着的黑发青年，神情微松，下意识张口呼唤，却在对方抬起头的一瞬间蓦地收声。
环绕着王座的黑暗在黑发青年抬头的同时散去。
长长的阶梯两旁俯卧着不久前还在外厮杀的怪物，祂们虔诚地匍匐在地，低垂着头颅，拱卫着高高在上的主人。
而被怪物们环伺在中央的，半身仍旧笼罩在黑暗下的怪物之王——
在那未尽的呼唤下，睁开了那对缠绕着无尽混乱与漠然的灰绿色眼睛。
“沙沙。”
那始终萦绕在耳边的声响忽然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落在脸侧、肩头、腰后、与腿边。
“陆之靳……”
薄钦仰着头，深棕色瞳孔在极度愕然中不由自主地睁大，深深地映出王座上青年的模样。
完全转变为血色的眸子里空洞无光，无数深红与深黑相间的触手自黑发青年腰部以下涌动着舒张开来，膨胀着蜿蜒着向外探出，将他环绕在内。
王座上的……是怪物之王。
第82章 怪物之巢（2）
“嘀嗒。”
在那些触手彻底张开的同时, 所有怪物更加低地匍匐下去，绝对的安静中，薄钦听到水滴坠落, 汇入水泊的声音。
浓烈的血腥味随之飘散开来。
“——陆之靳！”
薄钦神情一凛，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些过去的记忆与梦境中黑发青年浑身染血的模样, 他急切地踏前一步, 却被横扫而来的深黑触手阻拦住去路。
“嘶32g34……^和2啊DF^……”
未知的, 低低的呓语回荡在王座下，手臂粗细的深黑触手高高扬起, 尖端激烈颤动着，蓦地张开澄黄色的复眼，充满杀意地盯住他。
这是那个受到陆之靳操控的触手怪物, 曾经出现在海上暴风雨、祈福山庄、夏高保险……还有别墅。
确实从一开始, 这个怪物就已经陪伴在陆之靳身旁。
但薄钦看得很清楚，眼前这向自己发出威胁般嘶鸣的触手，与环绕着陆之靳的触手相差极大, 二者同时出现时, 这些深黑触手看起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温驯可爱, 无害如同稚童。
“嘀嗒。”
“嘀嗒。”
那道单调的滴水声还在继续, 血腥味却越来越浓，深黑触手幽幽地盯住薄钦的一举一动，缓缓游动到一旁, 满地触手渐渐散去, 露出原先被覆盖住的地面。
血水正在地面蜿蜒。
鲜红的血混入暗色地面的缝隙, 顺着阶梯流淌下来, 汇聚一个个血泊。沿途能清晰看到经过拖曳而形成的血色痕迹，显然有什么活物曾经在濒死中疯狂挣扎, 被毫不留情地拖出了这座大殿。
王座之下，阶梯之上，一个个模样凶悍的怪物跪卧在地，还带着在战场中沾染上的血污与泥泞，一双双萦绕着暴虐与杀意的猩红瞳孔冰冷地对准了这个大殿内唯一的人类——那是曾经游戏内副本BOSS级别的威压，如今数以十倍百倍地向薄钦压来。
心脏在威胁下剧烈跳动着，耳膜在鼓动声里胀痛不已，薄钦克制着自己作出攻击姿态的本能，从始至终没有泄露出一分一毫审判的气息。
他仔细观察着王座中的黑发青年，发现对方显然正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里，对外界的反应极其微弱，而那些怪物摆出如此戒备和警惕的姿态，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陆之靳的状态并不好。
“沙沙，沙——”
那一直幽幽不断的声音从脑后的位置传来，极端的危险感觉让薄钦绷紧了后背，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沙……”
一根同样小臂粗细的触手慢悠悠地垂落在薄钦颈侧，慢慢地游动到他的前胸，黑红相间的纹路透着股恐怖与奇异交织的美感，扑面而来的浓烈污染气息传递来暴戾嗜杀，疯狂混乱的情绪，让薄钦下意识放轻呼吸。
灼热的鼻息与冰凉的触手相交时，他清晰得看到那根触手像是受到某种刺激般骤然一颤，扬起尖端——
下一刻，触手又快又急地钻入薄钦的衣襟，冰冷滑腻的触感扫过前胸和腹部，几乎是卯足了劲往下探去。薄钦呼吸急促起来，在触手被皮带阻拦住而发狠用力的一刹那倒抽口气，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抓住了那根在自己身上不断作怪的触手。
“别闹……别闹，陆之靳。”
薄钦深深吸气再呼气，强压下自己被撩拨起的热意，几乎是有些头痛地看向正在自己手中委屈巴巴蜷缩起来，不断用尖端在掌心挨蹭的触手。
有些痒，但已经不再觉得冰冷，反而凉凉的滑滑的，甚至手感很好。
这个时候他终于能确认这些黑红相间的触手与陆之靳的关系，因为只有陆之靳才会丝毫不受限于自己所处的状态，这般理所当然地撒娇。
一心一意毫无章法的撩拨，难过时把自己团吧团吧躲起来的习惯，表面上表现得再怎么凶狠可怖，实际上内里永远柔软得一塌糊涂……
“沙沙！”
这一根触手被他握在手中，更多的触手顿时欢欣地涌来，将薄钦一圈圈缠绕住，在他的腿间和腰侧不断磨蹭，试图从每一道缝隙中钻入，像是在极度渴望着与他肌肤相贴。
薄钦能够感受到经由触手传递而来的情绪，那是思念的，喜悦的，充满期待渴望亲近的，却又是犹豫的，害怕的，不知所措甚至是退缩不安的。
意识陷入混乱的陆之靳，通过最直接且毫无掩饰的方式，终于展露出被重重压抑与掩盖的真实心意。
他也一直在想他。
他也一直在等他。
“沙沙……”
黑红相间的触手沿着手腕向上攀升，绕过小臂和肩头，悬停在薄钦眼前后顿住，微微颤动片刻，犹豫地缓缓接近。
而王座上的黑发青年依旧神情空洞，猩红瞳孔闪烁不定，像是正在混乱中徘徊不定，找不到归家的路。
“——吼！”
始终屈膝伏在王座边的白骨狮王直起身体，冲薄钦咆哮起来，那对空空荡荡的眼眶里跳动着猩红火焰，不知为何让薄钦看出了一抹鄙夷与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嘶——sd给%QER……快24…asd23$帮44#*！…主q#WEG人……”
已经退至一边的深黑触手跃跃欲试地贴地爬行而来，蠕动至薄钦身前一米远的地方，一排触手直愣愣折起九十度的直角，尖端澄黄色复眼一错不错，全神贯注地看向薄钦。
在祂们之后，仿佛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整座大殿内的怪物们都开始骚动起来。
一群迷你号的白骨狮幼崽跌跌撞撞从大殿深处跑出，“嗷呜噫呜”得跌作一团，从王座一路顺着阶梯翻滚下来，浑身骨头渣子染上鲜红血色，将地面擦拭得干干净净，而后挤挤挨挨地蹲坐在深黑触手旁边。
接着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九头蛇硕大的蛇脑袋趴在屋顶天窗，粗壮的后颈上挂着一连串湿哒哒的水鬼，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下方。
很快西装革履金融街精英模样的男男女女夹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出现，有条不紊地在王座侧后方支起临时办公桌椅，随着劈里啪啦按动计算器的声音传来，为首的女人双手抱胸，神情清冷眼神锐利，直勾勾盯住薄钦。
最后是小妖精，祂们成群结队地飞舞起来，五彩麟粉在空中泛着漂亮的光泽，落在满地深黑触手上，顿时让澄黄色的复眼剧烈抖动起来，一时间如同一盏一盏明灭不定的地灯，在黑暗中散发出梦幻般的光晕。
匍匐在王座下的怪物们依旧没有离开原本的位置，但却纷纷站了起来，露出轻松惬意的姿态，舔舐起身上的脏污和血水，偶尔左右晃动脑袋，发出悠然自得的低沉鸣叫。
沉寂的大殿忽然间像是活了过来，一扫先前阴冷幽暗，血腥恐怖的模样，变得瑰丽多姿，神秘奇诡，悠远与辽阔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卷终于被拂开表面污渍与积灰的书册，携着厚重光阴徐徐打开。
“嘶——嘶嘶！”
“嗷呜嗷呜！”
“咯咯~咯咯咯~~”
“归零！”
各种声响此起彼伏，所有怪物都注视着薄钦，仿佛在期待着他能够做些什么。
“有些事情只要错过一次，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阿姨带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薄钦看着眼前充满期盼的一对对猩红瞳孔，忽然间看懂了那些呓语与鸣叫的意思。
“陆之靳，你是在等我吗？”
他没有再看向王座中的黑发青年，只是认真地注视着悬停在自己眼前黑红相间的那一段触手，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触手的尖端。
“唰！”
那触手蓦地颤动起来，接着迅速缠绕上来，紧密地贴在薄钦的手腕间，随着他越发不稳的脉搏一同振荡。
“我来了，陆之靳，但我不是来带你回家的。”薄钦捏了捏小心翼翼轻触他指尖的触手，低声开口，“我是来……和你在一起的。”
无论在哪里，他们都会在一起。
“咚咚……咚咚！”
大殿内忽然响起沉闷的心跳声，从微弱逐渐变得有力，一声声回荡在空阔的殿内，那心跳声像是在和整座宫殿，或者说是这一整座天地共鸣，就好像有某种陷入沉睡的意识终于被唤醒，正在一点点复苏。
薄钦失去了手腕中的弓箭印记，感应不到陆之靳的状态，但落在耳畔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带动着整座大殿震颤不已，他在怪物们越发活跃与放松的低吟中意识到什么，眼底的神情越发柔和。
“陆之靳，回来吧，回到这个世界。”薄钦倾下身，在不断颤动的触手尖端落下亲吻，低声开口，“我也在等你，所以醒过来，好吗？”
“——！”
那个吻一触即离，轻得如同缱绻的微风，但黑红相间的触手却蓦地抽动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后反弓到极致，接着飞快地缩了回去。
只是一个瞬间，所有蜿蜒在大殿内的触手都退回到王座之后，安静地伏在地面，静悄悄地仿佛根本不存在。
“薄钦……”
低到几不可闻的呢喃从王座上方传来，黑发青年直起身体，猩红的眸子中混乱与空洞正在褪去，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颤音，仿佛在极力维持着平静，“你来了啊。”
“嘶——#￥3R！#￥（*！该死的特级猎人……”
模糊的呓语忽然变得清晰可辨，薄钦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听懂了那根深黑触手吐出的话，嘀嘀咕咕的触手怪物瞪着澄黄色复眼，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爽。
“触手都是很敏感的……那个位置，你刚刚一直在摸主人的大腿！不要脸的特级猎人！该死的狡猾的人类，竟然□□主人……还咬了主人的喉结！一定是知道主人的触手最敏感了……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主人好猎人坏！”
薄钦一愣，抬头望陆之靳的方向看去，黑发青年正一脸若无其事地朝他微笑，猩红的眸子里水色氤氲，耳朵连同脖颈通红一片，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被大漏勺触手怪透了个干干净净。
“嗯，我来了。”
薄钦不动声色地往阶梯上走去，继续听触手怪满地撒泼打滚着发牢骚。
“怎么还用食物收买主人！主人都吃撑了！该死的特级猎人……那么多人类的食物都给主人吃完了，主人不肯吃镜镜准备的全怪宴了！”
吃……撑了？
薄钦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还想再听下去，那呓语却在几声不甘不愿的哼哼后戛然而止，接着王座的方向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他心底一紧，刚想要加快脚步，就听到一记响亮的……
“嗝！”
大殿内不知何时起一片安静，极有眼色的怪物们退了个干干净净，黑发青年没骨头似的瘫在王座内，将怪物之王包袱丢了个一干二净，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形象管理。
薄钦放下心来，眼底晕开忍俊不禁的笑意，他几步走到台阶顶端，看见一根黑红相间的触手从陆之靳的后腰扭动着爬来，正在偷偷摸摸地按摩着腹部，与过去在别墅里时某人吃撑了后揉肚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唔……老薄，糯米糕……有点不消化……”在那一个毫无形象可言但十分陆之靳的饱嗝后，黑发青年恢复了惯常懒散困顿的模样，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开口，手边印着蓝灰狼犬的便当盒散乱地堆在一起，足足十来个都被一扫而空，平常一个礼拜的分量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薄钦忍不住看了眼那掩盖在衬衣下微微起伏着的腹部。
陆之靳的腰腹看着单薄纤瘦，实际却很结实有力，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柔韧性极好，尤其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在小腹看到被撑开后微微的凸起。
“沙沙——唰！”
或许是薄钦的注目太过灼热，那根揉着肚子的触手颤了颤，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像是有些害羞地缩回了陆之靳身后。
薄钦看着王座上睁开眼睛，神色平静朝自己看来，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的陆之靳，忽然间明白过来。
这个嘴硬心软，顾虑重重，又极擅伪装惯于忍耐的黑发青年，似乎今后真实心意终于有迹可循。
——触手的反应比本人要直接明了得多得多。
就比如现在。
“薄钦。”
陆之靳声音很稳，却异常紧绷，那对猩红的眼睛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像是不愿错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你很意外，你没想过我是这个样子的，对吗？”
“你刚刚害怕了。”
“不是——”
薄钦第一反应就是安抚，但陆之靳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里是怪物之巢，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怪物之王，这些天里和系统针锋相对的怪物，都是我的眷属。”
这一次的坦白没有任何迫不得已，也没有从前几次里不自然的停顿和语焉不详的模糊，那些禁忌的词汇一股脑儿倾泻而出，陆之靳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开口，语气尖锐近乎质问。
“你害怕我吗？我是比怪物更可怕的存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凝聚出污染灾云，让现实世界形成不计其数的现实副本，我随时都能毁掉你们人类辛辛苦苦守住的世界——在人类眼中，我和系统没什么两样。”
但那对渐渐凝聚出灰绿眸光的眼睛却始终牢牢注视着薄钦的眼睛，盈满了想要竭力掩藏的水汽，却赌气般死死瞪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抬高下巴，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开口。
“薄钦，人类的特级猎人……”
“你是来，向我宣战的吗？”
冷漠而满含杀意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内传开，灯火通明的殿内血腥味早已散去，靠近王座以后，甚至能闻到一阵又一阵鸡头米小甜汤香香甜甜的气味。
薄钦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姿态强硬的黑发青年，半点没有被这冰冷态度刺伤的感觉，在哭笑不得后，心底随即涌上浓浓的心疼与怜惜。
他终于理解了曾经的小镇镇民，老壹，杨嘉斐和章洁……那些曾经真正走进过陆之靳心里，陪伴过他一路走来的怪物或者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心甘情愿，全无保留地爱护，甚至可以说是疼爱着陆之靳。
面对着这样一个嘴硬心软，别扭倔强，明明已经伤心难过得不行，紧张害怕得触手都卷了起来不住颤抖，却还要强迫自己作出一副冷心冷面、浑然不在意模样的漂亮青年，谁能不心软呢？
“人类有一句话，叫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薄钦没有管那些气势汹汹对准了自己的触手，上前一步，随即在更多朝自己涌来的触手下叹了口气，放松身体继续向前走去，轻柔地拨开那些凶横强悍地拦路，但却碰都不敢碰自己一下的触手。
他温柔地拍了拍最后一根横在陆之靳身前，作出一副拒绝姿态的触手，熟练地挠了挠触手尖端，看着触手颤动几下后软绵绵地塌落，在地面翻腾不休，犹犹豫豫偷偷摸摸缠绕上自己衣角，神色温柔地笑了笑，再看向王座上依旧倔强紧绷的黑发青年，叹息着开口。
“陆之靳……你啊，你怎么就这么嘴硬？”
他轻而易举压制了青年微弱的反抗，将对方拥入怀中，安抚地揉了揉那头微卷的半长黑发。
“你问我怕不怕？我当然怕。”薄钦低声开口，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微颤抖，“我怕自己不够坚定，也不够自信，被你三言两语就激得真正离开你，从此再也抓不住你，再一次错过你。我怕这么多年以后，还是要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危险和绝境。”
怀中单薄的身躯骤然僵硬，像是仍在咬牙苦苦坚持，不愿意放松自己。薄钦心底越发痛惜，他放开陆之靳，任由黑红相间的触手游移到自己腰侧，缠绕上来，在拉开自己和圈住自己间挣扎不断，眼中缓缓荡开笑意。
“陆之靳，是你在害怕，对不对？你在害怕什么？”
他捧着黑发青年的脸，专注地看着那对灰绿色的眼睛，看到其中掩藏极深的恐惧和绝望，看到更深处的不舍和挣扎，看到那些不曾宣之于口，但他们都能看得到的情意。
“告诉我，我们一起来解决，我说过的，这次我是来和你一起的。”薄钦温柔地开口，吻上那不断颤动的眼睛，细细描摹着唇下眉眼的每一寸轮廓，一遍又一遍地亲吻。
“回家，不回家，都由你说了算，我不会再要带你去哪里了，陆之靳。”
越来越多黑红相间的触手翻涌在两人身周，高台上的王座彻底陷入阴影，那些可以生生撕裂怪物的触手近在咫尺，薄钦却只是抬起手，指尖在柔软冰凉的触手间滑过，挨个细致地抚摸，如同在给猫咪顺毛。
“因为你不仅是陆之靳，你也是怪物之王，是第一玩家LU，是XC06。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一定要去的地方——那我就陪着你。”
触手齐齐颤动，像是再也无法忍耐般环住薄钦，拉住他的勇气终于超过推离他的决意，王座上孤独的怪物之王伸出手，抓在前襟上的指尖颤抖得不像话。
在薄钦安抚的目光中，那抹脆弱的颤动渐渐平息，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王座上响起低低的，像是不敢相信，却又无比期盼着得到肯定的声音。
“我要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哗——
环绕住两人的触手在瞬间张开，又再度合拢，亲昵地，温柔至极地轻拱着薄钦。从胸膛处传来的最后一丝颤动也平息了，薄钦同样伸出手，与陆之靳十指相扣。
他们紧紧相拥。
大殿上方逆行的群星欢欣地闪耀着，注视着这对深情拥吻的恋人，洒落充满希望的星辉。
“薄钦，我确实一直在害怕，因为……”
很久之后两人才分开，陆之靳微微喘息着，眼角红晕散开，将苍白的侧脸染上瑰丽的绯色，薄钦忍不住又低头啄了一口那鲜红欲滴的柔软唇瓣，被微恼的怪物之王凶狠地瞪了一眼。
“薄钦！你要不要听？”
色厉内荏的怪物之王凶完特级猎人，绷着脸递出一根触手，愤愤地戳了戳薄钦的侧脸，被他一把抓住，凑在嘴边亲了口。不知是这跟触手又代表着哪里，陆之靳浑身一颤，喉间情不自禁地溢出暧昧至极的呻吟，在薄钦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伸手捂住了脸。
“你……算了。”陆之靳放弃似的挪开欲盖弥彰的手，正色看向薄钦，“我是想要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害怕的不是怪物之王的身份被你发现，也不是从此被人类警惕防备，而是因为……”
陆之靳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闪而逝的挣扎与犹豫，但最终还是舒了口气，一字一句说道：“因为通过黑桃K的梦境王国能力，我回溯过去，发现自己和系统之间——”
薄钦神情微凝，沉静地等着下文，但陆之靳张了张口，却忽然止住话头，神情蓦地阴沉下来，灰绿眼睛深处的猩红再度冒出，诡谲符号一重重蔓上脸颊，满室黑红相间的触手仿佛被激怒，一瞬间高高扬起。
这时薄钦也发现了异样。
大殿上空逆行的群星忽然颤动起来，明亮的星光覆上阴翳，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狂风呼啸刮来，重重拍击着宫殿，发出可怖的啸声。
“当——当——”
沉闷的钟声自红月下的灯塔敲响，遥遥向远方荡开，这是怪物之巢的全境警报，昭告着最高等级的威胁已经来临。
“轰！”
薄钦透过宫殿的外窗，清晰看到青铜巨门在不可抵抗的伟力下被强势破开一道缝隙，汹涌的浪潮咆哮着涌入怪物之巢，深黑的污染灾云迅速凝结，开始向四面八方侵吞起倒挂的银河。
他现在已经知道门的背后就是孕育所有怪物的污染源头，因此神情也凝重下来，看向陆之靳确认道：“源海？”
但陆之靳却摇了摇头：“不，不仅是源海。”
黑发青年坐直了身体，冰冷的目光直刺向虚空某处，冷声开口：“祂也来了。”
祂……
薄钦蓦地抬头，反应过来的瞬间感应到大殿内污染气息急剧攀升，深红触手疯狂朝他涌来，将他紧紧环绕在内，而在同一时间——
那座梦境中出现过的银白大厅，自虚空中现出真容。
于现实世界真正降临！
第83章 怪物之巢（3）
交锋在银白大厅降临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整座大殿都在震荡, 两道强悍至极的气息狠狠相撞，但却都没有直接对彼此动手，而是默契地疯狂向外扩张。
深黑的污染灾云迅速凝结, 无声无息攀附至逆行的群星间，将璀璨的星辉一分分遮蔽, 伫立在天地间的青铜巨门敞开足以容纳浪潮奔涌的缝隙, 漆黑的潮水间, 形状诡谲的怪物们身形扭曲，缓慢爬上怪物之巢的领地。
“当——”
红月前的高塔钟楼遥遥荡开铃音, 响彻怪物之巢全境，群星光芒顿时大亮，不屈地颤动着, 与污染灾云争夺着天空的霸权, 互不相让地激烈碰撞。
“嘶——呜——”
始终环绕着宫殿的深黑触手飞快在地面游动，扑向敞开的青铜巨门，数以千百计的触手密密麻麻填补在那道缝隙间, 以自己的身躯死死抵住, 任凭充斥着污染气息的源海不断冲刷。
不断有触手僵硬、坍缩、断裂, 散落在地化作一滩黑水, 但更多的，仿佛是自怪物之巢本身长出的深黑触手再度填补进来，持续不断地用自己的血肉与源海抗衡。
天空中, 陆地上, 水面间, 怪物与怪物疯狂撕咬着彼此, 在纯粹力量的对抗下无视了一切血肉苦痛，它们嘶嚎着咆哮着, 凶狠地发起一次次冲锋，直到有一方再也爬不起来。
血水汇聚成奔腾的河流冲刷着大地，整个天空中都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
陆之靳神情漠然地端坐于王座之上，无数黑红相间的触手自他的身体向外延伸，不断探入空中的群星间、没进流淌的血水中、扎入那些同样在四处延伸和膨胀的深黑触手。
他与系统是正在战斗的两方怪物唯一的力量来源。
所以他们支撑着己方的怪物，又死死缠绕在一起互相侵吞掠夺着彼此的力量，黑与红在怪物之巢内翻滚着颤动着彼此绞杀，谁都想要彻底吃掉对方。
但系统还不能吞噬陆之靳，陆之靳也无法彻底杀死系统，他们在僵持中发出痛苦的嘶鸣，却又在痛苦中更加暴虐与贪婪地绞住彼此。
这就是怪物与怪物的战争。
“陆之靳……陆之靳。”
在倾尽全力的厮杀中，陆之靳恍惚间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他竭力想要分辨，但模糊的眼前已经被猩红完全覆盖，不断回响的絮絮呓语搅动着本就陷入混乱的思绪，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在怪物之王状态下，他体内本就岌岌可危的力量平衡彻底被打破，属于怪物的那部分压倒一切，叫嚣着要去杀戮去掠夺去吞噬，但在心底深处某个微小的角落，却始终有一道细细的声音断断续续又锲而不舍地发出呼声。
那道声音在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回应他。
回应他。
回应他。
回应……谁？
冰凉的指尖被轻柔触碰，覆上温暖而不会灼人的热度，他的手被拉起，贴上一处滚烫的肌肤。
平缓有力的震动声正从掌心下传来，一下又一下，稳定得仿佛永远不会改变，就像是始终牢牢锚定在现实世界的基点。
是永恒闪耀的，能够破除一切迷雾，照亮前方未知道路的那道光。
“陆之靳，是我。”熟悉的，带着无限包容与信任的声音落在耳畔，在可怖森然的诡谲呓语间逐渐变得清晰。
“我是薄钦，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温暖的体温将他完全包裹住，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点点侵入鼻间，无声无息驱散了始终笼罩在眼前的猩红，让陆之靳终于得以从混乱的状态中脱离。
灰绿色眼睛里映出拥抱着他的特级猎人，和那些牢牢护住特级猎人的深红触手。
“薄钦……”陆之靳放弃般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又睁开，他想要抽出手，却被一下子握得更紧，“你看到了，这就是怪物与怪物的战争，只有互相厮杀和互相吞噬。而我和系统就是这里最大的怪物。”
注视着他的深棕色眼睛里露出温柔笑意。
“但怪物和怪物也是不同的，猫斯拉王会为了蓝莓兔罐头撒娇耍赖，河豚鱼敢为了自己的朋友和你叫板，白骨狮幼崽们已经学会了替刘大爷送鸡蛋灌饼外卖……祂们过得很快乐，祂们都很喜欢这个世界。”
“祂们是在为了守护自己喜欢的这个世界战斗，你也是。”银白光晕从薄钦指间溢出，命运审判的枪口逐渐亮起吞吐不定的亮芒，薄钦吻住他的眉心，将银白色的手枪递进他的手心。
“你看，你和系统是不同的。系统惧怕命运武器的力量，而你拥有能够击败祂的武器。”
在怪物之王的状态下，明明该是属性与他完全相克的命运审判，却意外地没有令陆之靳感到任何不适。
银白手枪温顺地被他握在手中，欢欣地跳动着莹润的光点。
“来，用你的告亡者之弓……还有我的命运审判。”薄钦绕到王座之后，俯身贴近陆之靳的耳侧，低低地开口，“将祂驱逐出这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嗡——”
他被薄钦牵引着扣住扳机，银白光晕在主人的意志下疯狂暴涨，在极其近距离的命运气息中，属于陆之靳的命运武器主动浮现，深红长弓颤鸣着，遥遥对准了那抹同样剧烈波动的银白波纹。
下一刻银白子弹自枪口激射而出，倏尔化作无数光点被告亡者之弓捕捉，形成萦绕着两重命运判定的箭矢——
携着一往无前的决意，直直没入头顶的银白大厅！
“——啵。”
在一记清脆的碎裂声中，银白大厅寸寸龟裂，深黑触手不甘地回退，同银白的虚影一道缓缓消散。
陆之靳神情漠然地注视着那不断起伏的银白波纹，感应到其中传递来的喜悦与期待的情绪，知道这场袭击不过只是系统按耐不住的一次试探。
——也是祂确实快走到穷途末路的证明。
“LU……我等待着……那一天。”
只有陆之靳能够听到的声音低低落下，带着克制不住的贪婪和欲望，还有一抹隐隐的得意。
“命运审判……真是不错的力量……”
在意味不明的低语里，陆之靳神情微疑，本能地察觉到不好，但没等他出声示警，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变就突兀发生——
在薄钦侧过身，要从王座背后绕到他身旁的那一刻，一道银色身影迅如闪电般袭来，锋锐的利爪狠狠划过薄钦手腕，伤口翻开鲜血喷涌而出的刹那，某道自那个梦境后才出现的，象征着命运审判的印记蓦地被撕开一道裂口！
“——喵！”
银色的大猫尖利咆哮着甩动尾巴，叼住不知为何骤然凭空出现的银白手枪，突破深红触手的层层封锁跃上银白大厅！
那对金棕色瞳孔最后深深看了眼陆之靳，接着大猫的身影随着银白大厅一同消失不见。
而在这时，系统的最后一句话也终于在陆之靳耳边响起。
“你拿走大鬼，我带回小鬼，就像是你拥有告亡者之弓和祝福之书，那我自然也要拿回审判和净化。”
“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
“……薄钦？”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陆之靳转身看向神色错愕的特级猎人，心底的不祥预感渐渐落到实处。
净化和审判都是薄钦在游戏中获得的能力，不像是与他灵魂绑定的告亡者之弓，也不像是章洁死过一次后同样与灵魂彻底融合在一起的祝福之书。反而像是那些因为游戏崩塌脱离系统控制的怪物，祂们看似自由，但仍旧没有逃脱真正孕育祂们的源海的桎梏。
而薄钦所拥有的命运武器……也是一样。
因为游戏崩塌而脱离了系统的控制，但同样因为没有被完全掌握，也随时都可能会被夺走。
就像是今天这样。
或者说，早在薄钦从游戏中失去净化，再获得审判的时候，系统就已经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做好了准备。
四把命运武器，才能真正杀死系统。
而审判和净化，如今都在系统的手中。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你是怎么获得的命运审判……还有你曾经的净化能力……”陆之靳握上薄钦的手腕，看向那个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神情里带上不解。
“薄钦，当年游戏崩塌后出现的第二个游戏……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84章 怪物之巢（4）
王座边的特级猎人陷入沉默, 闻言只是神色复杂地看过来一眼，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微微闭了闭眼睛, 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你的身体正在消散，陆之靳。”
薄钦翻转手腕, 与陆之靳五指相扣, 但修长的五指却只是虚虚合拢, 属于陆之靳的苍白纤细的手腕与他紧紧相贴，但自指尖开始一直到掌心再到腕骨, 却正在一点点得虚化。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薄钦的神情依旧平稳镇定，握着他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声音里透着难得一见的惊慌和无措。
身体……在消散？
陆之靳也愣了愣, 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恢复了人类形态，但浑身上下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虚化, 与此同时, 那些始终附着在自己脸颊与脖颈上的血色符号也开始慢慢剥落, 接连消散在空中。
“我的力量……”他张张五指, 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被系统夺走了一部分？”
在刚刚与系统的对峙中，那些触手都是他们力量的具现化存在, 因此触手间的彼此吞噬, 也对应着双方力量的互相侵吞。
而从这场战斗的结果来看, 毫无疑问的, 目前的陆之靳还无法真正与系统抗衡。
因为怪物之王需要为他的眷属提供力量与庇护，而系统所做的却是抽取怪物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此消彼长之下, 会有如此的结果不难预料。
“陆之靳！这是怎么回事？”
薄钦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带着惊怒与懊悔，但陆之靳却莫名放松下来，他懒洋洋地窝进王座，用自己并不是很凝实的五指拉过薄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描摹着那掌心间的纹路。
“老薄，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管是失去的两把命运武器，还是自己不稳定的状态，陆之靳都不是特别在意，因为这些问题总能够解决，但在一场大战过后还能握住薄钦的手，这对他来说却是这么多年以来，终于能光明正大做到的事。
他很珍惜。
所以他越发肆无忌惮地绕着薄钦的手心打圈，从指腹一直玩到指甲，再顺着掌纹一点点滑落，让指尖在那滚烫的腕间不断跳动，直到被忍无可忍的男人一把扣住手腕，神情危险地盯住。
陆之靳眨了眨眼睛。
他露出一脸无辜神情，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还剩刚刚被系统打断的最后一件事没来得及说。但是你，薄钦——”
陆之靳扬起下巴，蛮横地宣布：“现在是你必须坦白。”
在薄钦终于露出熟悉的无力神情之后，陆之靳笑眯眯地晃了晃手，带着薄钦走下王座。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告诉我游戏的事，我告诉你我和系统的秘密。”
“今天过后，我们将过去的秘密全都说开。”
*
陆之靳把薄钦一路带到了怪物之巢最深处。
这里是一片与整个怪物之巢阴沉诡谲的基调格外不符的湖泊，静谧又祥和的湖面上泛着浅浅的涟漪，映出头顶散落着漫天繁星的天空。
“这是星湖，倒映着所有的星星。老壹在那场梦境里告诉我，说我们头顶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生命。”
陆之靳指了指落在湖面上星星的倒影，眼底露出温柔的笑意。
“怪物之巢逆行的群星也是如此，你曾经的净化能力模拟出的星空也是如此，你也说过的，星星一直都在。”
薄钦神情悠远地注视着头顶星空，像是同样回忆起过往的一幕幕，眼底也露出笑意。
“其实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只是为了指给你看星座的位置，编出来骗你的。”
这个答案完全在陆之靳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纠缠破坏气氛的薄钦，而是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看着水中影影绰绰的星光，慢慢地开口。
“我一直以来害怕的是自己控制不住污染，威胁到这个所有人类和怪物都喜欢的世界，但污染的问题总能被解决，只要消灭系统一切就能够结束——至于源海的侵蚀，我已经压制了这么多年，那就可以继续下去。”
“但我夺取黑桃K的梦境国王之后回溯过去，才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陆之靳索性在湖边坐下来，将脚伸进水里，动作轻快地划起水来，“薄钦，我之所以想要推开你，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可能走不到和你说好的那个世界了。”
他在身边骤然沉重下来的呼吸声里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因为我和系统是共生的关系，从诞生起，我就是祂为自己制作的容器。”
身旁的呼吸声像是暂停了，静谧的湖边只有水波被划开的轻响，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再不复平静，就像是此时此刻一坐一站的两人同样复杂而凌乱的心绪。
“也就是说……”
薄钦没有开口，陆之靳却能感受到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一瞬间用力却又迅速收回的力道。他注视着水面中的自己，和始终注视着自己的薄钦，轻轻吸了口气，才把那句最关键的话吐出。
“只要我不死，系统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
那句话后，湖边安静了很久很久。
“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之靳没有回头，薄钦也没有绕到他身前，他们只是透过不再平静的湖面对视着，任由不断泛起的涟漪模糊彼此的面容，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陆之靳轻轻叹了口气：“我的打算只有一个，薄钦。只要能够彻底消灭系统，阻拦住源海对现实世界的侵蚀，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手与薄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五指相扣，温暖的热度顺着肌肤相触传递过来，让他越发冰凉的身体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或者系统吞噬我，你们用命运武器消灭祂，想办法压制源海。或者我吞噬系统，继续守着这扇门，但那时的我究竟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探入湖面的双腿已经消散到了脚踝的位置，身体的虚化却停了下来，深黑的污染气息不知从何处出现，缠绕着他的双腿，慢慢将他的身体填补完全。
猩红的符号再度于灰绿色的眼睛里开始跳动，在瞬息间攀上脸颊和脖颈。
握着他的手缓慢地收紧，耳后响起薄钦压抑的声音：“你害怕的，是吞噬系统之后的你不再是你，害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系统，对吗？”
“一个人的意志是有限度的，薄钦。”陆之靳神情平静地看着水面，与那对深棕色的眼睛对视，第一次坦率地承认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从诞生起我就在与污染的侵蚀对抗，我没有在一次次污染下转变成失去记忆和情感的怪物，也没有在系统的诱导和洗脑下失去人性，我打败过系统一次，成为了不受源海控制的怪物之王，支撑着怪物之巢镇守住那扇门直到今天。”
“我知道自己做得足够好了，但我也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一次我确实没有信心。”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跳动着深黑的污染灾云，纤细的手腕真实而有力，但事实上皮肤下血管中流动的已经不再是人类殷红的鲜血。
“系统和源海都想要加快我的污染，让我真正成为完全由污染力量支撑的怪物之王，是因为祂们也很清楚这一点。”
陆之靳弯了弯眼睛，带着些歉意地看向湖面中那对难掩痛色的深棕色眼睛。
“最好的结局，是我与系统和源海在互相吞噬中一起消亡，差一点的结局是要费点劲自我放逐，最坏的可能……只能拜托你。”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彻底失控再也回不来了。”在骤然泛起波澜的水面倒影中，他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一字一句地开口，“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杀了我，薄钦。”
说出口的刹那，陆之靳只觉得始终沉沉压在心底的巨石终于被搬开，那些过往的犹豫、彷徨、挣扎都像是被压在巨石底下的蒲公英，在终于得以自由的刹那没有任何留恋地向旁飞去，轻飘飘地消散在风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将自己想过无数遍的，注定会走向的终局一一说开。
有点难过，有点不舍，但更多是释然与期待，是不再动摇的决心，是看着那对深棕色眼睛，从心底一点点泛上来的酸涩与痛意。
陆之靳无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仰去，让自己被熟悉的温暖气息完全包裹。
“对不起，薄钦。”他喃喃着说道，“我原本以为……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靠近你的，是我对不起你。”
水面倒影中的薄钦神情沉寂，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难以遮掩的痛色：“陆之靳，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身材高大的特级猎人半跪下来，从身后拥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滚烫的吐息带着灼人的热度，在陆之靳白色的衬衣上无声无息晕开蜿蜒的水渍。
“一定还会有别的方法的，我们还有时间。”
带着颤音的低语响起，几近模糊，拥住他的双臂克制不住地轻颤着，像是声音的主人正在竭力抵抗无法逃避的恐惧。
“陆之靳，还不到说放弃的时候……再给你，给我，给我们都多一点信心。”
“好……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放弃。”
陆之靳轻拍着薄钦的手背，耐心地等待着身后的颤动渐渐平息，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抚摸着薄钦手腕上那个破碎的银白印记，拧起眉头：“但不管有没有别的方法，我们都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
“只有集齐四把命运武器，才能杀死系统。”陆之靳看向水面中重新抬起头的薄钦，困惑地发出疑问，“所以薄钦，你必须告诉我审判和净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第二个游戏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
在薄钦的讲述中，第二个游戏内的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不过——
“游戏崩塌以后不到半年时间，第二个游戏就忽然出现，所有天梯强者都被强行拉入，我和旭廷、刘瑞也都在同一时间进入游戏。”
薄钦在陆之靳身边坐下，同样伸手掬起水，看着那一道道星光跳跃着从指缝间落下，流淌在湖面里继续欢欣地闪耀。
“我带着净化能力一同进入了游戏，但那时的我恨透了软弱无力的自己，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护在身后的小牧师，被一再强调我的能力有多么重要，但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
他的神色里带着沉痛与悔意，以及浓浓的自我厌弃和痛恨。
“所以在进入游戏，系统给出技能选择的时候，我用净化……换来了命运审判。”
“我那个时候觉得，必须依靠他人保护才能发挥作用的能力是没有用的，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再有软弱存在的余地，才能不会再一次品尝到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和痛恨。”
平静的湖面将薄钦脸上的苦涩映得一清二楚。
“但现在我却突然发现，到头来我好像还是那个只能被你护在身后的小牧师，我依旧对这一切无能为力，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踏上那条注定的绝路。”
“陆之靳……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七年后重新出现在陆之靳眼前的，始终冷硬强势，无论发生什么都沉稳镇定，看起来永远不会疲惫也不会彷徨的特级猎人神色怔然，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脆弱和无措的神情。
“我失去了净化，到现在连唯一能帮助你的审判也被夺走，是我依旧太软弱……是我还不够强。”
深棕色的瞳孔里满溢着再也压抑不住的悔恨和痛苦，像是多年来苦苦扪心自问，却发现连问题从一开始都是错的。过去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场空谈，一切挣扎、愤怒、恨意……都在顷刻间崩塌。
“陆之靳……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沙哑艰涩的嗓音响起的刹那，模糊的哽咽同时落进破碎的音节内，陆之靳从湖里站起身，回身将神情茫然的薄钦拥入怀里。
他抱住薄钦的后颈轻拍着，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失去了方向的特级猎人。
“薄钦，你没有做错。”
“强者承担责任，弱者努力变强。你想要变强没有错，你用净化换来审判也没有错，你是积分榜第一，是最强的特级猎人，你同样成为了那个在最前方承担起责任的强者，庇护着身后千千万万的玩家和人类，你早就不再是那个当年的小牧师了。”
陆之靳回想起那些对策局干员提及薄钦时憧憬与崇拜的目光，想到很多次污染事件中人们听到有特级猎人参与时的放松下来的神情，想到怪物们面对薄钦时战战兢兢的模样，眼底逐渐浮现起骄傲与自豪的笑意。
“你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了我的面前，你是第一个踏入怪物之巢的人类势力的代表，你是能杀死系统，消灭源海的关建。”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这就是他所爱之人。
那样光明，那样强大。
那样美好。
但星湖内却逐渐荡开一层层更深的涟漪，无数气泡正在上涌，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湖底来回翻滚搅动，危险的暗流正在形成，将原本平静的湖泊变得凶险万分。
“薄钦，不要否认自己软弱无力的过去，正是因为那些软弱和无能为力，才造就了今日的我们。”
陆之靳捧起薄钦的脸，笑着看向那通红一片的眼眶，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鼻尖。
“我从不谈起那些过去，是因为大多数人只会觉得同情和怜悯，但如果没有系统对我所做的这一切，那个小镇少年也不会成为今天的陆之靳。曾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XC06，至少现在能够赌上自己的一切去换来系统和源海的毁灭，因此我感谢和敬佩着那个过去软弱无能，却一步步走到这里的自己。”
在薄钦蓦然睁大的眼睛里，陆之靳看到自己眼中逐渐弥漫的猩红，但他却更深地拥住了薄钦，递上一个缠绵而不舍的吻。
“我们抵御痛苦，尊敬痛苦，让痛苦为我们所用，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变得无坚不摧。”
黑红相间的触手自湖底爬上岸边，将薄钦缓缓向外推去的同时，陆之靳也向身后的湖面倒退着走去，一点点没入不知何时起变成一片深色的水中。
“薄钦，我需要吞噬污染来恢复，要花一点时间……你先回去，等我回来。”
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黑红相间的触手取代，越来越庞大的触手在湖底肆意舒张，逐渐突破湖面，带着潮气的触手蜿蜒爬行，朝这里唯一的人类威胁般竖起尖端。
但被威胁的对象却没有动。
“陆之靳，我不会走的。”
在危险的刺激下，原本一脸痛苦挣扎，如同深受打击的薄钦奇异般恢复了冷静，深棕色眼睛直直看向陆之靳，没有丝毫退让地直视着那对布满猩红的眼睛。
“你不是害怕自己不再是自己吗？你不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失控再也回不来了吗？那从现在开始我就陪着你。”
薄钦挣脱开缠绕着自己的触手，一步踏入湖中。
“我相信你，陆之靳，你也要相信自己，至少在过去几次你失控的时候，你都没有伤害过我。”
湖面荡开波纹，黑红相间的触手蠢蠢欲动地伏在水面之下，渐渐从四面八方向这个胆敢主动走入危险的人类围拢过来，一重重封堵住他最后的退路。
“薄钦……”
陆之靳站在湖心，神志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他看着那道朝自己逐渐靠近的身影，张了张口，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拦薄钦的决意。
即使他变成怪物，薄钦依旧会拥抱自己。
他知道的。
那么，他也能做到。
即使他变成怪物，他也绝不会伤害薄钦。
“怪物之巢是你在现实世界的基点，而我会成为陆之靳对自我认知最后的锚点，我们会拉住你的，陆之靳，所以不要害怕。”
在四周逐渐升起的，越发混乱的呓语中，唯有一道声音清晰地穿透血色，在他的耳边，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睡吧，我在这里。”
冰凉的身体被热意覆住，有人从身前用尽全力拥住他，下一刻数不尽的触手聚拢而来，将他们彻底封闭在内。
“醒来后你还会是陆之靳，是怪物之巢的主人，是第一小队的主心骨，是别墅区最受欢迎的业主，是很多人类和怪物的朋友，是薄钦的爱人。”
“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拿回审判和净化，做完我们该做的事。”
无穷无尽的污染涌来，没入他的身体，陆之靳的神志越发昏聩，无数血腥与暴虐的念头随着污染一道涌入大脑，盘旋不停，接着被一道轻缓的旋律温柔地驱散。
“叮，叮，叮当——”
在熟悉的摇篮曲中，陆之靳无知无觉地放松了心神，意识逐渐下沉。
“祝你好梦，陆之靳。”
下一刻，完全失去意识的怪物之王放开了对污染的一切压制，深黑的污染灾云腾得升起，逆行的群星极力闪耀，透过黑云的间隙落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庞大的，将整座湖泊都包裹进去的无数触手齐齐张开，扎入黑云，无可计数的污染倾泻而下，尽数流向被环绕在中央的怪物之王。
红月下，青铜巨门发出雀跃的颤鸣，门背后的潮水重重拍击着，像是迫不及待要将那同源的力量吞噬殆尽。
前所未有的污染爆发下，整个怪物之巢都开始震荡，怪物们沉默地聚拢到王座之下，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王归来。
而怪物之巢的最深处，被重重黑红相间的触手遮蔽的那处地方，相拥着的人类与怪物闭着眼睛漂浮在水中，微弱的星辉自薄钦掌心下散溢出来，化作莹润的光点在触手间跳跃。
无人看到，深红的触手上，斑驳的暗色阴影开始消退。
第85章 怪物之巢（5）
“阿茂昨天发来了一个定位, 他被命令看守审判，但是净化目前还没有消息。”
“再等等，猫斯拉王现在就在系统身边, 他不能暴露——杨嘉斐你在干什么！陆大爷不能喝酒！”
“哎哟~~喝点酒怎么了？喝了酒才能乱性啊！你看看他们这对一脸BE相的小情侣这段时间虐恋情深死去活来的，啊, 看得人多难受啊。俗话说得好啊, 吵一架不如打一炮, 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嗷！阿洁你别用祝福之书砸我，祝福之书会哭的嗷嗷嗷嗷我错了！错了！”
“咯咯咯~~~咯咯~~~”
“出金……出金……金……三金！”
“23GGWH￥#！#%主人不吃镜镜准备的全怪宴, 主人只吃那个特级猎人烤的肉，该死的特级猎人2#QWR！#&!”
“嘶——嘶嘶！”
“嗷呜喵呜嗷！”
“小陆哥？小陆哥！他们打起来了！哎别，白骨大狮子你松松口, 大蛇的脑袋快断了！啊, 真的断了！掉到烧烤架上了！”
“别，别往那上面倒孜然粉啊！”
“归零！归零！归零！”
“哈哈，小河豚想吃没有鸡蛋的鸡蛋灌饼？那蓝猫先生想吃什么？噢没有灌饼的鸡蛋灌饼？好好好……都没问题！”
“小许啊！喝不喝绿豆汤？”
“噢！小旭也来啦？你要双蛋火腿肠对不对？我记得你也要吃绿豆汤的, 等一等啊, 爷爷给你们一起做！”
“……归零~”
“嗯, 谢谢刘大爷。”
红月下, 青铜巨门之前，人类与怪物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逆行的群星下炊烟袅袅, 怪物之巢正在户外烧烤。
这是陆之靳自星湖内醒来后的第七天, 人类世界的污染事件已经被控制住, 灾后净化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因此始终奔波在外的建筑师、冰霜魔女以及大鬼刘瑞终于空闲下来，组团进入怪物之巢凑热闹。
凑怪物之王和特级猎人这场感情风波的热闹。
“欸嘿！游游你问我怎么知道他们分手又复合的？我当然——是因为小妖精给阿洁通风报信啊！”
杨嘉斐豪迈地一手撸串一手对瓶吹, 冲满脸好奇的卷发少年一阵挤眉弄眼。
“你薄哥孤身一人勇闯怪物之巢追妻，直面失控的怪物之王，果然是积分榜第一的气魄！哇塞所有怪物当时都惊呆了！要知道陆大爷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杀——你薄哥竟然零部件齐全，没疯也没傻，积分榜第一果然都不是正常人！”
童游瞄了眼无声无息游动到杨嘉斐身后的九头蛇，乖巧地咬了口烤韭菜：“那这一次，薄哥又把小陆哥【】起来【】来【】去了吗？”
灰发建筑师叼着个大肘子震撼后仰，拍着大腿看来，眉开眼笑道：“天杀的到底是谁！这是谁教坏的你！”
“来来来哥给你细细道来——”他义愤填膺地谴责一声，旋即露出贱兮兮的笑容，伸出油乎乎的手就要往童游一头漂亮的卷毛上抹。
“你想想啊，这回陆大爷可是怪物之王形态，怪物之王形态有什么？数不尽的触手哇！哎哟我想想小妖精送来的本子啊……打了整整一页的排雷标签！什么人外、触手、【】绑、控制【】【】、窒息、圈养……【】【】【】【】……”
“——哦哦哦啊啊啊！”当着怪物之巢里的怪物们大吃特吃怪物之巢禁书系列的建筑师被喷着气的九头蛇一脑袋顶上天，在空中大呼小叫张牙舞爪，兴奋地开始欢呼。
“芜湖！起飞！好蛇蛇！给我冲！”
正和大鬼讨论着猫斯拉王送来的情报后续的章洁痛苦地捂住了脸。
“……按照陆大爷的判断，他在与系统正面对抗后消失一周，又经历过一次污染对身体的重塑，污染程度已经无限逼近完全的怪物之王。系统现在应该认为陆大爷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会被彻底污染。”冰霜魔女脸色冰冷地开口，“那这就是诱导系统最好的机会。”
“是的，根据阿茂的意思，两天内系统会在现实世界引发一场规模史无前例的污染事件来绊住我们，接着进入怪物之巢强行开启共生关系，以此来吞噬先生。”
刘瑞低声开口，眼前浮动着全息模拟屏，显示出整个三大区的地图。
“无头姐已经建模分析过，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无人岛附近海域，因为这里是对源海来说最有利的战场。”
一旁独坐一处，缓缓擦拭着老式计算器的无头·金融精英·数学高手·姐面无表情看来，朝章洁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兵分三路。”
祝福之书载着冰霜魔女飞到全息大屏上方，晶莹的雪花落下，凝结成各种符号，散落在地图上。
第一组，是漆黑长鞭，蝴蝶双刀，五色糖果。
“你和游游一组守在无人岛外，负责解决这次现实世界的污染事件，阻止污染向人类世界扩散。”
“为了迷惑系统，薄钦也必须离开，那薄钦可以和怪物们一组。”
“我们也会先撤出怪物之巢，在净化的位置确定后，我和小杨会带队攻打系统所在的基地。”
第二组，祝福之书和草图纸漂浮在国际区上方，四处逡巡。
“我们拿到审判和净化，就去找薄钦汇合，然后一起回怪物之巢。”
最后是深红长弓和触手缠绕着落在无人海域某处，影像破碎又模糊，像是随时都会散去。
“至于陆大爷，他必须留在这里，等着系统出现。在共生关系开启后由我们同时激活四把命运武器，在系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杀死祂。”
整个过程清晰，冷酷，看着简单极了，但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容错率极低的豪赌。
因为陆之靳的状况已经不能够再等下去，他随时都会被污染彻底吞噬，而猫斯拉王每在系统身边多待一天，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变得更大。
情况随时都在变化，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他们必须立刻行动。
刘瑞修正了这个计划：“你们留在无人岛海域，我去基地。”
“我在Poker待过三年，比你们更清楚基地的情况。我会带着怪物们佯装强攻，寻找机会潜入进去，伺机拿回审判和净化。”他在章洁不赞同的目光下笑笑，“你有祝福之书，不能冒险接近系统，而我和猫斯拉王熟悉，我们才能配合得更好。”
“但是——”
“——芜湖！你们还在商量战术呢？”章洁的声音被打断，在九头蛇围追堵截下被追着撕咬的杨嘉斐欢乐降落，朝他们挥舞着手上的碳烤蛇舌，“一起来吃烧烤啊！嘎嘎香！不吃不是——哦啊啊啊啊！”
这回他被祝福之书抡起来一口气打飞。
“刘大爷也来了，去见见他吧。”娇小但暴力的三头身魔女收回手拍了拍，淡定地给刘瑞指了个方向，“这是决战前最后一次我们这样聚在一起了，机会难得。”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当然还会有很多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
但在决战前夕，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自己身旁的这个位置，在下一次聚会时会不会已经没有人能再坐上。
曾经的最后一战前，他们也有过这样一场聚会。
在未知的生死前，最后相聚一场。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啊，阿洁？陆大爷怎么把怪物之巢完全交给了游游呢？”
当漂浮的祝福之书载着独自一人的冰霜魔女，晃晃悠悠悬停在全息大屏上空的时候，在外撩蛇逗狗被打了一圈的建筑师也回到了自己的恋人身边。
杨嘉斐托着下巴，与漂浮在自己眼前的章洁对视，满脸都带着困惑和不解。
“你说陆大爷是什么意思？这次结束后就打算彻底退休了？但那个醋精镜子怎么没有被交给游游？我看那黑泥小醋镜开心得很……”
“让大鬼照顾好猫斯拉王我能理解，他们大小鬼嘛，虚假的挚友真实的小情侣……这种PLAY我懂，陆大爷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但为什么连他们也要一起交给游游？”
杨嘉斐的娃娃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抓着头发嘀嘀咕咕，眼神不断瞟向那对坐在最高处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据我所知这两个家伙和怪物之巢里其他怪物不一样，他们和陆大爷之间是有单独契约的，再怎么要退休也得带着管家和猫吧？陆大爷这么懒的人……难道全让薄钦来？不能吧，不像陆大爷的作风啊……”
章洁神色不变，眼神却有些幽深，轻飘飘地看了一脸烦躁的恋人一眼。
“小杨，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杨嘉斐抓头发的动作一顿，纠结地开始比划，“我想说的是陆大爷不对劲啊，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和我们说的计划，明明不该有什么差错，应该是十拿九稳，顶多是重伤或者陷入沉睡，对不对？这没什么的，我们都经历过。”
“但你不觉得陆大爷今天的这些安排……这非常……相当……很不对劲吗？”
*
很不对劲的陆之靳和薄钦正在整个怪物之巢的最高处看星星。
“老薄，你数数还有哪些地方我们没有去的，今天还有时间……”
陆之靳靠在薄钦怀里，有一搭没一搭捏着特级猎人的手指玩，张嘴享受着来自身后的投喂，迷迷糊糊地开口。
“昨天去看的银河很好看……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看……不如怪物之巢。”
但银河下的薄钦很好看。
在银河下做的那些事也很……
陆之靳动了动身体，忍不住“嘶”了一声，脸上顿时又生出热意，他张嘴恨恨地咬住薄钦将葡萄递到嘴边的手指，接着被那沾染着果香与汁水的拇指按住唇角，不轻不重地顶开牙关。
“唔……”
再一次自投罗网的怪物之王被特级猎人自身后按住，很快红月下传来细碎的呜咽声，深红触手克制不住冒出，又被漫不经心掐住，在特级猎人掌下无力地颤动。
星光默契地偏向别处，将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宫殿外，深黑触手无声无息攀爬而上，默不作声背对着这片黑暗齐齐张开，如同一道高墙将身后完全遮挡，接着开始上上下下阴暗爬行和扭曲蠕动。
下方的众人见怪不怪地移开视线，喝酒的喝酒，打架的打架，抽卡的抽卡……每个人和怪物都在干着自己的事。
决战前的这一夜，平常得就像是往常的每一天。
唯一的不同，就是所有人类和怪物都聚在了一起，在怪物之巢逆行的群星下，在门背后的源海汹涌呼啸的青铜巨门之前。
在近在咫尺的威胁和已经逼近眼前的危机下，看清陆之靳过往所做的一切。
每个人都要做出决定。
“雪山、海洋、草原、丘陵、沙漠……我们都已经去过了，老薄，我们是不是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
宫殿最高处，陆之靳慢吞吞地收回深红触手，无所顾忌地敞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连串的红痕。他仰着头开心地看向薄钦，掰着手指头一样样说着。
“雪山的日照金山很好看但是太冷了，不过你堆的小雪人很传神。海里的鲨鱼肉的味道还是不如九头蛇……草原上牦牛火锅好吃，咸奶茶太奇怪了，大山里寨子很热闹，火把节就像是大槐村的树神节庆典一样……沙漠里的星星最漂亮！”
从星湖里醒来后的这几天里，陆之靳和薄钦瞒着所有人偷偷离开了怪物之巢。
他们去世界上最高的雪山顶搭起锅灶吃牦牛火锅，堆了两个手牵手面向朝阳的小雪人，去海里追猎鲨鱼片刺身，去草原上看万马奔腾，牛羊成群，深入大山背后的寨子里和当地人一起过节，去到沙漠腹地的无人区，一边摘沙棘一边看星星……
每天醒来，他们都会默契地十指相扣，互相拥吻，然后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这样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就不会觉得太过难熬。
“还有国际区的宫殿遗址群、地下矿洞、环高架列车……域外区深处的葡萄梯田、地下溶洞……国内区的十三个城市，每一个城市都有很多很多值得去探索的地方。”薄钦笑着亲了亲他的鬓发，“这个世界很大，我们以后再接着去看。”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啊……”
陆之靳叹息着开口，也侧过脸，两人在星光下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终于分开时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灰绿眼睛闪闪发亮。
“我很开心，老薄，能和你一起去这么多的地方。”
他拉过薄钦的手腕，指腹轻柔地抚过那处曾经有过印记的地方，忽然伸手朝向头顶的星空。
浅浅的光晕自逆行的群星间洒落，落在陆之靳指尖，被他揉成一团淡淡的星辉，递给薄钦。
陆之靳轻声开口，欢喜与期待冲散不舍，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薄钦，那些没去过的地方，以后你带着我去看。”
就像是十八岁那年，薄钦将代表着希望的一点星辉带给沉沦在黑暗中的自己，从此让他看清未来的轮廓。
二十八岁这一年，他也将这一点星辉再交到薄钦手中。
不论他们，还能不能再有未来。
“喂！打扰一下啊陆大爷，借用一下你的男朋友哈！”
在薄钦接过那团星辉的同时，某位建筑师的大嗓门突破重重触手的封锁响起，凌乱的灰发费劲地从镜镜扭曲的身躯间硬是挤了进来，一脸快活且讨打地朝陆之靳挤眉弄眼。
“没坏了你的好事吧陆大爷？嚯！还好还好还算没有限制级画面！不过陆大爷啊，虽然你是怪物之王，身体素质没话说，但还是要节制点，啊？你的男朋友可是个纯种人类呢——别把人家给榨干了，啊，我的陆大爷欸欸欸镜镜你要干嘛啊啊啊啊啊——”
忍无可忍的陆之靳指挥镜镜把杨嘉斐抽飞，看向已经被薄钦挂在脖子上的星辉。
一闪一闪的，微弱却恒定，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这是处女座角宿一的星辉，你说过的，这是代表着我的星星。”他喃喃着，出神地看向那点光晕，脸上一点点浮现出满怀向往与憧憬的笑意，“你带着它，就像带着我。”
“星星会陪着你的，薄钦。”
陆之靳站起身，和薄钦十指相扣，拥抱和亲吻彼此，接着薄钦走下宫殿，陆之靳继坐回去，没有意外地发现了鬼鬼祟祟从自己身后冒出头的杨嘉斐。
“嘿嘿，陆大爷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话一定要和你说……”
*
“薄钦，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宫殿顶上的老友们开始推心置腹的时候，青铜门边，章洁一脸严肃地看向薄钦。
“你要清楚，这种链接和陆大爷曾经给你留下的印记是不一样的。”三头身的冰霜魔女握着祝福之书，冰白瞳孔内浮现出复杂难辨的神色，“灵魂链接无法被撤掉，无法被逆转，无法被覆盖……在混沌魔典里，这其实是一种专用于折磨灵魂的刑罚。”
“灵魂链接是单向的强制契约，你将同样承受另一方的所有痛苦和伤害，就算死亡都无法终止，你的灵魂会永远徘徊在生与死的界限，直到耗尽力量消散，从此再不复存在。”
光是听形容就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薄钦神情却很轻松，甚至含笑着开口：“但这是唯一可以让我知道他的状态，知道他的生死的方法，也是我唯一可以在他真的成为怪物之王，或者比那更可怕的存在之后，还有可能唤醒他的方法。”
章洁的神情沉重，但没有否认：“形成灵魂链接后，你们的灵魂理论上是互通的，确实存在唤醒他意志的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章洁轻声说道，“灵魂链接从未在这个世界被使用过，谁都不知道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薄钦，陆……他不会希望你做出这样的牺牲……”
神色平静的特级猎人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那么多次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但这一次不行。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了。”
“他要拼尽一切去赌一个未来，那我就陪着他，”浅浅的星辉在掌心下闪烁，从指缝间透出莹润的光亮，就像是呼吸声一起一伏，与胸腔内的震动渐渐共鸣，“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有这道灵魂链接在，无论多远，无论多久，只要他想起来了，他想要回来了，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这一回章洁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再劝阻。
“……既然你们都下定了决心，那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
冰白长发蓦地拉长，逐渐由发尾向上蜕成灰白，深灰色的魔女帽下，已经变为混沌魔女模样的少女轻笑起来，暗色的混沌魔典在她手中翻动，定格在最末尾被缝合住的一页。
“放上代表着你和他的，被你们彼此都认可的信物。”
被死死缝起来的书页在灰色的雾气间悄然翻开，薄钦先放下象征着陆之靳的生命之泉，接着按在胸前的手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拿出一个装满了星星的玻璃瓶。
混沌魔典发出激动的颤鸣，迫不及待地吞噬了这两样东西，接着吐出一道深红伴随着银白的光晕。
那道光在自书面上溢出的一瞬间化为两道，一道径直没入他们脚下的怪物之巢，一道落在薄钦的手腕，形成一个与陆之靳眼中一模一样的血色符号，点点星辉飞舞着，绕着它旋转不停。
这道标记微微闪光一瞬，接着迅速消散，没入肌肤。
“链接已经形成了，你放心，在混沌魔典的遮掩下，他不会察觉到的。”章洁收回魔典，再度恢复成冰白长发的冰霜魔女姿态，看向薄钦的神情从叹息渐渐转为释然。
“不论结果如何，薄钦，在这道链接下，从此你们都将以灵魂共生的形式永远在一起。”
“祝你们好运。”
“当当当！当当当！听我说！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在扩音喇叭内骤然传出的大嗓门下，薄钦微疑的神情一晃而过，两人都抬起头，看向那个正高高站在宫殿屋顶，一手拿着喇叭一手摇铃铛的灰发建筑师。
“家人们！朋友们！怪物之巢的各位怪物们和人类世界的各位人类们！”
被搬到屋顶上的王座正在建筑师身后，陆之靳懒洋洋倚靠在内，眉眼带笑看着好友耍宝。
薄钦和章洁对视一眼，默契地跃上屋顶，向各自恋人的方向走去。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所有在现实世界相遇的人与怪物，为了我们看到、听到、感受到的真实世界。在红月下，在青铜巨门前，我们站在了这个世界抵抗污染的最前方……”
在陆之靳一脸无奈的神情下，建筑师振奋地挥舞着拳头，八角铜铃短促有力地回响，一如杨嘉斐背对着陆之靳时露出的坚定而执着的神情。
抛却了担忧、疑虑、愤怒、伤感，只留下最纯粹坚定的决心。
“一直以来怪物之巢始终默默无闻地为现实世界阻拦污染，压制源海，换来了这么多年的和平生活——我提议，大家首先为我们的怪物之王，人类的友好伙伴陆之靳同志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掌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整个怪物之巢内，甚至盖过了青铜门后汹涌呼啸的浪潮，久久不息。
“主人最好了！镜镜最爱主人！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嗷呜嗷呜！”
“嘶！嘶嘶！”
“咯咯~~咯咯咯~~~”
“金……金……好，最好……”
“归零！”
怪物之巢的怪物们首先送上最诚挚热烈的掌声，在人类听不懂的各种吱哇乱叫声里两眼放光地盯住王座上的陆之靳。意识海内兴奋狂热的欢呼里，各种混乱字句与呓语汇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将他团团围住。
——镜镜好！主人好！永远在一起！
——王您放心飞！怪物之巢永相随！
——永、相、随！
——咯咯！杀！为您而战!
——杀……杀！啊……我们看家。
——经费管够。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小陆哥最——棒——啦——”
童游站在刘大爷身边，手心拍得通红，刘大爷慈祥地微笑着，朝他遥遥挥手。
“想起来就来，爷爷在这里等着你们！”
大鬼站在刘大爷身边，手上还在和着面团，也同样抬头望来，沾着面粉的年轻脸庞上展露出明亮生动的神情。
“先生，谢谢您，我现在很开心。”
而后是始终安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旁观到现在，神情终于震动的王旭廷。
特勤队长双手抱胸，脸上艰难浮现起一个微小的笑容，点了点头：“不论你的结局如何，我会尽力促成人类世界和怪物之巢的友好相处。”
“我和薄哥也会努力的！”卷发少年索性高高举起双臂，大力挥舞起来，“小陆哥！你也要加油！我们都要加油！”
最高处，章洁与薄钦走至各自的恋人身边，杨嘉斐高高兴兴地迎向三头身的冰霜魔女，两人一同看向陆之靳，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七年了，我们经历生死重聚在这里，又一次并肩作战。”章洁坐在杨嘉斐肩头，伸出手拍了拍陆之靳的发顶，“陆，我们会赢的，所以不要放弃希望。”
“对啊陆大爷！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也等到了我们和小牧师——所以要充满希望！记住我们这次作战的口号——”杨嘉斐挥舞着拳头，呵呵哈哈地开口，“信心，决心，恒心！前途一片光明！”
“第一小队冲冲冲！”
“……不打扰你们。”冰白长发甩过凌厉的弧度，章洁朝陆之靳和薄钦微微颔首，翻手拧住建筑师的耳朵把人拖走，两人的身影随着耍宝般的嗷嗷大叫声逐渐远去。
王座边只剩下陆之靳和薄钦。
无需多言，两人自然而然靠近，相拥而后交换了一个亲吻，并肩看向脚下这座热烈而自由的怪物之巢。
人类与人类，怪物与怪物，怪物与人类。
这将是已经可以看得见的，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未来。
“咻——砰！”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礼花在群星下一个接一个爆开，璀璨漂亮的烟火映满夜空，怪物与人类手拉着手开始跳舞，欢呼与笑闹遥遥传开，飞入高空，与群星一同闪耀。
“你让他们怀疑了，大家都在想尽办法地给你信心，让你留下来。”薄钦在烟花爆鸣的声音里开口，“陆之靳，你会舍不得吗？”
“当然舍不得啊。”陆之靳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眼中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花火，“但再舍不得也总要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他握住薄钦的手腕，指腹拂过那一片滚烫的肌肤，感受脉搏在掌心间的振动，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薄钦，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我知道你们都在等着我回来。我也会努力……不放弃希望，相信自己，然后再找到你们。”
红月下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建筑师控制着重力将每个人都送上高空，人类和怪物们激动地漫天飘来飘去，在星星和烟火间冲陆之靳笑着招手。
灰发的建筑师举着高音喇叭，慷慨激昂地挥舞起拳头，带着所有人类和怪物们将孤零零落在高处的王座环绕。
“明天就是决战的日子，家人们，朋友们！家园就在我们的身后，自由与希望已经触手可及，我们将无往不胜，所向睥睨——”
“让我们杀出一条血路，迎接我们最爱的人回家！”
朦胧的星辉里，灰绿眼瞳中映出漫天星辰下的一双双眼睛，看到那里边被环绕在中间的自己。
逆行的群星下，再度走向战场的第一玩家，终于不再孤独一人。
第86章 决战（上）
空旷寂静的银白大厅中, 银发金瞳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一边，注视着在大厅中央缓缓旋转的沙盘。
代表着怪物之王和系统的红与黑正在不断蔓延，向全球扩散, 互相纠缠在一起，凶狠地争夺着每一寸空间的所属权。这是没有人和怪物能够看到的角逐, 是在这个世界最高处无声无息却也最为凶险激烈的战斗。
败者将会迎来彻底的, 完全的消亡。
“真不愧是LU啊……污染加剧之后的力量果然更强大了。”银白波纹荡漾, 头顶落下轻缓带笑的声音，猫斯拉王浑身紧绷一瞬, 随后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任凭那道阴冷森然的触手搭住肩头。
“主人。”猫斯拉王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开口, “陆之靳对怪物之巢的控制力已经下降, 他手下的怪物们开始暴动，人类已经封锁了他所住的别墅和那座无人岛。”
“他为了和您对抗只能加深自己的污染，被困在怪物之巢, 最终不可避免被污染彻底侵蚀……而人类没有他的帮助, 也根本抵挡不了您对现实世界的污染。”金棕色瞳孔紧紧盯住沙盘边沿落下的深红光晕, 语气克制而冷漠, “恭喜您，很快人类世界和陆之靳都是您的了。”
不置可否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银白波纹欢欣地荡开, 再度落下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而意味深长, 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深意。
“是吗？”
猫斯拉王在那一瞬间心底飞快掠过怪异的感觉, 但那种感觉一闪而逝, 来不及抓住，他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 只能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和系统的周旋上。
“陆之靳只有两把命运武器，根本不能对您产生威胁，而我们这次在人类世界制造的污染借助了源海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座沙盘，深黑近乎粘稠的浓雾笼罩在无人岛海域上空，被无形的结界阻拦，但任谁都能看出那道结界的摇摇欲坠。
一旦被突破……
“现实世界确实已经不堪一击，但这些人类……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
垂落下来的触手愉悦地轻颤着，向上收回，银白波纹趋于平静，但沙盘上的深红却在一瞬间被蓦地侵吞掉一大片，随后向外扩散的速度开始放缓，逐渐显露出颓势。
浓郁纯粹的深红渐渐变得暗沉晦涩，像是正在被黑雾逐渐侵蚀，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这代表着陆之靳的污染程度正变得越来越深。
系统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声音越发愉悦：“小鬼，怪物之王就快要真正诞生了……我要去好好准备……迎接LU的新生……”
“你就留在这里，看好审判。”
“是，主人。”
猫斯拉王一言不发地垂首站着，不动声色应下系统的命令，看到银白手枪被随意从高空抛下，扔在距离自己不远的脚边。
“嗡嗡！”
在落地的刹那，某种同源的力量发出微弱的颤鸣，将他的目光引向空旷大殿的深处。
那是净化的力量，正在对同属命运武器的伙伴发出呼唤。
*
“审判和净化的力量同源，当它们彼此接近时会产生共鸣，所以只要猫斯拉王能找到其中之一，就能被引导着发现另一个。”
距离无人岛海域最近的陆地，杨嘉斐正蹲在地上一张张检查着图纸，眉头紧锁地不断勾画改动，章洁捧着祝福之书在他头顶飘舞，神色冰冷地注视着远处的大海。
“而陆大爷作出污染加剧无法承受的姿态，一定会吸引系统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这时候猫斯拉王就能找到机会去拿回审判和净化。”
地上已经堆满了废纸团和用完的空墨水瓶，杨嘉斐挺着一张熬夜过度的蜡黄小脸，神情空茫地抬起头看了眼三头身的魔女，语气飘忽地开口：“阿洁，系统真的信任猫斯拉王吗？如果祂早就起了怀疑……”
“祂当然不会信任猫斯拉王，他们面临的同样也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但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章洁神情严肃地说道，“祝福之书，审判，净化，告亡者之弓——四者缺一不可，所以我会同意刘瑞的提议，留在这里。”
“怪物之巢、银白大厅、现实世界，陆大爷、猫斯拉王和刘瑞，还有我和你，我们要用一场赌上性命的战争，来换一个机会。”
他们每多一分陷入绝境般的劣势，就会为系统吞噬陆之靳的欲望更加码一分，直到祂再无法忍耐，再无法冷静评估一切，遵循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本能，真正与陆之靳面对面，开启所谓的共生。
只有那时，才是系统最无防备的一刻。
但在那之前——
“我们必须保证自己可以活到……将命运武器完完整整交到陆之靳手上的那一刻。”
他们所有人，都要在绝境中求出一线生机。
“附近的城市已经全部被清空，污染屏蔽仪被全速开启，但起不了多少作用。”全副武装的王旭廷走到两人身后，低声开口，“无人岛海域的污染指数已经达到了之前那一场战争时的十倍以上，普通特勤队员根本无法承受，我已经让他们都去防线后了。”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杨嘉斐、章洁，王旭廷和童游。
“怪物之巢A级以上的怪物会守在海域，其他怪物也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污染，他们守着无人岛，而我们……”
神情肃然的特勤队长按着佩剑，一字一句开口。
“我们是人类世界最后的防线。”
“哎哟喂可累死我了，眼睛都要瞎了。阿~~~洁~~~~”
杨嘉斐终于改完所有的图纸，一屁股坐倒在地伸了个懒腰，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章洁，得来冰霜魔女怜爱的摸摸头。
“怪物之巢那里——”
“哇哦，小杨哥的尾巴！摇起来了！”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王旭廷严肃的战前动员，卷发少年童游站在另一边，一脸惊叹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互动，震撼鼓掌。
“阿洁老师，小杨哥肯定想要亲亲抱抱举高——哦，举不起来耶。”
冰霜魔女面色淡漠地朝童游颔首，接着从祝福之书上站起身，扶正自己的魔女帽，张开双臂扑进建筑师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对准双唇印上去，响亮地啵了一声。
“你们……”
没见识过第一小队日常操作的王旭廷闭上嘴巴，握着剑的手一阵颤抖，深深吸气再呼气，终于在面前无所顾忌缠绵热吻的场面中理智崩裂，面色狰狞地开口。
“我们、现在、是在——”
“——嗡！”
一道沉闷而悠长的颤鸣声盖过了王旭廷磨牙的声音，接着大地开始震动，远处海天一线的地方迅速变得一片漆黑。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抬起头。
笼罩在海域上空的污染灾云在瞬间加深，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蒙上灰暗的色调，与此同时，深黑的浓雾和咆哮的巨浪汇聚形成高达数百米的海啸自远方以飞快的速度涌来！
同一时间，沿着海岸线开始升起透明的屏障，迅速攀升至高空形成结界，将海域之外的人类世界完全笼罩在内。
一张又一张布满繁复线条的草图纸向四面八方散去，没入屏障，璨金光茫顿时大亮。
在下一个瞬间，与终于到达的海啸狠狠相撞！
“——轰！”
蛛网般的裂纹在屏障外侧蔓延，杨嘉斐脸色苍白地握住钢笔，在空白的图纸上一笔一划添加线条，动作变得越来越滞涩。
在他身旁，灰色的混沌魔女握住魔典，浑身冷意的特勤队长拔出长剑，卷发少年满脸凝重，交握双手微微闭上眼睛。
净化的光点开始在几人身旁盘旋的刹那，深黑的浪潮也终于化作黑雾，突破第一重屏障的封锁——
无数怪物尖利咆哮着自深海爬出，向独守在岸边的人类涌来！
*
“嗡——嗡——”
银发金瞳的男人悄无声息踏过银白大厅后的长廊，顺着审判传递来的共鸣一路走去，在路的尽头发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房间。
房门微微敞开着，在地面落下幽暗的深影。
完全照不进光的房间内一片漆黑，有微弱的星辉在黑暗中起伏不定，如同将熄的烛火，看起来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嗡！嗡——嗡嗡！”
审判的震动越发强烈，那点星辉的颤动也似乎激烈了几分，勉强映出这间房内的模样。
猫斯拉王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房间内没有任何家具，只有空空荡荡的四壁，而所有能看到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遍布着大片的，各种各样的陈年的污血。
天花板上呈溅射状的血花，顺着墙壁流淌下的蜿蜒血痕，在地面汇聚出的血泊……猫斯拉王也是从尸山血海间走出的怪物BOSS，亲眼见过无数血腥残忍的画面，甚至自己都在类似的处刑室中走过好几遭，但他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昏暗房间内的这一幕，头脑却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着，将愤怒与痛苦顺着血液流动传输向四肢和大脑，被他咬着牙压下。
他能感应到的，这间房内所有的血迹，都来自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内，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流干净身体内所有的血！
而多年以后，系统又将净化放在这个房间。
就像是一种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充满戏谑与恶意的讽刺。
猫斯拉王深呼吸几次，平复着激烈的心跳和呼吸，走上前取下净化，看着指尖的一点星辉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拿到了，审判和净化，现在只要给刘瑞……
“在想下一步是给大鬼传递消息，让他来接应你，是吗？”
这时悠然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外落下，猫斯拉王背脊瞬间僵直，本能般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沙沙……”
深黑触手蜿蜒在地，一点点游动进入，贪婪而欢欣地盘旋在满地血迹上，对准了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的身影。
“小鬼，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那道声音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果然大小王牌是不能分开的，少了一个就没用了……不过也好，今天你们就又能一起搭档了。”
刘瑞……
金棕色瞳孔蓦地收缩成细细一线，五指微微抽搐着，死死扣紧审判与净化。
“小鬼，你应该感谢我……我已经用你的名义对外传出了消息。”在猫斯拉王战栗的轻颤下，深黑触手在地面缓慢滑动起来，“你们很快就可以团聚了，高兴吗？”
“……”
猫斯拉王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感谢您的恩赐，主人。”
他转过身，脖颈上铜黄色的铃铛晃动起来，映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从眼底升起的，再也无法克制无法压抑的，越来越浓烈的战意与暴烈杀意。
“主人？哈！真是让人恶心啊，这个称呼。”银发金瞳的男人厌恶地皱着眉，咧开嘴讥讽地一笑，“系统，我还想问问你……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感到高兴吗？”
他顶着骤然间变得可怕的威压向前一步，忽然大笑起来，深紫雷电在他身后爆鸣，同他一起不顾一起地，疯狂地咆哮着扑向黑暗之外！
“你算什么东西！我承认的主人，从始至终——”
“都只有陆！”
——轰！
刺目的白光在瞬间爆发，彻底将黑暗照亮。
……
……
“我说过的，你一直以来都太沉不住气了，小鬼。”
在一切归于平静后，房间内响起悠然的声音，深黑触手从墙壁上游动着离开，留下被洞穿四肢钉在墙面的男人。
鲜红的血顺着墙壁旧有的痕迹流淌下来，更多的血在胸前绽放，一点星辉被生生嵌进心脏，隔着肌肉与骨血闪耀着莹润的光。
“不听话的JOKER，不过是小丑而已。用了这么久……你们两张JOKER牌也到了该回收的时候。”
金棕色瞳孔内的光在迅速黯淡，生命力不断的流逝中，心脏间的那一点星辉跃动起来，无声地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你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孩子是需要得到一点教训的……小鬼，既然你们想要净化，那就让大鬼亲自来取。”
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一片，猫斯拉王在濒死的状态下费力抬头，看见满室深黑触手欢欣雀跃地颤动，向门外退去。
“你已经在我身边留了这么久，不该这么急躁的，明明会有更好的机会……啊，所以是因为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真高兴你们在最后的时刻……还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好消息。”
那道声音低喃着，透着掩盖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好孩子，在这里等待着你们的奖赏吧……现在我要去教训那个最不听话的孩子了。”
大门被合上，恰到好处地留出一丝缝隙，黑暗中有一道光顺着那缝隙透进来，落在猫斯拉王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同一时刻，黑衣的刺客乘着夜色，无声无息踏入银白大厅，循着熟悉的气息一路走来，无知无觉踏入那条幽深的长廊。
无人岛海域上空，污染灾云迅速扩散，被清空的城市内几人背靠着背，在源源不断袭来的怪物潮中奋力冲杀。
而怪物之巢的最高处，在青铜门后越发汹涌的浪潮声里，黑发青年倚在王座内，双目紧闭，身形越发虚幻。
第87章 决战（中）
“砰。”
轻而沉闷的倒地声被放到最低, 刘瑞无声无息收回蝴蝶双刀，将又一个怪物的尸体拖向角落中的阴影，踏入银白大厅。
头顶的深空一片漆黑, 这意味着系统此时此刻并未注视着这里，刘瑞知道系统应该已经如计划那般被陆之靳引开, 稍稍放下心, 继续谨慎地向深处探索。
他能感应到熟悉的气息从大厅深处传来, 因此没有犹豫地调转方向，最终走入长廊的那一刻, 刘瑞准确无误地发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个走廊尽头的房间。
意外在这时候突然发生。
随着“哐啷”一声巨响，身后通往银白大厅的出口骤然封闭，刘瑞第一反应就是发动能力遁入阴影, 但紧接着走廊内大亮的灯光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从各个角度照来的射灯无死角地照亮了每一寸空间，将刘瑞从虚空中生生逼出。
所有阴影都被驱散了，这是明显针对他的布置。
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早有预料的刘瑞神情不变, 他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缓慢地转过身, 下一刻脸上却露出错愕的神情。
“零号……”
怎么会是零号？
零号不是已经被陆之靳在祈福山庄杀死了吗？他亲眼看着零号被撕扯成碎片, 被那些深红的触手将血肉都吸食干净，而培育零号的试验场也已经彻底封闭，这个由S实验室培育的邪恶产物应该早就不复存在！
但站在他眼前的却是与零号长相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年, 身上的气息也与零号如出一辙, 只是更加强大、混乱和邪恶, 唯一与零号不同的是眼前的少年神情空洞漠然, 那对灰绿色眼睛里毫无情绪，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砰！”
刘瑞谨慎地握住蝴蝶双刀, 下一刻攻击密不透风地袭来，他们瞬间战作一团！
“轰隆！”
黑云翻滚，闪电密集地落在海上，漆黑的暴雨激烈拍打着屏障，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被破开已经是谁都能预见的结果。
杨嘉斐还在苦苦支撑。
灰发建筑师站在最靠近屏障的悬崖边，已经完全抛却了他挚爱的澄黄色草图纸和凌美钢笔，徒手在虚空中费力地一点点填补结界，从他指尖飞出的笔画沁着丝丝血色，而他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惨白，到最后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被童游一把扶住。
“小杨哥！你不能再继续了！”卷发少年着急地往杨嘉斐嘴里塞糖豆，试图用自己属于治疗的那一部分能力恢复他消耗的气血，但显然收效甚微。
“你一个人是撑不住，你面对的是源海的力量！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少年急促的声音被暴雨与雷电盖住，杨嘉斐一手捂住嘴唇咳起来，淋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顺着指缝往下滴落，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越发灰败。
“咳咳……咳咳……游游啊，你小杨哥我是惜命的，这样还死不了，不要担心……咳，扶我过去，我还要，咳咳……帮他们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他试图挪动脚步，但虚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重心偏移下踏空一步，顿时连带着童游一起往悬崖下倒，就在他们即将坠落的那一刻，远处飞来的一道光晕将他们环住，两人随后被那道光环护住，落入一片混沌的深影下。
“嗡！”
光环脱离他们朝四面扩散，恐怖的冲击波下成片怪物哀嚎着倒下，三头身的混沌魔女漂浮在两人身前，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混沌魔典在空中飞快翻页，深灰的光环一道道散出，不断击杀着前赴后继涌来，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怪物。
更远处，王旭廷持剑在怪物潮中游走，庞大的剑影在他身后竖立，同样一圈圈释放着范围攻击，但也只能勉力支撑。
怪物太多了，他们的力量再强大也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在这样铺天盖地涌来的怪物潮中，个人的存在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随时都会被吞没。
“不对劲，刘瑞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们那里出现了意外！”
银白长剑横扫，王旭廷突破怪物的防线落在几人身边，特勤队长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眉头紧锁，看向章洁干脆利落地发问。
“谁去？”
“游游去帮他们，让他们尽快带出审判和净化。”
章洁的回应没有任何犹豫，显然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她从混沌魔典中撕下一页后抛出，嘶哑的低吼声中数十个模样怪异的生物从地底爬出，咆哮着向怪物潮冲去，为他们留出片刻喘息的时间。
“审判和净化绝不能出差池。”她的脸色越发苍白，按住了混沌魔典越来越薄的书页，看向没有出声反对，却神情犹豫的卷发少年。
“游游，听着，你去他们那里会更有帮助，陆大爷刚刚关闭了铃铛的传讯，我们不能再等了！”
她和杨嘉斐对视一眼，神情都凝重下来。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信号，在他的污染程度加剧到极限时，他会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系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我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集齐其余的命运武器！”
这也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机会！
光环再一次出现，配合着巨剑清空战场一瞬，将童游送出战场的同时，几人再度被怪物潮包围。
他们背对着背，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现在才是……真正要拼命的时候啊！”
杨嘉斐一边咳血一边摊开草图纸，笑眯眯地沾着自己的血水开始画图，而章洁和王旭廷已经在同时冲了出去，巨剑与光环不知疲惫地一次又一次亮起，挡在怪物潮之前。
他们的身后是一整个人类世界。
没有人能后退一步。
*
“砰！”
刘瑞架住零号的攻击，在强烈的冲击下后退一步，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他始终被零号牢牢封锁在这条长廊内，不能前进到那个暗处的房间，也无法后退回银白大厅，两人已经在狭小的走廊中交手了不下百招，以他的攻击力零号早就该死了不知多少回，然而事实是眼前这个怪异的人形兵器行动间毫无滞涩，仿佛不会因为落在身上的那些攻击而受到任何伤害。
就好像零号能够免疫攻击，或者说，更有可能是……转移伤害。
刘瑞心底渐渐泛起不详的预感。
他已经在这条长廊内被困了有一会儿的时间，阿茂再怎么样都该能感应到他的出现想办法传递来信息，但他随身携带的铃铛毫无动静，发出去的传音也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
就好像铃铛的那一头，已经没有了能够回应的对象。
下一次对攻中，刘瑞不着痕迹调转角度，在攻击即将落在零号身上时及时收手，自己则无可避免被重重击中，身体腾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掠，直直撞开了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着的门！
“——砰！”
落地的一瞬间他单手撑地，随后因为手下粘稠的触感和鼻间浓重的血腥味骤然失色，飞快地转过身。
“阿茂！”
在看到那个被钉死在墙上的银发男人时，刘瑞一直以来冷静从容的神情终于崩裂。
刺目的鲜红遍布整面墙壁，一直流淌到地面，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血泊里。
那个最讨厌血污，永远会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的小猫，奄奄一息地被贯穿四肢，仿佛流干净了全身的血！
“……混蛋刘瑞，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那一声痛到极点的呼唤仿佛唤醒了失去意识的银发男人，垂着头颅的茂德王动了动，费力地抬起脸，朝刘瑞咧嘴一笑。
“我还活着呢，别……呃，别急着……哭啊……”
刘瑞几乎是疯了般扑上去要将茂德王放下来，但却被银发男人的目光阻住，愣愣地停留在原地。
“先别管我，杀了零号。”
满脸血污的英挺面容上像是带着抹隐隐的歉意：“钉死我的力量来自净化，你尽管动手，我还不会死的。”
这句话已经肯定了刘瑞的猜测。
系统将茂德王折磨到濒死，用净化的力量吊住他的命，再让零号将所有伤害都转移给他——
祂就是要让刘瑞明知道自己会给挚友带去痛苦和伤害却不得不这么做，祂要逼刘瑞亲自动手……杀了茂德王！
“哐啷！”
大门在冲击下轰然倒地，零号面无表情进入房内，抬手指向他们，掌心间令人心悸的污染力量正在汇聚。
“刘瑞，动手。”
带着粗重喘息的催促从身后传来，刘瑞一动不动杵在原地，终于跨出一步。
他挡在了茂德王身前，垂下手，完全放弃了抵抗。
“对不起，阿茂，我不能……”
“你不杀了零号才是对不起我！”未竟的话被打断，传来茂德王愤怒的嘶吼。
“你听好了，你要是不动手——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阿茂……”刘瑞声音干涩，“杀了零号，你也会……”
你也会死的。
“死一个或者两个都死，这还用得着选吗？”
但茂德王没有任何犹豫，只是强硬的姿态忽然软化下来，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
“刘瑞，你记得那时候在基地里吗？那一次是你受罚，我偷偷溜来看你。”
向来强势的嗓音放得又轻又缓，声音的主人沉浸在回忆里，温柔又怀念地诉说着过去。
“在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我们说好要一起逃出去，你说要给我买最好的猫爬架，每个月都换不重样的猫窝，带我吃最好吃的蓝莓兔罐头……”
茂德王揶揄地笑了笑，嗓音里渐渐带上叹息：“虽然最后是陆先给我买了玩具和罐头，但后来你也来了，一起住在别墅里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但是刘瑞，我们都知道的，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逃出去，从此战战兢兢每天恐惧着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系统，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是彻底终结这一切。”
两人靠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刘瑞颈侧，茂德王挣扎着垂下头颅，眷恋又不舍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就像是缅因猫姿态下每一次两人告别时那样。
“听我说，有一个最快的方法。净化被系统嵌在我的心脏里，零号因为这个才能将伤害转移给我……刘瑞！不准哭！你要是这么懦弱，我就不承认你是我茂德王的铲屎官了！”
银发金瞳的男人怒气爆发一瞬，在刘瑞僵着身子转过来时又很快收敛回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刘瑞。你一定要杀了零号，把审判和净化送出去。”
“阿茂……”年轻的刺客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鸦青色的眼睛里模糊一片，映出那对闪闪发光的金棕色瞳孔。
“喂，人类，你怎么还要猫猫来哄？”银发男人不满地轻哼一声，眼底却透着浓浓的笑意，将那一抹极深的不舍和难过藏起来，用力翘起嘴角，压抑住话语里渐渐再难掩盖的颤音，“好了，别哭了，我在这里等你。等一切结束以后……你带着我出去……一定要带我回去！听到了没有？”
习惯于隐藏痛苦和难过的大猫，得来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阿茂，我答应你。”刘瑞踮起脚尖，抱住银发男人的后颈，沙哑的嗓音里还带着哭腔，情绪却已经平稳下来，神情温柔地开口，“我知道你在难过，知道你也会害怕，但是没关系，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出去，我就一定……一定会带你回去。”
他拥住被钉死在墙上的银发男人，一手按上对方被血污覆住的胸膛，洁白的五指下是跳动的心脏，微弱到几近于无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却让那只握惯了刀刃的手颤抖不已。
身后的零号释放能量，携着毁灭意味的污染力量倾泻而出，朝他们涌来。
茂德王专注地看着身前的年轻男人，金棕色瞳孔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像是要拼尽全力记住这道身影。
刘瑞深深呼吸，在最后时刻仰起脸，咬住近在咫尺的双唇，在那对漂亮的金棕色瞳孔蓦然睁大，随后眼底透出的越来越亮的目光中凶狠地亲吻下去。
他们在生死之际疯狂地亲吻彼此，在唇舌交缠中洁白的五指决绝地用力——
“嗤！”
深黑的污染能量中倏尔划过一道亮光，蝴蝶刀刃刺破空气，轻飘飘地划过零号的脖颈。
下一秒，黑暗消退，污染散去，失去生命气息的零号倒在地面身首异处，缓缓化为灰烬。
而洁白的五指被鲜血染红，剧烈颤抖的指尖凝聚着一道小小的莹亮星辉，如受到牵引般跃入银白手枪消失不见。
“刘瑞……我很高兴。”相拥的两人一同下坠，茂德王喃喃低语着，口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血，将刘瑞一身黑衣彻底染红。
“你在我的心里，是和陆一样的……茂德王……最喜欢的……人类……”
刘瑞怀里一空，银发金瞳的男人消失不见，一只缅因猫蜷缩着窝在他的怀里，金棕色瞳孔大大睁着，身下逐渐溢出越来越多的血，顺着他的手一直流淌到地面，扩散成一汪鲜红的血泊。
“砰砰——砰砰——砰——砰……”
破碎的心脏在取出净化后，终于停止了跳动。
“阿茂！！！！！！！！！！”
*
怪物之巢，冰冷的王座之上。
群星飞快地闪动着，在越发狂乱的浪潮与呓语中，似乎有什么声音破开空间的阻隔，传递到闭着眼睛的黑发青年耳边。
那一刻无数画面盘旋着出现又消散，化作一颗颗璀璨的星星跃入星河，明亮的星辉自高空洒落，被柔软的指腹接住。
陆之靳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向眼前缓缓旋转的沙盘，而是望向头顶逆行的群星，透过那些朝自己欢欣闪动的星光，看到了现实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逐渐被猩红覆盖的瞳孔中，映出海岸边勉力支撑的杨嘉斐、章洁和汪旭廷，正在拼命向银白大厅奔跑的童游，抱着缅因猫疯狂嘶喊的刘瑞，和若有所感般，同时朝自己望来的薄钦。
他眼底的震动正变得越来越强烈，但与此同时，他脸上的情绪也在变得越来越淡漠，随着力量的攀升，陆之靳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一切都在被缓慢剥离。
但却始终有一些画面，一些声音，一脸或哭或笑，或激动或感慨的那些人类与怪物，固执地占据在心底的最深处，任凭污染如何冲刷，也始终牢牢地，死死地，守住了最后的阵地。
“陆之靳，你会舍不得吗？”
星星与花火下，有人满怀忐忑与期待地看向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的回答是……
“当然，舍不得啊……”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喉间，猩红的瞳孔漠然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世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
而后深红的力量开始自陆之靳体内向外散溢，告亡者之弓浮现在他身侧，暗沉的红也缓慢剥落，回归为原本的深黑。
红与黑相间的触手涌动着出现，在整个怪物之巢翻滚不息，原本正在缓慢散去的深黑斑纹迅速扩大，在瞬息间覆住了所有深红。
陆之靳在剥离体内所有属于人类的力量。
污染雀跃地涌入，彻底将这具身躯填满，混乱与邪恶的气息越来越盛，漠然与空洞将那对瞳孔完全占据，怪物之王端坐于至高的王座，给予这个世界最后的馈赠。
深红的力量穿透星空，化为数道灿烂的星光，向所有被看到的地方落去。
第一道光落在海岸，破开空城与外界的界限，为那些从世界各地赶来的人与怪物披上遮挡污染的盔甲。
深红光晕下，能瞬息间转化人类与怪物的污染被阻隔在外，不再能造成致命的威胁。
已经漆黑下来的夜晚中，风暴与海啸更加凶狠，独自守了一整天的几人已经筋疲力尽，在杨嘉斐再一次呕着血，脸色惨白如纸地想要捏住笔的那一刻，他的手腕忽然被人坚定地握住。
扛着画架的壮汉教授哈哈一笑，朝身后招了招手，成群结队学生模样的青年一拥而上，将一屁股坐倒在地的杨嘉斐围拢在中央，在他周围支起画架，五彩斑斓的笔画开始出现在海岸线的屏障上，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被无数支笔涂抹上自由热烈的色彩。
“哎哟，虽然建筑学现在是狗都不上，但好歹当年也是分数最高的王牌专业啊！”
壮汉教授咬着画笔狞笑一声，挥舞着雪茄一脸神采飞扬。
“瞧瞧我们的学生，还有考了大市理科状元的怪物呢！那个开过画展，这个是十佳文学少年，还有什么柔道世界冠军，去维和部队当过兵的……谁说我们建筑学不行！？”
被他提到名字的学生中有人举了举手，满怀憧憬地喊道：“老师！记得回去以后给我的转专业申请签字！”
杨嘉斐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与不知何时飞舞到自己身侧的混沌魔女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微笑。
他们一同看向眼前的战场。
更多的，被深红光晕环绕的人与怪物正在奋力冲杀，他们从绝对安全的地方一步跨出，来到这个生死未知的战场。
为了身后的那个世界。
庞大的，仿佛不可抵抗的污染之下，渺小的人类与怪物集结于此，要向命运发出不屈抗争的呐喊。
第二道光落在那个黑暗的房间。
“猫猫哥！”
童游被深红光晕一脚踹进房间，大惊失色地扑向跪在地上的刘瑞，在刺客大鬼充斥着暴虐和疯狂的瞪视下一把夺过大猫，小心翼翼地按上那颗破碎的心脏。
“小刘哥你得离开了，薄哥和小陆哥都在等你。”卷发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下尚有余温的身体，手稳得仿佛一点儿都没感受到身后骤然爆发的刺骨杀意。
“猫猫哥不会希望自己的牺牲被白费的！”童游着急地开口，净化的力量从他掌心下拼命涌出，将黑暗的房间照亮。
黑衣的刺客一阵沉默，仿佛失去了所有开口的力量，在不知多久的沉默后，沉重迟缓但却越来越坚定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猫猫哥，加油啊，我陪着你一起等他们回来。”卷发少年吸了吸鼻子，苦苦压抑的眼泪在这时终于掉了下来，在血水中一滴滴晕开，“大鬼哥，薄哥，小杨哥，小陆哥……我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吃烧烤呢！还有那么多好吃的罐头没开封呢！”
“猫猫哥，猫猫哥……”他流着眼泪拼了命地催动净化能力，煞白着脸摇摇欲坠。
“——不要死！不要死啊！！！”
第三道光，落在那个抬起手腕，神色逐渐变得无奈的特级猎人身后。
薄钦正在无人岛附近的海域，和怪物之巢所有的怪物们待在一起，乘着九头蛇一起四处移动，围猎着这片海域内的怪物。
那道光降临的时候他正站在最高处，远远眺望无人岛的方向，在感应到灵魂链接那头越来越趋于混乱的力量，但却发现自己的状态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时候，薄钦意识到陆之靳早就发现了自己和章洁所做的一切。
混沌魔典无法遮掩怪物之王的感知，这道灵魂链接被陆之靳默许存在，是因为原本分担伤害的作用已经被消弭。
他们尊重彼此的选择，却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所爱的人。
“陆之靳……是你吗？”薄钦抬起手，接住那道环绕着自己的深红光晕，在无数光点欢欣雀跃着飞舞起来的时候，露出温柔笑意。
“我拿到审判和净化了，你等着我，我很快过来找你。”
远处刘瑞的身影踏浪而来，黑衣刺客满面霜寒，一言不发将银白手枪抛给薄钦，朝他微微点头，只说了简短的一句话。
“我在这里替你。”
薄钦将环绕着自己的深红光晕拨出一部分，递给刘瑞，接着手腕微震，银白手枪化作漆黑长鞭，蓦然破开风雨！
“我们会把他，把他们都带回来的……就算真的带不回来……刘瑞，那也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我们该为他们感到骄傲。”
他说完这句话后高高跃起，携着身后紧紧追随的深红光晕，长鞭向面前疯狂呼啸的暴风雨横扫而去！
“——嗡！”
深红的光点跃入审判和净化，银白的星辉随之升起，环绕着他悦动起来。从未有过的强大无匹的力量自鞭锋溢出，一圈圈荡开，所有与之相撞的怪物成排消散，一时间海面几乎被清空，暴风雨也因此凝滞，在这份令人战栗的力量下稍稍后退，让出通往彼方的路。
手腕上，象征着灵魂链接的符号亮起一瞬间，将银白手枪与星辉的模样再度描摹，共同形成了一个复杂瑰丽的图案。
那是命运武器与灵魂的彻底相融，是守护的力量终于被不再畏惧软弱与失败的玩家握住，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污染散开的那一刹那，星空中一时大亮，无数星星闪耀着欢呼着，无比期待地落下属于他们的力量，融入环绕着那道身影的万道星辉，一同奔赴最后的战场。
*
“哗——哗——”
“轰隆！”
怪物之巢，漫天星辉剧烈颤动着，青铜巨门彻底敞开，漆黑潮水咆哮着涌入，遮天蔽日的污染中深黑触手尽情舒展开来，与同样悄无声息探入的另一道触手狠狠相撞。
“LU……看看你的样子……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帮助那些应该被舍弃的养分和废料……”
轻柔优雅的嗓音在黑雾中落下，一个全身被黑雾笼罩的怪物走出青铜巨门，游动的触手支撑着祂的身体，将那人形的上半身高高扬起。
黑雾下的面孔一片空白，起伏的轮廓下没有五官，但贪婪与渴望的目光却直直落向那个高高居于王座，神情空洞漠然，仿佛被困囿于此，已经在污染的侵蚀下彻底失去自我的黑发青年。
“LU……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来吧，把你……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低低的絮语中，无穷无尽的触手攀上高台，一点点涌上阶梯，与那原本就蜿蜒在地的另一重触手相交，亲密地缠绕在一起。
神秘的，从未露出过真容的系统，终于在无法抵御的诱惑下走出银白大厅，出现在陆之靳面前。
第88章 决战（下）
“沙沙……”
“沙沙……”
长而陡的阶梯上, 两重深黑的触手缠绕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其中攀附在上方的触手欢欣地蠕动着, 一圈圈绞住下方那些沉寂滞涩的触手，触手尖端充满喜悦地来回游动, 像是在找寻着最肥美最适合下口的部位。
满天逆行的群星渐次黯淡, 已经完全被深黑的污染灾云遮蔽。
陆之靳神情空洞地坐在王座内, 猩红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他的半边身体和脸颊都被血色符号覆住, 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的微光，这让他看起来比起人类或者是怪物，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
精致、美丽, 毫无生气。
但系统显然对此非常满意。
“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原本以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等到你彻底被污染的那天。”
深黑触手悉悉索索地爬上阶梯, 来到王座边，一重重缠绕住王座和其中的黑发青年，亲昵地贴近他的脖颈, 却谨慎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XC06, LU……你当年背叛我的时候, 我以为你终于想明白了, 要去主动夺取权力与力量，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在源海的侵蚀下依旧保持住自我，成为怪物之王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
“一具能够承载污染……却不会受到源海控制的, 完美的……容器。”
触手试探着轻触陆之靳的咽喉, 没有得来任何反抗, 顿时更加欢欣地扭动起来, 放心地一圈圈缠绕上他的脖颈，缓慢地、无比喜悦地收紧。
“呃……”
这一回陆之靳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但空茫的神情却依旧没有变化，于是那触手更加雀跃地加大力度，深深勒入肌肤，迫使黑发青年仰起脸，漂亮的凤眼中因缺氧而泛起薄雾。
“真没想到，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居然会为了这些人类和怪物选择放弃自己的力量……主动被污染完全侵蚀。”
“这些年你迟迟不敢踏出这一步，真是让我太焦急了，我亲爱的孩子。”
或许是多年来的筹谋终于快要得偿所愿，即便陆之靳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系统仍旧独自不停地诉说着。祂伸出双手，满怀期盼与憧憬地捧住陆之靳的脸，没有五官的脸上波纹荡漾，注视着掌中被自己牢牢控制着，无力反抗的猎物。
“好在……我终于还是帮助你勇敢地跨出了这一步。”
怪物之巢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所有闪耀的星辰都被黑暗的雾气笼罩，沾染着潮湿水汽的触手不断向外延伸着膨胀着，终于完全占据了怪物之巢的每一寸空间。
“现在，把你自己也交给我吧。”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确认一切如预料般，陆之靳和他的怪物之巢确实已经穷途末路，再也无力抵抗之后，系统近乎于狂喜地张开双臂——
无数触手在刹那间竖起尖端，深深扎入那些被绞死的另一重触手，压制住满地疯狂的抽搐和挣扎，开始吸收属于陆之靳的血肉和力量！
王座内的黑发青年在一瞬间身体蓦地颤动，像是痛苦到极点那般弓起身子，但随后他就被系统强行按住，无面的人形自触手间脱离，从高处没入他的身体。
“嘶沙we#￥grh^……L……LU……”喃喃呓语从无法辨认的混乱到发出准确的音节，空洞的猩红瞳孔在下一刻骤然亮起暗色的眸光，一点点升起狂喜的情绪，祂克制不住地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低头细细观察着这具属于人类的躯体。
属于陆之靳的意志没有任何反应，意识海被完全封闭，像是已经在污染的冲刷下彻底消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LU，你看到了吗!”
黑发青年癫狂地大笑起来，猩红瞳孔剧烈颤动着，发出高声的呼喊。
“从此以后我们将彻底融为一体，你将成为我，而我就是你——我们将永远共存，统治这个世界！”
“我会用你的身体……接收你的一切，我亲爱的LU……现在的我……”
“就是陆之靳——”
“——咻！”
一道银白的光破开空气急速而来，截断祂亢奋至极的话，系统微微偏过头，有些诧异地伸出手，在脸颊摸到一丝血痕，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抬头望向高空。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系统。”
头顶厚重的污染灾云被生生撕开一道裂隙，神情凛冽的特级猎人从中走出，命运审判尖端银白光晕不断吞吐，牢牢地对准了高台上的青年。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没有给系统任何开口的机会，薄钦抬高枪口，那道不断膨大的光环在瞬间脱离，莹润的星辉颤动着跃入，祝福之书自虚空出现决绝地投入其中——四把命运武器之三在这一刻汇聚到一起。
然而最后的告亡者之弓被黑发青年握在手中，无形的箭矢骤然成型，被漫不经心地搭上弓弦，对准了薄钦。
四把命运武器才能杀死祂，缺了告亡者之弓的命运审判，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人类这种软弱的生物，最为情感所牵绊，根本无法冷酷地将刀剑朝向自己所爱之人。
“薄钦，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难道你觉得……”
占据着陆之靳身体的系统胜券在握般微笑起来，微微张口，像是想要讥讽薄钦的不自量力和虚张声势，但下一刻那对猩红瞳孔错愕地睁大，映出于瞬息间朝自己激射而来的子弹！
命运审判无声无息落下，携着净化与祝福之书的力量，强硬地对上了告亡者之弓！
“——嗡!”
箭矢迫不得已离弦而出，与近在眼前的子弹差之毫厘擦过，仓促间系统只能硬生生挨上这一击，任由携着命运气息的子弹没入眉心！
“嗤！”
“嗤！”
两道钝响声前后出现，系统捂住眉心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痛苦之色，但祂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因为薄钦同样被告亡者之弓没入心脏，从群星间高高坠落——
告死的判定将在立时生成！
“你想要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吗？薄钦？”
系统忍耐着眉心间传来的剧痛和随之蔓延全身的虚弱感，居高临下看向被钉死在正对王座的高耸石柱上的特级猎人，猩红瞳孔内闪动着残忍的笑意。
“真可惜啊……你是不是忘了……告亡者之弓的拥有者……你们的陆之靳……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
薄钦微微低着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但他的五指却反常地按在心口，而不是握住了那柄告以死亡降临的弓箭，就好像他在意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那份被贯穿心脏的痛苦。
鲜血溅射而出，将他半身染红，但薄钦却只是神情平静地抬起头，用指腹擦去脸侧被溅上的鲜血。
那对深棕色眼瞳又深又沉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黑发青年，倏尔露出笑意。
没有生命力的流逝，也没有越发虚弱的气息，明明被告亡者之弓正面贯穿心脏必死无疑，但薄钦只是脸色苍白地流了半身的血，他以一种近乎于殉难者的姿态仰起脸，神情温柔地看向那对猩红色的瞳孔。
他轻笑着说道：“是吗？”
“嗡——”
“什么——”
在系统不可置信的神色里，黑发青年忽然抬起手，漆黑长弓凭空消散，一枚深红箭矢出现在他手中，以极快的速度在瞬间倒转箭头——
直直插入自己的心口！
“不，这是怎么回事——不！LU——你怎么敢！你一直在骗我！”
骤然反应过来的系统咆哮起来，再也不复一贯的优雅从容，他徒劳地想要阻止那枚箭矢的深入，但命运武器的判定在触及血肉的刹那就已经生效，四把命运武器的力量不可阻挡地汇聚在黑发青年体内，以一种可怕到极致的速度开始摧毁他的身体！
“你也会死的！LU！停下！停下！难道你想就这样彻底消亡吗！？被命运武器击中——就是彻底的死亡！”
已经开启的共生关系显然无法被逆转，猩红的瞳孔不断颤动着，逐渐透出灰绿色的朦胧笑意。
“四把命运武器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杀死你而存在，系统，这是绝对无法更改的判定。”
属于陆之靳的声音凭空出现，悠然又漫不经心地落下，他对自己半身都开始溃散的模样视而不见，只是坚定而缓慢地将箭矢彻底推至体内，接着看了一眼薄钦。
“还在演吗？被吊起来的视野怎么样？”
“非常好。”
薄钦随意拔出箭矢，破碎的衣物下豁口的心脏已经恢复如初，他凭空踏出几步，来到陆之靳身前将他拥住。
“很适合在这个角度向你求婚。”
“好啊，那我等着。”身形越发虚幻的黑发青年用力握了握薄钦的手，坚定地推开他，“一想到有个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在我体内，我就没有办法吻你了，薄钦。”
“你们……你们！你们——”
“薄钦，再等一等我。”
陆之靳轻声开口，掐断系统暴怒的咒骂，最后看了自己的恋人一眼。
接着他不再犹豫地往敞开的青铜巨门而去，在越来越高的浪潮间飞身而下——
第一次在清醒的意志下，主动踏入源海！
“——轰隆！”
始终在暗中窥伺，等待着怪物之王与系统这场互相吞噬戏码结果的源海掀起狂澜，将陆之靳的身形彻底吞没，疯狂暴涨的污染力量中，一道虚影跌出陆之靳体内，化做一个没有脸孔的无面人。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要利用我。”
所有的触手都在被命运武器击中的那一刻坍缩消失，被他们同时决绝地舍去，此时此刻陆之靳和系统的身形都在虚幻和凝实间不断转换，他们的力量和生命在命运武器的判定下不断消散，但源海中充盈的污染力量又持续不断地填补进濒临破碎的身躯，让他们在生与死间维持在了一个危险的界限。
一旦离开源海，他们就会在判定下死去，但如果始终留在源海，不复原本强大的他们又随时都会被吞噬。
系统将所有人类和怪物视作养料，但对于源海来说，他们也同样是最好的养分。
所以摆在陆之靳和系统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LU，你是想要和我同归于尽吗？”系统忽然放缓语调，殷殷地开口，“那你为何不把自己交给我呢，LU？”
无面人轻笑起来，张开双臂看向环绕着他们的深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蛊惑意味的语调说道。
“LU，我知道你这些年对抗污染一定很辛苦，但是成为真正的怪物之王后要面对的污染，是从前的你无法想象的庞大……污染是无法抵抗的，所以放弃吧……只有把自己交给我，完全成为我的一部分，才能得来真正的，永恒的安宁。”
“你不是一直害怕被污染，才始终不愿意真正成为怪物之王吗？你是害怕成为怪物之王后控制不住污染，会伤害到你爱的人，对吗？”
陆之靳安静地随着浪潮沉浮，闭目感受着重重叠叠，漫无止境朝自己涌来的，不断拖拽着自己身体的暗流，任由污染侵入，修复着自己破损的身躯和灵魂，勉力维持住清醒。
无穷无尽的呓语中，系统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而来，落在耳边，诉说着他内心最恐惧和害怕的事实，将他最软弱不堪的一面完全揭开。
“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的朋友们和那些怪物的，我们都要守住那个现实世界不被源海侵蚀，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LU。”
阴冷潮湿的吐息落在脸侧，没有脸孔的无面人不知何时已经覆在陆之靳后背，在他耳边低低地絮语。
“所以接受你的宿命吧，LU……你生来就是要成为我的容器，被我吃掉的……”
冰冷的手贴住脖颈，缓慢移动到下颌，无面人趴在他的颈侧，露出隐秘又贪婪的目光。
“……LU，让我吃了你，好吗?”
“——轰隆！”
这时比先前都要更大的巨浪当头落下，将陆之靳和系统倏尔分开，在骤然愤怒起来的源海中，陆之靳稳稳地停留在原地，无数庞大的，不断扭曲着蠕动着的深红触手自他身后出现，那些触手拨开巨浪，在源海中尽情舒展——
轻而易举卷住了失去触手后躲避不及的无面人！
“很好奇明明我们的本体都被毁掉了大半，为什么我能恢复得这么快吗？”
陆之靳冷漠地看着在触手的缠绕下不断挣扎的无面人，面无表情地将祂拖至自己身前。
“LU……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在越来越绞紧的触手下发出痛苦的哀嚎，“被毁掉的……根本就不是你的本体！是那个……被你分离出来的容器！”
深红触手膨胀着，伸出细细密密的吸盘吸附在无面人身体表面，银白波纹剧烈荡漾起来，纯粹的污染力量被毫不留情地吸食掠夺，让深红触手的表面越发光滑漂亮，逐渐蔓上暗色的纹路。
“哈，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吗，LU……我创造出你，你创造出它，我要吃掉你，而你选择舍弃它……你以为自己赢了，但你不过是又一个我而已……玩家、系统……源海……哈哈，哈哈哈……”
在越来越虚弱的低语里，无面人的身形溃散得越来越快，污染的力量从原本注入祂的体内，到后来直接被深红触手拦截直接吞噬，那些越发庞大可怖的触手张狂地舞动着，搅碎浪潮与暗流开始往更深的海底扎根！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系统。”
在无面人彻底变成虚影消散之前，陆之靳居高临下地开口，猩红的瞳孔内闪动着冷酷的光。
“因为我将是最终唯一的胜利者，而你即将彻底消亡。”
“胜券在握的感觉一定很好吧，系统？那在胜利前一刻落败的感觉呢？”
陆之靳冷漠地注视着疯狂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消失的无面人，在四周满溢的，充满绝望和愤怒的情绪中扬起下巴。
“真可惜再也听不到你的回答了，系统。”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现在，死吧。”
——！
在剧烈翻滚的暗流间，深红触手蓦地绞紧，将那抹虚影捏成无数碎屑，在绝望徒劳的挣扎与嘶喊中欢欣地接收所有力量，变得更加庞大。
哗——哗——
源海无情地掀起浪潮，将生死轻易翻篇。
曾经掌控着无数玩家和怪物命运的系统，就这样无声无息消亡，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陆之靳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没有人性，所以你不会明白。”面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他低声开口，瞳孔内的猩红在飞速褪去，“我付出这么多代价才保留住的人性有多么珍贵。”
那是有人不惜赌上永生永世，用灵魂作为担保。是有人追逐自由一生，却宁可倒在自由前一夜的决意。是耗尽心血也不肯后退一步的决绝，是无数心怀善念和希望的灵魂，留住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和不舍。
是始终相信着他的人与怪物，让他终于也能够相信自己一回。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畏惧被污染侵蚀。
“轰隆！”
在陆之靳与系统胜负已分之后，源海终于按捺不住，无穷无尽的浪潮向他涌来，要将他拖向最深的海底，而青铜巨门外，深黑的潮水倾泻而出，以无人岛外的海域作为媒介，终于没有任何顾忌地……开始全面侵蚀现实世界！
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开始震荡。
狂啸的海浪冲击着悬崖外的屏障，无数提笔作画的人和怪物瞬间在冲击波下陷入昏迷，杨嘉斐一蹦三尺高，又开始一边呕血一边缝缝补补。
战场上，污染灾云开始下降，深黑的浓雾撕扯着深红光环，在越来越浓重的污染之下，厮杀中的人类与怪物不可抑制地开始转变。
章洁飞快撕下一页又一页混沌魔典，巨剑一次次溃散又被强行凝聚，黑衣刺客的身影从阴影中出现又消失，机械般挥舞着手中的双刀，几乎要被仿佛永无止境的怪物潮彻底淹没。
在源海的全面侵蚀下，人类和怪物组织起的这一场对抗看起来微小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被碾碎，但没有人或怪物选择后退，他们只是握紧了武器，在看似无望的战斗里拼尽一切。
黑暗沉沉笼罩下来，仿佛要将所有星光都湮灭，将整个世界拖入永恒的长夜。
现实世界已经陷入绝境。
但绝境中，却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星辉。
陆之靳任由自己被源海拖曳着下沉，在熟悉的黑暗与死寂的包围下，他借着冰寒刺骨的冷意挣扎着维持清醒，从灵魂链接接收到另一头传递来的稳定的脉动。
是属于薄钦的心跳声，是来自更多生命的，不断颤动的呼吸与满怀的决意。
越发混沌凝滞的思维凝聚一瞬，灰绿瞳孔内燃起明亮的火光，凭借着本能扎入海底的触手齐齐颤动，在下一刻疯狂地开始膨胀！
由暗流织就的牢笼中，被迫承受污染的怪物之王发出痛苦却愤怒的咆哮，在全盘接收自己的恐惧与软弱之后，那些恐惧与软弱化为更强大的力量，让那些疯狂挣扎的触手终于在这一刻——生生撕裂了这座无形禁锢了自己长达七年的牢笼！
灰绿瞳孔内跳动着猩红的光点，陆之靳满脸平静地注视着铺天盖地朝自己席卷而来的浪潮，身在无处可躲的绝境内，却忽然张开双臂，直直迎向了那无可计数的污染。
他毫无保留的，贪婪的，疯狂的，再也没有顾忌的……反过来开始吞噬源海的力量！
既然源海要吞噬他，那他也一样可以吞噬源海！
越来越庞大扭曲的触手涌动着，在他身后疯狂向四面八方扩张着，侵略着，吞噬着……带着无可匹敌的意志咆哮着向这个世界宣告。
他会接受污染，融入污染，控制污染——他将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力量，成为一切污染的源头和主宰。
——他会成为污染本身。
“嗡！”
怪物之巢在颤动。
青铜巨门后传来可怕的咆哮与嘶吼，像是有两个正在生死厮杀的巨兽一次次不顾一切地碰撞与撕咬，用最原始的方式侵吞着彼此的所有，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
深黑的污染气息化作浓雾，早已将眼前的一切遮蔽，薄钦站在王座边，摊开的掌心里卧着只小小的章鱼，正在愤怒地朝他吐着口水。
很难想象那个性格扭曲的镜子触手怪物在初生的懵懂状态下，竟会是这样可爱的模样。
薄钦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小章鱼的脑门，将对方弹得一个趔趄，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伤心地蜷缩起来，默默掉起了眼泪。
吧嗒吧嗒，豆大的泪滴不断落下，掺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呜呜，呜呜呜……要找妈妈，告状、臭爸爸……欺负，欺负窝……”
竟然还会告家长……
灵魂链接那头传来无奈却责备的意念，薄钦将小章鱼放进口袋，看向那座青铜巨门。
陆之靳就在那里，他的恋人就在那里。
灵魂链接那头的力量庞大驳杂而混乱，但传递而来的意念始终平静轻柔，薄钦知道自家惯会隐忍的绿眼睛小猫又开始习惯性地忍耐和装作若无其事，但怪物之巢分明在一阵又一阵痛苦地颤鸣，那是怪物之王发出的痛喊与哭叫，是恐惧与疼痛下无可避免的挣扎和退缩。
但那个怕痛的黑发青年从来不会退缩。
痛苦与绝望，只会浇灌出更加强大与坚定的意志，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塑造成如今这般无坚不摧的模样。
可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陆之靳，你很痛，对吗？”
薄钦按住手腕上的印记，轻声开口，掌心下逐渐浮现出银白的亮光，审判出现在他手中，被他珍惜地缓慢拂过。
“再坚持一下，陆之靳，我们来帮你了。”
而后他坚定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命运审判投入翻开的祝福之书！
——嗡！！！！
四把命运武器一一浮现，颤动不已，被陆之靳留下的告亡者之弓率先低吟着开始消散，接着是祝福之书，而后命运审判欣慰地发出高亢鸣叫，化作无数银白光点。
所有的力量，都涌入了那一点微弱的，却始终稳定闪烁的星辉。
他们献祭了与自己灵魂绑定的武器，要以力量，来换取希望！
“哗啦！”
一个装满了星星的玻璃瓶出现在半空，被随意捏成一团的星星们颤动着，忽然从敞开的瓶口飞了出来，他们亲密地围绕着那点正不断膨大的星辉，引导着那些璀璨的亮芒向高处升起。
越来越多的光点开始升起，从怪物之巢的各个地方，从现实世界的各个地方，从每一个心怀善念与希望的灵魂里，向上攀升。
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而星星一直都在。
只要心怀希望，就能看得到！
“嗡——”
一道前所未有的，贯穿整个夜空的星河正在升起，以同样无可匹敌的意志驱散遮天蔽日的黑雾，高高悬在夜空。
无数星辉正在降下与升起，如同一场璀璨明亮至极的烟火。
“在绝境中心怀善念和希望的灵魂，渴望强大的人类心甘情愿献出的力量，被本能操控的怪物在疯狂中保留的人性。三者汇聚，才能真正形成的……能够扭转命运的力量。”
某处露台，在一片混乱中依旧珠光宝气的王阿姨捧着热茶，倚着门看向夜空中高悬的银河，在无数闪耀的星辰下轻笑起来，语气感慨。
“这就是……净化啊……”
在她的注视中，躁动不安的怪物被安抚，被污染的人类异状消除，侵入这个世界的怪物在星辉下哀嚎着破碎消散，漆黑的浪潮不甘地退却，缓缓没入深海。
长夜将尽，群星黯淡，但太阳即将升起。
海岸边的怪物与人类欢呼着呼吸拥抱，喜极而泣。杨嘉斐惨白着脸一屁股坐倒在地，肩头坐着同样耗尽力量的章洁，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刘瑞无力跌坐在尸山血海间，倚靠着九头蛇的脑袋仰起头，怔怔看着初生的太阳。
某个黑暗的房间内，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入，照亮了越来越盛的光茫，童游惊喜地欢呼起来，净化的力量在一瞬间加强，拉回被死神夺走的生命。
卷发少年搂着茂德王，一起看向窗外的太阳。
“猫猫哥，我们做到了！”
但金棕色瞳孔内却蓦地闪过一瞬间的惊悸。
“陆……是陆的气息……陆——”
“陆要离开了！”
*
群星闪耀的怪物之巢中，青铜巨门发出悠长的嗡鸣，在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下缓缓合拢。
薄钦站在门的这一侧，与门背后的陆之靳相望。
黑发灰绿眼睛的青年笑意盈盈看着他，径直跨出一步，站在青铜巨门最后敞开的一道缝隙里，踮起脚尖吻了上来。
“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薄钦。”
在终于分开的时候，陆之靳喘息着低低开口，脸色绯红的黑发青年捧着他的脸，亲昵而不舍地挨蹭着，灰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连一秒都不愿意错过。
他们能够亲近的时间，也确实只能用秒来计数。
“我会回来的，薄钦。你们相信我，我相信你们，那我也相信自己。”
青铜巨门逐渐合拢，陆之靳退入门后，灰绿眼睛里藏着明亮的光，一如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度过了十二年沉重的岁月光阴后，二十八岁的陆之靳，又一次充满希望和朝气的，满怀坚定与信念地踏上一条全然未知的道路。
但这一回，他不是要一往无前不回头地走出去。
而是要找回一条归家的路。
薄钦伸出手，与陆之靳穿过门的缝隙交握一瞬，在青铜巨门即将完全合拢的最后时刻，他看着朝自己微笑的陆之靳，也露出一个微笑，轻声开口。
“你等了我那么久，那么多年，那么多次。这一次换我等你，陆之靳。”
“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你回家。”
——轰！
沉重的大门终于完全合拢，汹涌的狂潮被坚决地阻隔在门背后的世界，薄钦向红月下高悬的宫殿走去，那里童游正被怪物们环绕着手忙脚乱地挨个递出糖果，还是个小婴儿因此被禁止吃甜食的章鱼怪愤怒地嘶鸣着，蓦地张开了一截新生的触手。
灵魂链接的那一头，微弱却稳定的呼吸声正在远去，变得一片安静，唯有思念的情绪断断续续传来，在胸腔里搅起细细密密的涩意。
劫后余生的世界正在欢庆，但世界更深处，一场无人知晓的的战争却才刚刚打响。
但他们都对此充满信心。
灰发的建筑师挥舞着凌美钢笔，叫喊着要重新升级改造3.0版本的怪物之巢好给某位大爷一个回家的惊喜。冰霜魔女双手捧着童游递来的第一百零一根橡皮糖，试图通过暴饮暴食来尽快恢复成人体型，否则就要被拉去成为怪物之王婚礼的花童。茂德王又开始对着刘瑞哈气，因为某位刺客不经过同意就贸然求婚，让大猫羞愤欲死。
所有的人与怪物看向那座青铜巨门时，都带着期盼与祝福的笑意。
有人乘着夜色悄然离开，不愿惊动这个世界，那他们就期待一场漫天星光下盛大的回归。
到那一天，迎接他们所爱的人归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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