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燧烟在远处上空升起，末尾尽头的天空上飘着几丝浮云。今天的天气还算得上不错。
西琳看看那道燧烟。
那就是其他人所在的方向了。前几天已经有人为她介绍过，在北境中相隔很远时互相联系用的都是这种白烟。受咒术基底影响这种白烟不会被北境的寒风所吹折，即使持续长时间也不会消失。向着白烟的方向去，就能找到原先的那些人了。
“其他人，是不是还都留在这里？”
身旁的莱因点点头。
少女转过头，面向烽烟升起的方向。她就知道，只要寒境的危机还没得到彻底解决，其他人是不会走的。
于是拽拽手里的缰绳，先旁人一步向那方向赶去。
对于队伍里的其他人来说她是一阵风雪后就突然消失在眼前的，好几天都没能回来，肯定让他们担心坏了。
……
“哟——精神还不错嘛！”
也刚刚回来不久的阿特拉夫前辈笑着拍了拍西琳的头。
“叔叔刚才也是去找你去了！这丫头，可让我们好找！”
只是没想到，法弗纳的儿子会比其他阅历丰富的人都更快一步。也对，他们毕竟是青梅竹马，应该是有那个什么叫做……心灵感应吗！
其实老一辈的人并不怎么相信这东西。不过这位长辈并不在乎，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好。面上洋溢着欢迎这些年轻人回家的笑容。
莱茵哈特下马，点头跟他示意。
另一边父亲冲他招招手。拉特劳伦公爵，还在等着他呢。
在莱茵哈特到他身边的时候，公爵的面容似是有一瞬间带上了凝重。他们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和前辈交谈着的西琳有意无意地把头朝那个方向凑了过去。她也想听他们的谈话。
“嘿，”
前辈把她的头正了回来。
“人家父子的家事就让人家自己去讨论吧，咱们跟过去干什么。”
有道理。年轻的后辈点了点头。
反正时间还长，他们之后还要共同面对很多很多东西就是了。她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如果不加阻遏就会肆意弥漫扩张的危险寒境就是第一个要共同面对的难题。
……周遭并无太多喧嚣，但瞬息之间又蕴藏着风云变幻。西琳能感受到，虽然表面仍寂静，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里都蕴含了些不同。远处的公爵二人在谈话。龙血影响下带来的敏锐听力使然，纵使她没有刻意去听，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风声。
“……就在附近……别人感受不到，但你是……你绝对可以……”
“……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最好……跟她一起……”
一起什么？
西琳并未多想。眼下她只在乎什么时候去面对那个潜藏在风雪中的北境宿敌、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一切。
几天下来她也已经很乏力了，只想回到充满了人文和温度的公爵领中。最重要的是……
莱茵哈特回到了她面前。
“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说了些需要注意的话罢了。”
女孩笑了起来。舒心的笑，眉眼弯弯。莱因就这么平静地看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
“来，跟我去这边。”
是一个相对于驻扎处很安静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以后要记得洗完澡后穿厚一点的衣服。总是不在意这些小地方的话，可是会生病的。”
莱茵哈特边牵着她的手边说，如同往常每次交代她要照顾好自己一样。
西琳抬头，看到他耳边被风轻轻吹起飘向后方的发丝。
“莱茵哈特……”
她少见地叫出了他的大名。
他要跟她说些什么？明明身处于这么温馨的时刻，为什么……要跟她说些如此像临别远行前才说的话呢？
“你受到公爵的责备了吗？”因为没有及时把她带回来？
莱因轻轻哼笑了一声。
“没有。”
那笑容很好看，他笑起来向来如此，像霁光映雪。西琳也开心，她喜欢看青梅竹马露出这样的笑容。
那人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捧起了她的脸。神色无比认真。
“西琳，听我说。”
“嗯？”
少女脸上的肉肉也被轻轻捧了起来，被勾勒出一道可爱的弧线。
她的脸很软的，想必被捧在掌心的手感也会很好。
莱茵哈特顿了顿，最后凝视了一眼她的面庞。在这无风声的雪地中连他的一呼一吸都如此清晰。
“……回家路上不要坐那种只有你一个人坐的交通工具了，最近公爵领外路上的抢劫频发，那样不安全。”
“还有呢？”她紧紧盯着莱因的双眼。
“没有别的跟我说了么？”
年轻骑士又笑了。“回去可以尝尝我妈妈做的蛋糕。夹心夹莓果的那种，很好吃。你帮她给她的花浇水，她肯定会做给你吃的。”
想了想，又接着道：
“不。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会给你做好吃的的。”
毕竟所有人都是如此，西琳根本不需要做些什么，他们就会无条件地溺爱她。
“还有呢，还有呢？”红发姑娘的眼里出现一丝焦急。
“为什么总说些回去之后的事……”
话未说完，就被突兀地从后面抱了起来。来人蹲下来，直接把她抗在了肩头上。
“！”
全身力气凝于手臂上，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不光失去了力气，连眼皮也格外地沉重。
金色的眸光一闪。
——她一定是被做了什么。不管是下药也好还是昏睡咒也好，做这些事的也正是莱因。
为什么！
来人正带着她远离。刚刚若非不是被做了什么，西琳是绝对不会察觉不出此人的到来的。莱茵哈特的身形在她视野中逐渐缩小，她正清晰地感觉到离他远去。
带她离去的人正在加快速度，脚步频率加快，跑了起来。越来越远的年轻骑士端立在雪地中，满含歉意地看着她。那双蓝眼睛如蒙上阴影的大海。
这真是能计入此生最难忘场景之一的画面了。
在最后的最后，少女朝他伸出了手。
她明白自己什么也抓不到，只是——
想最后抓住那幻影罢了。
……
“辛苦你了，莱因。”拉特劳伦公爵满怀歉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本来的预想是让你和她一起走的。”
之前寻找西琳时让他前往的就是最不可能的方向，为的就是他们能离这里越来越远，最好短时间内都不要回来——无人的雪地虽然危险，但也不会比他们这些老东西接下来要做的事更险。
谁知他真的在极短时间内找到了那女孩，并且还把她带回来了。在他们的预想内，这个过程起码需要十几天。
“无所谓。”
莱茵哈特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来。但西琳也必须要离开这里。她本就不该来到这的，不能让她再去承担风险了。”
十数分钟前
拉特劳伦公爵似是有意无意地带莱茵哈特远离了原先的地方。此处离人群汇聚的地方已是十分远，一般人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这是……？”
“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吧。”
法弗纳的神色严肃，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移去了眼神。面上满是堪比冰霜的威严。
“那个东西，我们上百年的宿敌，它就在附近。别人感受不到，但你是天生对冰有着超乎寻常敏锐的天赋者。你绝对可以感受到它。”
“不错。”莱因点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要？”
公爵没有任何迟疑。
“现在就让队伍里没有足够应对经验的年轻人离开。包括那孩子。”
他示了示意。即使没明说，莱茵哈特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最好……跟她一起走。”公爵的声音放慢了，这对他来说似乎很难开口。
但为了那些新一代的性命，他必须这么做。原先的计划只是摸到寒境核心对它进行遏制，但直到进入到北境后，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这东西在剧烈生长，程度之巨，甚至到了有充足力量去扭转空间的程度。虽然这世界上的空间本来就不知为何与“冰”这种物质的存在密切相关，但此前以来从没有过与“冰”相关的东西改变过空间的记录。
现在的寒境竟然做到了。
如果不在这里杀死它们，它们毫无疑问会拥有肆意扩张到大陆任意一个地方的力量。再往远处想，扩散到东大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会走的。”莱茵哈特不需要深思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也是骑士。这是我的天职。”
“哈，我就知道。”法弗纳反而舒了口气。得到预想中的答案后，他反而没有开口前那样的艰难了。
短暂的轻松过后，又恢复成了之前严肃的样子。
“我们没有时间了。之前所有该撤离的孩子们我都通知过，但是……”
莱因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但是还剩最后一个——西琳！没有通知过。而且这孩子还是个相当硬的硬茬，直接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走的。其他人也没有力量强行带她离开。
“这件事交给我。”
经过片刻沉思过后，年轻骑士做出了这个决定。
“好。”
北公爵掏袖口，将一瓶药交给他。
“昏睡咒对西琳这种天才魔法师孩子是没用的，好在你阿特拉夫伯伯同时也兼职药剂师。”
只有不经任何掩饰的、最本质的昏睡，才能瞒过那个天才！
“药力很强劲，吸入进去能让她昏睡三天。无副作用。使用的时候小心点。”
莱因紧了紧神色，接过药。
做到如此，想必那位西琳的前辈也是知晓此事，迫切想让她离开的吧。
……
“那么，”
公爵拔剑，剑锋闪出极少见的寒光。
他转向某个方向。声如坚冰。
“是该我们去会会它了。”
第92章 海德拉之命运
章鱼腕足似的冰触手疾速延伸而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尖锐的顶端就从初始发动地点来到了一名棕发骑士的跟前。烁烁寒芒一瞬间倒映在他清澈如水的眼底中。
——再过那么一瞬间，腕足就要穿透他胸膛了。锋利的冰刺会将他扎个对穿，而他会以这种被穿透的状态直直带到半空，成为一只被串在签子上的人柱。
不好！
反应还算迅速的棕发骑士匆忙拔剑，剑却被寒气封在剑鞘中。冰晶蔓过整道剑锋堆积在鞘口，无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一刹那心急如焚。
细微的一丝声响过后，那只袭来的冰柱被从上至下斩断开。切面无比光滑，斩断它的剑又快又精准。
持剑人本身也是一把利剑。只有最锋利最快速的剑，斩断巨石一样的硬物之声才会如此轻微，犹如弦刃划破扇面。如果再偏仄那么一点、再不狠厉那么一点，冰柱被斩断之声会巨大无比。
断开的蜿蜒冰柱如同一只被去除了头的蛇，无力地在半空中扭曲着，转眼便被其余人的合力攻击所消除。
骑士舒一口气，向着那边解除他危机的莱茵哈特称赞道：
“剑法不错！”
“那是！”公爵忙不迭替被夸赞之人回应道。莱茵哈特的剑法是自小跟着他练的，父子二人的一锋一刃间皆有彼此相似的影子。
手上动作没停，又转头呼向莱因：
“为父突发奇想，你的剑应该再多几分力道。早知道就让你跟那小姑娘一样，跟着霍恩洛厄老爷子多学一学了！”
多年前他就有过这个想法，可惜老爷子的剑术是霍恩洛厄一脉的，跟他们本家的剑术大有不同。因此只得作罢。
“好好的你又提那小姑娘干什么！关键时候可别让年轻人分了心！”棕发骑士远远的笑骂传过来。他在前一时刻就转头向着本来的目标而去了。
他要找准时机找出核心的所在之处，在这一过程内其他人都是他的掩护者。剑上的冰瞬间被驱赶，这一次，他可不会再留意不到这种细节。
“……”莱茵哈特只是有一瞬间为长辈们共同取笑他而感到无语。
没有多余的时间，他该重新全身心投入战斗中去了。
“唔呃——！”
又有一个来不及反应的年轻人被贯穿了腰身。鲜血自他腹部涌出，染红了身前的银色铠甲。
莱茵哈特眉心一动，此时却不能多分给他一眼。他有着更为险要的任务，不能耗费哪怕一刻钟去救援其他人。
只能任由同伴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拖了下去，带离了危险范围。战场之上就是如此，他不是救援人员，就不能把时间耗费到救援上去。
只是——
在转头不去看的瞬间还是咬牙忍不住地想着。这是第五个被拖下去的人了，他和先前那四个同伴，到底有没有从寒灾的屠戮之手中存活下来呢？
以数十米为半径，眼前的寒境核心以极类海中生物的形态伫立在大地上。身姿夭矫，伟力如此。无数能扭曲的凌厉冰柱是它的腕足，而中间那不一般的外形表皮下包裹着的，应该就是能被称之为“大脑”的东西。
若论以前，驱逐几百米半径的寒灾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在尝试进行过一次跃迁之后，核心无论是力量还是体积都已经极大程度上的缩小了。
也许它自己也没想到，花费了几十年上百年积蓄力量进行的跃迁，没能把想跃迁的大人物跃迁过来，成功转移的对象只是一个人类。
而且这个人类居然也没有被长距离地转移，只是跨越了一个北国南部的地区。
寒境范围内的温度再次极速下降，呼吸道能明显地感受到在被冻结。所有人的时间都所剩不多了。这是作为人类的局限，他们并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不然等不到斩杀宿敌，自己就会被冻结变成一座冰雕。
即使是被削弱过的寒灾之心，接近它核心的这件事情也难如登天。这是身处在它自己的领域，它自己就能大肆改变自己领域内的环境。只是还无法像灾厄一样，改变自己领域内的法则罢了。如果没有阿特拉夫的大范围法阵覆盖，所有人在一刹那内都会冻结在这里。
“小心！”
在这句提醒被他人说出口之前，莱茵哈特就闪身躲过了新从地上蔓生出来的冰藤的刁难。这又是寒灾一种新的攻击形态，类似触手的冰柱上带了刺，哪怕被粘上一点，冰刺都会透过皮肤钻进血肉中。
骑士侧身，手腕转动，一剑瞬间将冰藤连根斩断。这附近却又有源源不断的藤蔓从大地上新生。新一支的冰藤从同伴背后的地面上升起，瞄准了那充满热源的身躯。
“！”
眼神一瞬变得凌厉。莱茵哈特抽过剑鞘猛地将它投掷过去，沉银顷刻间就将冰柱砸碎。
这剑鞘是回不来了，地上由冰铺开的领域一接触到金属就将它冻结裂开。更大的攻势从各个方向发起，冰藤扭转虬结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针对于他的死局。
斩断完一波还有接下来一波，他不是毫不出错的机器，一个微小瞬间的失误过后手中唯一武器被从中间击破，锋刃哧哧震动，即使外形还没碎裂也完全不能用了。
“***。”
向来绅士的莱茵哈特骂了一句，丢掉了手中剑锋。
仅剩下的武器被丢掉后，排山倒海般的冰之攻势向他涌来——
……
“你知道吗，小西琳。”海德里希摸了摸伏在他膝上的幼妹的嘴巴。肉肉的，手感很好。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人类是有着如此柔软躯体的生物。
“——啊？”
还不会说话的妹妹扶着他的腿从地上站立起来。红色的头发短短的，还只垂到下巴旁边。
“啊——”
那双金色的小眼睛冒出了疑问。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海德里希只是眺望着前方。那双蓝眼睛，望着前方的蓝眼睛，跟妈妈、跟大哥、跟她自己都不一样。
“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你的。”
“还有妈妈跟埃泽也是，我也一定会离开他们的。”
海德里希说起这种话时，眼神和与她说话、与其他家人说话时都不同。温度从他的眼神中流失。
小矮人西琳并不能长时间的站立下去。不出多久，又顺着他的腿瘫了下来。
刚长牙的嘴滑到他膝盖上，冲着膝盖咬了一口。
“唉呦！”
二哥把她抱了起来。
“咬我干什么！”
却被那金色的双眼狠狠盯着。那眼里所流露出的，实在不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婴儿流露出的东西。
很凶猛，像是他的同类。
——不，比他的同类更像他。
“不许你说这种话！”婴儿不知所云地叽叽哇哇了起来，那不成形的音节根本拼凑不出来什么。
她在心里呐喊道：“我才不会让你离开我！”
其他什么的都去死吧，我才不会让你离开我们！
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一样，兄长把她举在跟前静静地看了很久，终于把她放了下来。西琳的额头被轻轻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好～那就不走。永远留在家里面陪着你。命运什么的——”
他顿了顿。
“让他见鬼去吧。”
一个深吸气，西琳猛地从某人肩膀上醒来。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诶诶——！”
扛她走的骑士一个不稳，差点从马上跌落。
心中大惊——
“不是说药力是三天吗？！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笨蛋！因为我——耐药啊！”
一个借力从马上跳落，落地即开始奔跑起来。
“站住！你不许走！”年轻的见习骑士调转马头回来追赶她。
不得了！公爵可是告诉他要平平安安送回到公爵府上的，要是知道人半天就醒了，指不定得被吹胡子瞪眼气成什么样呢！
——虽然他胡子只有短短两撇就是了！
西琳奋力地在雪地中奔跑着，心里勃然大怒，怒对把她下药弄晕的所有人，更怒对她自己。
为什么不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都提前告诉他们呢！那样，说不定他们就不会非要让她离开了，说不定就会有不知道多少人能平安地离开那里！
“别想了！西琳！”
许久都未曾出声的镜子大声对她说道。它是现在唯一知道她是游戏外人物的人。
“就算你说了，他们也肯定无法理解的！你的话语会被以各种方式加密送到别人耳中，他们会听不清你说话、甚至以为你在说疯话！”
这个世界的人，是无法理解到设定外事物的！
甚至神明的存在也是，即使知道它们确确实实存在于世界上，游戏人物也是无法接触到这类只能与玩家角色互动的npc的。
后面的人很快追了上来。西琳跑得再快、敏捷点的再多，在长途奔跑上也不会比马更快。
她也并不能假借龙之血恐吓它，马受惊了之后上面的人也会跌落下来，会受伤的。
怎么办？
“让我来！”
奔跑之中她听不清是哪个神明在说话了，只知道一道冰墙从她身后立起。马是冲不破这冰墙的，追赶者也只好放慢速度缓冲，在冰墙之前停了下来。
“你不要回去——很危险的！！”
见习骑士大喊道。他是真的想阻止她。
西琳领了这份意，却还是未停住自己的脚步。
——谁让她顶替了玩家呢！作为替代，当然要代他们做一些只有主角才能做的事了！
比如说——拯救世界！
啊呸，扯远了。她相信，只要剧情不往下发展下去，世界是不会崩坏到需要拯救的那一步的。
奔跑使她越来越累。在西琳想要继续跑下去的时候，她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礼物。
第93章 冰蛇祓除
一匹小马！
一匹脖子上套着缰绳小马，正被拴在树旁，似乎是哪位一起撤离的见习骑士中途落下的。
西琳相信他此刻就在不远处，不然一定会把马带在身边。她解下了缰绳，踩上铁蹬，马儿温顺地让她跨在了背上。
——对不起了，你的马稍后再还给你！
疾驰之下，连刮在面上的寒风都更猛烈了些，似是掺杂了坚冰和霰雪。西琳只往前看，天的尽头是叠起的层云，微微泛着乌色。那一处似乎是变天了。
还有多久能回到当初的营地旁边？
不，即使回到营地其他人也可能已经走了。现在最应该去的，应该是前不久刚逃窜过的核心寒境那里。
她又想起队内的温格尼斯姐姐。希望姐姐现在平安无事，如果连她也要上阵的话，那事态就真的很严重了。
莱茵哈特把剑扔向一旁，特质金属经千锤百锻后成型的武器转眼间就被一拥而上的冰冻结粉碎。块块碎片闪着最后的光。换作平常，就连高温熔炼都不能耐它何。
这把剑跟着莱因已经很久了，将近十年来从未出现过一丝裂缝。别说边缘出现裂口，连剑面都锃亮如新，千锤百炼过后没有一丝老化的痕迹。
而它现在却被不可阻挡的自然之力所粉碎。持有者曾一度相信它会陪伴自己许久，甚至几十年上百年后都会留存于世间，跟那顶曾象征着王室荣耀的旧王王冠一样。
这是否意味着，再坚固不可摧毁的存在，最后都会通向被坚冰冻住灭亡的结局呢？
年轻骑士抹了把嘴角的血。他不信这个预示。气管被冻伤了，少量鲜血不断从嘴角涌现出来。
刚刚他不慎擦中了冰藤，现在不知数量的细微冰刺正钻入他的血肉无差别攻击着他每一个部分。要不了多久，呼吸道就会被彻底撕裂开，大量鲜血会随着排斥反应涌入他的口鼻。
莱茵哈特能控制冰，却不能控制他体内的冰刺。那样做与冻结自己无异，还会刺激更多的冰刺疯狂进攻。
当然，强行冻结住自己还是有用的。起码可以拖到救援人员赶来了。
但他回头看了看核心区的方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能拖住这些东西一秒就算一秒。所有的冰藤都在集中过来围攻他。杀死这个领域内对冰属力量感知最敏锐、不断用力量阻挠它们接近其他人的人，处理起其他人类就会容易许多。
又一轮攻势涌来，复数的冰藤凝成一股砸向咒术构成的屏障。屏障的一角开始裂开。
它们就是要不断冲击最薄弱的四角，这样四角裂开后就能最大程度地涌进杀死里面那个人。为了防止碎开的一角被补上，冰藤嚣叫着拿身体填上那一角，即使身体被割裂也绝不退开。
莱茵哈特只是静静地在中间用臂弯顶着。每阻挡一下冲击都是消耗的他自己的体力和力量，各个方向不间断的攻势下来，他已经处在透支边缘了。
年轻骑士只庆幸现在西琳不在场。不管是魔力储蓄还是体力、经验都比她多上许多的他阻挡起来尚且困难，她若是在这里，招架起来只怕是更艰辛了。
……尽管知道那姑娘绝对有着强大的底牌，但莱因仍不想她去冒风险。没经验的人待在寒境里稍一个不留神就会毙命，他是绝对不想、也绝对不可能拿西琳的命去赌这个可能的。
又一角的屏障裂开，这一次，裂开的是一个大口。法阵一明一灭，开始失效。成束的冰藤像碰见血的噬人蔓一样兴奋地涌了进来。
莱因扭头吐掉嘴中的血，眼神狠厉地拿左手捏碎了它。一只手撤去后屏障力量变得更加薄弱，从中间开始可怖的一声，出现了镜面般的裂痕。
冰藤找准时机猛地一冲，前方的屏障便如同薄冰一般被击碎，无数的大块小块碎片于空气中裂开。
四方的冰终于找到了猎物的缺口，震天撼地的冰之潮水像他涌来。莱茵哈特最后看了一眼核心方向，那里咒光迭起，中心隐隐有被分解之势，想必此处一定为那方的战斗争取了时间。
那便最好了。自己这条性命虽然于世上存在短暂，但好歹也在最后时刻创造了应有的价值。
口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莱茵哈特闭上了眼睛。
——无根火势不知从何处袭来，如野火燎原般烧灼了附近的坚冰。
在场没有火的使用者，那么只能是——！
青年猛地睁眼，一片熊熊之火中他看不见来人。但他知道，西琳一定就在此处！
甚至可能都不在领域内。那姑娘最擅长的就是远程高精度的法术强攻。巨幅能量会贯射穿透所有路径上的阻挡物，学院竞技场上的防护设施有时甚至都阻挡不了她的攻击。所以西琳鲜少像其他好比试的学生一样出现在竞技场上，她是学院公认的竞技场破坏者、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匹敌的强力天才。
“——你在哪！”
他向着火光蔓延来的方向奔去。洋红色的火流不分敌我地舔上莱茵哈特的躯体，没能被分到半个注视。
年轻骑士现在正焦心无比地寻找那个正不知处于何处的人呢，顾不上一切形式的袭击。好在火焰于此一处蔓生，任何寒冰也靠近不得。
那人在哪？在经历过独自一人走失之后，难道还意识不到面前这领域内的东西很危险么？
一只短靴重重地踏上冰面。像是中间有一团熊熊高温烈焰一样，四周冰藤都无比畏惧地退开。
在面对全副武装的其他人时它们兴奋地像是看见血食的猎手，可在面对这个连丝毫防护都没有的相对于其他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红发女孩时它们却像是簇拥着女王的蛇群，仿佛中心者才是能对它们下达最高指令的怪物。忌惮着、游移着、畏畏缩缩着，盘旋在一定范围外的冰面上不敢向前。
它们惧怕的不全是她身上的神明，更多的是因为那女孩的……血。
西琳径直走到莱茵哈特身边。在对方有所行动前，抬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
“我知道你想责怪我，”西琳恶狠狠盯着他。
“我也想责怪你！我们之间互相的责怪，就留到以后再说好了！”
“……怎么会呢。”莱因默默想着。他的气管快被冻裂了，已经不能说出话来。
“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受伤罢了。”
热源在接触过后从脖颈涌入，温暖的力量开始逐寸将他体内的冰刺化开。莱茵哈特基本可以撤离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合再继续战斗。
离开的想法一瞬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莱茵哈特转过身，向着中心的方向跟了上去。
——西琳三下两下迅捷跃上一头冰蛇的头颅，借着升起的高势蹿跃到另一弯曲冰柱上去。中间似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在核心区附近蜿蜒盘旋的腕足一下子壮大了不知多少倍，向着这些领域中的不速之客发动了最后的反击。少女灵活而又敏捷地在这些挥动的寒冰之蛇上跃动，愤怒之蛇昂动头颅向她发动袭击，被不知名的力量用力弹射开来。
不知名的巨大灵体缠绕于她身之上，对着这些在它躯体上肆虐多年的坚冰怪物张开了獠牙。附着着本地神明的小石头被西琳镶嵌在了手套环带之上，与此同时，她将受到神明的庇佑。
前方光芒涌动。包裹着寒境核心的外皮果然已被破开，明黄色的光芒从内部碎隙状地渗透出来。跟年轻骑士被巨力击碎的屏障一样，它的“外壳”也快要被打破了。
但少女站在巨蛇头颅上往下看一眼，那里的情况似乎很是糟糕。大部分承担分解核心任务的骑士已于底部地面被冻结，只有少数前辈还在与这周围蜿蜒的巨蛇奋战。相当于首脑的核心被保护在其中，如同巨蛇缠绕守护的宝物。
——没关系！只要速战速决、让被冻结的人及时得到解冻，那他们还能得到拯救！
西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燃燃升起的怒火。
她已经出离愤怒了，愤怒到想要把在这块土地上盘旋多年的宿敌当场扼杀在这里。就连纵容它的、身处于遥远北国顶端的那个冰之灾厄都不想放过。
还没等到她动手，核心最后的保护层也被炸开，某位棕发骑士用咒术爆开了它的皮层，巨大的金色首脑被暴露开外。
群蛇像疯了一般涌动，张开坚冰的獠牙，向着底部最后的那些骑士发动了强击。
“！”你们休想！
罕见的光线魔法在冰蛇之间折射跃动，如同折射在不同倾斜镜面内的激光。西琳控制不了冰，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遏制住它们的行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纯力量简单粗暴地把它们化开。
火的传播速度毕竟太慢了。若论速度，镜之魔女所擅长的光线魔法当之无愧是速度冠首。
强力的光在冰蛇之间折射，这透明的介质便是它们传播的最好媒介。一瞬间内被光沾染的不知数巨蛇纷纷从外部开始崩塌，倒下的轰隆之声如同它们被击垮的怒吼。
棕发骑士松一口气。他是不擅长用剑，所擅长的便是不用法杖等类的媒介也能随心所欲施展咒术。可在这新生的咒术天才面前，连他这种因特长被选进特殊骑士队的上一辈怪才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未交手就已败下阵来。
——看来新一代的魔法时代到来是必然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天赋异禀的年轻怪物！
红发女孩从巨蛇上跃下，高热的气流成为她几十米开外半空落地的缓冲。
核心再次感受到那股骇人的压迫感。它想逃。自己被破灭在此处的预感又袭来了。
——该死！为什么无论逃到哪里，被毁灭的预兆就是如追上它的鬼魂一样逃脱不掉呢！
像真正的海中骇兽一样，核心开始驱动着布满腕足的身躯移动。内核晶石骤然从地面升到数十米高的半空。
“！不能让它走掉！”
要是真让这巨章一样的东西离开了，以它的体型和速度，他们很难再追上它。即使追上，也完全有可能再被冻结拖延。
恰巧在此时，阿特拉夫的大范围法阵也几乎要维持不住了。地区温度开始骤然下降开。
西琳咬起了牙。前辈的法阵是通过抑制冰来控制低温的，如果她想要正面对抗低温、用火来缓解这不断下降的温度，那么她要耗费的魔力要远比前辈要多得多。
正在为这两头不可同时兼顾而焦心之际，
“交给我来就好。”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沙哑地像是她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是莱因。明明该撤离的莱因又回到这里了。
红发姑娘咬紧了牙，毫无应答地往核心逃跑的方向赶去。
——这次可是他又欠她一重责备了！先前他们的责备算是相互抵消，这次莱茵哈特不听话地赶过来了，倒欠她一重！
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运用狐神的造物能力，西琳用现场的冰捏出了一支法杖——当然是临时的，这种一次性的冰造物，发动过一次法术后就不能用了。
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短魔杖能发挥的力量毕竟还是有限，还是法杖更趁她手。
高能量的咒术从杖尖凝聚。传动了属性相克的魔力，冰之法杖立刻从头部开始消失。她只有一次机会和极短的时间，错过这次机会，可就只能用威力小的魔杖去慢慢耗了。
少女不敢有丝毫怠慢，瞄准那枚暴露出的金色晶石发起了最后的强攻——
魔力术流从冰杖顶端发动，与此同时，这脆弱的冰之造物彻彻底底地碎裂开来。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无数被击碎的冰片从上方坠落，如被高楼被轰散时爆出的碎片一样，地崩山摧般倾洒下来。
成功了吗？成功了吗？
西琳绷紧精神观望着——这一举若是不成功，接下来就麻烦了！
核心巨兽如将倾大厦，伟力的身躯大幅晃动着，摇摇欲坠。待少女刚想舒一口气，如奇迹苏生一般，它又站立了起来。
虽不是很稳，但它确确实实又站起来了！
——这就代表着她失败了，核心没有被那一击摧毁！
大量血液冲上头来，少女的耳旁被嗡鸣塞满。若她是个心理再脆弱一点的人，此刻就会瞠目欲裂——
不可计数的冰爬上了巨兽的腕足和身躯，硬生生将它的行动拖慢下来。
拉特劳伦公爵的剑锋正深深刺入在地面上。寒冰的魔力贯穿地面弥漫到核心上来。他的脸上也早就挂彩了，此刻满头都是鲜血，如野兽一般声嘶力竭大喊道：
“不准放弃！！别让它跑掉！！！”
少女顷刻间像是被指令驱使了一般，高速疾驰，移动上了巨兽的身躯——
她要将它杀死在这里！她要将这坑害了无数物种、神明、甚至是环境本身的非自然的孽畜杀死在这里！
法杖没了她还有魔杖、魔杖用不上她还有剑——北公爵将自己的剑从地表猛力拔起、用力一挥，从底面抛向半空中西琳的手边——少女稳稳接住。冒着核心拼命散发出的冰霜与超低温冲到它的首脑附近，手臂和剑锋上已沾满了寒霜。
舞动的巨蛇还想阻止她，被她一挥剑从半空中斩落——她的剑术是跟霍恩洛厄学的，力度大得很。蛇头坠落于地，炸成冰洒的洋洋大观。
深红头发的少女，她是——整支队伍——来到核心身边——还能用出力量斩落它的——仅剩下的最后一人！
然而这光辉却不是属于她的！也不是属于“主角”的！——是属于所有共同抵抗过、驱赶过这非人力能对抗的害物的所有人的！
所有人的剑锋狠厉地刺进巨兽之心，被使用者毫不留情地猛力拔了出来。金色如眼球一样的巨大核心连同刺穿它的利剑一起，狠狠地摔落在了地面上。
它那曾拥有的伟力身躯和能轻易冻结人的强大领域一起，在核心被摧毁的那一瞬间轰然化开。炸成了无数壮烈的冰雪，曾从土地中吸取过的力量都倾数归于地面。
西琳也从它的身躯上掉了下来。被水獭稳稳拖住，轻缓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晕过去了。面对核心被炸毁时释放的如此大的冲击力时晕过去了。
被剑刺穿的核心就躺倒在她跟前，被摔落时遭受的巨力分裂成了几块。细隙蔓延其全身。这是大地的反击，它折磨了大地如此之久，也该让它尝尝被大地猛击的滋味。
“……这是，结束了？”
赶来的救援人员来到了在场骑士们的身旁。亲眼目睹巨蛇们的消亡之后，瞠目结舌道。
“啊，是结束了。”被解冻后的一名女骑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被冻结的程度不重，是以现在还没失去自己的意识。在接受过初步的治愈术后，骑士也很快昏了过去。
她是为见证最后才坚持到此时的，放心后也该睡过去了。
——哦当然，是短暂的睡过去。在回到公爵领之后，他们还会醒来。
莱茵哈特代替魔法师的法阵也不用维持了，透支地从后方走上前边。
还没结束呢，他跟那不听话小女孩的互相责备还没来得及开始。好在他们有的是互相责备的时间。
忽地眸光一闪。
——现在，真的是能放松的时候吗？
“不对！！”
在场有几十年阅历的老骑士此时也顾不上风度了，眼睛充血大喊道。
“阻止它——阻止它吃了那个女孩！！”
莱茵哈特灰蓝色的眼睛猛地一闪，连成了一道冰色的拖尾光线。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就本能地向那个方向跑动了。
第94章 斗争
虽然作为寒境的“大脑”而存在，但这核心却拥有着自己行动的能力。领域和一切的冰质造物不过都是受它本体控制的傀儡、是它意识延伸出去为本体制造的外衣。
尽管“外衣”在本体脱离后已经消失，但这没有什么——只要吃掉那个女孩，它就能重新拥有自己的躯体！
淡金色晶石迸射出生命最后的光，裂成碎块的躯体短暂地重新合为一体。光芒炸裂四散，释放出它最后的生机与力量。从现在开始，所有试图靠近它的生物都会被冻结，趁这短短几分钟内它会侵蚀这女孩的神经，将自己的意识灌输到人类意识内取而代之。
这样，它就不算是灭亡了！真正意义上地破解了那被毁灭在这里的预言！那脆弱的人类还没有恢复意识。说到底，生物只是“生物”罢了，即使再强大，也终究有着□□上的局限性——寒境核心向她伸出了“手”。由此之手，意识将在两个个体之间传递，一个意识将灭亡，而另一个意识将取而代之。
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女孩的一刹那，一把剑直直地挥斩了过来，将它延伸出的组织斩于下方。
这剑锋极为迅捷，还没等核心反应过来，延伸出的“意识之手”便连同它最后的生机一起斜飞出去。随即不等它作出应对，在它勉强合起的身躯上狠厉刺了下去——
晶石断裂，有如从天花板上砸下来的名贵吊顶一般，发出难以想象出的巨响。
同一时刻西琳睁眼，只看见这盘旋北境多年的伟大存在在自己身前的灭绝。
她猛地爬起身来。
——莱茵哈特早就把他的剑丢掉了！那他刚刚所用的到底是什么？！
是冰锋，由自身力量凝出的冰锋。而冰，是寒灾力量最佳的传导对象。
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西琳耳畔中只来得及响起自己喊出的声音。
“快收手啊！”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比她更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数锋利冰晶在刺入的一刹那内就顺着冰剑爬上了莱因的双手。莱因的血肉连同骨质一同被冻结，鲜血自他肩胛处向下流下。过不了多久，顶多在两秒内，全身都会被彻底冻住。
莱茵哈特的生命会自内而外的凝固，被冰同质化，再也无法解开。作为一个自我意识极强的个体，这是寒境核心最后的报复。
西琳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那双常注视着她的蓝眼睛。也许里面什么都没说，也许里面什么都告诉她了。
来不及多想，她冲上去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那人此时还能够发声，那他脱口而出的一句便只能是“你疯了！”。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个体，西琳就是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那双手。
还未被冻结的蓝眼睛立刻就望了过来。
西琳在心里无奈笑笑。就算发声能力未丧失，短短几秒钟内这人也来不及说些什么了。
只怕之后在他能够说话的日子里，她会有罪受。
不要紧。土豆要是想骂她，她听着就是了嘛。
莱茵哈特本以为西琳不要命了，一瞬间内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对对方说的话也很多。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可是再意识过来时，面前女孩却毫发无伤。
不，也不能说是毫发无伤。她用剑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红的血覆盖在了骑士被冻结的手上。
人类的血液明明是温热的，相信它们流淌于女孩血管中时也是如此。可是流出到空气中后，这血液竟变得炽热。
好似无法阻挡的烈火一样，融毁了蔓延于莱因生命上的寒冰——冰晶一瞬间就融化了，分明没有接触到血液，坚冰却像是在惧怕着它。如果让旁人看到，毫不犹豫地会认为那是另一形式的“火”，只不过以鲜血的形态现世！
“这个等到之后再解释。”
西琳放低声音轻轻说道，除了二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听清。眸光向下望去。
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阻止这核心进一步爆炸、释放出更大层面的冲击。这是极具有报复心的存在，哪怕在最后关头跟所有人拼命、拼个两败具亡，也完全有可能。
人类的躯体在面对它时不占优势，那么就只有……
一道细长灵体筱的一下从她袖口处钻出。不同于以往的慢慢悠悠，小獭这次格外敏捷。
“等等！”
还没来得及阻止，耳畔传来只有她们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还是像往常一样，绵绵软软的。不知是不是灵魂传声的缘故，略显得虚幻和空灵，带一点点回音。
【西琳，你知道吗。】
神明的声音似乎格外平静。她仿佛已处在至虚境界中了。
【北境的神一共有四位，而你身上现在就有两位。四位合在一起就能组合成完整的北境之神，相当于“祂”的一半都加诸于你身。】
“别说这些了，你先回来！”西琳很是焦急。
“你会、你会……”没有形体的你，是一定会在与它的抗争之中毁灭的。哪怕它即将灭亡，核心中也储存有你的力量。你曾在与它的正面抗争之中灭亡。
【不，人类。你还没有懂得我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你一定、一定可以打败它！】
神明像是变了一副口吻，再也不同于以往化形出的样子。这也许是它作为神的品质，也许是它在发怒。
【而我，就是你战胜它的一环！】
【这本就该是我跟它的斗争，只不过经由你来打败了它罢了。现在，就让我来完成与这东西之间最后的斗争吧！】
地上晶石骤然光芒大盛，一时间连眼都睁不开。淡金色的晶面上映出神明真正的斗争模样——那是凶猛的肩生鳍翅的猛兽，不是浮在水面上的水獭。它嘶吼着大张獠牙，似有向前猛扑之势，与千百年来的宿敌作着最后的斗争。
西琳匆忙喊道：
“小獭！小獭！”
她不是不知道神明会这么做！可是这么做之后——
她们又该到何处再见面呢？！
“消亡”，哪怕是“神明”朋友的消亡，都没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不要伤心，我的人类。】
炽光大盛过后，核心明灭交错再度裂成了碎块。北境的宿敌彻底失去了它最后的生机。恍恍惚惚之间，毛茸茸的小爪似乎又蹭了蹭她的眼睛。
【……】
神明不再说话了。
“它、它……”
金色的眼眸颤动着，满溢伤心和焦急。
“它是不是死掉了？！”
尽管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西琳还是尝试着问了一遍，期待着不一样的答案。
她多么希望，另一个神能够说出“它没有死掉”啊！
“是的，它死了。”
……
“你别哭呀！它早就死掉了呀！”
“嗯？”
西琳眼眶里带着豆大的眼泪，向一边的狐狸望了过来。
“我这位朋友它确实早就死了呀。你看到的，一直都是它的灵体罢了。”不然那些湖里游着的水獭，怎么会给它建冢呢？
“什么意思？”
西琳像是突然抓到了一丝生机。
“你是说，它还有恢复成灵体的机会对不对？”
只要意识还存在于世上，那么水獭就不算真正的灭亡！
“也许吧……”“不要也许！”西琳焦急。
面对这种完全未接触过的事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抓住狐狸这唯一可能的解答者了。
“嗯……”
狐狸现身，来到裂开的寒境核心身边，用爪子拨了拨碎掉的晶石。
“喏，就是这东西。虽然表面看上去已经破灭掉了，但寒境核心其实比你们想象中的要顽强。”
“它还没有完全的死掉。只要它不死掉，那么里面的我那位同伴也会继续与它斗争、不断地在里面打下去。直到某一方胜出为止。只要核心死去，我那同伴就有可能借助它的力量重塑身躯。”
“不过现在看来，这东西也不大有获胜的可能。毕竟我那位同伴好歹也是北境神的一部分呢……”
“这么说，小獭有可能会重新出来？”
红发姑娘的眼睛亮晶晶。
“哎呀！叫什么小獭呀，恶心心的，你叫我都叫狐狸，难道你跟水獭比跟我更亲近吗？！”
“坏了！”西琳暗叫不妙。
真正的疑问还没解开，两个小……小伙伴，就要开始在这争风吃醋了！
“嗯，嗯……”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哼，我就知道。”狐狸闭起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露水情缘罢了～”
“别这么说……”
“咳咳……”一旁的莱茵哈特轻咳两声，面上波澜不惊。
他似乎并不因为西琳会跟一只狐狸说话而感到惊讶。或者说，他早就对西琳身上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而感到习惯了。
至于什么神明、同伴之类的……他就当没有听到好了。
“呃——”
西琳急忙过来握住他的手。
“手怎么样了？”
莱茵哈特试着活动了活动，回答道：“不能动。”
纵然贯穿血肉的冰已经融化了，带来的损伤后遗症却是完全未知的。这到底是永久的损伤还是暂时的冰冻后遗症，犹未可知。
救援人员赶来，不顾其他就想把他移到担架上。拉特劳伦公爵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公爵左看右看，确认无事后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放到他手臂上，又想起来手臂受了伤，只好不知该放到何处地在空中挥动。如释重负地慌张道：
“天呐！儿子！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想不到回去之后安妮会怎样说我！”
第95章 冰石虫蛋包饭
金发青年刚想再说些什么，赶来的医者已经给他扣上了透明的镇定面罩。莱茵哈特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呼……”公爵舒一口气。像想起什么了似的，猛地转头看向西琳。
顿时大惊失色，向后方挥了挥手：
“怎么放她在这里站着？！快带下去检查检查检查！”
“我？我什么事都没有啊？”西琳指了指自己，眼睛睁大了，神色懵懵的。
“现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可之后要是检查出什么就不好了！”
说着把她扛了起来，就要放到另一边的担架上。
“诶——？我不要——”
连昏过去的莱因都没有被放到担架上，她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被放到担架上，岂不是很丢脸？！
“听大人的！你说了不算！”
公爵直接把她摁了下来，丝毫不准她挣脱。他鲜少这么摆出长辈的姿态，过去更不曾对两个孩子以这样的口吻命令过。
“我真的没——唔！”医护人员直接把她抬了起来。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西琳感到些微的不适应。
“小姑娘你就别挣扎了！乖乖让叔叔阿姨们带下去检查检查吧！”医者的眼镜上反射出一层寒光。
他面露哭容，佯装抹了一把眼泪鼻涕。
“唉……抬你们这些受伤的年轻人下去，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啊！”
“那您别抬……”西琳立即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巴。
“受伤了不要多说话！在这里安静地躺一会儿吧！”
“我不是我没有……”话音未落，医护人员已经像蚂蚁搬家一样地移动了起来，吭哧吭哧把大姑娘抬到了医务处。
这里的医务处当然是临时的，是用支架搭起的医者诊察看伤的地点。因为不少人除了外部受伤外还吸入了极寒之气，所以现场除了外伤医者外，还有着专业的内伤医者。
“放到之前的世界中好像叫外科医生和内科医生来着……”西琳没怎么看过病，也不懂得这些。一边想着，一边被抬到了权威医者面前。
“诶？”
现场受伤的人似乎不少，她都不用排队的吗？
“那当然。”医者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骑士队一共才几十人，现场来的医生数目跟者比起来绰绰有余。你当然不用排队了。”
她站起来，一挥袖子。“庆幸给你看病的是我吧！我可是从业经验十几年、内伤领域大手级别的专家！”
光芒闪得西琳睁不开眼。好、好中二……啊不是，好厉害的大人物！
半个小时后
“嗯……”
“怎么了医生，我有事吗？”
“你这个情况很复杂……”
红发姑娘一下子往前凑了凑。
“怎么个复杂法？是内部受到了特别严重的损害吗？”
可她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
“嗯，它复杂就复杂在……”
西琳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凑到医生跟前。
“复杂在……嗯……它检查出来几乎根本没伤……”医者“嗯”了好半天，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她用的是专为医疗而研发的探测咒术，几乎不可能出错。
“那不就好了嘛！”西琳从床上跳了下来，欲向外走。
“你想干嘛？”医者收拢咒术，预备向别处走去，投身下一个伤者的诊察中。不知为何，西琳从她面上看见一抹怪异的微笑。似是在八卦，又似是在打趣。医者把略有点凌乱的头发扎成一束束在后面，整体气质像个整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科学家。
“去找你那个小男友吗？别去了。他现在情况可有点严重呢，你去了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
“呃……”
西琳想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张了几下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反正说了他们也会不以为然的吧！也许是驱散城镇寒灾那天在场的年轻见习骑士们、也许是北公爵自己，总之，在某一个灯光下的大家一起聚餐的晚上，肯定是有人举起酒杯大肆调侃了“红发姑娘和金发的小年轻很要好”这件事，以至于现在到场的、和骑士们一起工作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是情侣。
先前的阿特拉夫前辈也是，现在的医者也是。所有人连看都不用看，就断定两个年轻人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话说……
“我还从未在救援现场看见过您这样的人呢，”西琳穿上鞋，在地上轻轻跺了跺。
“以前在这种很多人受伤的时候，大家看起来都是严肃的、伤心的。”而医者给她的感觉，似乎很是放松。带这种格外的松弛感。
“啊？啊哈哈——！”
医者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扶着自己的腰侧大笑了起来。
“那是你以前没有在北境工作过呢！”
她接着道，
“这种场面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若是回回都严肃伤心，那还了得？”
戍边领地的寒风向来摧人。单是公爵一人，在战斗结束后来医治处的场合就不下数十次。
“况且，那些伤的严重的人根本不需要我去操心呢！整个戍边地区不仅战斗精锐多，医援后台也强大得很。别看我一个业界之光能单独给你诊治，其实前面的地方那里厉害的人还有很多，根本用不上我去帮忙。”
她两手手指并起交叉，往前伸了伸。“所以，不如放轻松一点啦！与其说板着脸去给伤员医治，还不如用轻松的态度去面对他们。这样他们还能放松一点呢。”
西琳点了点头。
不知在王都的何处看到过。综合中心的各学院，上一代中被评为“英杰”的一共十位，有六位都自发去到了北境地区戍边任职。作为魔法师的阿特拉夫前辈便是其中一位。而参与中心任务的那位棕发骑士则可能是由骑士团评选出的另一位。
诸多英才都去到了这里，那么后援力量也绝对不会一般。北境的医援即使与王都相比也算优越，她现在相信，前方绝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好了，你没什么问题。”医者经过西琳身边，轻拍拍她的肩膀，往后指了一指。
“后面有做饭的营地。去那里吃饭吧。”
一进到那支起了许多锅灶的地方，便看见了地上摆着的一盆冰蓝色的石头。西琳起初没多在意，而后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将视线移到了上方。
——大块的冰块是透明的，石头不可能呈现出这样的颜色，这绝对是别的东西！
双手捧起一块敲了敲，“石头”从两边长出了八条腿。刺刺的，微有些冰晶质感，腿上也确实长出了冰棱一样的刺。
“咦——！”西琳惊恐地小叫了一声，却没有把它放下去。
“什么东西？”
“冰石虫，雪地里抓来的哦。”卷胡子的厨师从一边走过来，微眯着眼接了她的话。唇部有时常卷起来的弧度，仿佛是他天生自带的表情。
这是一种形似圆石头的虫子，每一只都有手掌摊开那般大小，分量也很足。从质感上来看，重量都来自于它那如同石头一样的壳质。面前这只抓在手中的很光滑，但盆中的那些，或多或少外壳上都带了些钝钝的凸起。凸起分布得对称均匀。
“所以……”红发姑娘把它翻过来瞧了瞧。
“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当然是用来吃了。”厨师微笑接道，这样的孩子让他想起家里的小女儿。
“掰开以后里面的肉可是能充饥用的哦，就是味道不如平常吃的那些蟹黄之类的美味。在雪地里数量又多、生活位置又好找，壳还能当作容器使用，简直是完美的食材。要是能找到改良它味道的方法，就更好了。”
西琳看着手中被她手动肚皮朝上、激烈晃动着腿的冰石虫，陷入了沉思。
“目前的做法都有些什么呢？”
“蒸啊、煮啊。也试过跟菜一起炒，其他食谱我还没试过呢。”
厨师笑眯眯端起她面前的大盆儿。
“毕竟也是我前不久来雪地探险发现的食物，还没来得及研发针对它的食谱。”
女孩抬头，耀金色的眼睛发着光望向他。
——同道中人！
于是主动挽起了袖子，
“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试试吧！”
锅灶开火，用的是现场的平锅。鸡蛋三颗打入碗中预备。
食材的八条腿手动摘掉，因为戴上了手套，所以没有被扎伤。西琳尝试用菜刀从背部切开冰石虫。然而就像它名字里带的“石”字一样，菜刀对它根本无效。于是把它翻了过来。
腹部相对于背部是非常柔软的。果不其然，顺着腹部中间的那条缝一划开，冰石虫轻轻松松被瓦解，像打开了机关似的，连同背部的壳子一起一道裂成两半。肉拿勺子挖出来。
这只虫子的内脏很好去除。褐色的光滑内脏全部堆积在靠近尾壳的最下方，拿刀尖轻轻一挑就去掉了。西琳涮涮刀尖，啧啧称奇——还真是天生一副容易被吃的模样呢！
这话要是让别的人听到，估计要吐血了。
米饭是提前蒸好的，来到北境中，伙食中别的可以没有，就是不能缺少主食。米饭下锅，加入一个鸡蛋，和挖出的石虫肉一起加油炒混，不说别的，任何东西加油炒熟了都能有一股香味。最后再加上切好的火腿丁，一份冰石虫炒饭初版就做好了。
但西琳要做的可不是炒饭。炒饭是装在碗里的，冰石虫外壳还没用呢。
她将两个鸡蛋摊在热锅上烫了烫，在半凝固时翻了翻，做出一张半生不熟的鸡蛋外层。
第96章 银辉
趁着鸡蛋还是半液半固态的状态，将金黄的鸡蛋盖在了捏好的炒米饭上。为了适配石壳的形状，每团都拿了手掌大小的米饭捏成了椭圆形。
鸡蛋盖好后拿厨具从底部利落铲起，一掂一放，精准适配地放进了容器中。冰石虫壳的内部是光滑无比的，跟普通的石头碗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拿勺子贴着壳壁刮也不会刮出什么生物本身的东西，想必食用时也不会有什么异样感觉。
在做饭前考虑食客的食用体验是很重要的。西琳在冒险中给自己做饭吃时倒不用顾及什么，但作为厨师为别人呈现餐点时，就又是另一个人了。
她捧着冰石虫碗看了看，只觉覆盖着层晶蓝外壳的碗晶晶亮亮的，颇为美观。但作为食具使用时并不适配，冰蓝色的东西跟食物掺在一起时会让人降低食欲，哪怕只是作为盛装食物的器具也是一样的。
外观改良只能在盛装容器上下手，可失去了用冰石虫壳这种食材原装作为碗的特点之后，这怎么能叫做“冰石虫饭”呢？也许正是这种外观上的不完美，才凸显了用魔物作为饭食的乐趣之一吧。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只让自己一个人先试用。
让别人接受这样的食物未免太强人所难。况且，这里的蔬菜、肉类等正常食材并不是像在野地中一样毫无储备的，相反，因为顾及到伤员，各类食材带得很充足。怎么能让别人在食材充足的情况下强迫他们去尝试这种东西呢？
这份冰石虫蛋包饭，就权当是自己为改良这种应急食材食谱而作的尝试吧！西琳拿过勺子照着金色的鸡蛋挖了下去，将满满一勺蒸熟的米饭送入嘴中。
她这次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无论是鸡蛋还是米饭，都做成了最适口的味道和口感。特别是里面的冰石虫肉，在和鸡蛋混合炒熟之后竟也散发出了些鲜香，虽然比之鸡肉还犹过不及，但香味至少也是鸡肉的一半。口感较一般肉确实是糯了些，像是鸡肉口味的蟹黄。
这种和普通肉不同的肉带来的异样感很快就能被适应过去。毕竟饭中不只虫肉，还有火腿丁和鸡蛋等常人觉得美味的东西，糯质的冰石虫肉掺在其中便成了一种调和，相较于米更软，送到嘴中后，还没入胃就能让人感受到其良好的充饥性。
总之，确实是很适合在北境执行任务或冒险时发掘食用的东西呢！
西琳嚼嚼嚼，将第一口饭咽了下去。半熟的鸡蛋在口中留下鸡蛋的余香。
这食材比她想象中的更能饱腹，仅仅是吃掉了半扇石壳的冰石虫饭，她便再吃不下了。欲与发现这食材的厨师分享，但远处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大厨正挥动着大勺做饭，没有时间来品鉴她改良后的冰石虫饭。
要是莱茵哈特在这里就好了……莱茵哈特的话，肯定会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她做的东西吧。
他从不扫兴，冰蓝色的眼睛淡淡的，在吃掉她做的东西后会说夸奖的话。
红发姑娘晃晃头，努力不去想正昏迷着的莱因。这只会让她的心情陷入低沉，而低沉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她啪嗒啪嗒跑到厨师们旁边，去给他们帮忙去了。
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为现在的处境而感到低沉……那就忙起来吧！
厨师们做的都是正经饭，小姑娘帮起忙来得心应手。
夕阳贴着地平线落下。北境的太阳，连落日都呈现出淡黄。傍晚近夜的时候，公爵敲开了临时营地的门。
啊不，是叩了叩临时营地的门帘。门帘里面是临时待的地方，充斥着洋红赤焰带来的光。
公爵轻轻交代了几句，最后收尾道：
“今天晚上收拾好东西，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是所有人。我们马上回家，不用再待在这冰冷的地方了。”
西琳慢吞吞探出头来。
“那那些伤重的人呢？他们不用再被治疗上几天吗？”
“他们早就出去了。”公爵笑了起来。他闭上眼微笑的时候和莱因简直一模一样。
“伤重的人是不会待在这里的，早在援助到来的时候，他们就被送走了。”
西琳放了放心，舒了一口气。
“哦对了，那小子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嗯？”
少女的眼亮了起来，在暗色中散发着不一样的光。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莱因没有严重到需要被送走的地步。
“那他醒了吗？”
“当然醒了。早就醒了。只是还被扣在那里做检查和被命令不许乱动而已。”
公爵愉悦地拍了拍胸膛。他的儿子他当然清楚，身体素质杠杠的。
“那我可以去看他吗？”欲问出之前西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是一瞬间便收回了。她没有问出口。
“我可以去看你儿子吗？”
在对方家长面前问出这句话……还是在家长知晓他们不太对劲的情况下问出这句话……嗯……感觉怪怪的！
只是她有预感，莱因会在晚上的时候来看她……不对，他都被扣在那里不被允许乱动了，怎么会来看她呢？！
少女一时有些慌乱，连带着在面上也表现出来了一点。眼神向一边躲闪，眉目也有些慌。只是这慌乱是一瞬间的，她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不在对方家长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来。
公爵转身欲离去。在原地顿了顿，背对着身后之人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嗯……伯伯觉得吧，年轻人多交流交流感情，其实没什么不好。”这句话像是他鼓起很大勇气说出来的，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独属于长辈的扭捏。
红发少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向前走出几步了，边走边向后方高扬了扬手：
“晚上我不会再去看莱因了！”
啊啊啊——！
假如西琳手中抓的是门框，她一定会把这门框抓碎！
——是偷偷去看、还是光明正大地去看、还是今晚乖乖待在自己这里不去看？
纠结这些的时候，西琳已经出现在营地外边了。伤员的医疗处是安静的，可是结束作战后的营地已经开起了临时庆祝会，大家都聚在了篝火一旁。
往前看一看，前方是透着药水味、色调冷暗的医疗处；往后看，是丛丛火光和欢笑着的人。她现在，已经离那些热闹远出一段距离了。
继续向前走吗？
西琳不住地回头，又扭头往前方看。在她重复着这个过程的同时，莱茵哈特已经从前面走了过来。
少女再一回头，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无比平静，但猛然被她的视线撞过来，竟有些躲闪。从态度看来，他一点都不为她出现在此处而感到惊讶，像是提前预知到她会在此时来到这里。
俊美的骑士就这么伫立在月光下，侧脸望向别处，白光为他勾上一层银边。
西琳突然觉得，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想一头撞过去。对方现在没穿骑士铠，撞进他怀里一定是软软的。
“一起走走吗？”
莱茵哈特先开口。
不用应答，少女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
莱茵哈特竟然能如此之快地说话，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只是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冰块的质感——凉凉的、清晰的，出口颇为低软温和。
大抵是声带受伤的缘故吧。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恢复如初。
西琳看了看他的手，果然在上面发现了绷带。被冻住后短时间内又被解冻，果然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吗？
“不要紧的。”莱因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将手上的绷带拆开来。白纱层层漫在月光下。
他弯了弯手指，
“还能用力。只是短时间内不能剧烈活动而已。”
西琳温软的手指覆了上来，摸了摸他的皮肤。凉凉的，虽然没有以前的温度，但好歹不再像坚冰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莱茵哈特不能多说话，她就把原先要说的话全都咽了下来。
就这样，看看上面的月光吧。
“……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低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像是在她耳边轻喃。一根羽毛拂过心尖。
莱因看了眼身旁之人。
他不习惯这样的西琳，太安静了。
“……你的声音，还没好。”
西琳静静地看着上方的月亮。寒灾去后，这里的天空澄澈许多，点点星辰都清楚。
“在声音好之前，我会陪你多看看景色的。”
“……不，还是跟我多说说话吧。”
莱因也看向上方。
“我喜欢听你说话。”
少女一下子转过了头，一动不动地盯住了他。
这个人……真是！！
莱茵哈特所说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就像是温水轻轻流过皮肤。虽然划过无痕，却留下了些痒。
如果他恢复了以前冰块那样的嗓音再说这样的话，一定会……吧！
雪照银光，他们离营地已经有些远了。
西琳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既然你说要聊天，那就聊些什么吧！”
她换的靴子不是雪地靴，很快就被蘸湿了。莱茵哈特把她轻轻地背了起来。
西琳现在是贴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说出的这句话。
话题由她先发起：
“比如说，一年多以前，为什么要远离我？——是讨厌我了吗？”
“当然不是。”
马上就得到了否定答案，对方干脆利落无比，如银丝划过，连迟疑都没有迟疑。
西琳又往前贴了贴：
“那是因为什么呀……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莱茵哈特沉默了沉默，回应了她：
“不，我那时候觉得自己……生了病。”
第97章 月下
莱茵哈特在十七岁的时候认为自己生了病。
第一次察觉出这个想法时，正透过书房的窗看窗外的落花。阳光平等地照在所有事物上，也穿过窗柩斜照于他的面容。落英自窗前如漫天雪般飞舞，而他所想的……却是一个女孩在阳光下的脸。
对那个十四到十五岁的女孩子产生出别样的感情……似乎并不是正常的。那女孩从来和他亲密无间、他们远比普通朋友更加熟稔，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之她于亲生兄长的感情只差一层血缘。
莱茵哈特本以为他们是永远的挚友和兄妹，却在某一次在她身旁看她微笑时——
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看她的眼神并不单纯。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刹那，灰蓝色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瞳眸中流出诧异，眼前却只能映出那深红色头发女孩子的脸。他再也不能移开自己的视线，一刻都不能。
“我是不是……生了病？”
金发少年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轻轻凝望着飘至窗柩的落花瓣思考着这一不确定的事实。他甚少这样倦怠。
这倦怠也被身后的公爵夫妇收入眼中了。
他们会告诉他，“喜欢”并不是一种病。但莱因自己觉得，他跟对方之间横亘的并不只是“喜欢”这么简单。对方在他眼里总是一个孩子，而他自己……已然趋近于成年人。
他该怎么向自己解释，在成年之际会喜欢上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呢？
“……”
但西琳其实远未想那么多。就算她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大叫一声：
“啊——多正常的事情啊！”
这人向来如此。是莱茵哈特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
有趣的是，西琳向来擅长的被他猜测过的读心能力在此时似乎也失效了。让他得以在某些时候，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借某些正常名义出现在她面前。
——那次餐馆里和莫塞伊斯的对峙除外。那时他真的快要被挑衅坏了，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挑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敌手”。
“嘛……”
西琳离开他的发丝，向上伸展了伸展双臂。
“我好像有些累了。我要去前面走一走。”
莱因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再被背着了，想下来活动活动。
“小心点。”
于是把她放了下来。
说也奇怪，明明胳膊短暂时间内已不能承受重物，可他却觉得西琳很轻。
红发女孩像兔子一样钻到前方，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西琳！”
明明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事，莱茵哈特匆忙跟了上去。连对方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怎么会？！
她明明跑得不快，怎么会连身影都看不见呢？
正待思索之际，却听上方传来了积雪落下和枝丫被碾压之声。西琳正站在不高的黑色粗木树枝上。
“嘿！”
还没回过神，对方已然扑了下来。
这一扑果敢中带着小心，扑到莱茵哈特身上的力度不大，足够扑倒对方却不至于让对方猛然倒地摔伤。她还特意小心了对方受伤的手臂，轻柔地在落地之后扶了上来，好不被她压到。
现在莱因和她一起摔倒在雪地上了。
鼻翼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在上方的西琳从他肩侧抬起头，看见那双映着天空的蓝眼。她什么都不想了，直接吻了下去。
这是突如其来的即兴。对方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她却紧紧压制着，不肯给他任何喘息。能感受到的莱因的体表开始变得燥热，她却因此而感到……
兴奋。
刻进骨髓中的兴奋。这种感觉和嗜血时的兴奋是一样的。
她在因对方的兴奋、对方的慌乱、对方在她掌心中被揉捏却无法逃脱的这种感觉而兴奋着。随着这种感觉一起沉沦。
凉凉的、软软的，莱因像是含了冰块在他口中。这是狮心的吻给她的第一感觉。不过很快，这感觉就被她抛在脑后了，不管是她还是对方，都开始升温。
铭记了野兽的血，她连本能都开始变得像野兽。
很快便初入佳境。她开始用舌尖轻轻挑逗着对方，一下一下温柔地轻勾缠绵着。挑逗尽兴了，方才放开，给他呼吸余地。
莱茵哈特被女孩松开，抬起上身，微微激烈地喘息着。只是这喘息在西琳耳中听来也变成了挑逗。
她扳过对方的头，又在对方唇上亲了一下。不舍地放开。
“亲完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对方虽喘息着，神色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回去再说。”
“不能在这里说吗？”
莱茵哈特微微偏过视线，眼中藏了湖光。
“这里……不合适。”
“你对我的感情是什么？”
“……回去再说。”
“真的？”
“真的。”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回去……我什么都给你说出来。”
西琳四指微合在一起轻挑他的下巴，看狮心骑士顺从地依她动作抬起了头。
内心忽地涌起一阵狂喜。
小狮子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回去的旅途又是沉静的，但这沉静中似乎又带了不一般。比如，在马上并肩而行时西琳忽然轻轻握住的年轻骑士的手，而骑士也任由她握了。但少女握完之后并不贪恋，而是驱马转身轻轻去往别的地方。马蹄声慢，不急不躁，一如它的主人。
而年轻骑士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去了。
再多看一眼都是错处。
回到家时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花园里的雕像四散出清澈的水泉。终于离开了低温之地，西琳摸一把喷泉的白水花，忽地回忆起一件事：
“呀——厨艺大赛我好像忘记去参加了！”
初来公爵领时城镇上举办的厨艺大赛，她已经通过了初赛，却因为各种事错过了初赛三天后的决赛时间。
“那个不要紧。”
莱因在她身旁，闻此言轻轻转过脸来。
“因为寒灾侵入，厨艺赛也暂时取消了。决赛重新定在十天后，完全有时间过去。”
指的当然是他陪着厨师过去参加。他还要给厨师当后援团和菜品指导呢。
“唔～”
西琳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身旁之人。身旁之人今天穿的白色夹衫，全身除了胸前领带皆纯白，看起来就像一朵白玫瑰。
“我回来后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看来某人比我还关心呢……”
莱茵哈特本意是安抚她，却得到了戏弄。这下把脸偏到一边，不再看她了。
少女没由来地感觉到，莱因开始偏向她的同龄。这是好事，至少他不会再继续在其他事上摆出“哥哥”的面子。
“途中还顺利吗？”
安妮莉丝担心地看向她。“我听说，这次去除的东西很危险，有很多人都受了伤。”
“嗯。不过，我没有受伤哦。”
西琳向她展示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样子。安妮很关心她，她愿意向她展现出自己开朗健康有活力的模样。
“那就好！”对方拍手微笑。
“我去组织家里人给你们举办庆祝晚会——”
“啊，不用了不用了！”
西琳忙摆手拒绝道。
晚上还有事情要说呢！
但她可不会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这些。在长辈面前，她向来是个好孩子。即使拒绝她的提议，也只会用“刚回来太累了，需要休息时间”这样的理由罢了。
西琳乖乖吃了饭、西琳乖乖洗了澡、西琳乖乖吃了晚饭。在晚睡时间到来之前，乖乖地换上了睡裙。却又在晚歇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之际，偷偷溜到了二楼楼上。
莱因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轻轻那么一推就推开了——
“真狡猾，你一定是知道我会来。”
“嗯。”
窗前之人不看她，面向窗外月光平静应道。
随即轻低头，自言自语般轻语：
“在这件事上，你从来都……比我更勇敢。”
“莱因，受伤之后说话都比以往更加迟疑了呢。”
她轻轻走到那人身边，靠上了窗台。
“你还记得那次去山谷吗？”
“记得。”对方轻点了点头。
“我也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因为贪玩而掉进了洞穴中没有一丝光的狭沟里，周围也没有能把我拉上去的树藤。狭沟里还分布着危险的野兽。”
“我以为你会出去寻找援助。”
她转过头盯着莱因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可那时你却跟随着我一起下来了。明明那么高、那么深，下面还有那么多的未知和危险。那时的你，在我眼中比任何人都要勇敢，而哭喊着的我根本一点都不勇敢。可你却说——”
“我的勇敢，是为了保护你的不勇敢。”
莱茵哈特轻笑。他早就不记得自己那么说过了。他只记得，那时已经有危险的野兽被西琳的哭喊吸引到了她身边。西琳看不见，但上面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
西琳向前一步，
“我的勇敢，是带着你的影子呢。”
“……最后你用冰筑造了出去的阶梯。冰面很粗糙，但是也很安全。但那时的我却觉得，你一定是一把火。”
“对不起……我被开蒙得太晚了。以前我从没有考虑过这种事。直到不久之前，才发觉你身上有了那么多的不对劲。”
她很庆幸，自己恋慕上对方的时候，对方早已接纳了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是在问他。
西琳坐在窗台上，勾了勾对方金色的发丝。柔软而富有光泽，留起长发来一定好看。
莱因和她一起靠在窗台上，浅浅抬眸回忆了一下，作出应答。
“大概在你十四到十五岁的时候，”
“很久之前起我就对你的能力有过猜测。你总能精准读出别人的心思，精准到字，从未失误过。所以当时我也……”
总出现在她面前的话，会被轻而易举地看穿吧。
说完他又看向西琳，眸光中带着一点小心。
“……难道说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看见过我的……？”
“看见过啊。”
西琳平静地看向他。看着对方神色明显出现出一点慌乱。
又笑了笑，轻轻说道：
“……莱茵哈特的对话框太乱了，我看不清。”小小一块瞬间就能划过很多内容，排字也很混乱，西琳从未看清过他的内心。那时的她虽然注意到了，却并没有过多在意。
莱因的眼眸低垂着，蒙上一层浅浅水光。
眼前的对话幕却又闪过。这一次，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几个字。
西琳怔了一瞬，耀金色的瞳眸睁得圆圆的。
随即认真又庄重地轻靠向他，亲了上去。二人都闭上了眼睛。
这一吻很轻，像是月光。
第98章 新生苹果树
唇角从那人肌肤上移开。
“那你对我，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金发青年直直地看着她，想要获得属于她自己的答案。
西琳是一个追求幸福的人。
而莱茵哈特向来被她列入她的幸福之中。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西琳小小的“幸福”中都不可能缺少这个人。
“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你一直都是我幸福的一部分。”
——这样，就算是正式表白了吧！！
“我今天晚上要睡你房间！”
西琳眉眼弯弯扑到床上，抱住莱茵哈特的枕头贴上去撒娇。
她很喜欢这里，这里有莱茵哈特的味道。阳光混杂着冰雪味，独有一种清冷的感觉，令人安心。
初次向他形容这种味道时，他给出的评价是：
“那不就是没味道吗？……你去雪地里打一个滚，也是一样的。”
她才不去雪地里打滚呢。她要睡莱因的房间。
“好。”刚刚成为正式恋人的人浅笑着答应她。
忽地又想起一个问题——
“那我今天晚上去哪里睡？”
“你可以也去我房间睡啊。”趴在他床上小猫笑眯眯地回答。
这个选择中潜藏了她的一番戏弄。她想看看，向来绅士的小狮子到底会如何选择——换作平常，这个人会冷淡淡地绝不同意吧？
莱因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说着试着拿过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果然遭到了上面人的阻挠。西琳拽着被子一角，不肯让他把这寝物夺去。
“我要盖你的被子！”
西琳猫继续笑眯眯。明明平时面对长辈时她都像只小兔子，对着莱因却露出了另外一副面孔。
“还要睡在你睡过的地方，枕你的枕头，闻这里的你的味道……”
恋人已在某种程度上被她视作“玩物”了，柔柔软软、好拿捏的那种。
却见金发骑士也浮现出一点从未出现过的笑容。称不上绝对温柔，甚至带着点玩味。
“——！！”
他猛地一拽被子，趁势把西琳裹了起来。西琳顷刻间变成了一只大花卷。
“唔——！”
莱因一边单手摁压被子，维持着“花卷”。威胁中带着笑意：
“下次还敢这么戏弄我吗？”
就是要让她知道，再好的男朋友，也是有底线的！
“还敢！”
“啧。再说一遍——”手探进被子中，掰过了西琳的脸。
“还敢！”
“……”
小姑娘死犟。莱茵哈特无果，只好灰溜溜地溜走了。仔细想想，他居然连自己的被褥都不被准许带走，就被“赶出”了房间。
西琳的房间……
莱因进门，小心地开了灯。
不敢再多摸索一步。他不清楚西琳对于衣物的放置习惯，这地方随手一碰，不知道会碰出什么东西来呢。
……那家伙，真的就对他这么放心吗？
四下检查无异常后，方才舒了口气。掀开了平整铺在床上的被子。
——白色的一角映入他眼帘。不用仔细去想，莱茵哈特都能猜到那是什么。
“西琳！！！”
在心里大喊出来的。再怎么想叫那人，他也只好把无奈憋在心里了！
罪魁祸首却躺在满是他气息的床上安然入睡。淡淡的冰雪气味充斥着她的全身。她已经很疲惫了，这里的气息虽然淡，却足够安抚她的心神。
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女孩规律的呼吸声。一吸一呼，似月光下平稳的浪潮。
第二天早晨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且舒适，不似夏天一般燥热。
——果然已经到春天了呢。
西琳蹲在公爵府一处的墙角下，眉眼弯弯地抚摸着一只小猫。小猫似乎是府中养的，皮毛尖尖上泛着一层深红。
手感很好。脑袋也圆圆的。
少女心情愉悦，从侧边猫脖开始，一下一下地抚着它的皮毛。
——忽地对这小猫生出一种熟悉感。
红色皮毛的……猫吗？
“你丢失的行李箱已经被找到了，里面的东西也全数被送回。”
莱茵哈特单手从骑士办事处桌台上拎下那只箱子，利落递给了她。
这里是北公爵领骑士汇聚的中心，不少人在这来来往往。而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是穿着常服的骑士。
“偷盗的嫌疑人带着这只箱子往南方逃去了。但其实这是个假象，他兜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拉特劳伦。”
经过她完全的检查过后，莱因又将箱子从她手中拎回到自己手里。无奈笑道：
“也不知道他打开箱子看见里面装着的那些东西后，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
西琳望着他手中箱子点点头。
——谁家好人往箱子里装巨型干青蛙和巨人手指片啊！那是她研发某种术法时实验用的，到了北公爵领，她还是要完成某些东西。
特别是那只干青蛙，□□制后呈现偏黑的棕色，身上还有着不少疙瘩。整只占行李箱的二分之一长度，盗贼看到后竟然没有当场把它丢出来。
“钱他没花吗？”
“当然花了。”
莱茵哈特束了束手套上的扣带。他的手还没完全好，需要手套一类的东西。
“只不过，又用各种方式让他补全了而已。”慢条斯理。追捕盗贼的骑士在追回被盗价值物时一向很高效，在这方面上，他对他的那些同僚有信心。
“之后，打算去霍恩洛厄吗？”
莱因没忘了西琳原本就是要去霍恩洛厄的。
“嗯。”女孩点点头。又仰头看他。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去一下南方。”
南方和中部的平原地区气候温润，在那里，苹果树一定能长得很好吧。她从第二只旅行箱中掏出那株装在球形玻璃容器中的幼苗。幼苗在其中黑色松散的土壤中扎了根。
到了那里之后她会为这株苹果树做一个专属的魔法记号。几年后再去那里看它时，它一定已经在融融的阳光、温和的雨露、南方湿润的风中，长成了一株富有生机的苹果树吧。
而旧树的乌木她会留下来。不会送给任何人，这就是她专属的魔杖。
“——对了。”
身旁之人想起一件事。
“你的法杖核心不是被毁坏了吗？有没有什么能修复它的方法？”
西琳摇摇头。
把外形修复倒是不难。她缺少的是能完美适应她魔力回路的核心。
能作为核心的大多为晶石。这样的宝石，很难找。
“这样的话么……”
莱因停下来，抚上下巴认真思索了思索。片刻后，又抬起头。
“我倒是有不错的石头。就是不知道它与你的回路适不适应了。”
“嗯？”
愿闻其详——
莱因推开门，地上法阵中封印着危险至极的核心。直到现在它仍作着抵抗，冰寒之气从其中漫射开来，又很快被阵法延伸出的“光手”镇压。
西琳低头静静看着它。
就是这样的石头。这样危险、复杂、富含高侵略性的石头。她前不久才和它的母体作过战，并险些在它手中吃了亏。
“是和寒境总核心力量最相近的晶石。”莱茵哈特平静地望着地上的阵法，阵法于他眼中倒映出幽幽寒光。
“目前还只能用法阵压制它，找不到为己所用的方法。”
“不过是你的话，绝对能让它臣服于你吧。”
那么多人都在那场战斗中看见过，寒灾的力量惧怕于西琳。哪怕是在它们自己的领域中，也依旧恐惧得像个面对更高层级之物的孩子。
只是……
“我还是有些担心……”
“不要紧，交给我吧。”红发少女在阵法旁蹲下来，开始逐步破解上方的咒术。光亮自她手中崩落，即使已看过无数遍这样的场景，莱茵哈特仍不得不为他的天才感到惊叹。
——这样的高精度镇压法阵，即使放在它的缔造者手中，恐怕也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解开。
咒术的天然使用者。无数复杂的回路在她眼中和蚂蚁过线一般简单。即使“魔法师”和他所熟悉的“骑士”之间没有可比性，莱茵哈特仍因魔法世界拥有这样一位天才而为它祝贺着。
西琳破开法阵的光亮，握住了那块石头。将之放在眼前，仔细研究了研究。
确实有着和母体那个大东西极为相似的力量。戍边骑士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去镇压它，就是想让它为人类所用。只是得到它后一直没有找到使用它的办法。
而作为母体的中心核心已经碎成裂块被送到各研究院中研究。装有北地神的那一小块呈现出“失活”的，被她带在身上。在核心被研究出使用方法之后，就由她这个让它惧怕的人来探索它吧。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决定是被骑士团一致示意的。不然凭这东西的危险性，莱因不会允许她接近这里。
“先前你说过，要去南方的平原？”
“嗯。”
她要去那里种下故友的新生、富有生机力的东西。
只是这旅途上，她不想只自己一个人。
“我想——”
“那么，也带上我吧。”
西琳惊讶地看向他，发现那双蓝眼睛正专注而温柔地看向自己。
“我不想和你分开嘛。”意识到其中自己的撒娇意味后，莱因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恋人摸了摸他的脑袋。
十天后
霍恩洛厄公爵满面温和地出来迎接自己的小孙女。先前有那可恶的匪徒，让他多等了好半个月。
只是威严地伫立在府前时，却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仔细观望起来：
“老爷子……老爷子……那个，”汇报的管家也心虚了。他忘了跟跟老爷子说还有另一个人。
老爷子看着小孙女从车上下来，旁边紧随其后有人帮她拎起她的行李箱。
——可恶，他的乖孙女身边怎么还跟着隔壁公爵领里的那小子啊！
第99章 世界的外人
“咔嚓”一声，橱窗玻璃应声而裂。餐馆内的食客们应声扭头，纷纷惊呼出声。
而砸碎玻璃的二人，却好像看不见他们的反应一般。
“嘿！没想到这游戏里连玻璃也是可交互的！用普攻就能打碎！”
一名身材强健的少年在被打碎的橱窗外兴奋地原地转着圈圈。里面被打扰进食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里面人的反应。
“我们再去找找其他能交互的玩意儿！”
大街上阳光明媚，是个在城区里探索的好日子。
说着，拉着同行的另一人弃被打碎的整大块玻璃而去。
“等一等！”在走过几步后不经意的回头后，魔法师制服装束的年轻人叫住了他。
“看那里面……好像有个npc走过来了。”
走过来的身形颀长的人，有着浅蓝色的头发和颜色较深一点儿的眼睛。他不紧不慢踱行到碎裂的玻璃面前，视线却不在碎裂的玻璃上，似乎在……正前方。
没错，那双蓝色的瞳仁，正望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沉默过后，魔法师率先发话：
“莫非，这游戏里的人物能注意到我们？”
“热血少年”随即反驳：
“能注意到什么呀！依我玩那么多游戏的经验，人物要是能通过物品毁坏注意到我们，他早过来找我们麻烦了！”
到时候不是要交出点什么东西，就是要完成点任务。最大的可能是另一个任务的开启。
“我们快点走吧！”
“热血少年”忽地露出神往的表情。“听说这游戏里阿法利亚王国的四公主是可攻略对象！是能泡的妹子啊喂！”
“要不是这游戏里有能攻略的妹子，谁下这破游啊。”
言外之意，“我们快去王宫看看那个可攻略的公主吧！”
“还是先别了吧……”魔法师拒绝道。
“我们现在连新手村都没出呢，也就能探索探索外城区。别说去打龙那个boss了，连混过内战线都不太可能。”
“所以？”
“还是先练级吧。”
“嘁。”
“少年”形象的人不满地望了望分隔玩家进入内外城区之间的那道透明屏障。
“也不知道是哪个**策划设计出的这**机制，过不了二十级，还进不去王宫了！”
魔法师隐约感觉到，这个跟他一起联机的玩家在游戏世界之外应该并不像他所选择的“少年”形象这么小。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下线了。”
在大世界屏幕上打出这句话后，魔法师消失在了世界之中。
“行吧。我再在这里玩一会儿。”“少年”同样作出应答。说着，便向其他地区方向探索而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被打碎的玻璃后，那名浅蓝发色的“npc”仍在注视着他们，视线未曾有丝毫移开。
馆内的食客已经慌成了一团。他们虽然能看见外面的那两人，却在他们与玻璃进行“交互”时又看不见这举动。在顾客们眼里看来，这大窗玻璃是凭空就被打碎了。许多相熟的人们纷纷上前来，帮助侍者们将大块碎玻璃捡入桶中。
海德里希静静地站在无数闪光碎片之上，眼底浮现几分旁人看不见的阴鸷。
白色羽毛的拖尾大鸟从二楼楼梯扶手上飞了下来，站于他肩。
带着薄薄黑手套的手拍了拍它的翅膀。
“去把西琳喊回来，艾菲。”
从巨树之森而来的大鸟偏头用喙啄了啄翅膀，随即透过碎裂的大窗振翅而去。
“什么？我哥叫我回去？”
17岁的少女正扎着手中的食材翠叶，闻言把头微微后偏向肩头。漂亮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并不是很吃惊。
“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来了吗？”
海德里希，不会不知道她正在巨树之森中等待着“甘露期”才对。自十岁之后她每年都来巨树之森跟精灵们庆祝伊米尔节，这一次提前来了几天，是为了见证从头到尾的甘露。
“不知道，不知道——”
正在学说话的鸟儿，在她肩头跳着叫着。
“老二，叫你回去——”
又一次回到老家，来自巨树之森精灵亲眷鸟族群的大鸟在两棵巨树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你要回去？”蹲在屋头前的萝卜头连泥巴都不玩了，两只泥手从“火山”里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不跟我们一起过伊米尔节了吗？”
“当然还跟你们一起过呀！只是，我这次有了点事，需要回去两天而已。”西琳抬头看看上方雨云逐渐汇聚过来的天，在心里计算了计算甘露到来的日子。
“放心吧，应该能在雨下之前回来跟你们一起看雨。”
“啊——好吧——”萝卜头轻轻撇起了嘴。七年过去了他不仅相貌没变，连头发长度都没有长一些。
几日之后她一定还会回来的。她和帕拉多特还有事情要商量呢。
马儿被驱策，驰出了森林与山谷。满含乐趣生机的山谷之前是没有的。西琳已经隐隐猜出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在夜晚之前到了家。
妈妈和埃泽都不在。海德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有一杯水。
西琳毫不客气地拿过他的水一饮而尽。杯子还没放下，先开了口：
“是什么事？”
“世界外的人进来了。”没有任何含糊和铺垫，海德面色平静地开了口。
“嗯，我知道。”
西琳一手拿杯子，一手凭空调出了什么东西来。
“我能看见他们大世界中发送的对话。”
哥哥点点头。西琳有玩家的权限，他是知道的。
不等他问出“你打算怎么做”，妹妹便仿佛知晓了他的心声。她面色微冷地抬起头：
“我会把他们，一个不留地赶出去。”
如果能安安静静地、不影响这个世界人们生活最好，但要是有什么动作的话，那她就只能——
开杀了。
如今不经过外力干涉他们能拿到的象征“主角光环”的东西已经不多，她会在外力干扰之前，把他们全部赶出去。
“倒也不必这么快就下决断……”哥哥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说，如果能从某些存在上发现‘转机’就好了。”
“嗯？”西琳望向他。“现在有危险的可是你耶。可看起来，你似乎都没我心急呢。”
“我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直白的、毫不拐弯抹角的，他们兄妹之间从不吝啬于表达对对方的感情。海德闭上眼睛。
“‘这些人’毕竟是有威胁性的。你对上他们，一定会有危险。”
“好吧……谁说我一定要正面对上他们的？”
西琳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条缝。
“初来乍到的人是需要引导的……杀死引导他们的人不就好了？”
没错，这个世界虽然能进入不止一个的玩家，但针对于玩家的引导人物却只有一个——
与“创世核心”有一定联系的、职能类似于主角老师的“梅林”。梅林作为通晓世界知识的魔导师，将会为初来乍到的玩家进行初步指导。
当然，她也未必要杀死梅林。只要切断他和玩家之间的联系就够了。
“你要杀死这个魔导师吗……需要我为你提供援助吗？”海德里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给妹妹提供力量援助这件事情，在某种意义上跟“给妹妹零花钱”一样，对哥哥来说是件好玩的事。
西琳摇摇头。
“不需要。这种人物没有对我出手的能力，我会在他们进行新手任务的地点去试探他的。”
“——不过，这些事情我们在联络咒术里就能商讨完毕。你叫我回来，应该还有另一件事情吧？”她忽地话锋一转。
海德里希会特地把她叫回来，这实在有些不寻常。外人进入世界不会让他乱了方寸，他忍受不了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事情。
老二果然有些绷不住了，双眼紧闭眉头皱起，放到桌上的手也握起了拳。
“——把你那个野男朋友赶出去啊！！不要再让他住在我们家了！”
“ε=(ο`*)))唉？？？——莱茵哈特他不是什么野男朋友啊，他是我们家的好朋友不是吗——况且妈妈很喜欢他啊——”
故意的调侃完毕后，西琳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正了正色。
“才不是我非要带他回家住的。骑士团的校舍前几天出了点事，就算他不是我的恋人，来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也是无可厚非的呀。”
抛去和西琳的关系不说，莱茵哈特确实许多年来和他们一家都关系匪浅。在住处出事的时候来朋友家住一段时间，也是正常的。
“——王都里是没有能接待他的酒店和宾馆吗？！为什么他不去那里住！”
“那不好吧……放着关系很好的一家人的家里不来反而只能去酒店里住，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管！”
海德里希彻底无法忍受了，向来冷静的他开始歇斯底里。作为人类的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对人类的各种行为冷眼旁观，如今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排斥之情。
“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我们家住——我受不了，绝对受不了！这个人类一出现在我眼前，我就——”
“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西琳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叹了口气。
她是真担心莱因会出什么事。也很在乎海德里希的感受。
让海德里希不舒服的事情，她是不会非要踩着他的底线做的。
“我会让他回到城区内的。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轻轻在他嘴角旁扯出一个微笑来。
海德里希终于满意了。
但他隐隐有了种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第100章 和海德的交谈
“莱因会回到城区去的，不过……”
“你不许去跟他一起住！”还没等她说完，海德里希便先她一步发了声。只见海德双目紧锁着：
“不许跟他一起，这种人很危险的。”
“哥哥～”西琳坐到他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为什么要如此讨厌他呢？这么多年来，我们不是一直都把他看作家人吗？”
“那是以前。”海德浅浅睁开了眼，目光低垂。
“从他接近你开始我便开始厌恶这个人类了。埃泽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那一点点情感很快就被另一种纽带所吞噬罢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在海德里希的心里，其实从未把家里人之外的人类视作过家人。人类在他眼中本就是脆弱的物种，其他人类之于他，不过就是时光中的一粒蜉蝣罢了，远远不值得记挂。
按照这头龙的脾性他本也不应该在意其他人类些什么。可如今，他却头一次对着一个人类产生了“厌恶”。
就好像珍宝被偷走了一样，对着一个人类升起了厌恶之心。
“当年明明没有他我也可以——”“嘘——”
西琳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
“海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很爱你，也很爱他，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如果单论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对莱茵哈特显然并不能直接上升为“爱”。但这么多年的互相守护和陪伴，她也早就把莱因视作她的家人了。
正如她所说过的——
“你从来都是我幸福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海德里希已然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他只是把头轻轻地扭了过去。
西琳知道，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
大街上人流攒动，车马奔驰，希林特尔伯城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前方一阵欢呼，红发少女走到前面，忽地一束花就伸到了她面前。
“亲爱的小姐，愿意配合我进行一场魔术吗？”
原来这里人群围聚，都是在看一场魔术表演。
西琳看了看魔术师带都铎女神面具的面容，眼中流出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愿意。”
白色繁花被优雅地抛向上空，转瞬变成了无数飞舞的鸽子。一旁的人群又一次惊呼起来。
在这个魔法盛行的城都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使物体变形的法术，但这种不掺任何法术的、使物体变成另一种物体的表演形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来到王都的魔术师固然有许多，但他们从未在街道上表演过。
西琳记得这种表演。在北公爵领灯光辉煌的夜晚中她见过这种东西。那里的人们喜欢这样的艺术形式，甚至在最寒冷的时候，灯光下的魔术表演都不曾暂歇。
现如今，这种花式繁多的艺术形式也来到王都来了。
一只翼羽翻卷成花的鸽子落回到西琳肩膀上，口中衔着一卷细细纸条。少女将它口中纸条取了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隽秀的字迹，笔锋末尾凌厉，整体不失秀美：
“解开眼前的谜题，鸽子将回到你身边。”
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纹路繁饰的白色帷幕。圆形的法阵样式，无数精美纹路镶嵌其中。看来这是要解一道阵法，可西琳左右看看，却是无法将手点下去——
这确实是她在古籍外见过的最复杂的法阵了！就连平时所见的各种顶级魔法师的炫技之作，都未有如此复杂。
看来魔术师不光表演功底深厚，连复杂法术都很精通！
——他确实很在意这场看似普通的街道表演。刚才飞上天空的鸽子都是特别种的观赏鸽，魔术师将这么多的观赏鸽搜集起来，只为了一场短暂的表演，想必为这表演付出了许多心血。
那么如此在意这场表演的魔术师，为何会选中她作为表演的女主角呢？
西琳笑了起来。
“我确实是解不开。”
“试一试嘛。”
魔术师鼓励道。轻轻拿过她的手，将这只手贴到了法阵上面：
“就这么轻轻的——试一试。”
以她的手为中心，银灰色的光芒逐渐涌起，自中心，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来。西琳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在银色填充到圆形法阵边缘的时候，整片帷幕如同镜子碎片一样碎裂开来——
魔术师手捧白花，站在她眼前。无数白鸽落下，化成了银白玫瑰旁晶莹繁复的雪形装饰。
“今天快乐，我的礼物。”
他轻轻呢喃。除去正面着彼此的二人，别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又一阵欢呼声响起。装白鸽的礼帽被表演者端于手中，魔术师弯腰优雅谢幕。在第二场的呼声到来之前，他及时抓起了他女主角的手，带她离开了这里。
“今天的表演不错嘛，魔术师先生。”穿白裙的少女揶揄着。从这个角度她看见了魔术师隐于四分之三式面具下的微笑。
来到一处人较为稀少的湖边后二人放缓了脚步，西琳将他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做工不错，铜制面具被工匠用心制成了遮挡四分之三面部的独特样式，配以镶嵌到恰当好处位置的装饰宝石。眼处边缘被雕成了延伸出去的羽状，一如今天表演时参与其中的白鸽的翼羽。
“可惜就是金色的头发太显眼了，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说着将面具轻轻覆到了自己面上，闭上了眼睛。
莱茵哈特贴在了她身边，跟她一起倚在了湖边护栏上。
“光凭头发就把我认出来了？”
他假装发愁着闭上了眼。
“唉——早知道今天就做做发型了。”
“别，别这样。”
西琳笑着。
“只要你捧着那束花过来，就算剃光了我也认得是你。”
魔术师递上的那捧银玫瑰，莹白而有凉气，是冰做的。
她也喜欢魔术师的形象。莱因今天的礼服是为魔术而特制的，黑白双色，内里是黑扣白夹衫，外面是黑色长外套。面具也好看。
少女轻轻呼了口气。
“我喜欢你的面具。”
魔术师点了点她的眉心。“——就不能把主要语体外的部分都去掉吗？”
“——我喜欢你。行了吧？满意了吧——唔。”
不知亲过多少次的双唇轻轻贴了上来。隔着遮掩住下方一半的面具。
“这好像不太好诶……”迷迷糊糊中的少女如此想着。
这样亲得都不够专注了。不好，非常不好。
碍事的东西。
她轻轻把面具拿开。
“不错不错……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你还不会亲，这么快过去就能主动亲上来了。”犹如旖旎间的低语。
面前人的目光轻微地闪躲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莱茵哈特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容易害羞了，变得从容而又自然。
这让西琳总觉得少了点乐子。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机会把乐子找回来。
“哥哥——跟你说了些什么吗？”年轻骑士先开口，平静地倚到了一边。西琳惊叹于他的敏锐。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感觉的出来……”他颔了颔首，一手覆上自己的臂弯，对着一处轻轻地握了握。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情绪。”
如此明显。只要一对视上，那种情绪就会袭来。
“不用担心。”恋人紧紧地靠了过去。
“我会协调好你们的……确保我的家人都不会对彼此怎么样。”
“在那之前——”
“你要到楼上去住一段时间了。”
西琳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如星间含水。此刻，那双眼睛在莱茵哈特眼中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不过别担心，我会跟你一起的。”
金发青年一下子从护栏上抬起身。
“！——你认真的？”
“当然。不然凭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住了口。
西琳可不是什么会根据他应付不应付得了而决定去留的人。她做任何事，都只是出于一个理由罢了——
她想那么做！
无论对她说些什么，都不能阻止想做这件事的她。
莱茵哈特认命了。
“……家里人同意吗？”
“会同意的。”西琳此刻的神态就像是在夜风中喝着啤酒一样，平淡中带着点释然。
“虽然他们信不过我……但是他们信得过你啊！”
湖边夜风感受完毕。投入到街上的灯火中才是他们今天的正题。在一起出行这方面上，二人的模式向来没发生过什么变化。
西琳买吃的，莱茵哈特就给她提包；西琳要冒险，莱茵哈特就负责在她探索的时候提供保护；西琳去踢球，莱茵哈特就给她递水……虽然西琳更喜欢看他去踢就是了。
递来的绿豆沙牛乳是冰好的，用来握住的杯柄上早就放好了防冰手的隔物。她轻挖一勺尝一口，里面已经放好了她爱吃的小圆子。
“感觉跟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呢……”少女吃了一勺冰好的绿豆沙，含勺如此想着。恋爱之前到恋爱之后他们相处的模式都是如此。一向没有发生改变。
直到疲惫地躺倒在白床单上后，依然在想这个问题。
忽地眼前一亮，从床上跃了起来。
“要不，我们来试试***（消音——）吧！”
手拿着衣物的莱茵哈特猛然受了惊吓，看过来的眼神都诧异了许多。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嘛！”
她奋力抵挡着莱因把她推出他房间的动作。
“现在还不可以！——你还没到年龄。”
“我已经17岁了啊！”
“那也还不够！”
莱茵哈特像拎只小兔子一样，把还在发懵状态中的西琳轻轻从门口扔了出来。随即把房门紧紧关闭。
“等你成年了再说！”
西琳软趴趴掉落在地毯上，不服气地向紧闭的门撇了撇嘴。
她会就这么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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