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已经到了十月底,距离进宫不过半个月,顾庆之越发的轻松起来,又去看他门框上划的两条线。
下头是刚来那天划的,上头是今天划的。
两条划痕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他一个半手指的宽度,虽然现在手指头细,不过怎么也快两厘米了。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他一年就能长到14岁该有的身高。
这天太阳挺好,顾庆之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
原本劳动力过剩的院子,就剩下两个人,一个年纪大的老婆子坐在阳面晒太阳,还有一个眼睛分得特别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庆之快走了两圈,那人问道:“他们说你想学宝二爷吃姑娘嘴上的胭脂,胭脂好吃吗?”
顾庆之觉得这懵懵懂懂的傻子比荣国府其他人好多了,他笑道:“我不配,就宝二爷配。”
“我上次还看见宝二爷吃鸳鸯姐姐嘴上的胭脂,宝二爷还说是拿玫瑰花汁做的,是甜的。我说我也想吃,鸳鸯姐姐骂了我一顿,我爹娘打了我一顿。”
顾庆之笑了起来。
吃胭脂实际上是什么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趴到年轻丫鬟身上,伸舌头舔她嘴,美其名曰吃胭脂,贾府真的觉得这是能拿出来炫耀的好事儿?
只能说,不愧是荣国府。
顾庆之又走了两圈,外头来了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坐那儿晒太阳的婆子一个激灵,忙站了起来,脸上立即挂上了笑容。
“妈妈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行,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婆子手往顾庆之身上一指,道:“我们老爷要见他。”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这婆子两步走过来,抬手就想在他背上拍两下,表示催促。
顾庆之躲开了,这婆子小声提醒道:“这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顾庆之稍微打量了一眼,这人的确跟邢夫人有三分相似,贾家的仆人都随主子,像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就跟王夫人似的慈眉善目脸上带着浅笑,但是背地里不做好事。
这位王善保家的,也跟邢夫人似的,面上看着就挺凶,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只能靠严厉来撑体面了。
邢夫人有轿子坐,顾庆之则跟着王善保家的一样,走在轿子边上,邢夫人也没什么话跟他说,只上下打量他两眼,吩咐轿夫,“走慢些。”
一行人从角门出来,又进了荣国府大老爷住的偏门,王善保家的亲自将他送去贾赦的外书房,随手指着外头一小厮道:“一会儿他送你回去,别乱跑。”
顾庆之说了声好,等那小厮先进去禀告,听到里头应了声,他这才进去。
贾赦正吃酒,旁边两个长相娇美的丫鬟伺候着,见他进来,丫鬟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当日就想见你,只是一怕你不习惯,二来我事忙,如今总算抽出空来,你在荣国府住得可还习惯?”
贾家是个什么套路,如果原先只是浮于表面的了解,如今正经住了快一个月,那是非常了解。
袭爵的被赶出去,老二住正堂,尤其是贾赦这个大老爷,嘴里能特意问出来荣国府就很有怨言,原本该是“你在我家住得可好”,如今成了“你在2单元301住得可好”,怨气不要太大。
顾庆之也想用大老爷练练手,便装出一点天真又略带怨气的神态语气,“他们整日给我吃猪油拌饭——原先还挺好吃的,只是谁经得住日日吃?”
能抱怨,这就是更加亲近些。
贾赦脸上有了笑意,他捋了捋胡子,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回头我叫人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多谢大老爷!”
声音挺大,贾赦越发的满意了。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我……罢了,人人都知道,我是老大,如今却专门给划出一片地方来居住,唉……不说这个了,你过些日子就要进宫,宫里可没这么舒服。”
顾庆之装作认真仔细听着,贾赦捡了两件听他死去的国公爷爷跟国公爹说的趣事给顾庆之听。
顾庆之一边点头,一边觉得好笑,他说的这些也挺不实在的。
虽然不是皇帝锄地一定用金斧头这种,但是也差不多:皇帝一定叫人用金斧头锄地给他看。
他这个袭爵之人的含金量,差不多跟镀金一个水平。
贾赦说了一大摊话,只觉得口渴,他指头弹了弹杯子,眼前这人毫无动静。
贾赦刚想说倒酒,脑海里顿时又冒出个主意来,他叫道:“进来倒酒。”
刚才出去那俩丫鬟又进来,贾赦笑眯眯道:“我这两个丫鬟,一个四百两,一个六百两,肤白貌美,还会吹拉弹唱,伺候人很是周到,你可喜欢?”
他原想暗示的,只是一想这人是个乞丐,连放垫子是叫他磕头都看不懂,那也别暗示了,怎么明显怎么来吧。
顾庆之一脸震惊,他对外的年纪才十岁啊,倒是不用演了。
“大老爷,我……我还小。”
贾赦笑了起来,能听懂就不算小。
“不小了,二房的宝玉,十一岁就——”贾赦咳嗽两声不过还是没忍住,声音不仅带着笑意,听起来还有点得意,“这男人吧,太早有了房事将来怕是生不出孩子。都三年了,他屋里过手两三个丫鬟,没一个有动静的。”
顾庆之又想说不愧是荣国府了,你们贾家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打马虎眼和稀泥,装聋作哑装瞎子是真的好本事。
“进宫了要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你在宫里好好的,将来美貌的丫鬟有你享用的,老爷我帮你挑。”
旁边俩丫鬟买来就是伺候人的,十分专业配合着贾赦的言语表现出害羞,“老爷。”又冲着顾庆之送了几个媚眼。
贾赦笑了两声,“你进宫后头得有人,就是太监还得认个干爹,更别说你了,老爷我给你撑腰,你也别太害怕,宫里有你这个背景的不多。咱们相互扶持,一荣俱荣。”
贾赦很是许了几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能听出来是招揽,但是叫顾庆之总结,大概就是:“我养你,但是你要出去赚钱,你不赚钱我怎么养你。”
何苦过这一手呢,再说他真要靠上皇帝了,然后再回来向贾赦尽忠?
图啥?
图他袭爵袭了个寂寞,图他没前途没本事,连荣禧堂都住不进去?
顾庆之也跟着敷衍了两句,“啊对对对。”
“你既然能算天气,想必也是有天道感应的人了。”贾赦神神秘秘的说,“前两日荣禧堂叫雷给劈了,这就是老天爷示警,如今荣禧堂叫我二弟占了,他名不正言不顺,这是老天爷在赶他走。”
顾庆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经道:“我觉得大老爷说得有理,不如直接告诉二老爷和老太太。”
贾赦顿时就闹了,“你知道什么!”
明白了,这是说过了,然后被贾母训斥了一顿。
不过有这句话,顾庆之觉得贾赦看起来稍微顺眼一些,虽然结果不对,但他是勉强算是搞了个封建迷信。
顾庆之陈恳地道:“大老爷放心,只要我能见到皇帝,我一定帮你把事儿办成了!大老爷袭爵,就该住正堂的!”
贾赦兴奋起来,嘻嘻嘻笑个不停,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荣禧堂等人来请安的那一天,他打发走顾庆之,搂着两个丫鬟进了内室。
要说他一开始是没这个打算的,只是好容易抓到个机会,万一呢?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家里现如今要靠着王家,但是如果能走通皇帝的路子呢?王子腾也不能明着跟皇帝对着干呀。
二房啊……他那好二弟用公中的银子养清客,跟他买小妾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好母亲还要说他荒唐。
贾宝玉有内书房还有外书房,一样是不读书,占的地方比他都多,他的好母亲还要说他不务正业。
也该叫二房试试住在马厩边上是什么滋味了。
贾赦一想起二房那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么个小小的院子里,到时候别说内书房了,外书房都没地儿安置。
顾庆之出了贾赦书房,外头那小厮倒是没乱跑,老实在外头等着,只是回去荣国府的路上,他是走一步抱怨一句。
“这个点别人都去吃酒赌钱了,偏偏给我派这么个差事,一次能赢有好几两呢,偏偏叫我错过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偏偏是我叫人给逮住了呢。”
这就是要钱的意思,顾庆之听见了也听懂了,不过不打算理会。
贾府这个工作环境是怎么成这样的?他们包吃住包衣服,也有工资,比小农户小商户要过得好多了,同等的小厮月钱还是丫鬟的两倍,就这干一次活还得给一次赏钱,这就很不合理。
怪不得晴雯叫王夫人撵出去,什么都不让带还能留下好几百两银子。
那小厮嚷嚷了好几句,见顾庆之无动于衷,便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子,还想进宫,一点人情世故不懂,活该当乞丐,到时候别连累我们!”
顾庆之面无表情一路回到荣国府,他倒是懂人情世故,但是跟荣国府这套,与其说是人情世故,不如说是威逼利诱,敲诈勒索。
将来落井下石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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