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知道什么是‘里奥’吗?”
罗内最初从书本上读到这句话时,认为里奥不过就是巨树结出的孩子。
“切,不就是从母树亲自凝结的果实中长出并送到地面上的精灵嘛,这么故弄玄虚做什么。”
每隔几百年部族就要多上这么几个无父无母的、天生带着净化力量的孩子,所有人对此早就习惯了。他“啪”的一声合上书,背起猎弓向外走去。
外头天气晴朗,早有同龄人在大声唤他:
“罗内,快下来!”
“今天怎么这么慢?你刚才不会是在临时补老头子留下的作业吧!”
“哎呦~~不写作业~~”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走你的不就行了!”罗内一弓甩在密友的屁股上,对方吃痛,忙捂住被打中部位急促地往前蹦跶了两下。
巨树之上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逃。
“唉,听说你马上就有一个妹妹了,真的假的?”等到下到平地上时,所有人都已气喘吁吁。扶着通道外缘大声喘着粗气。
罗内弯着腰,回答道:
“谁知道呢——河谷那边的提诺婆婆说是妹妹,我妈搁那儿一直笑。老头子那边我还没问过。不过等到过几年,我自己也能预知到到底是不是妹妹了。”
他直起身来,昂一昂头,语调都拔高了一个度。“——她最好是!最好再来个双胞胎,这样我就能一手一个揣在身上带她们骑马了。”
“嚯,你还搁这做起梦来了!”
另一位同伴很快也休息好,拍拍土从地上站起身来。“我可告诉你,妹妹多了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叽叽喳喳的,哥哥来哥哥去,你哪儿都去不了!”
他是有四个妹妹的人,自然对这种事格外地有经验。
“你胡说!我妹才不会那样管着我。”
罗内偏不信这个邪。他的妹妹,肯定是既善解人意、又活泼可爱,到哪都被人称赞的天下第一好妹妹,肯定不会这样对他!
若干百年后
“哥,你又要去哪里?天都黑了!”
“哥,我想吃那个蓝蓝果糖霜点心!”
“点心屋关门了?你做给我吃嘛!做给我吃嘛!”
“哥,尝尝我做的番茄豆腐拌紫甘蓝?”
“再尝尝我的可可山羊奶史莱姆嘛——哎呦!!”
捧着碗奔跑进屋的萨拉菲亚被门槛绊倒了,大碗内棕色的不明液体伴着细碎的奶块洒了一厨房。还顺着地面弄脏了她的衣服。
罗内站在灶前,无奈地看着厨房里的一切。
“呜哇哇哇哇哇哇!!”萨拉菲亚看看空了的碗再看看被沾湿的衣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花了一下午才弄出来的东西!
“好了,别哭了。”
罗内把她扶了起来,发现她膝盖上磕了个小小的伤。
“药在你屋的抽屉里,厨房我来收拾,去换身衣服吧。”
萨拉菲亚哭得更凶了,泪珠成串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呜呜呜,裤子也破了个洞!”
“我给你补,行了吧?”
妹妹抽抽搭搭地回房去了。等她走后,罗内拿起扫帚,对着厨房内的狼藉狠狠叹了口气。
还好碗是木头做的,没摔碎……
“哥,你又去围猎?”
到他肩膀高的萨拉菲亚已接近是个成年姑娘了,她一进门,把屋内的阳光遮了一大片。
“嗯。当然。哥哥我可是第一厉害的猎手,我不去谁去。”罗内挽起猎弓背上箭筒,对准妹妹像模像样地来了那么一下。
“啪嚓——”你中箭了!
萨拉菲亚叉腰扭头哼了一声。幼稚鬼,玩你那危险的破弓去吧。
“注意安全。”
“放心,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哎呦!”脸被狠狠地掐住了,对方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让你注意安全你就注意!不许顶嘴——”
“好好好!好好好!”
明明都跟猎手同伴走出一段距离了,妹妹又推开门追出来喊道:
“唉,对了,你注意一下!老头子说最近母树又结出来一个孩子,现在正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好!我帮他找找——”
声音跨过一段漫长通道,久久回响着。
这次要猎的巨兽很凶猛。他们盯上一头正顶着腐蚀液体啃食食人花的角兽,一箭射穿了它的角骨。巨兽怒吼一声,直直冲他们冲了过来。
“该死的!”
萨拉托怒道。他本来瞄中的是它的头颅,结果手一偏,打到了最无关紧要的角骨上。现在巨兽愤怒地挥蹄跑了过来,路径上所有的植物都被无情地践踏。
正待重新挽弓之刻,汉斯忙把他拉到一边。
“先躲!”
话未闭,刚刚作为遮蔽物的那棵树被猛烈地拦腰撞断。两个青少年惊魂未定摔倒到一旁。那一瞬间,剩下的所有人都做好了发动大规模爆炸从巨兽蹄下救出他们的准备,可是巨兽却一刻都没有回头地、从谋害者身旁跑走了。
它的暴怒仍未停息,四蹄撞击地面的震声仍回荡着。又撞断一棵树,连同地下的庞大复杂根系一同被牵连拽起。
可它却不肯追究那对它来说极其可恶的谋害者。似在受到威胁后极力赶往某个地方。
汉斯和萨拉托余有惊惧地坐在地上,直到被人扶了起来。
“好凶猛的东西……以前遇到的肉食兽都没它这么凶猛!”
“哼。”
罗内将手中箭投回筒内,微微皱起眉,表情生冷道:
“我去追猎。”
他就不信了,还真能有东西能逃过猎手的股掌!
“诶等等……”
不听身后人言,他挥动缰绳策马而去。
逃走巨兽的踪迹不难寻找,它疾速的庞大的身躯在林地间留下一条明显的道来。最后痕迹到达一处草木繁茂的山谷,远处有溪水的潺潺声。
罗内把脚步声压到最小,一言不发潜行在山谷内。箭已在弦上,弓弦紧绷着,他随时能够进攻。
精神集中到最极致时,五感都变得更敏锐。不远处树旁的草丛中传来轻微窸窸窣窣声响。罗内一支箭过去,钉在了旁边的树上。不为别的,只为把那个潜在的威胁惊出来。
“呀!”
一声清脆的尖叫声。稚嫩非常,是幼兽的声响。
猎手直直走过去。草丛微动着,动了一会儿,从里面轻微哆哆嗦嗦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满含惊恐的小眼珠上上下下转动着,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高大同族。末了,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我爸爸吗?”
“……”
“不是。”
哪儿有一上来就问人是不是你爸爸的!
天生跟同族通灵,看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里奥”了。
小东西颤抖着缩回草丛里。他瘦瘦小小的,肯定从出生起就在流浪了,没怎么吃过饱饭。
头发也凌乱得很,没有家长给他打理头发。
“……别泄气呀,等会儿我猎完那个大东西就把你带回族里,到时候肯定就有人收养你了。”
“哦。”
小东西不明白收养是个怎样的概念,不知道这个过程之后就有人疼他了。他紧紧把自己团在草丛里。可能对他来说,草丛才是他的家。
罗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左顾右盼踌躇了半天,最终薅了些茂密的枝叶小草覆在他身上。附近没有什么很凶险的生物,就这一小会儿应该能给他充当一下掩体。
他继续拉起弓,循着微小痕迹来到一处洞口处。
不得不说,这巨兽真的很会找洞穴。上面的藤蔓植被茂盛得垂下来,黑黑的洞口在周围的生机蓬勃下显得毫不起眼。不是有心人路过,绝对注意不到这里。
猎手隐蔽在洞口旁。现在的局面对他很有优势,这洞穴的高度和宽度对巨兽庞大的身躯来讲实在有些小了,以至于它在里面根本不能转身,遇到威胁也只能直直冲过来或退进去。不论它选哪一种,罗内的箭都会在它发动的那一刻狠狠贯穿它的头颅。
他可不是萨拉托那种初出茅庐的菜鸟,很少有一箭不能毙命的。
洞内的巨兽也明显注意到了他,两只黑眼睛直直地望向洞外。现在两方处于僵持状态,谁先动,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拼命反击。
然而又出乎人意料地,巨兽在感知到猎手的到来后对他置若罔闻,只是在静静地反刍着胃里的草药。
罗内也正纳闷。死敌都追到跟前来了,现在似乎不是什么反刍的好时候啊。
他决定再继续看一看。
巨兽确实已经反刍了一大半的草药,然而却没有把它们吞进另一个胃里,而是全部吐了出来。食人花液的腐蚀性极强,即使它是体型庞大的草食兽,想必胃里现在也难受得很。
她侧侧身子,露出被严实遮掩在后面的死孩子。那幼兽似乎天生不足,从出生不久后就没了生机。洞内暗暗的,少有的光线停滞在了口处,幼兽的身形都很模糊。
母亲舔舔它,把反刍出的草药均匀地抹在它身上。食人花在这些天生具有本能的巨兽眼里,应该是很好的药草了吧。
猎手忽然想起来,没有什么草食兽是以食人花为食的,而她一开始就冒着巨大的风险啃食这些植物。哪怕只是为了个死孩子。似是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母兽只是静静地舔着自己的宝贝。舔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反刍。
她根本不在乎外面有没有猎手。
罗内放下了紧绷着的弓。
刚刚的脚步声传来,不久之前走过去的高大精灵摘掉草丛上的枝叶,把背对着外界的小孩从里面抱了出来。
“走啦。”
小精灵转过头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我爸爸吗?”
“不知道呀,得等我妹妹同意了再说。”
他用身上的衣服简单做了个包,把小孩放进了包里。猎手的队伍应该就在远方不远处,把小孩子带进队里应该会引起一阵不小的惊呼。
夕阳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小半个月过去了,萨拉托又看到那只角上被一箭穿了孔的巨兽。她带着一只漆黑的小兽,安详地在茂盛的草地上啃食着。啃啃啃,啃啃啃。
“罗内,半个月前的那只角兽居然下了崽!早知道当初就不猎她了!”
罗内依言望向那边。
“哦~长得不错嘛~”
黑色的小兽蛮健壮的,相貌与母兽如出一辙。
看来半个月前“妈妈”比“猎手”更有眼光,她知道她的孩子远比别人想象得更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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