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不瞑目炉鱼
“哎呦哎呦,对不住了!我忘了你已经长高了一大截了!”
埃泽慌乱之中忙不迭收回手。他刚才想捂住三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没想到却捂成了喉咙。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莱茵哈特。
“这是什么情况?!”西琳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按常理说他们都应该从大门进入,而且不该像现在这样慌乱才对。
“咳咳、说来话长,我们长话短说——”
这件事最早要追溯到几天前。
辉煌的王宫大殿内,尚存的六位大公爵已全部到场。
脸瘦长得夸张的西公爵还想对老霍恩洛厄说些什么,却也不得不遵从背后人指令把重心放到刚刚到场的第二位戍边公爵身上。
齐聚商讨王位继承人事宜只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他今天的最主要任务,就是说服这位中立公爵加入他们的阵营。
“法弗纳兄,听说令公子半年前已来到王都入学?”闲谈家话般的开场白。西公爵整个人的说话状态都是松弛的,只是语中夹带几分往某个话题方向引的近利性,很难不让人去联想他背后的意图是什么。
“身为父亲的您这么优秀,想必令公子的成绩也非常好吧?”
“谢赞。犬子放到王国一众优秀的年轻人里,也就说得过去。”
法弗纳并不像霍恩洛厄一样公然地瞧不起某个公爵,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西公爵得到回应,笑着捋了捋八字胡,继续把话题向另一个方向引出:
“说到王国优秀的年轻人,这就不得不提到我们王室的继承人殿下们了。记得早年的时候,大殿下和五殿下共同在秋日围猎赛中取胜,谁不赞叹一声年轻人的英姿?我记得法弗纳兄当时也在场。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不过没关系,没了那些优秀的殿下们,我们不是还有第二王子和第三公主么?——拉特劳伦阁下,您觉得,二殿下和三殿下谁更优秀呢?”
似是早料到了对方意图,北公爵淡然自若,公式化地答道:
“拉特劳伦不属于任何一位殿下的拥趸。本人除了维护王都的安全秩序外,其他事宜概不介入。”
语气如北部的冰霜一样,简洁非常而不带任何温度。言下之意,他只负责□□,其他事他管不着。
双手持杖在旁的老霍恩洛厄紧闭双眼,一言不发。西公爵的脸抽了抽。
好好好,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正在此时,二王子入殿。他挥一挥斗篷,姿态优雅立定在王座阶梯前站好。银白色长发在灼灼灯下闪着光。
“诸卿已经齐聚了,那就让我们现在开始吧!”
“三公主殿下呢,三公主殿下为何未到场?”霍恩洛厄睁眼怒目,周身气压瞬间降低。不愧是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将军,一出言就让在场大多人士感到威慑凛凛。
他不是怪艾德贝拉现在不到场,而是怕她像自己的王兄王弟一样……
“别急呀,老将军,三妹只不过是临时生了点病罢了。”齐贝拉姆的手势非常自然,就好像临时发表了一场讲话一样。
一旁的法弗纳了然于心。转身向外走去。
在王储不能齐聚的情况下公爵会议完全没有资格召开。依现在的情况,艾德贝拉是铁定不能到场了。
“那、那我也……”中部一位公爵哆哆嗦嗦,也想转身离开。他只是临时接替老子职位的一个富贵纨绔子弟,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大的场面。那如土豆似圆润的胖脸上的肉一抖一抖,就差惊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二王子瞥他一眼,目光带着种阴凉。中部公爵哆嗦地更厉害了:
“我、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开会!”
温奇郡看都不看他一眼,静待眼前殿下作出反应。丢人的东西,从没见过这么丢公爵脸的人!
二王子轻叹一声,佯装无奈道:
“唉,看来今天这会议确实开不了了。”
三妹不到场,北公爵离开,这王储会议简直是个笑话。
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王储会议不开了,我们总不能聚在一起什么都不谈吧?——霍恩洛厄老阁下,谈谈您对您领地里暴|乱的看法如何?”
霍恩洛厄面带冰霜。他还给脸面留在这里,没像邻区的法弗纳一样离开,就是想看看这人下一步还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前些日子不知是些什么人炸了我们的淡水线和补给站,导致那些边境地区看守防线的公民一时缺衣少水,叫苦不堪!是艾德贝拉殿下赶来,给我们新挖了淡水线,否则真叫那些公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是吗?那霍恩洛厄阁下,您对做出这些事——我是说砍断您淡水线的人,有什么看法呢?”
霍恩洛厄冷哼一声,手杖重重敲向地面。光滑的黑色理石地面顷刻出现一道裂纹。
“那些畏畏缩缩躲在宫殿背后的人,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鼠辈!是垃圾!不知道对方还有何脸面活着!在我看来,他比那些北境外的鞑虏更可恶,连魔境里的非人之物都不如!”
吃大粪吧!
在旁的西公爵垂眸听着,对此不置一喙。在他看来,截断淡水线不过就是向领地公爵发出的一种最轻程度的威胁罢了,老霍恩洛厄如果看清局面转而加入正确阵营,那么北部领地以后自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更何况,霍恩洛厄被断水的地区不是没死人么?
老家伙一辈子就是不知道变通,如果他足够聪明,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最有效地保护自己的领地。
“很好!鄙人了解到阁下的看法了!”
二皇子愉快地拍拍手,华服的侍女和带剑的守卫从两侧上前。西公爵一惊,方才大殿中根本没这么多人,或者说根本没人。难道他们全都躲在屏风后面么?
每个窈窕侍女手上都端着华丽的餐盘,白金色的圆形餐盖在灼灼灯下反射出寒光。大殿的主人似是要宴请六位公爵,可问题在于——
这原本应该是一场会议才对,一场不该出现餐桌的会议。
“鄙人方才说过了,既然大家好不容易聚一次,就不该什么都不做才对。今天我请各位公爵赴会,赴的就是一场有着盛宴和华灯的晚会——”
他揭开领头那位侍女端着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一把烁烁寒刀。
“——霍恩洛厄阁下,您坐主桌。”
拔剑声四散而起,全副盔甲的侍卫纷纷露出狰狞的獠牙。少女从裙下抽出刀子,冰凉的刀刃几乎贴着她们的大腿。
一边的中部公爵已经被吓成了一滩,他是真被吓得坐到了地上了,两股不住地颤抖着。
白发苍苍的霍恩洛厄拔剑,冷哼一声。他早就猜到二皇子有此准备,透露出艾德贝拉有危险的信号引得另一位北公爵前去营救,同时笃定自己不会为了他的下马威而离场。
从进殿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在场的呼吸声不止区区王座前的几人。庞大的呼吸组成一场军阵,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围猎。
但他不会退缩。你见过战场上的帝王面对普通猎物群时退缩吗?
一时之间,刀剑交错、寒影颤颤,四处都是冷兵器交接的铿鸣。霍恩洛厄一举抬起面前成群围堵他的守卫,又转头挑飞侍女手中的刀子。那把跟着他征战多年的长剑在他手中挥舞出了花,银光闪闪,俨然就是一道眩人寒幕。摔倒在地的守卫又被另外的守卫践踏,纷纷在地上狼狈地爬不起来。
在这乱成一团中,温奇郡公爵双手抱住头两侧,不住地在拥挤混乱中逃窜着。那边被扔飞过来的守卫准准地砸中旁边的柱子,把这名向来以聪明狡黠著称的西公爵吓得叫出了声。
不是,这所有的一切怎么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至此,前因已告一段落。
现在再让我们追溯到一个小时之前——
“你就是拉特劳伦公爵的孩子?”黑色便装的人不怀好意打量着他。
莱茵哈特扔掉黑色手提包,转身就跑。
现在在这个紧要关头上专程来找他的,绝对不安好心!
黑衣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开始往同方向加速追赶。放到平常时候他们是绝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视法律抓人的,特别是在注重学生安全的学校里,但现在谁当王还不一定呢,未必就会受到惩罚!
他们速度不如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莱因快,对学校地形也很显然不如他熟悉。但只要出现了打头这两个,四周肯定就会有更多!一昧地跑下去绝不是办法!
二王子想要抓人,怎么会只派两个人过来?
前面就是学校带刺网的围墙,莱茵哈特加速起跑蹬了上去,翻墙一跃而下稳稳落到了地面上。整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招其实风险巨大,如果他一次翻墙不成功,那么就要花时间第二次起跳,在此期间那两个追赶他的人完全有可能赶上来并向潜伏在学校内的其他同伙发送信号,将他捉拿成功。
但效用也是巨大的。那两人明显被堵在了墙内。他们尝试了几次都翻不上来,更何况上面还有骇人的铁丝刺网。
莱茵哈特的小腿也被划伤了,上面赫然三道骇人血痕。他不能在这安心停留,转身向远离校门口的十字岔路口再次奋力疾跑。
但是之后跑去哪呢?回家?家肯定被监视了。找个酒店住下?他敢肯定明天满城都是他的通缉令,去酒店等于自投罗网。
一只手猛然把他拽到了墙根下:
“别去那边!那边还有校门口那里,都有跟抓你的那样差不多的人!”
是前几天去做客还一起吃饭的学长!
埃泽尔在学校里就看见他了,本想招呼一声,却见他跟两个莫名人士追逐到了围墙那里。于是便直接跑到了围墙外去等着他。
“我对这里比你熟悉,跟我来!”
前面就是收到通缉令一窝蜂即将涌过来的巡逻守卫,来不及多想了,莱茵哈特只得跟着他跑向自己完全没去过的地方去。
他们穿过一条接一条小巷,拐了不知多少个拐角,终于躲过了在马路上和交通岔口处徘徊的追兵。城区小巷里安静非常,拿着扫帚清扫门前灰尘的妇人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扰,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两个孩子逐渐缩小远去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跑到了城区外缘。埃泽尔顺手顺路打开一座后院的大门,莱因进屋即听见一个女孩的惊呼。
“谁!”
“是我啊!你哥——啊啊啊啊!别咬我!!”
西琳呸呸两声,“所以,现在莱茵哈特哥是莫名受到通缉了?”
“没错!具体原因我不知道,等他之后再说。”
她的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不知道你还随便把人带到这儿来!
你把全城通缉守卫要抓的人带到这里来了,万一被追查出来了妈怎么办?!
西琳不是那种一昧善良的人,她的善良建立在最重要的人安全的基础之上。如果有人要她善良而忽视她家人的存在,她绝对要跟那人拼命。
不过很快,另一个念头又涌上心头:
反正破局关键的玩家在这个时间段不出现,现在城区乃至学校所在的中央城区都这么乱,其背后的始作俑者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一个好统治者!而莱因之所以会被抓,大概率是因为他的势力站在与其相反的立场之上。不如庇护住莱茵哈特,积蓄力量去反抗对方……
两种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纠结着。究竟是绝对维护家人的安全,还是留住一个能平息内乱的可能性?
不等她纠结出结果,对方就主动意识到了现在的问题所在。
“不行,我留在这里会很大程度威胁到这块区域公民的安全。必须去城外找一个无人居住的地方!”
“你现在不能出去!”
西琳一把拽住了他将要离开的手。
外面警笛大作,标志性的色光已经透过橱窗照了进来,映在了厨房外每一块玻璃上。现在出去,相当于主动送上门。
就事实而言,莱因是一个品质不错的人,前几天还帮她处理了食材、一起下厨做了饭菜,她还没狠心到把这样的人赶出去让他被关进大牢里。
只好带他先上了楼。二楼在两年前被矮人工匠扩成了一整层餐厅,加盖了第三层住人的阁楼。顶层阁楼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些。
站在熟悉的走廊里,警铃声也逐渐远去,埃泽尔长长松了口气。
现在该怎么办?
“妈妈呢?她去哪儿了,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你忘了?她下午去她朋友家玩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西琳哒哒跑到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两大瓶止血药和杀菌药来。莱茵哈特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她都闻到了,他绝对是受了伤。
“我来给你涂还是你自己涂?”
“呃,我、我自己来就好!”
莱因明显没有被女孩子这么对待过,他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局促,脸颊也微微红了。
阁楼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很不妙。西琳匆匆把正蹲下|身抹伤药的莱茵哈特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严严地关上了门。
楼梯上的人未到,声音先由远到近传了过来:
“哎呦~外面的守卫都乱起来开始抓人了,好可怕呦。”
海德里希一边说着“好可怕好害怕”,一边淡然地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被掩住的卧室门跟前,语气毫无波澜道:
“他们抓的是你吧,我可以给你施障目术,在这之间就作为‘其他人’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啊?”
“我靠,会这么厉害的法术不教给我?!”
大哥和三妹同时展示出不同程度的疑惑。埃泽尔是震惊于他居然知道莱茵哈特来到了家里且被藏了起来,西琳则是愤怒于二哥竟然不告诉她他会这么方便的魔法,少有地爆了粗口。
莱因推门走了出来。一时间狭长昏黑的走廊里四人面面相觑。
这样不是个办法,西琳跑到一边把灯打了开来。之前因为土豆哥被通缉追捕的那档子事,所有人都惊慌地没记起来开灯。黑了一晚上,现在终于得见光明。
埃泽象征性地咳了一声。
“那妈妈那边呢,她不同意怎么办?”
“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肯定同意。”老二淡淡地说。
他是和埃泽他们同时间出考场出校门的,只是他没被一群人追捕,所以“跑”得不是那么快,到达得晚了些。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莱茵哈特来到这里的……二哥总是无所不能!
妈妈不知道还有多久回来,也是时候该吃晚饭了。阁楼上也有厨房,还装着不少粮食食物,算是一个小型的家。只是某样食材有点不够了,西琳下楼去主厨房薅了点上来。
拎着青翠欲滴的上午刚进的大葱上楼,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该把囤粮和囤菜提上日程了。
前些天和妈妈说了这个问题,她说一切包在她身上,不必惊慌。可现在囤到哪种程度、到底囤没囤,西琳却还没来得及检查。
不行,最晚从明天开始她就要督促所有人开始囤货!
今天做菜的是大哥,最拿手的——两眼瞪天鱼,炉鱼死不瞑目,尸首被折磨得极其凄惨。二哥看了直叹气,跑去厨房里做了三菜一汤。
“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吧?这不还是炉鱼的形状么?”
“是是是,对对对。”
西琳筷子直伸二哥做的新版烤炉鱼和白菜肉片疙瘩汤,没分给死不瞑目鱼一眼。
“我不信,起码艾菲还是能吃的吧?”
“我不吃!我不吃!”艾菲跳着大叫道,刚长出一点点绒羽的小翅膀直扑腾着地面。这就是西琳从巨树之森树屋那里带回的雏鸟,这么几天已经长大许多,还学会了说简单的话。
“你不是鸟么,是鸟就能吃鱼吧?”
“鸟不吃难吃的鱼!鸟不吃难吃的鱼!”
埃泽不信邪,非要往它嘴边递一点。艾菲腚朝他直直蹦回了房间。
“……”
“不是吧!”
已经到了鸟都嫌的地步了!
“是谁家做了这么香的饭呀?”
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母不嫌子丑,妈妈肯定不嫌弃他做的鱼!
玛丽莲娜走到饭桌前,瞥了瞥盘子里的内容。
“哎呦,埃泽,招待客人你就不要下厨做饭啦!”
“啪嗒”一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这条鱼的结局,只能是被送往下水道。
当事人不方便主动开口,西琳向妈妈解释了一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经此一番话,玛丽莲娜已经知道了现在全城守卫通缉他并且至少要在这里藏上几天的事实。
出人意料地接受得很快。
“好啊,就当是在这住几天吧!我相信莱因是好孩子。城外的独栋房子容易被排查,我们就躲在人多的餐馆里。”
餐馆有对顾客不开放的楼梯,通往一家人居住的三楼,平时有专属通道,一般人从外部根本看不出来。楼层之间隔音很好,即使在地板上大声蹦跳二楼的顾客也不会听到。何况二楼本身作为餐厅使用时就很喧嚣。
而且三楼还藏了密室,西琳为了好玩开出来的小小房间,矮人工匠设计时对这个点子赞叹得很。按他们的话来说,“财富总是要有一个隐蔽的小屋子来储藏的”。
只是没有床,它里面的狭小空间根本塞不下一张床。
其实玛丽莲娜还在外面的时候街上就乱成一团了。守卫搜查了所有可能住人的旅店,卡赫斯特因为没亮灯而且是餐馆得以幸存。城区外缘尚且如此,城中心不知乱成了什么样。
他们搜查用的理由也荒诞无比,说是要追查未经允许拿走国王遗棺上珠宝的偷窃犯。原先听说时还不知道,现在了解到他们追捕的竟然是莱因时反倒了然了。
真搞笑!偷窃的怎么会是这孩子,恐怕是某些存心栽赃嫁祸的黑心人罢了!
盥洗室倒是够用的,阁楼有两个配置完整洗浴设施和其他设施的盥洗室。只是晚上睡觉时……
西琳叉着腰扫视一圈各个房间口。
“这房间好像不太够啊——”
西琳一家四口人,阁楼三个卧室房间。因为平常必须至少有一个人回城外的家去看家,所以三个是绰绰有余的。今天多了个人,反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简单。”
海德里希又扶了扶那没用的镜框。
“我去书房睡,大哥回去看家,妈妈和你正常睡,莱因睡我那屋。”
这样不就刚好了?每个房间(包括书房)都发挥了它该有的用处。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刚刚好,除了莱茵哈特——
“还是我去书房睡吧,怎么能一来就把房间原本的主人赶跑呢?”
为了自己的便利而委屈他人屈居在不方便的书房内,这怎么行?
“放宽心,没问题。”海德里希抱着一打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今天刚买的新书,淡淡说道。
“我本来也是要去书房里看一晚上书的,你在那里,我可就看不了了。”
“……行吧。”
希望明天醒来时,清晨的阳光和早上的风能比今天更多一点。
西琳腿伸到窗台外,下面是餐厅向下倾斜的屋檐瓦片。她光着脚丫,一下一下晃荡着腿,在粗糙的瓦片上摩挲着。旁边一盆才冒出两个圆圆绿叶的茁壮嫩芽陪她一起赏月,这也是从巨树之森带回的种子,跟怀中团起来的鸟来自同一个地点。
赏月赏月——今天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出来呢?
不对——今天根本就没有月!
厚厚的一大层乌云遮蔽了皎洁月光,天空透着层浅浅的赤红。
呀!糟了糟了,要下雨!
说时迟,那时快,硕大的雨滴啪嗒掉到了她的眼皮上。顷刻间雨势增大,西琳赶忙向后缩自由落体到了床上,免得被淋成落汤鸡。一阵雨点被大风吹了进来,她爬起来加紧关上了窗。
现在只剩下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啪嗒声了,再拉上浅绿色带蕾丝花边的漂亮窗帘,基本什么声音都没有。
西琳实在睡不着,坐起来又打开了灯。她这个阁楼上的小屋跟巨树之森住的蛋屋差不多大,却在布局上给人一种紧致感。不光有书架、书桌,还挂着她各种衣服各种照片,比蛋屋更有家的感觉。
“月亮月亮你在屋檐上~~太阳妈妈她要出来了~~”
她轻轻哼着这首儿歌,不禁有些想念起往常那时圆时缺准时出现在她窗前的月亮来。
莱茵哈特郁闷地看着窗外。
从昨天半夜起到现在,还在下雨,下那种密密麻麻细如针、打在皮肤上不轻不重的中雨。这场雨本是暮春时分给农民带来今年好收获的一场雨,只是以现在的情形,也不知道那些农田里的小麦和豆子能不能长成了。
他已经感到有些无聊。按往常假期的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起床并且开始实行一天的规划才对。现在床是起了,规划完全没有。
又想起昨天自己为了逃跑便利第一时间丢下的那个黑色手提包来,里面满载他的学习和考试资料……唉,现在恐怕是被雨淋透了吧。
西琳扣了扣他的门: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早市买些新鲜的菜?”
“走!”
莱茵哈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西琳的囤粮日常从今天就开始启动了,妈妈和她分别买。妈妈去进货餐馆的日常所需,借着这个由头多进一些米面粮;她去各个时间段的市场挑那些最新鲜的、或者最容易储存的蔬菜水果。
囤货并不是因为担心到时候市场上的粮食不够卖、居民们不给其他人留机会地疯抢,王都的粮食一向是足够的,再不济也能从公爵领运来。而是因为他们家现在处于一个敏感时段,说不准以后就要有一段时间紧闭大门不出来,把自己牢牢地隐藏在阁楼或者田野中,这时候囤上的粮就派到了用场。
西琳并不担心新鲜果蔬和肉放久会坏,作为原本的游戏外人物她有背包,背包可以定期储存一些东西并保证其状态。可惜容量是有限的,任何食材不论种类加起来不能超过999,肉类以千克计算,而蛋类竟然用个计算!
一个小小的蛋就要花费她一容量!为了节省存储空间,西琳一向是把得来的蛋及时吃掉。
做点炖蛋羹、做点蛋奶派、做点煎蛋炒蛋煮鸡蛋……没有蛋可以在她背包内活过三天。名副其实的“吃蛋人”。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多么巨大的单个食材,都能放进背包内。
现在背包以储存千克计量的肉类为主。这些单个的果蔬还是尽量现买吧。
现在下着中雨,雨势有加重趋势。外面的行人都打着伞或披着雨衣,最后一批学生昨天也放了假,现在纷纷在家沉睡。早起来买菜的大爷大妈穿着雨靴,鞋子耷进来沾湿了地面,留下一串雨痕。不久之后,早市门口的那一块地面就全是湿漉漉的了。
早市为防下雨天气,专门设置了巨大的膨胀雨棚,一到下雨天就能临时打开。平常收起,留自然光让顾客直观观赏到菜品。
西琳在靠进门口的摊子上,挑起一个土豆仔细地看着。个大圆润、没生过芽,触手光滑,是个切开做酱料烤土豆的好料子。
“老板,拿一袋儿这种土豆。”
“好~嘞~”
老板拿小麻袋装起大约30个,递交给她同行的青少年手中。
“呦,黑头发,可真是不多见啊!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在海德里希障目术的作用下,莱因在常人眼中的外貌已经与原来形象有了巨大出入。莫说是拿着张模糊影像照片或画像的追兵了,保管他亲爹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
只是无论外貌再怎么变化,一个人的气质也始终变不了。莱茵哈特的眼里有一股礼貌疏离的特殊的凉,这种气质很难在旁人身上复现。
他总不能答自己是北部公爵领拉特劳伦的人,便随口答了个:
“我是外国人。”
一听这话,西琳急忙不间断地接着话尾给他补上:
“他的意思是……他是维恩图斯人!老板你知道的嘛,这种外国人的本土语言一般都说不太好,所以对咱们本土公民都统一宣称自己是外国人。”(注:维恩图斯,北大陆王国,与北方公爵领边境接壤)
“喔~怪不得长得跟咱们都不太像呢!咱们本土倒是有绿眼睛,但是哪有黑头发呀!哈哈哈!”
谈笑之际,西琳悄悄碰了一下莱茵哈特的胳膊肘,不露痕迹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不是傻,哪有人去别的国家向他们本土公民介绍自己时说自己是外国人啊!”
不都是说“我是xxx人”吗!
莱茵哈特恍然大悟。他刚才应得急,确实没考虑到这一点。
学长说得没错!他妹妹果然聪明,临场反应也快!
土豆是买完了,现在该去挑些柑橘。现在的橘子类水果不到应季,同意不太甜,但禁不住有人嘴馋。
西琳看好一家橘子摊,刚想迈脚走过去,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杂乱声。
“闪开闪开!现在执行搜查可疑人士任务!不准任何人离开现场!”
糟了,是来抓土豆哥的!
她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莱因拍拍她,示意不用慌,放松下来。
凭他现在的外貌,绝对没有人认得出他来。
果然,搜查守卫翻遍了一个一个摊子,找遍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叫莱因哈特的金头发灰蓝眼睛偷窃犯在哪儿。其中一个奉命令执行抓捕人物的守卫还来到她旁边跟她打了个招呼:
“呦,西琳!早起来买菜啊?”
“是啊是啊罗伯特叔,我妈进货去了,家里又没什么土豆,就带着哥哥请来做客的同学一块儿买来了。”
“哥哥的同学?”
守卫捏起下巴,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他。长得还怪俊,个儿也挺高,就是不知道人品咋样啊……
“你确定这只是你哥哥的同学?他请同学来做客告诉你妈妈了没有?”
明显意有另外所指。西琳再不圆上,他今晚来餐馆吃饭的时候就要向玛丽莲娜告状了。
“我看见咱家姑娘跟一混小子搁一块儿呢……”(叨叨)
“你可千万看好她,别让她跟些乱七八糟的人处一块啊……”(叨叨)
“咱家姑娘还小……”(叨叨)
西琳上前一步,猛烈挥挥手打碎他这些幻想泡泡。
“叔叔你在想什么呢!我妈知道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什么?她竟然知道!”罗伯特咂嘴摇摇头。
西琳一慌,坏了,他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只好攥着两只手,大声道:
“哎呀!在作为高级学生毕业之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
罗伯特一寻思。成为高级学生是15岁,期间读四五年,毕业就得十九二十岁,这么一想想,还是能接受的哈!
“好!我们西琳有出息!”
他拍拍西琳的肩膀,“叔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假期要玩得愉快啊!”
“拜拜~”
她松一口气,虽然和罗伯特叔日常相处都很愉快,但现在旁边还有个特殊的人,还是让他们错开为好。
“走了。我们去……”
一转头,莱因不知何时已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颊,无论如何都扒不开。
如果能扒开,里面肯定跟番茄一样是通红的。
他当然不会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抱有那样的想法,但是刚才……真的好羞耻啊!!
被人误会真的好羞耻啊!!
西琳不以为然。她内核强大得很,这在她看来就是小事一桩。但是莱因不一样,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只允许他对一个女孩子抱有绅士的态度,像这样被误会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西琳又弯下腰来瞅瞅他。这搜查都快结束了,莱茵哈特还是没有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
这也太敏感了吧?
等到他再度起身的时候,搜查队的确已经快走光了。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搜到。人员三三两两退到外边,露出最末尾的嗅犬来。
“汪!汪!”
糟了,嗅犬!
莱茵哈特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但良好的素养仍让他维持着面上的淡定,使得周围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差错来。
他想起来了,他遗落在学校的装满资料的手提包,甚至居处的气味,都有可能被嗅犬录入下来,作为寻找他的线索!
黑色的高大嗅犬已经被守卫牵进了场,只等再确认巡视最后一遍。它的鼻子不住地嗅着,守卫不时拿出一块布料让它嗅闻,确保对这个气味的敏感度。
莱茵哈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提包的碎片。
谢天谢地,它果然没有被淋湿。
它被分尸了。
他的住处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搜查?其他的物品有没有被拿来寻找?雨下的这么大,嗅犬怎么还能搜寻到他的气味?
心脏几乎可以跳出来。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骑士营中接触过这种培育出来的最新品种嗅犬。普通的雨水根本阻止不了它找出“罪犯”的前行之路。
黑色的犬一路嗅嗅闻闻,不时吐出粉色的舌头。在现在被追缉的莱茵哈特看来这简直是深渊巨口,露出的獠牙都闪着寒锋。
它最终嗅到了这边,在隔着数十米远的地方吠了起来。搜捕人员顿时警惕,甚至有人拿出了缉捕专用的器具。
嗅犬朝莱茵哈特的方向不住地吠着。
第27章 “消失”的公爵
本来已经出场的守卫们闻声纷纷回过头来,聚焦到这边的视线越来越多。
嗅犬往往能发现人发现不了的地方,难道说它真的在这找到了所有人都没找到的那个通缉犯的踪迹?
抓回去可是大功一件啊!
莱茵哈特的手心已经微微冒出了汗,但却并没有像一般人紧张时那样将手指蜷缩起来握在掌心中。纤长白皙的手看着仍是舒展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他在紧张。
捕捉到了可疑信息来源的黑犬冲这边跃跃欲试。油光发亮的身躯试图向前扑动着,前爪不时离地腾空,它想把牵着自己绳索的守卫引到这边来。
牵绳的人也从嗅犬递送出的信号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迈开一条腿,即将牵着嗅犬向这走来。
坏了!如果让它靠近过来,怕是马上会安静趴到地面上,做出“发现目标”动作!
莱因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了,几乎从外面都能听到那一下一下的炽烈声响。
“没事,它不敢过来。”
西琳淡定地轻声说。说出这句话时,她甚至没怎么张嘴,金色的眼瞳闪过一丝细微光泽。
她释放了一点龙之泪的气息。
嗅犬猛然噤声,从头到尾逐渐开始抖得厉害。它夹着尾巴,快速绕到了守卫后面,嘴缝里不时泄露出犬类经典的求饶呻|吟。几乎在它噤声的同时,西琳气势汹汹迈步上前去:
“讨厌!不许再冲我叫了!”
对不起了勾勾酱!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可现在毕竟特殊情况嘛!
牵着绳的守卫急忙反应过来:
“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小姑娘,我们这狗平时不会这么乱叫的!”
经受过良好训练的嗅犬此刻正蜷缩在他腿后面发着抖。这批嗅犬都是已经服过长时间役的优良种类,如果是闻到了可疑人士的信息,它绝对会勇敢地冲上前,断然不会被一个小姑娘的训斥吓成这样。
西琳的动作混淆了守卫对嗅犬噤声的时间认知。他已经搞反了这两件事的因果,认为正是西琳的训斥使得嗅犬畏惧。
“黑贝,别这样,我记得你不是这么胆小啊……哎呦,你怎么都被吓尿了?可别在这里丢人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守卫温和地拍拍小狗的头。平时让它出巡视任务太多,是该给它放个假缓解缓解压力了。
其他守卫见此闹剧也纷纷转头集合离场。不多久,所有的守卫均已离去,早市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来买菜的顾客大声讨论着满城最近的风雨,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莱茵哈特长松一口气。他终于能放下心来。于是望望那边刚想过去的水果摊:
“走吧,我们去买柑橘?”
“慢着!”一提水果摊,西琳突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
前几天的水果摊老板!昨天因为莱因被追捕的事,下午还没来得及过去呢!
“走,我们换家水果摊看看。”
接近城门的那条街上,正被雨洗着的空气还算清新。西琳带着后面的人撑伞前往记忆中果摊老板所在的位置,足踏上微微有些坑洼的砖石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坏了,他今天不在了。”
西琳眉毛都垮成了微八字,颇有些失望地道。视线所望向的地方空空如也。
“是谁?”
“前几天认识的一个常驻在这里的人,我想从他那里交易情报来着。”
手持雨伞的莱因看看四周。前面就是巡逻队每天必经过和集结的城门处,在这里安插眼线果然是个好主意。
今天雨下得这么大,水果摊不能放置在雨中,想必是收摊回家或者换个地方躲雨了吧。
透过丝丝雨幕,不大不小的声音缥缈地传了过来。
“姑娘,我在这儿呢!”
后面一家小吃店的雨棚下,熟悉的人正向她招手。
是水果摊老板!他竟然还没走!
二人小跑到棚下收伞,随意寻了两个板凳坐下。听中年老板娓娓道来:
“最近他们巡逻的次数变得比原来还要频繁,上回就说一个小时巡逻一次,现在竟然最多半个小时就要巡逻一次。”
而且最近居然还出现了发动大量守卫来抓捕的“盗窃犯”,不知两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哦,对了对了,我还注意到一件事。守卫里的南领地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最近居然能占到八成左右——难道他们那的水果也跟这里的水果一样卖不出去了?都跑到王都来混饭吃?”
这番话仿佛一枚硬币清脆地掉到了桌上,受弹力而不断激烈回环出叮铃余响。
莱因一下子警觉了。问道:
“是最近一个星期增多的吗?”
“当然是!要是半年一年前起就一直在这里的,我还说给你们干什么?”
灵光一现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蔓延上他的脊背。
今天早上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早市中的守卫撤离时,队末一闪而过几个皮肤微黑的背影。当时疑惑怎么会有南领地人在这里,但又一时觉得守卫中夹着几个南公爵领人再正常不过,便没有放到心里去。
可现在水果摊老板竟然告诉他们:最近巡城的守卫中有八成都换成了南公爵领人!
那些被换走的守卫都去哪儿了?新来大量的南公爵领人士又是想干什么?
据他所知,南公爵已经死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没有任何继承人接替他的职位,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有权力驱动他领地里的军队和亲兵。除非——
依现在这种情况,就只剩下最后那一种可能!
莱茵哈特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他得找个时间跟父亲汇合,把这条信息告诉他!
如果那位公爵辅佐了王储,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上,他未必只是想“辅佐”王储!
“冷静,冷静。”西琳拉拉他的手。如一盆雨水及时地浇了下来,莱茵哈特心中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也对,现在出发去找人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他既不知道父亲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着什么。
况且那可是拉特劳伦公爵,跟霍恩洛厄将军并驾齐驱的戍边“北公爵”,来到王都这么久,想必早就发现了这些异动。
既然他一直没有去管,那么肯定就有着暂时放任它的理由。
莱因又坐回到位置上。
想想因为最近被追捕的事,他确实有些急躁了。必须赶快把心态调整回来。
西琳又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大伯,雨下这么大,你的水果摊放到哪里了呀?”
老板挥手笑笑,“今天下雨,我本来是想收摊在家歇息的,但又一想到你昨天没过来,今天上午肯定得来找我,就又赶紧过来了。”
要是不来,西琳肯定就眼巴巴地等在这里了。
老板和他们告了别,刚好也到了午饭的时间。在小吃店前坐了这么久,不买点什么也实在说不过去。西琳点了三份煎鱿鱼三份洋葱圈两份烤鲜奶,掏钱付账的时候,突然想到件事情。对着旁边的莱茵哈特问道:
“对了,你现在身上有钱花吗?”
“……没有。”
不光钱,连所有的书和资料都被他不知道丢哪去了。以前当少爷的时候从没考虑过钱的问题,现在突然要考虑了,一时还适应不了。
他一本正经道:
“不过我有替家里的侍女婆婆干过暑期的活计,打工的那些流程应该还算清楚,应该是能凭自己的双手在这合法挣钱的。”
顶替婆婆的活计,主要为为府上所有人烧饭、打扫各处的房间、修剪花园里那些不好伺候的花草、给公爵夫人也就是他母亲改改衣服补补袜子……什么?他和公爵的袜子由谁来补?他们两个哪配得上家里的侍者来补袜子,一向亲力亲为。老爸老妈给他按标准的侍者工资每月结算,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要扣钱。
“嗯……不过在这打工是不是需要出示实名信息来订立合同……”
话未说完,西琳从口袋里掏掏掏,把剩下所有钱都掏出来塞进了他身侧的衣兜里。绝大部分是银币,部分是铜币,有零有整,标准的零花钱。
“这怎么行!”
“你拿着吧,不知道要在这藏多久呢,无聊了可以买点零食吃吃。”
她倒是把钱看得不是那么重要,反正也不缺。够买那些最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其他的跟随心意随便用就好。
交谈之间,小吃店老板把她点的东西都装进盒里端了上来。西琳认出这是地下城的熟人,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老板,小吃店开到地上来啦?”
正是先前在地下城中买下她芥末配方还给她介绍工匠的矮人老板。近几年间地下城的生意一直不错,他把业务拓展到了地上来。
身材滚圆的老板一如既往地露出豪爽的笑容:
“是呀!听说你家的店也在这条街上,前几天还过去拜访了拜访!你妈妈做的炸蟹腿是真不错!”
二人又陆续谈了谈最近碰到的新鲜事。聊新鲜事总是朋友之间最愉快的话题,末了,矮人老板又说道:
“最近街上来了个以前从没见过的老乞丐!饿着肚子还浑身是伤,面相凶得很。我给了他些吃的,结果转头去拿药的时候他竟然跑走了。西琳,你最近出门的时候可得留意一下啊!”
“嗯,好!”
附近突然多出的凶狠乞丐?
这附近已经很久都没有乞丐了,除了那些博同情的之外,剩下的全都加入到了附近的农田里去干活挣工钱。
矮人老板说,他的气质和谈吐都不像是个乞丐,魁梧强壮,但衣着却破破烂烂的,面容也肮脏邋遢得很。
西琳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某天晚饭时间,她真正遇见了这个人——
第28章 温泉蜜鸟蛋
“别拉了!你别拉了我害怕!”
西琳满院子追着那只粉色羽毛的“大鸟”,一手扫帚一手簸箕跟在它屁股后面为它收拾残局。她已经追了大鸟不知多少圈,而大鸟也不知道已经拉了多少趟屎。
这是一位餐馆顾客用来抵消赊账送来的魔物。客人干的是蜜鸟养殖行业,因昨天突然忘记带钱而在餐馆中记了一笔。怎知今天突发奇想,送了一只价值远高于他赊账金额的南方蜜鸟作为补偿。
只是这蜜鸟……有点不好对付啊。
西琳气喘吁吁抹了把头上的汗,不知道现在该把它怎么样。这简直就是一只放大版的火烈鸟,有着如出一辙的粉色羽毛与钩状的赤红的喙,翅膀下部的羽毛鲜红,比普通火烈鸟多出许多曼妙花纹,绚丽无比。
颜控肯定喜欢它,看见就会想把它当做宠物来养。事实上现在的蜜鸟也正是往宠物方向培育的,无奈还只是培育初期,所以体型……稍稍有些大。
比鸵鸟还要大一点,只是没有鸵鸟那样粗壮的、善于奔跑的后肢。即便如此,也依然把愚蠢的小人类耍得够呛。
好在拉屎不臭,还有一股听蜜鸟名字就知道的芬芳。不然满院子都要变得臭烘烘的了。商人会专门收集蜜鸟的粪便做成香料,这种香燃起来是一股它食谱上水果的混合香气,出人意料地受欢迎。
据说吃什么水果香就有着对应的味道,每只蜜鸟产出的香的香味都不同,因此甚至会有人专门定制。
除此之外,它还每天下一个蛋。
西琳昨天早上巡视后院的时候从它的稻草窝发现了它来到这里后下的第一枚卵,比鸵鸟蛋稍微大那么一点,整体呈现均匀的粉红色。她把这枚蛋小心翼翼地端出来,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看了好久,并且叫了所有人过来围观。
可惜这是一只没受精的蛋,放任不管的话很快就会坏掉了。
于是……进了锅。
刚好她最近学了新菜式,拿出来练练手吧。
普通温泉蛋要用最小的火低温慢煮差不多十五分钟,蜜鸟蛋比普通蛋大得多,需要低温慢煮至少一小时。第一次做得还算成功,西琳把还算好磕的蛋壳磕开,看见了里面熟得刚刚好的内容物。
金红色的蛋黄与纯色蛋白相接,打开倒在盘子里,就构成了一副如太阳一般的画卷。蛋黄非常大,如鼓起的红日,蛋白只占据整个温泉蛋大概三分之一。用筷子戳开蛋黄,流心内瓤就顺着缝缓慢地漏了出来,但并不是纯液体,完美的温泉蛋不能让蛋黄保持绝对流质的状态。
撒上黑胡椒和盐,西琳就着十分钟煎好的培根吃了一口。
据说南部的蜜鸟因为主食为水果和花朵,下的蛋尝起来会微微有些甜。但这只蜜鸟因为远离家乡,吃的水果的甜度也远不如南方,所以蛋就是普通的鸟蛋味道。
蛋黄醇厚浓稠,戳开即冒着香,是西琳喜欢的那一挂,煎出脂肪香气的培根卷起来蘸满蛋黄送进嘴里,嗯——完美的早餐!
可惜它每天只能下一个蛋,所以不能作为面向顾客的菜品被端到餐桌上。连成为周五的特供菜也不行。
西琳收拾完它的粑粑,累得去盥洗室里洗了个澡。正好今天的温泉蛋差几分钟也就煮好了,刚好坐下来吃个饭歇一歇——今天周六,所有人都回家歇着去了,没人给她做饭,她也不用做给其他人。
说起来莱因今天早上出发去找拉特劳伦公爵了,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
正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声。
——糟了,那家伙把后院的铁门打开了!
西琳顾不上蛋还有多久煮好,急忙推门去追赶它。出门就是一条狭长至极的无人小巷,往右边走通往繁华的街道,往左边走是大片的独栋住宅区,前方是灰色墙面的民居。那家伙没有跑多远,正在背离街道的巷子左边悠闲地转悠着,钩起脖子开始梳理自己。
翅膀上三两片羽毛被它啄了下来,轻轻飘落到地上。西琳把这两根艳丽的羽拾起来,转头就带它回了家。
“快,进去吧!”
她拍拍它的屁股,蜜鸟终于难得地听了回话,一声不吭就颠儿颠儿地迈着长腿走进去了。
西琳满意地拍拍手,欲跟着进入后院。却忽地用余光注意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后院墙边平常都堆着几个半人高装食材用的木质货箱,平时整整齐齐挨着墙垒成一溜,可现在却两个一起叠了起来,一个摆在前方,刚好能面向大街那边遮住一个倚墙坐在地上休憩的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魁梧老人,半长白发搭在两侧肩上,双目紧闭着,浑身是伤。哪怕粗制滥造的衣服完好无损,也能从露出的脖子和袖口看见刀剑划出的血色伤痕。右边眼眶蔓延下来一道可怖刀疤,这只眼似乎是瞎了。
【好饿啊……】
……
“大伯,大伯?”
老人猛然睁眼,面若雄狮怒视。看清是个小姑娘后,面色又柔和下来。
“怎么了,孩子?你们家的箱子位置我之后会复原的,让我在这歇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我之后就会离开。”
这句话的语序和修辞都像是北部那边的特定用语。虽然着装肮脏邋遢,可语调和神态却都是那么绅士。
看来,这就是矮人老板说的那个最近多出的乞丐了。
“大伯,你饿不饿?”
“这……”
话未说完,西琳便嗒嗒跑回院子里去,打开后厨的门从锅里捞出了那个煮得刚好的温泉蛋。由于一直用最小火的温水泡煮,所以触手根本不烫,刚好现吃。
不多时,那个同他搭话的小姑娘又跑了出来,臂弯里端着个巨大的蛋和一些面包。
“给,这是勺子,这是筷子,不知道你会不会用。您先吃着,我去楼上找些药给你。”
“可是……”
没等开口,那姑娘又跑没影了。
老者本是想拒绝这一餐的,他身上没带多少钱,打心底里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无奈此时是真的很饿,需要些东西来恢复体力。
那两根木棍似的餐具他确实不太会用,只好用勺子把这蛋上方的壳敲开,一勺一勺地从里面挖着吃。蛋黄混着蛋清送入口中,久违地感受到了温饱的滋味。
一个蛋的分量刚刚好,再加上赠送的面包,刚好够他填饱肚子。
西琳拿药下了楼,鉴于其伤势严重,把几瓶药和绷带全部塞到了他怀里。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枚徽章大小的金属扣子递到她手中。
“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身上就只有这个扣子。拿它去换钱吧,或者当成装饰也好。它应该还值点儿钱。”
做工考究,花纹繁致,上面有着鹰首狮身的狮鹰图案,似乎是某种标记。不光是制作它用的金属质地非凡,连制作工艺都相当不简单。分量沉甸甸的。
似乎……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接受的东西?!
“这怎么行呢!我不能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个老人就算饿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没有拿这枚价值绝对不菲的徽记去当铺里换钱,这对他的重要意义可想而知。
老人一时腼腆了。
“可是我没有带钱,该怎么付你这顿饭的饭钱呢?”
“您可以来前面的餐馆赊账呀,有钱了再还给我就好了。我妈妈人很好的,她会同意这么做的。”
而且以后也可以来免费吃饭,这都是妈妈默许的。
衣装邋遢的老者叹了口气。
“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觉得这王都还是有救的。小姑娘,拿着它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这城里他不会待太久,他还要出城去和北地的同伴汇合。由于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付账,现在送掉这枚扣子,他反而更安心。
等西琳处理完一些事再度回来时,原地只剩下一枚顶上被挖了洞的蛋壳。筷子和勺子都被工工整整地摆到了餐盘上,放到了一边罗列好的木箱上方。
……是个蛮礼貌的人呢。
齐贝拉姆将银器摔落在侧殿中,吭啷一声发出巨响。巨大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汩汩地又渗出血来。渗透纱布,渗进衣服。
“一群废物,连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都打不过也就罢了,竟然连艾德贝拉那么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往常他说话都是微笑着的,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守卫头领惶恐地跪了下来。
“殿下,我们也不是毫无所伤……”
“你是说你们擦破了他的皮么?”他冷冷地道。
霍恩洛厄可是实实在在地将剑捅进了他腹部!可是那老家伙又获得了什么?一身轻微的皮外伤?
他不再理会头领哆哆嗦嗦的发言,意指着帷幕后道:
“出来吧,大魔法师。我早就察觉到你了。”
不知从何时到来的黑裙女性从轻纱后走出。手捧一面边镶珠玑的华丽镜子。
“哎呀呀,我还以为殿下会跟其他人一样,叫我‘镜之魔女’呢。”
“哼,什么魔女不魔女的,不过就是厉害一点的魔法师罢了。”齐贝拉姆冷哼一声。
法纱琳轻笑,“果然只有二殿下才看清了我的本质,旁人畏惧于这不知从何起源的别扭名头,都怕我怕得不行呢。”
尾音上翘,用这种语气说话,她根本不把眼前人和一旁的守卫将领放到眼中。二皇子冷冷盯着面前之人:
“我记得平常可是怎么请都请不动你的。说吧,这个时候出现,你是想干什么?”
“镜之魔女”勾唇,似获得了十足趣味,笑容冰冷而又糜丽。
“我可以帮您找到艾德贝拉殿下。”
第29章 被炮火轰碎的城门
“哦?那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法纱琳戴着黑色短手套的手优雅抬起,手掌向上摊开,似在向二王子索要着什么。
“我要南公爵的爵位。”
齐贝拉姆少有地沉默了。片刻过后,嘴角再度上扬:
“镜魔女,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啊!”
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个无法支付的代价。就算找到艾德贝拉他恐怕也没法那么轻易地如愿,可若是答应了这个条件,他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助力之一。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南公爵还活着的?”
黑裙抱镜的魔法师微微一笑。
“可能您还不够了解我的能力,在一定范围之内,所有的镜子都是我的眼睛。”当然,要是想让它们变成通道也是可以的。
“哦?真是奇妙的能力啊。既然你已经发现那位公爵的存在,想必也该知道他对我是多么重要的助力才对——以至于哪怕以后有很大几率要面对群臣的指责,我都要跟那位公爵演上这样一处好戏。又是凭什么来向本王储提出这个条件的呢?”
法纱琳索要的绝不是一个公爵的虚名,而是南方广袤的公爵领以及那块土地上的一切。“一国不容二君”,达成她条件的前提便是——真正取走南公爵的性命!
如果答应了她,齐贝拉姆可谓是自斩臂膀。
“那位公爵为什么帮助您,想必您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吧?许诺给我他的位置,我帮您铲除掉他这个威胁,这应该是一桩再合适不过的交易了,对吧?”
确实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依照南公爵的野心,确实迟早有一天会对他产生威胁。可这毕竟都是后话……
究竟是保留南公爵这个助力,还是一箭双雕抓到他那个三妹的同时铲除异己……
齐贝拉姆沉默片刻后,向她递上了自己的王印。
夜色之中,今天早上出城门的莱茵哈特回来了。外面现在起了雾,屋外一片茫茫看不清,风霜沾湿了他的衣服。
西琳给他递上毛巾。
“怎么样,找到你父亲没有?”
他摇摇头。
“不过我找到了附近行军的痕迹,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那些亲兵。”
当初来到王都时他们没有带任何亲卫,和平期间城内入驻军队会让公民们恐慌。最近内乱隐隐有了兆头,拉特劳伦公爵才让一小批队伍来到了王都。原本的计划是在有可能发生的混乱战争中保护住公民的安全,现在看来,这支卫队到底该发挥什么作用也犹未可知了。
“没关系啦,人安全就已经很好了。”
西琳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带狮鹰徽记的扣子。
“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在这个混乱的城内局势下,一位身上处处透着不合理的突然从外地进来的老者总让人觉得可疑。
莱茵哈特接过来一看,眼神微微动了。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不是霍恩洛厄将军胸前别着的那枚家徽扣吗!
“从今天早上后院旁边的一位老爷爷那里。”
西琳把今早事情的原委给他讲了一遍,对方的双眼都亮起了光。
“西琳,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可惜那位老人今天早上就走了,她也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莱茵哈特拾起刚刚放在一边的武器,他要再次出门,去寻找西琳说的那个“老人”。
现在找到霍恩洛厄将军,无疑是一个给僵局带来转机的可能!
他受了伤,白天街上还处处是巡逻的守卫,肯定走不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城区外围就能找到他!
“等等!”
西琳叫住他,跑到厨房打包了些面包和能生吃的蔬果,还往包裹里装了一些药。
“你再给他带点药和吃的!”
莱茵哈特拎上包裹。不轻不重,是一个内容丰富而又便于携带的量。他打开餐馆大门,开门即被茫茫大雾遮挡住了所有视线。
在他回来的这短短不到半小时内,霜雾又再次加重了,白茫茫一片不可视物,一如现在这看不清的时势局面。莱因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根本看不清路边的任何东西。
更别说找到有可能现在正藏身在遮蔽物后面的霍恩洛厄老爷子。
要是有一条跟昨天早上那样的嗅犬就好了。经过改良的嗅犬哪怕现场被雨水冲刷过,也能从一片人海中找出他的气味来。
灵光一闪。
“西琳,借你那枚扣子用一下!”西琳闻言递给他。
后院拴着只驮兽。驮兽这种原始驯化的兽类嗅觉也是十分敏锐的,就算比不上嗅犬,但总好过在茫茫大雾中独自寻找。
莱茵哈特解下驮兽的缰绳。
这只叫什么来着?咪咪还是咩咩?不管了,能充当一下搜寻犬功能的就是好驮兽!
“记得锁好门窗啊,别让陌生人进来!”
临走时,莱因向屋内的西琳这样嘱咐道。
因为是这几天里刚刚接触的新人,这驮兽并不怎么听他的话。出后院门后就只想着往回走,哪怕喂给它胡萝卜它也不吃。
鼻孔里不时喷出粗气,它并不认为莱因是它的家人。
西琳又从后院里跑出来,“听他的话啦!咩咩!回来给你好吃的!”
拍了拍它毛厚实的屁股。驮兽才终于又变成了跟一家人相处时那样的温柔驮兽。
他们运气很好,周五最后一次牵进后院来轮换的咩咩确实是驮兽中嗅觉最灵敏的那只。把扣子递到它鼻下闻一闻,它就顺着味道往前寻找到了方向。
大半个房屋那么高的巨大身影在迷雾中走动着,撞碎了一路上遮天蔽日的白色帷幕。此时也就是街上无人,否则看见这雾中看不清轮廓的巨大黑影怕是要觉得诡异的。
晚上的守卫也远比白天更少。基本午夜前换班一次,午夜后换班一次。咩咩迈着粗重四蹄到远离城门口的侧城墙附近,便不再走动了。
就在这片区域附近。
莱茵哈特一直在跟着大驮兽走动,等它确认大致位置后便在这附近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寻找。空阔的区域不适合藏身,要找的人不会待在那里,去隐蔽的杂物堆那里寻找再合适不过。
终于,
“小伙子,我在这儿呢。”
是霍恩洛厄将军!
老公爵从某处现身,并不是莱因所以为的遮蔽物处。要是能这么简单地隐藏在那里,他早被人发觉了。
公爵的侦查能力极好,他早就察觉有人——并且是莱茵哈特走了过来。
前面就是有卫兵站在两侧把守的副城门处。此处交流不合适,两人来到隐蔽处快速低声交换了下现在的局势信息。先前为了找霍恩洛厄将军,莱因暂时收敛了身上被施加的障目术,现在捏捏海德里希给的小型魔法装置,障目术又重新被施加回来。
“什么?你说你藏在城区外缘的餐馆里面?是有红头发金眼睛小女儿的那一家吗?”
阅历丰富如他,也被这惊人的巧合吓了一跳。现在满城都在通缉莱茵哈特,那个面向大众公开却同时也最隐蔽的地方确实是个好去处。
霍恩洛厄公爵冷冷道:
“哼,那帮崽种不敢明目张胆在城内通缉我。现在南公爵那家伙公认已死,他们没胆子公开让另一位大公爵再出什么事端。”
这也是最近没有守卫公开抓捕霍恩洛厄的原因。
“对了,关于那位南公爵——”
“他确实是没死!”
霍恩洛厄公爵怒目道。
不仅如此,还就躲在王宫内!
几天前的大殿中
西公爵东一扭腰西一低头闪躲着各处的刀光剑影,战斗经验不怎么丰富的他现在反而跟中部公爵一样成为了在场的累赘。又是一柄长剑被不知轻重地扔了过来,西公爵“哎呦”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他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别整天吓唬他!
况且,现场状况也不在他预想之内啊!
打死那天上午的温奇郡都想不到,这才刚二十出头的二皇子竟会在大殿中当众围杀霍恩洛厄。
也对,他连南公爵都刺杀了,怎么会容忍其他不利于他统治的因素留存呢?
四周已留下无数被毁坏的剑,原本寒光烁烁的表面已成漆黑一层。霍恩洛厄的法术从柄部发动,顺着刀刃流淌,似给剑锋附上了一层千百度的高温熔水,任何身着着金属质铠甲的敌人在他面前都跟赤|裸着身躯没什么两样。法术在冰凉的武器上可视化,如岩浆一般薄薄地跳动着。
他是魔法时代繁荣时就历经征战的大公爵,对于武器附魔比那些大魔法师还要炉火纯青。冷兵相交的一瞬间,“岩浆”自手中剑刃蔓延到其他兵器,逐寸逐地碎裂熔毁,从根本上毁灭斗争的根本所在。
经此一役,在场凡接触过他剑刃的武器已半分不存了。失去武器的士兵犹如被拔除牙齿的狼群,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嘶嚎着、徘徊着,却再不敢向前。
又有不知轻重的守卫在长官被击败后冲上前去,意图摧毁大公爵未持剑的那只手臂。正应付侧方的霍恩洛厄一只手抓起他胸前铠甲,足下发力,臂膀筋肉虬结,将他在半空中结实地抡出一道平滑弧线。百斤以上的成年守卫毫无防备砸中侧方的守卫群,摔在地上重重一声,半天都再爬不起。
像这样的事,霍恩洛厄在一刻钟之间已不知道重复了几遍。守卫纷纷心生惧怕,持剑的或不持剑的,围在四周不敢再向前一步。
老公爵站在被不知哪个守卫摁头砸出的洼裂地面上,侧边镶着金饰的皮靴未沾染血迹分毫。今天来开公爵会议他没穿戴铠甲,只着一身蓝黑正装。现下这布料衣装被剌开几道口子,不影响他气质保持绅士贵族。便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仿佛这才是他的主场。
有战争的地方,都是他的主场。
“齐贝拉姆,你放进来的人还远远不够。”
霍恩洛厄剑在空中回旋一周,挽出漂亮银色剑光。他将剑插回鞘内。场上守卫的杀气已被恐惧取代,留存的残兵败将再也对他构不成威胁。
齐贝拉姆不喜不怒坐在王座前的阶梯上,他一手支撑着脸颊,似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
北公爵步步上前。就在他即将扼住对方咽喉时,水色一闪而过——
呼吸陷入凝滞,大量气泡从眼前涌过,周身环境中的物质密度变得明显与空气不同。北公爵被困入了法术构成的大型水牢里。
水牢的缔造者缓缓从后殿走出。肩上戴着金色的橄榄叶状徽记。
正是肤色深黑的南公爵!
霍恩洛厄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欲穿破水泡而出,却感受到阵阵收紧的压力。南公爵手一握,水牢内部的挤压力度骤增。
这种球形的水牢内部充满了液体,陷入其中相当于呼吸也被阻断。而北公爵的高温法术在其中施加,就如同自己加热了一锅沸水。在冲破水牢之前自己就会被煮熟。
这竟然就是专门为对付他而研究的法术!
结合施术者公开“死亡”的假象,霍恩洛厄瞬间就全明白过来了。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为了争夺王座而设计的阴谋!
是他在解除掉守卫威胁时一时大意了,要不然早就会觉察到斐迪南德那个家伙到来的气息。现下却是束手无策了。
正待他集中思索着解决之策时,“水牢”不攻自破了。不仅是霍恩洛厄,很明显连二皇子和斐迪南德公爵都对会发生此种情况而束手无措。
齐贝拉姆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是谁?!”
一片破开的淅沥沥四散的水幕中,连默不作声的南公爵也皱紧了眉头。
没工夫去看清来人的脸,霍恩洛厄瞬间就被传出了王宫,猝不及防从满地狼藉、一地鲜血铁器的王宫站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两侧行人说笑着经过,蒸汽驱动的车辆不时鸣笛,刚刚经历战斗的自己显然与其格格不入。
一时恍如隔世,呆呆地看着对面香水屋铺的招牌。
……好高级的魔法!
据他所知,现在就只有隐居在巨树之森的精灵种群才精通空间传送魔法。而人类的魔法师虽也有部分掌握,却也只了解个皮毛。
那是个精灵??
不!精灵才不会轻易介入到人类之间的争斗内!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
总不会是神迹吧!
霍恩洛厄活了快百年,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阵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饿了。
莱茵哈特捻起下巴,低头微微皱眉思索着。他确实也不了解有什么掌握空间魔法的人。
于是把手中装着面包的包裹递给老将军。
“城西往北十里处有行军痕迹,很有可能是我父亲那一方的。别的公爵行军只会向这里赶来,但父亲的卫队是前几天出发走了的。您去找到他的话,他绝对会帮助您。”
“嗯,谢谢你告诉我的关键信息。”
霍恩洛厄接过包裹。马上第二班的守卫就要交接了,他会在此空隙中出城,出发去寻找另一位北公爵。顺利的话,两天之内北境领地内的军队就会收到王都内乱的消息。只是,临走之际,却还有一事……
“咳咳。”
老公爵咳嗽两声,问道:
“你身上有带钱吗?”
“……”
莱茵哈特把兜里西琳给的零钱全掏出来交给霍恩洛厄,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了。
“对不起了彼奇帕夫爷爷,我现在也是个穷鬼。”
“害,都是一样的。还是要再次感谢你。”霍恩洛厄接过一沓银币铜币。这几天来第一次有了这么多钱。
钱币的温度真是叫人感动啊。
前方鸣笛吹响,守卫交接的时候到了。老公爵马上出城,二人就暂时别过了。
又回到熟悉的安全餐馆内,馆内空空如也,连灯都没开。
漆黑一片。
“回来啦?”
西琳在柜台角落里缩成一团,问候的语气带着不安。莱茵哈特急忙走过去:
“怎么这么害怕?有人来过了?”
不是说要把门锁好的吗,怎么咩咩自己走回来后还没把后门锁住?
“呃……现在这个氛围,我有点害怕有人敲门。”
西琳慢慢坐直,
“土豆哥,我有一种很奇怪的……不安的预感。”
不光如此,她还想家了。想回到田野上那个有妈妈和哥哥的家里。
“想家了吗?走,我们现在就回家。”
他欲拉起西琳,西琳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肯起身。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外面骤然亮如白昼。城门像是被轰碎了,大量砖石混着铁块倾落,滚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从小生长在边防地带的莱茵哈特对着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是大型军队在鸣炮示威!
某位公爵的军队已从领地内赶到这里来了吗?谁给的他们权力、在距离居民区这么近的距离内开火!
莱茵哈特感到愤怒!
外面原本应已静默的巡逻卫兵再次列队上街,脚步震荡着,连带着橱窗玻璃也一起晃动。转眼间,这条狭长的街道上就来了近千人。
嘹亮的鸣笛声响起。士兵的大型手灯透过白雾照亮所有居民的窗户。
“这里是看守外城第一区的守卫军第二十三军!所有人,从今天起不许出城!”
刚刚已经睡下的、还没睡的居民被炮声惊动纷纷走了出来,守卫的话又引起他们一阵不小的骚动。
“凭什么?!凭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就不许出城?!”
“原来的守卫去哪了?你们这些斐迪南德人是从哪来的?!”
“这片城区的城公去哪了?我要去向他告状!”
守卫队长对此充耳不闻。
“外面的军队正在开火,不让所有居民出去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现在派出队列看守城门,非持有通行证的居民一概不许出城!”
西琳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预想到明天白天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下是真出不去了。好在前几天的囤粮已经够了,不用再出去跟其他居民一起抢店铺中的粮食。
反正厨师跟侍者们也来不了了,餐馆就关几天吧。
一旁的半大青年也松了口气。还好霍恩洛厄公爵已经出去了,再晚几刻,他可就走不了了。
正待这么想的时候,全副武装的守卫推门走了进来。莱茵哈特一把将西琳护到了身后,站在前面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们。
“现在搜查通缉犯,请让这座餐馆里的所有人都走出来!”
现在来搜查“通缉犯”,可真是挑准了时机。分明就是公爵战争马上要被挑动了,王宫里的那位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中立方北公爵的支持!
“这座餐馆里只有我们两个,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西琳迈出一步,又被莱因的胳膊所阻挡,丝毫不慌张地道。现在在场的人多,她反而不害怕了起来。
“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的家长呢?”
“妈妈,妈妈她去外地了,说好今天晚上回来的,但是她现在进不来了!”
西琳小嘴一撅,眼泪啪啦啪啦地就掉了下来。
有时候适当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远比直接对抗他们更有效。而装哭这件事,西琳更是在行。
“呜呜呜呜……”身前的莱茵哈特手忙脚乱给她递上纸巾。
进来搜查的守卫没想到禁止出入城这件事这么巧就让一个小女孩的妈妈进不来了,况且这女孩子才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需要父母照顾的年纪。明显有些心软和心虚了,连让别人去搜查都力不从心起来。
“那边搜查完了没有?”
“报告,没人!”
“那就走吧走吧!”
连不对顾客开放的阁楼通道都没发现。
刚要出去,他又折返回来:
“你们是兄妹?”
西琳点点头。
他又跟一旁的莱茵哈特道:
“你会照顾你妹妹吗?妈妈走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们留钱?”
“我会照顾她。钱也还够。”
这倒都是真的,不是为了赶走守卫而编造出来的。满身盔甲的守卫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哥哥就承担起哥哥的责任来。照顾好你妹妹,记得按时给她做饭吃。钱和粮食不够了,就去找城门口那里的人去登记。记得去找那些一看上去就像咱们本地的。”
守卫也有一部分是自己人,不会想为难他们的。
说完,推门走了。要去搜查的还有下一家,依上面人的命令,今天非把那个通缉犯搜出来不可。
莱茵哈特锁好门。确保守卫走远后,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男孩子又想到什么,忙道:
“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不害怕呀。”
西琳找个座位坐下。
“这里是我家呢,周围人乃至那些守卫都是我的邻居,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就像莱茵哈特虽然也没认识她多久就想保护她一样,身边的大家都是好人。
就是有点担心外面家里的妈妈和哥哥们……不过听声音,军队像是来到了农田附近,而田野比农田还要离城区更远一点,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做,我们……回楼上吧?”
“嗯,好。”
外面的炮声又响起。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西琳躺在床上思索起来。
玩家一入场就是王国内乱的场景,不管做不做任务推不推动剧情内乱一定发生。而唤醒灾厄这个主线剧情则需要他们做任务才能开启。现在她正试图阻止未来的玩家唤醒灾厄,却无法阻止内乱的发生。
而现在内乱提前了好几年,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会这样的?
如果说是npc身份错乱世界也跟着错乱的话似乎也说不过去,这个世界的设定严丝合缝,甚至剧情外的情形也非常合理,除了以后玩家会加入外,基本上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异世界大陆。
西琳不知道王室内部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内乱提前。并且由于对剧情这部分的知识匮乏,她也不知道玩家原本要帮助的王储是哪一位。
听莱茵哈特说,现在大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五王子下落,四公主早夭,现在只剩下二王子跟三公主还尚存。
而现在已知玩家要扶持的是个王子,难道他们要扶持的是二王子?
不会吧!
她认识的安达小姐一说起附近的居民都很温柔,所以现在这局面不会是她,必定是那个二王子搞的!
玩家要扶持的会是这种人吗?
西琳一时转不过弯来。要保证价值观正确和结局美好,这个二王子绝对不可能成为玩家的任务对象。那玩家要扶持的又是谁?失踪的五王子吗?
她翻下床来,去敲了敲莱茵哈特的门。
“土豆哥,你见过王宫里的五王子吗?对他印象怎样?”
土豆哥作为公爵之子肯定见过所有的王室成员,问他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不如西琳预想中一般。
莱茵哈特对五皇子的印象,甚至称得上是“负面”的。
“嗯……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就是很好奇嘛。失踪了的五王子,是个怎样的人?”
出人意料的沉默。良久,莱茵哈特才开口:
“虽然不想在背地里说别人坏话,但我对他的印象确实称不上好。”
“五王子这个人,王宫内部的人统一称赞他谦逊温和。然而他在对待下人的时候,却处处流露着不屑和威势。”
莱因很看不起五王子这一点。在他看来,不管是王室也好、群臣也好、公爵也好,所倚仗的所谓高贵身份都是公民给予他们的。除去必要情形外,这些人没有任何资格去欺负那些无辜的公民。
在王宫里见到五王子时,那人正趾高气扬指挥着他的仆从搬运花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侍女因为害怕他而一直哆哆嗦嗦的,身份更加高贵的殿下便伸手去狠狠拧了她,哪怕侍女疼得叫出声来他都没有放手。
手拿下的时候,侍女的脸上就多了两个青紫的印子。
莱因过去之后他们之间发生的争执就不说了。反正他对那个人没什么好印象。
“哎呦,那你当时吃瘪了没有?”
“当然没有了。虽然我爸当着别人的面说我欺负人不对、回去之后要教育我,但回到家之后他却跟妈妈表扬了我。”只是告诉他做那些事的时候要考虑合适的方法,不要光想着依靠武力。
其实莱茵哈特当时也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西琳捂着嘴噗嗤笑了起来。笑完,又说道:
“哼哼,我也觉得那个五皇子做的不对。他活该挨你的打。”
不过,这样五皇子是原本继承人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内乱线的疑惑又多了起来。
不管了。反正无论怎样,她都希望安达小姐能战胜那个坏心眼的二王子。
外面的轰隆炮声又响了起来。西琳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打心底里她还是很害怕战争和这种不友好的炮声的。特别是现在妈妈和哥哥们都不在。
“西琳,你害怕了吗?”
“有一点点,有一点点。”
莱茵哈特抱着被子走了出来,“回你的房间去睡觉吧,我陪你一起睡。”
“啊?”西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去你房间门口的地板上陪着你睡,这样害怕应该能减轻一点吧?”
第30章 难民进城
“怎么能委屈你睡走廊地板呢,晚上会很冷的。呃……”
但西琳确实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要不咱俩挤一挤,你来我房间的地板上睡?不对,这样你好像还是睡地板……”
“不行,女孩子要有私人空间。我是绝对不会进你房间的。”
莱茵哈特收拾好被子跟床铺,朝自己的房间外走去。
“安心啦,睡地板没什么的。我就在你房间外,有事了随时叫我。”
半夜,城外军队再次鸣火。这下连房间窗户都跟着震了震,哐啷哐啷发出响声。这只是一层薄薄的玻璃,被震狠了就会碎裂。
西琳一股脑从床上爬起。
神经病!一晚上放这么多炮干什么!
你们将领脑子被驴踢了!
她抱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往外冲。靠着窗户实在让人不安心,去走廊反倒更安全些。
本想叫醒莱茵哈特的,谁知道对方根本没睡,靠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我也来走廊地板上睡!”
莱因知道她害怕了,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你带自己的床铺了吗?”
好像没有。
她又折返到房间里,把床铺拽了下来。
走廊地板是打了蜡的木质地板,一节一节拼接起来的那种,床铺铺上去再盖上被子,倒也不怎么凉。就是有些……太硬了。
西琳嫌太硌得慌了,在地铺上翻来翻去。横竖就是睡不着。最后只能坐了起来,跟土豆并排靠在了墙壁上。
好了,她现在知道莱茵哈特为什么不睡觉了。
斐迪南德领地的气候总是那么湿润。尤其是春末,空气中的水雾附到皮肤上都能淌下水来。
艾德贝拉摘下斗篷帽子,银色短发在这个动作下微微晃动。带着水汽的风扑在她面上,她却感不到任何凉爽。
前面就是斐迪南德公爵府了。
府里的侍者接过她的行囊,管家带她行走在庭院边的走廊上。
这里的植物都是热带植物的模样,叶片宽大无比。昨天下的雨水凝在叶子顶端,又顺着尖端滴落。透明圆润的大水珠在空中旋转,于艾德贝拉眼中,像是慢动作一般。
管家带她来到中部的储藏室。
“三殿下,主人的遗物都在这里了。”
末了,又接了一句。
“当然了,我们这里的天气您也是知道的。有很多都受了潮。”
天阴阴的,似是马上又要下雨。
艾德贝拉盯着室内那些被灯光照亮的物件,过了几秒钟左右,又道:
“哦?南领地里的天气容易让物件受潮,所以你把很多东西都扔掉了是吗?”
管家仍礼貌笑着。
“殿下,您知道的……”
艾德贝拉一个瞬步,刹那间一把锋利短刃就横到了管家脖子上。
“少来,你们公爵死了才不到一个月,府里就撤掉了所有的白事。头几天的时候,灵堂里也没有摆放棺椁。本殿下很怀疑你们对他死后不抱有尊重,所以不得不来确认一下他的遗物啊……”
她站在管家身后,语气跟那把脖子上的刀一样冷。
这个四十岁左右正装整齐的中年男人仍然冷静:
“三殿下,公爵遗嘱中有吩咐过,让我们不要大办他的丧事……”
锋刃又加紧了几分。
“我知道你的妻子住在哪里,也知道你女儿在附近一所学校里上学……”
中年男人闻言一惊,终于开始丧失他的冷静,手颤抖着握住艾德贝拉的手腕。如果现在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么眼睛也一定是张大了布满惊恐的吧。
“别、别伤害她们!只要您不动她们,我带您去公爵的遗物室!”
刀从脖子上拿下,管家几乎就要颤抖着坐到地上了。片刻都不敢停留,他拄着哆嗦的腿加紧带这位殿下去了真正的“遗物室”。
艾德贝拉此行就是为了取得南公爵领中军队的调令。目的并不是调动他们发动战争,而是将这只军队禁锢在公爵领中,不准他们北上。
她早就察觉到公爵之死的异常了,城区里那些南领地来的守卫蠢蠢欲动着,多了一批又一批,而且还不能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前把他们清理出去,否则会落下王都排外的口实来影响治安秩序。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在那些守卫有所行动前阻止军队去到王都那里,否则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混乱。
“那个,我们领地里的军队,前几天已经、已经出发了。”
“什么?!”
她震了一震,随即紧紧抓住管家的领子。
“马上传信息让他们全部回来!既然公爵已经‘死了’,谁给的权力让他们北上!”
“殿下、殿下息怒啊!是公爵死前半个月就吩咐了他们这么做的,我们也只是听令行事!”
艾德贝拉瞪大了双眼。
早在一个半月前,斐迪南德公爵就命令自己领地里的军队在最近这段时间内行军。在王储争位、主城最混乱的时候发动战争,是他早有预谋的。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愤怒地松开管家的领子。“给我叫你们公爵的代理人过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来传讯息,让那只军队立刻回到南领地里!
王国有规定,公爵的军队调令除去带在身上外必须留一份到领地府中,这份调令只有王室经过繁复的认证和批准才能使用。现在老皇帝已死,自然也用不着他批准了。
现在,只需要再经过代理人认证……
“依我目前的权限,必须经过至少一个月的申请才能让指令发出。”代理人目光躲避、畏畏缩缩道。
好在艾德贝拉已经对此有所心理准备了。斐迪南德既然能假死,必然也在此之前就准备了万全。
现在这种情况下光等指令传出让行军中的军队回来是没用的,王都已经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必须当即启程出发,亲自持调令让他们回来!
西琳在莱茵哈特的肩膀上苏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她这一动,让靠在她头上睡着的莱因也醒来了。
后半夜倒是没怎么鸣火,只是……西琳伸展伸展懒腰,揉揉左脸。
腮帮子,睡得有些酸!
土豆哥的肩膀还怪硌的嘞!
楼下传来一阵响动,莱茵哈特瞬间睡意全无,警惕地仔细倾听。
西琳却冲下了楼去。
“妈妈!”
玛丽莲娜回来了!她一上楼就看到女儿跳了过来,高兴地抱起她转了个高高。
“喂,只想老妈不想我们是吗!”下面的楼梯上,埃泽带着海德里希也在这里。埃泽大声尖叫着。
“!不对,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不是不让进出城吗?
*
昨夜炮火声响起后,玛丽莲娜虽然住得远,却也隐隐听到了些许声响。更令人不安的是,原本说定了晚上等莱茵哈特一回到餐馆就跟他一起回来的西琳也没到家。
过了半夜,仍不见他们的踪影。
玛丽莲娜更加不安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连夜把家里那几只送到了姥爷家去,然后带着老大老二回到了主城。
谁料隔着好远就看到城门被轰碎了一角。居民们有的堵在城内有的堵在城外,跟黑皮肤的守卫大声起了争执:
“凭什么现在还不开城门?到底是哪个人下的命令?!”
“现在没有批准,不许进出城!”
“谁规定的!我今天早上订的货还在外面呢,得赶紧把它们拿回来!”
“我儿子还在里面待着呢,我要把他接出城去!现在居然敢在城区附近开火,鬼知道几天之后这破城还安不安全!”
守卫不耐烦训斥道:
“行了,又不是真攻这座城……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你就记着,那外面还不如这城里安全呢,你就放心让你儿子留下来吧!”
得到“放心让你儿子留下来”指令的老汉一怒,把手中拎着的一袋子想让儿子在回家路上吃的番茄全扔到了他头上。汁浆爆开,红色的黏糊汁液糊了黑皮守卫满脸满头。
以此为端,群众中不知道是哪些人、不知道从哪里,纷纷开始了自己的“抗争”。或是白菜、或是刚买的早餐、或是从手中文件包内掏出文件,纷纷砸到了附近守卫的身上。
不准侵犯我们的合法权益!我们要自由进出城!
别说什么外面开火把我们关在城内安全!王国内根本不许发动战争,你们当现在的律法是死了吗!
外面只有一支军队,不构成双方交战的条件。半夜还不断没事找事在离城区这么近的距离开火示警,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是为了震慑控制住他们!
“肃静!肃静!”
中间被当成矛头围攻的守卫一时无法脱身,只好呼叫附近的所有队友都赶了过来。约摸三十多人的守卫赶来这里,将起争执的居民纷纷控制拉开。甚至那些之前没作出任何反抗的居民也被驱逐。
拉到最后,还剩下一直安静站在城外居民外围的玛丽莲娜。
“你是来干什么的!”
玛丽虽然同样愤怒,却暂时控制住自己的怒火,面容平静道:
“我来找我女儿。”
“让你女儿待在城内吧!反正一时半会没有妈也死不了!”
话音刚落,就被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力量大力摁到了地上。
并不是一向莽撞的埃泽尔干的。埃泽虽然干什么事都容易冲动,但也知道此时的分寸。
海德里希拍拍手,慢慢蹲到他跟前。
“说话这么不好听,你妈没教过你怎么说话?”
*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了呀!”蓝毛二哥装傻道。
西琳也不去多管。一家人全部在一起就好了。
从长远考虑,外面现在确实不如城内安全。所以一家人暂定就居住在城内。
“饿了没?我给你们去做粥!”
能短暂地如此吃个饭,也算是混乱中独属于一家人的温馨吧。
西琳来到厨房内,找起了前些天储藏的那几袋豆子。能放进粥里的豆子材料她每样都储存了一点。
厨房里的油煎培根和面包香气很快飘了出来。
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个熟悉的问题又来了。
“五个人三个房间,怎么分?”
前些天以埃泽回家海德睡书房收场,如今埃泽回来了,这又成了一个问题。
“嘛。西琳跟妈妈一起睡,大哥跟莱因睡另两个房间,我还是去书房睡。”
反正现在田野上的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挂念的了,也不需要派人回去看家。
“……”
拒绝只会被反驳,莱因索性不拒绝。
黄昏接近入夜时分,炮火再度轰鸣。伴随着玻璃窗户震荡,所有人脸上的轻松又都消失了。
白天的温馨让他们差点忘了现在处于什么时期。
城门口一侧的某个守卫揉揉眼睛,对着另一个说:
“唉,另一个公爵的军队也来了。你觉得这个是支持谁的?”
“二殿下的吧,毕竟现在七个公爵有六个都不支持三殿下。来的是支持二殿下的几率更高。”
“也对。”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提问的守卫又问道:
“维达,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得今天早上有一块的记忆是空白的,问了其他人,其他人也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所有人都说没有了那就肯定没有呗。好好看你的城门吧。”
今天夜里炮火响起的比昨天更频繁,中部公爵的军队也赶到了,两支军队轮流开火。行军的声音浩大,士兵拉着火炮就近鸣响了一发,吓坏了农田房屋里刚刚还沉睡着的孩子。
“呜哇……妈妈、妈妈,我好害怕!”
“别怕,这些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其实母亲心里也没多少数,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但既然都是本国人,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想着想着,她自己都害怕地落下泪来。除了安慰孩子,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下去。
忽地,有人来大力地拍她的房屋门:
“安娜,着火了!着火了!快走!”
女人透窗望过去,屋外的农田麦浪已部分化成了火海燃灰。
军队所用的火药迸射在附近,当然会引燃极易燃烧的农田。
她抱起孩子急忙冲出门去,转瞬间就被浓烟吞没。火势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她的稻草屋顶,再晚几秒钟,两人可能连自己居住的家都跑不出来。
浓烟呛得安娜咳嗽起来。怀中的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四周已视物不清。
该往哪里走?该往哪里走?
哪里才没有这灼人的火势?哪里才没有这不顾居民意愿鸣火炮的军队?
正在安娜不知该往何处逃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撑起了后面因后半段燃烧而欲坠下的房梁。
“跟着我来这边,快!”
艾德贝拉牵起她的手,加紧速度把她从滚滚浓烟中拽了出来。身后房屋顷刻倒塌,化为一片赤红火海。
抱着孩子的母亲这才看清,原来家园附近已全是黑压压的军队。农田里遍布着中部公爵领军队的制式服装。
她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处于行军阵列中,已不再安全了。
周围的同胞也全都从家里走了出来。迷茫地站在中间的空地上。
迷茫之中,只有一个声音格外清亮。
“大家!我是王室的第三王储艾德贝拉,现在请先听我的指挥,大家有秩序地排队,统一进城!”
……
“王储殿下!是王储殿下!”
“呸!她要是真想救我们,怎么会放任这些军队过来都不管!”
“先别管了,现在保命要紧!”
居民纷纷听从指示排成序列,现在还没出人命,大家还都能保持最基本的秩序。
只是到了城门之下,守卫却仍紧闭城门,不肯为他们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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