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天还没亮,顾庆之还睡着,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
“赶紧起来,收拾好了,琏二爷送你去私塾。”
顾庆之忙起身,外头等了好几个人,只来点卯的红燕也在,手里还提着水壶。
“怎么这样急?”顾庆之穿好衣服打开门,问道:“既是找先生,难道不该提前说好日子?”
“你知道什么。”为首的小厮没好气道:“你以为先生是好找的?还不是托了荣国府的关系,你又大字不识两个。总之先生不好找,临近过年,也没人这个时候收学生,你这是加塞。”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黄嬷嬷又从屋里找了当日他刚来给贾母请安穿的那套红底有金线绣花的衣裳,“穿这个,看着喜庆。”
顾庆之微微皱了皱眉头,“去私塾不用穿成这样吧。”
黄嬷嬷道:“不打扮的小点,你如何跟先生解释你不识字呢?”
这是给他找了个什么先生?还要装可怜?
顾庆之换好了衣裳,黄嬷嬷道:“好像稍微有点短。你这一个月长得可真够快的。”
红燕笑道:“还不是咱们府上吃得好,什么都不用他做,一下子就长高了。”
顾庆之扫她一眼,完全没有揭穿她的意思,薪水小偷,偷的又不是他的钱,败坏风气,败的也是贾家。
顾庆之很快梳洗完毕,小厮打量他两眼,“行了,走吧。”
天才刚亮起来。
顾庆之跟着小厮一路走到前院,直接就上了马车,贾琏半躺在车厢里,哈欠连天的,见他上来不过说了句:“那边坐好。”就又闭上了眼睛。
前儿他喝多了,王熙凤也喝多了,平儿来伺候他们,又被王熙凤拉到了床上。
贾琏在外头荒唐,在家里还没经过这种事儿,况且王熙凤看得紧,平儿他一年也过不了三五次手,这么一来就没控制住,还用了药,折腾到四更的梆子响了才睡下,早上又要去找戴公公,天刚亮就得起,满打满算睡了一个半时辰。
去找戴公公依旧是等了一天,太上皇寿宴,最忙的就是戴公公,贾琏去他外头私宅等着,等到天都快黑了,戴公公才寻着空出来见了一面,这么两天下来,贾琏是见着地方就想躺,躺下就想睡。
不过这会儿要睡也是睡不着的,更加不敢睡,贾琏稍稍养养神,起来喝了一杯参汤,很快就有了精神。
估摸着路程走了该有一半多,贾琏清了清嗓子,开始交待注意事项了。
这也是前儿他跟王熙凤商量好的,总之虽然最后的事儿是他办的,但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然他是不觉得这人能有什么能耐,再说就算按照林如海的设想,这人也就是钦天监的杂官,钦天监的监正也不过才正五品而已。
只不过王熙凤不放心,说:“咱们虽不怕事,可也不能替别人担事。谁做的就是谁做的。”
想到这儿,贾琏开口了,“老祖宗吩咐我今日送你进宫--”
这次顾庆之是真的震惊了,他们怎么敢的!
……他们的确敢。
瞧瞧那些因为荣国府送命的人,没叫他病逝在荣国府,已经是林如海的面子了。
只是为什么?
林如海要和荣国府一起举荐他去钦天监,这能有什么碍着荣国府的事儿?
能叫他们这么阳奉阴违的糊弄林如海?
“——你去太上皇宫里待着,给太上皇解闷,如果能入了太上皇的眼,太上皇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你受用不尽的。”
“在宫里安安生生的,那地儿可不像荣国府,你在荣国府闹一闹,看在林大人的面子上,总是能容忍你三分的。宫里闹,那你的小命就没了,你当惯乞丐的,这点总该明白的。”
“你年纪太小,字也不认识几个,要说识天气,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老祖宗试了你一个月,没见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才想了这个法子替你另谋出路。”
“况且十岁当官,那也过于瞩目了,所有人都盯着你,对你也不好。”
贾琏说了这许多,对面顾庆之一言不发,完全没点反应的,贾琏皱了皱眉头,也不说话了。
不过一个乞丐,马上去皇庄种地,除非他能狠下心当太监,说不定还能起来。否则就凭前头几句话,谁知道了都得说他琏二爷礼贤下士。
顾庆之完全不理会贾琏,都到了这步田地,除非他现在跳车,否则他九成九要被献给太上皇了。
红楼世界里的太上皇,至少目前来说,还是掌权的,而且怎么还能掌好几年。
或许他可以在太上皇身边给皇帝做卧底?毕竟这大魏朝,总归有一天是要交到皇帝手上的。
等一下……荣国府是不会让他顺利见到太上皇的,荣国府都做到这步田地了,是不会让他起来的。
顾庆之冷哼一声,且看吧。
当初他也可以不堵林如海,而是先积累声望的,无非就是先前节省的时间,如今要再用出去而已。
封建社会,他这样的人才,最终肯定是要落到皇帝手里的。
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小厮道:“二爷,到北安门了。”
贾琏又是一杯参茶下去,先跳下马车,又跟顾庆之道:“下来,到地儿了。”
顾庆之面色沉静,跟着贾琏下了马车。
北安门是外皇城的城门,进去西边是太液池,也就是皇家的花园——西苑,东边是太监的衙门,司礼监、御马监和内官监等等都在这里。
在皇城门口,就不能叫小厮上前交涉了,而且贾琏今天穿的是文官常服,由他上前一步,跟城门边上的太监说:“您大安,我们找戴公公。”
这会儿都十一月了,虽然说今年京城没往年冷,不过呼呼的北风吹着,外头人都冻得手脚冰冷脸通红,贾琏又递了个红封过去,“天气冷,您打些酒暖暖身子。”
不仅有太监的,守门的侍卫也有。
顾庆之觉得好笑,这跟刘姥姥进贾府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刘姥姥呢,至少刘姥姥不用塞银子。
那太监接了红封,进去班房说了声,很快里头就出来个看着跟贾琏差不多大的太监,这太监倒是一脸笑意,“可是荣国府来人?”
贾琏笑眯眯的行礼,又是一个红封开路。
“行了,戴公公都吩咐好的,人呢,我带进去。”
贾琏回头招呼顾庆之,顾庆之倒是不着急,“公公,我同琏二爷再说两句话。”
那太监就是被派出来带路的,更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他捏了捏红封,觉得里头挺厚,估摸着能有三张银票,怎么也有三百两了,还挺高兴的,让到一边,“放心说,我看着,不会误了进宫的时辰的。”
顾庆之跟贾琏笑了笑,站在城门口,他也不用装了。
“琏二爷。”这三字念得阴阳怪气的,“我特别好奇,你们还敢把我送进宫,是觉得我在宫里能安生听话?太上皇寿宴,宫里贵人可太多了,我稍微干点什么,你们可就要跟我一起陪葬了,九族陪葬。”
贾琏一脸的震惊,加上这两天没休息好,一阵眩晕涌上来,几乎要晕倒。
顾庆之上前扶了他一把,“小心些,摔倒宫门口,你叫太上皇怎么想?让戴公公怎么想?”
也不等贾琏搭话,顾庆之继续。
“我屋里有个木匣子,在枕头旁边放着,里头二两的银锞子五个,一两的银锞子十个,里头还有一吊钱。放在外头的也就罢了,打赏给你们,这木匣子你们收好了,将来能救命的。”
顾庆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公公,咱们进宫吧。”
这公公先是给了顾庆之一个木头的腰牌,然后才领着他进了北安门,顾庆之还在看路上风景呢,这公公忽然就问了一句,“听说前两日荣国府叫雷给劈了?”
顾庆之一愣,随即点头。
公公又问:“听说是正堂。”
“说是要整个重新修一遍,不过没伤着人。”顾庆之道。
公公唏嘘一声,道:“也不知道荣国府背地里干了什么龌龊事情,竟糟了雷劈。”
顾庆之甚至觉得有点欣慰,总算是遇见点搞封建迷信的正常人了。
“这谁知道?”顾庆之道,“面上看着好好的。”
那公公犹豫了一下,跟他道:“你……进去小心些,荣国府正堂叫人劈了,太上皇的寿宴,寿礼都是些吉祥如意的东西。”
这公公说完似乎是有点懊恼,两步走到了顾庆之前头,加快脚步继续往南。
顾庆之大概也能明白他什么意思,八卦兴奋之后说了不该说的话,宫里怕是觉得荣国府突然献他给太上皇解闷,也是想借着他压一压正堂被雷劈的负面影响。
但是太上皇的寿宴,他这个由才被雷劈了的荣国府献上的人,八成是见不到太上皇的。
这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荣国府不想他出头,太上皇不想见他,更大的可能,是太上皇根本不知道他。
不过他也完全没有给太上皇效力的打算,可以说是双向背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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