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祺说话算话,等第一波人群散去,便小心摸到烤架旁边,给清珞烤新捞上的河虾。
寸余长的河虾反复清洗干净,加油和调料搅拌均匀,直接铺平在铁盘上烤,不过片刻就能烤得焦香酥脆。
由于担心清珞挑食,阮祺又额外多烤了些脆皮豆腐和土豆片,涂上秘制的肉酱,和蒸笼炊饼一起端了过去。
伯母董念全程瞧着他折腾,也不说,只无奈摇了摇头。
“烧烤的东西太燥,吃多了容易上火,我看那边好像有卖绿豆汤的,你喝吗,要不要我去买一碗过来。”阮祺靠近问。
清珞拉了他一把,笑着道:“已经够了,先坐下吧,再等下外面要叫你过去捞鱼了。”
“哦。”阮祺失望颔首。
他其实是有点想喝绿豆汤的,可惜排队的人确实太多,估计过会儿就该轮到他去给客人捞鱼了。
捞鱼对阮祺而言并不算麻烦,但总归是无法随意离开的。
“我看那绿豆汤的摊子才刚支起来,”清珞回头安慰,“等下你捞鱼时,我去给你买一碗过来。”
“嗯,”阮祺脸上露出笑容,只是很快又忍不住担心,“山脚下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过去没事吗?”
“几步远,不妨事。”清珞道。
因为担忧,阮祺整个捞鱼的过程都没办法专心,一直紧盯着清珞离开的背影。
卖绿豆汤的摊位距离河边有数十步远,摊主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夫妇。
两人鬓发斑白,动作却很是麻利,问清楚绿豆汤里要加些什么后,三两下便将绿豆汤盛好,还顺带叮嘱喝完了一定要将汤碗送过来。
清珞递去四枚铜钱,手里端着两碗甜汤,步伐很慢,却十分稳当地往回来的方向走。
阮祺刚要松一口气,就见一大群人忽然从河岸边跑过。
似乎是外村来庙市上摆摊的,担心好位置被人抢占去,不管不顾推搡开人潮,眼看便要与端绿豆汤的清珞撞到一处。
阮祺吓得站起身。
然而预想中的事故并没有发生,那群横冲直撞的外村人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突然东倒西歪起来。
有的迷失方向,有的朝旁边撞去,有的干脆自己将自己绊倒,刚刚好给清珞留下一条干净的通道。
晨起天凉,清珞已经换上了阮祺新缝好的湖蓝色外袍,衣摆袖口皆荡着细密的水纹。
一路上没有任何遮挡,越过自觉让出通路的人群,清珞神情淡淡,平稳将两碗绿豆汤端了回来。
阮祺抓了抓头发,望了眼天上的日头,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不过绿豆汤温热清甜,阮祺喝得心满意足,倒把刚才的疑惑抛到脑后了。
只是心有余悸道:“庙市上人好多,等会儿你待在这里,不要随便到外面去了。”
清珞颔首,顺便将手中未动的绿豆汤一并递给他:“有些甜,我喝不下了。”
阮祺自然接过,继续喝绿豆汤。
心底奇怪这么好喝的甜汤,为什么会喝不下。
日头逐渐升起,山脚下的人流越聚越多,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几乎已经将两旁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排在烤鱼摊位前的人有增无减,只是捞鱼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开始有人意识到不对。
阮祺个头不高,容貌俊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稚嫩。
抛渔网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十分随意轻松,却总能引得围观众人阵阵惊呼。
……又是分毫不差。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对方回回都能按照客人点单的要求捞鱼。
不只是鱼的种类,甚至连大小也能捞得无半点差错。
“可能是今天河里的鱼比较多吧。”阮祺将捞到的鱼递给大伯,笑着解释。
排队的人无言以对。
芜河村的庙市离河岸并不远,来往人流攒动,即便有再多的鱼,这会儿也都被吓跑了,怎么可能老实留在岸边等你去捞。
“是啊,”过来巡视的江里正也跟着笑呵呵道,“祺哥儿今早刚给河里的鱼投喂过鱼食,估计是认得他了吧。”
江聿升深谙说话留白的道理。
直接告诉这些人是神仙显灵,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驳,但若是换种说法糊弄过去,反而会叫人深信不疑。
果然,随着江聿升话音落下,摊位前顿时又多了几个排队的村人。
“……所以你真的喂了鱼食。”对实情多少有些了解的魏婶子忍不住低声问。
魏婶子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跟着摆摊这半日,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没,”阮祺声音更轻,“我其实也不信鬼神,至于为什么能捞到鱼,可能是我确实很有捕鱼的天分吧。”
魏婶子对着阮祺的小身板上下扫视了一圈。
罢了,管他是神神鬼鬼还是别的,只要对芜河村好,能赚到钱就行了。
既然里正说有神仙显灵,那便当是有神仙显灵吧。
庙市不远处,河岸边的碎石小道上,贺擎被童子搀扶着,手臂夹着木板,面容满是愤恨。
“都是骗子,不过是捞到几条鱼,怎么可能是神仙显灵!”
童子才不过十三四岁,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提醒贺擎留心脚下。
分明已经过了清早,庙市上却仍旧不断有人潮涌入,远远望去甚至比以往隅山村的庙市还要热闹。
骗子,老贼,无耻之尤!
贺擎气得脸色涨红,这群人根本是踩着河神庙才能有如今的光景。
他已经筹划好了,等下就去与提早赶到芜河村的人里应外合,找机会偷偷将那阮祺推进水中。
说自己掉进河里是受了神罚,那若是阮祺也跟着一起掉进去呢。
到时众目睽睽之下,看那姓江的还能有什么说辞。
最好是直接淹死了,贺擎恨恨想着。
他先前特地寻人打听过,那个叫阮祺的小哥儿幼年时受过惊吓,虽然住在河边,却并不会水。
春季河水湍急,这要是被水流冲走了,任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师父!”身边的童子突然惊叫一声。
贺庙祝晃了下神,还没弄明白对方究竟在瞎叫什么,就感觉脚下一滑,侧身栽倒进水里。
不对,他离河岸边还有段距离,怎么会……
冰冷的河水没过头顶,贺擎根本来不及呼救,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紧接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烤鱼摊位后,清珞睁开眼,就见阮祺满脸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不然我先陪你回去吧?”
“无事,”清珞摇头,视线转向外面,“只是打了个盹。”
这种天气在外面打盹,阮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从魏婶子那里借来件袄子,将对方整个裹紧。
“眼下风凉,不能在外头睡熟,你再等一下,伯母他们应当很快就能收摊了,咱们回家了再睡。”
清珞裹着厚衣,并未解释,只是点头:“好。”
另一边,江聿升听到村人回报,心底惊疑不定。
他今早刚收到消息,说贺擎已经带人赶到芜河村来,打定主意要先解决了阮祺,让他们村里的庙市再无法开办下去。
为了避免意外,江聿升和手下村人特地赶到烤鱼摊附近,以防备贺擎的人突然作乱。
结果现在却来告诉他,贺擎失足落水,已经人事不知了,别说是捣乱闹事,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
江聿升很摸不着头脑。
又……掉水里了?
这位河神庙的庙祝是真得罪神明了吧,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总闷头往河水里跳。
“其,其实也不是失足落水,”来回报的村民心有余悸,“听瞧见的小子说,那贺庙祝离河岸并不近,结果突然有阵妖风吹来,眼看着将他卷进水里,怎么都拉不上来。”
“后来好容易拉扯上岸,却是有些痴傻了,眼睛直翻白,脸色乌青得像鬼一样,还一个劲儿叫嚷着求人饶命。”
也不知是不是村民描述得太过生动,江聿升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抬手拦住。
“行了,没惹出别的事情就好,叫咱们的人看紧村口外,无论谁来了都不许闹事。”
“是。”村民连忙颔首。
还没到晌午,准备的烤鱼调料都已经用完,阮成丰和董念只得和排队的人道歉,忙碌着将摊位收起来。
原本以为排队的人会有些不满,却没想江聿升居然主动过来安抚了众人,甚至叫自家侄子帮忙收拾摊位,一路将东西送回了村中。
阮成丰疑惑着和对方道谢。
江里正很是客气,笑容和善道:“都是一个村子的,帮忙也是应当,祺哥儿累坏了吧,快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阮祺捞了一早晨的鱼,的确是累得不行了。
进到旧宅,换掉沾满鱼腥的衣裳,倒头埋在床铺里,几乎刚碰到枕头便睡熟了。
临睡前还不忘嘟囔:“晌午的药还没吃,喝热水,别喝凉水,对肠胃不好。”
阮祺双眼紧闭,面容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稚气,手指攥着被褥,呼吸逐渐均匀。
“嗯,”清珞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心里柔软成一团,“……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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