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轻垂,浮雪殿内鸟雀无声。
白日里云海翻涌,鹤鸣悠悠,到了夜里只剩下崖风的呼啸声。
结界阻挡了大半风啸声。
不会吵人,若有若无的,让人觉得安心。
祈桑翻阅着谢亭珏给他的心法。
他默念口诀,按照心法引导周身的灵气。
谢亭珏给的心法都不厚,内容不多却颇为深奥。
其中一本名为《苍羽抄》的尤为难。
祈桑认真揣摩了半宿,才勉强能磕绊着运转一遍周天。
幸好这几本心法本源相似,只要兼收并蓄,便能参悟许多晦涩难懂的地方。
半宿过去,祈桑一直坐在桌边钻研心法。
因为全神贯注,倒也没怎么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月过柳梢头。
直至后半夜,才算是全部学完。
祈桑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眼泪沁润。
他整理着桌上的书,还不忘惦记与他情同手足的沈纨和原星岫。
终于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了。
希望药尊也给原星岫他们布置了很多课业。
拜托拜托,药尊,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桌上的书收拾完了,只剩下一个行囊没处理。
里面装着萧彧的牌位,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祈桑随意瞥了眼,下一刻,开始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的风水很好,等明天找个风水最差的地方,再把牌位摆出来。
房间里风水最好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窝。
里面睡着曜兽和雪兽,还有它们俩的玩具。
初春微寒,两只小妖兽紧紧贴在一起。
白日再怎么打打闹闹,到了夜晚也会互相依偎着取暖。
进葬剑湖前,它们被谢亭珏关进了须弥芥子。
直到后来祈桑拿了心法,准备走的时候,它们才被放出来。
两只妖兽左一脚右一脚地蹬着谢亭珏,用行动表达了对后者的不满。
祈桑看见了,连忙把它们从谢亭珏怀中接过来,生怕下一秒它们就被丢下山自生自灭。
待所有事情处理完,祈桑已经困得不行了。
他困倦地往床上一倒,昏昏欲睡。
天气有点热。
祈桑只扯着被褥堪堪盖上了肚子。
将睡未睡之际,祈桑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物体碰撞窗框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在静夜里尤为清晰。
“叩——”
“叩——”
祈桑:“……?”
他并不是怕鬼的人,但是他记得,自己窗户外边是悬崖吧?
声音一直不停,睡在窗户边的两只妖兽都快被吵醒了。
曜兽起床气很大,每次睡不好就会拱雪兽,让对方也睡不好。
无奈,祈桑只能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窗户。
谢亭珏在浮雪殿四周都设下过结界,有危险的东西是进不来的。
换而言之,外面的东西能半夜敲他窗,谢亭珏应该是知道的。
刚开一条缝,就有一个小东西顺着缝隙溜了进来。
——是一个小小的传信纸鹤。
纸鹤的尖嘴已经有点瘪了,估计是刚刚撞窗撞的。
祈桑认识这个,沈纨给他看过,是用来追踪联络的工具。
打开纸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粗制滥造的手绘地图。
以浮雪殿为起点,经过的线路都用朱笔画出来了,标志性的建筑也特意画了个轮廓。
在线路的尽头画着两个挨着的圈,一个写着“原”,一个写着“沈”。
祈桑疲惫地趴在桌上,用手指向上扒拉着眼皮。
——你们半夜都不睡觉的吗?!我要睡觉了!!
天承门没有宵禁一说。
有不少勤奋的师兄师姐会熬夜练剑。
后山是天承门弟子最常训练的地方。
里面有一处幻境,可以模拟仙魔战场。
祈桑嘴上嫌弃两人半夜扰人清梦,还是磨磨蹭蹭换上衣服,推门出去了。
棠梨花落,悄寂深殿又一夜。
顺着回廊,祈桑路过了自己曾在树下练过剑的那棵棠梨树。
许是今夜的风格外的大,庭院里的花瓣都吹到了回廊内。
满地的花瓣,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绒白的软毯上。
祈桑下意识往棠梨树那看了眼,这才发现谢亭珏孤身站在树下。
既然遇见了,祈桑便拐了个弯,走到谢亭珏身边。
祈桑行了个简单的弟子礼,“师尊,晚上好呀。”
谢亭珏偏过头看着他,瞳孔内暗红之色一闪而过。
祈桑总觉得今晚的师尊,看起来要比平日里更加清冷许多。
阆苑琼楼,雾里银海。
月下仙人眉眼疏冷,甚至有些无情的错觉。
这才符合世人对霄晖仙尊的印象。
但只一瞬,谢亭珏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这么晚出去,心法可学会了?”
提起这个,祈桑瞬间得意起来。
“我前半夜就学会啦,要不是被吵醒,我这会都睡着了。”
谢亭珏抬起手,敲了一下祈桑的脑袋。
“旁人进天承门的第一夜,多多少少都忐忑未来,你倒好,还嫌吵着你睡觉了?”
祈桑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
“我是怕精神状态不佳,等去疏竹堂了,会给师尊丢人。”
哪怕知道祈桑只是找借口,谢亭珏依然反驳了这句话。
“桑桑,我不会觉得你丢人。”
祈桑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明白。
“我明白,因为我超听话的,从小到大就没惹过事。”
“你也可以不那么听话。”
谢亭珏忍俊不禁,眼睛里漾出淡淡的笑意。
“只要出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着找你师尊便好。”
祈桑笑得像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那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呢?天大的错事,您也帮我顶着吗?”
“对与错,自有公道之人来评判。”
言下之意,祈桑不可能做错事。
在谢亭珏身上,祈桑久违地感觉到被人无条件偏私的感觉。
“师尊你也太好了吧,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师尊!”
谢亭珏挑挑眉,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祈桑,我们初见那日,你说因为我的传闻而想要拜我为师。”
祈桑微微抬头,认真看着谢亭珏,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一片花瓣从棠梨树上跌落,飘晃着下坠,正巧落在了祈桑的一只眼睛上。
祈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想要眨掉这片花瓣。
因为这个举动,他错过了谢亭珏眸色里一闪而过的晦暗神色。
谢亭珏伸出手,为祈桑拂落那片花瓣。
“倘若,我不是谢亭珏呢?你还愿意拜我为师吗?”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一层剑茧,有些粗粝。
擦过祈桑眼角时,好似带着不明显的掌控欲
祈桑皱起眉,似乎陷入某种纠结。
谢亭珏笑意清浅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祈桑语气满是不解。
“师尊,你这个问题好奇怪。”
“你怎么会不是霄晖仙尊呢?”
又有一片花瓣落在了祈桑肩上。
祈桑偏头看了眼,随意地拍落花瓣,任由它坠落在石板路上。
“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你忘了吧。”
在花瓣落地的那一瞬间,谢亭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从骨子里就透着温吞无趣,与小太阳一般的祈桑有着天渊之差。
看着高悬于黑天的明月,谢亭珏打断了祈桑的话。
“丑时了,你不是有事要出门吗?”
祈桑连忙告别,匆匆出了浮雪殿。
感知到祈桑出了浮雪殿,谢亭珏才收回灵识。
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片花瓣。
——这片花瓣曾坠落在祈桑的眼眸。
谢亭珏眸中不似人前那般清冷,反而带了几分讥嘲。
掌心的花瓣像是被什么污染了一般,生机被迅速剥夺。
不过几个瞬息,便干枯到极致,化为了灰烬。
谢亭珏一直注视着花瓣。
“桑桑,你果然不会骗人。”
直到连花瓣的灰烬都被风吹走了,他才收回视线。
刚刚谢亭珏问祈桑,如果自己不是“霄晖仙尊”,祈桑还会不会拜他为师。
祈桑没有给出回答的反应,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
——因为他是“霄晖仙尊”,祈桑才会选择来天承门拜他为师。
旁人这样,或许是为了贪名图利。
但祈桑的反应,显然是隐瞒着一些事。
明知如此,谢亭珏依然不敢多问。
明月逐渐被阴云覆盖,晦冥昏暗的天色更如浓墨。
月光流照进谢亭珏眼睛,照出了他瞳孔深处几分不明显的红。
谢亭珏倏然笑了,语气好似叹息。
“桑桑,我没骗你,我的确不是谢亭珏。”
真正的谢亭珏,那个千年前的天骄,早就死了。
他只是一个借着谢亭珏的身份,残存于世的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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