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陌生又熟悉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无数过往, 无数难以言说的滋味, 都在他沉沉的目光里, 无声流动。
许久, 也许只是一瞬, 苏樱猝然转开脸。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裴羁时时按着心口,原来竟是因为, 那里藏着赐婚诏书。
他从不曾拿出来过, 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起。
“这, 这。”张法成目瞪口呆, 一连说了几个这,原以为裴羁那么紧张必定是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是赐婚诏书?苏樱是谁?裴羁也没成亲呀, 再说天底下哪有随身揣着赐婚诏书的人!
“放肆!”张伏伽沉着脸叱了一声。到此时看得清清楚楚,张法成诸般做作, 都是为了抢到那个锦囊, 实在无礼,叱道, “还不快向裴相赔礼认罪!”
张法成忍着气, 不情不愿上前行了一礼:“都是误会, 请裴相恕罪。”
以为裴羁会谦逊, 哪知他只是一动不动坐着, 受了他这一礼,张法成一口气堵在心口, 咬着牙退回座位,张伏伽连忙起身,亲自捧着那卷圣旨奉上:“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裴相恕罪。”
裴羁起身接过,放回怀里。耳边听见张伏伽又道:“原来陛下竟亲自为裴相赐婚,真是天大的荣耀啊,这中秋佳节团圆之时,裴相还要为着国事奔波在外,与夫人分别,真真令人钦敬。”
分别么,可谁又知道,今夜这轮圆月,其实同照着他们两人。这样隐秘的,相望而不可相亲的爱恋。
眼梢热着,余光里瞥见对面梨花白的身影微微一动,苏樱看他一眼,很快转开了脸。突然极想与她同沐着月色,一同度过这该当团圆的一夜,他们是夫妻,夫妻原本,就该如此。裴羁在翻涌的心绪中起身:“此刻月色正好,节度使可愿一道赏玩?”
“正该如此,”张伏伽连忙跟着起身,笑着往外走去,“露台那边敞亮,正好同赏清辉。”
厅中诸人全都跟着起身,苏樱落在最后一个,慢慢走出门外。院中灯火辉煌,月色逼在灯火之外,并不分明,待转过半条游廊登上露台,眼前豁然开朗,灯火此时都已落在脚下,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天幕,烟水一般,将清辉洒落双肩。
苏樱扶着阑干眺望着,恍然想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裴羁一道过中秋。
在裴家那年中秋,他推说有事,并不在家。
谁能想到他们第一次一道过中秋,竟是在遥远的西域,在这陌生的人群里,遥遥相望,相见而不能相认。
身边树影一动,裴羁消瘦的身影隐在树影子里,悄无声息靠近,苏樱下意识地向前两步,听见他低而快的语声:“明日一早,张用来接应你。”
明日一早,他随张伏伽前往右军营观看军演,张法成等人都会前去,到时候他们全副精力都会放在那场决定生死的兵变中,节度使府的防守必然会松懈,正是送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苏樱怔怔看他,隔着人影,树影,月影,他漆黑眸子有一瞬正正落在她身上,专注,哀伤,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似的,下一息他转身离开,快步走到另一边。
随即响起他与张伏伽说话的声音:“我久仰豆卢军封将军的威名,明日军演之前,可否请节度使为我引见?”
苏樱扶着阑干,沉默地听着。
他带着赐婚诏书,但他从不曾拿出来过,哪怕是重逢那天,康白声称与她定亲的时候。
天子金口玉言,赐婚于他们两个,她无从逃避,不能拒绝,只能做他的妻,那天只要他拿出赐婚诏书,立刻就能逼她回来,可他直到此时此刻,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是怕会陷她于危险之中吧,毕竟这些天里,她亲眼目睹着节度使府中的波谲云诡,他是拼着生死,在与张法成周旋。从前她恨他阴狠毒辣,恨他一再逼迫,羞辱欺凌,可他如今,却为了她的安危,放手了。
蓦地想起壶关外的山道上,窦晏平横道立马的身影,他道,我帮你拦住裴羁。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不会跟他一起走,他们注定是要相忘于江湖的,可他还是愿意尽最后的努力,帮她。是不是爱极了一个人,便会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要成全对方?
苏樱想不透,在她漂泊不定的人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竭尽全力为自己算计、争取,她从不曾有过这样毫无保留一心只为对方考虑的时候,也从不曾这样,全心全力爱一个人。
可她知道了,被全心全力爱着,被毫不犹豫选择着、保护着,是什么滋味。
树影摇动中,随风传来张伏伽的笑语:“老封若是能结识裴相,必定高兴坏了,不过我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这老封,我不传他,他竟然也不来见我。”
裴羁点头:“明日就能相见了。”
心里明白,封永存只怕不是不来见,是不能来吧,前些天张用禀报过,封永存失踪了,豆卢军群龙无首,如今被扔在城外,屡次求见张伏伽而不得见。这些情况张伏伽看起来全然不知,那母子两个已经悄无声息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那么今天张敬真的病,是真的沾染疠气,还是张法成的手段?
余光窥探着栏杆前那道梨花白的身影,于无数关乎生死的谋算中,始终萦绕一缕缠绵的情意。明日,将是定生死的一局,他虽诸般筹划,但毕竟孤军深入,处于劣势,若是身死。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她隐在月桂树的阴影里,雾蒙蒙一双眸子也在看着他,裴羁狠下心转过脸,若是身死,至少她会脱险,至少他临死之前,还有她相伴。他该知足。
看向张伏伽:“我有个不情之请,明日一早,可否请节度使在军演之前,带我去豆卢军营寨看看?”
张伏伽还不曾回答,张法成已经急了,抢着说道:“不行!”
声音又急又狠,惹得露台上几个人都朝他看去,苏樱独自在阴影里,目光越过重重屋脊,看见府门外大街上,突然燃起冲天的庭燎。
大街上。
康白匆匆赶来,在第二个庭燎燃起之前,拦下高善威:“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他们苦苦等了一天,只待张伏伽出府巡游时,便要将这些天查到的张法成不法之事尽数上报,谁知直到入夜也不见张伏伽的影子,康白上门请见,才知张伏伽今年不再巡游,情急之下连忙赶往别业求见张敬真,那边却关门闭户,道是张敬真染病,连明天的军演也都不参加了。
高善威当时便要硬闯节度使府,康白思来想去,这些天张用还曾去过两次节度使府,裴羁与外界的联络始终不曾断过,若是裴羁觉得告知张伏伽有用,就不会一言不发,如今裴羁按兵不动,那么府中情况多半已经不是张伏伽能够控制的了,裴羁应当是对明天的军演另有安排,这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他好容易劝得高善威回去,哪知一个眼错不见,高善威竟又闯到节度使门前,燃起庭燎,想要强行闯门。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节度使。”高善威抛下火把点燃第二个庭燎,想起回家之后团圆的家宴上那空着的一双碗筷,赤红着一双眼,“中秋了,团圆的日子,我的玉娘……”
再也回不了家了。
康白顿了顿:“高兄,事关大计……”
“我知道,”高善威深吸一口气,“明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若是不能够把玉娘的冤屈说个明白,我死不瞑目。我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了,若是我今天出不来,徐坚明天会接替我。”
徐坚,他的结义兄弟,城中嗢末人另一个领袖。事已至此,康白知道劝不住,抬眼,节度使府重重高墙一眼望不到边,里面的人,可曾听见了冤魂的哭声?
“节度使,高善威求见!”耳边炸雷般一声,高善威大喊了起来。
露台上。
张伏伽沉着脸叱责张法成:“闭嘴!裴相面前,哪有你开口的份?”
心里的疑虑越来越盛,张法成不太沉稳他是知道的,但像今日这样沉不住气也是前所未有,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一再针对裴羁?余光却在这时,瞥见府门外的庭燎,又再注意到庭院中值守的不是他素日里常见的几个护卫,而是换了几幅吐蕃面孔,心里突然一凛,指着那几人问道:“他们是谁,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右军营的,前几天府中闯进歹人后我增加了护卫的人手。”张法成今日几次被他当众训斥,心中的不满已达到极点,生硬着语气,“伯父,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沙州的军务大事,你怎么老让裴羁一个外人插手?他算什么……”
“法成,”阿摩夫人见他语气不对,立刻打断,“起风了,快去找件衣裳给你伯父披上。”
张法成忍着气顿住,张伏伽沉着脸,目光向庭前一望,满院灯火辉煌,照出的依旧是吐蕃人的面孔,府门外的庭燎越烧越旺,紧跟着传来一声高喊:“节度使,高善威求见!”
高善威。又不是不认得他,又不是不曾来过节度使府,为何不等通传,使出这手段来见他?又突然想起已经有七八天不曾见过外人,尤其又逢中秋,以往即便他不慰问,城中各级官员也都会入府道贺,今年却是一丁点动静也无。心思急转中,看见裴羁淡然的神色,看见阿摩夫人带着笑意的脸,还有张法成紧紧安着的,腰间的长剑。张伏伽转回头,看着府门外冲天的庭燎,叫过侍卫:“去看看什么情况。”
“法成,你快些去取衣服。”阿摩夫人忙也叫过张法成,压低了声音,“通知达赤立刻过来。”
她知道高善威,城中嗢末人的头领,虽然不知道高善威是因为什么来的,但使出这样激烈的手段求见,让她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张法成跟着侍卫下楼去了,张伏伽扶着阑干不动声色看着,他转向主院那边,在长廊转角处叫过一个护卫说了句什么,那护卫,亦是吐蕃面孔。
今夜家宴赏月,正是诸人最松懈的时候,他身上连兵刃都不曾带。张伏伽思忖着,向夫人说道:“你这几天不是有些咳嗽么?吹不得风,先回房去吧。”
张夫人有些意外,抬眼,他看着她,随即眉头一挑,看向庭院方向,张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琉璃串珠灯下一名护卫恰好抬头,浓眉深目,颌下一部胡须,分明是个陌生的吐蕃人。张夫人顿了顿:“好,我先回去。”
眼见她带着几个侍婢下楼回房,张伏伽笑了下:“走吧,咱们也去看看高善威怎么回事,这么折腾着要见我。”
节度使府门外。
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侍卫在阶上询问:“是谁在外面点火喧哗?”
“我,高善威!”高善威上前一步,高声道,“我有要事禀报节度使!”
“进来吧。”护卫在灯火下确定了是他无疑,闪身让出道路。
康白翻身上马,隐在黑暗中向高善威点了点头,随即拍马离去。这一闯,节度使府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她还在里面,他得筹措人马,前来接应。
余光瞥见高善威迈步走上高高的台阶,消失在灯火辉煌的门后,轰一声,朱漆大门再次关闭。
露台上。
楼梯十数级,裴羁一步压着一步,慢慢地,退到了队伍后面。
苏樱快着步子,一级追着一级,来到他身边。
夜风微动,不知哪里有桂花树,夹在风中馥郁的香气。前面的人群仿佛突然之间被隔绝,这空阔的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念念。”耳边听见裴羁低低的语声,这久违的称呼,让她突然一下,湿了眼梢。抬眼,他低头看着她,修长消瘦的身影带着月亮光华,一瞬间靠近。
眼下,便只是他和她了。这团圆的日子,也终于有片刻时间,属于他们两个。裴羁要极力克制,才能让声音不颤抖:“待会儿怕是有变,你跟着我,我来应付。”
他大略猜到了高善威的来意,张用曾向他禀报过玉娘失踪一事,也说过那夜高善威探过城南私宅后,那一沙坑的尸首都不见了。他之所以不曾向张伏伽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察到节度使府已经被张法成母子架空,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但高善威还是闯进来了,今晚多半要出岔子。
听见苏樱低低的回应:“你千万小心。”
似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晕眩着,甜蜜苦涩的滋味,在无法压抑的思念与渴望中忍不住伸手,掩在袍袖底下,轻轻握她的手:“好。”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指尖,似有什么闸门突然打开,一霎时无数过往一齐涌上。眼梢发着烫,苏樱深吸一口气松开裴羁,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高善威不知因何前来,待会儿局势不知如何发展,不相识的画师叶苏与宰相裴羁,也许更安全。
人群前面,阿摩夫人不动神色收回窥探的目光。不会错了,画师叶苏与裴羁,认识,甚至还很亲密。赐婚诏书上女方的名字唤作苏樱,叶苏,苏樱,只差一个字。
正厅。
残席撤下,各人面前重新摆了酒果,张伏伽居中坐下,看向高善威:“是善威呀,很久不曾见你,为着什么事要见我?”
“我有冤情上奏!”高善威抬头看见拿着件披风匆匆赶来的张法成,一霎时目眦欲裂,“张法成强抢民女,残害人命,他在城南有一座私宅,里面埋着几十具女子尸首!”
“什么?”张伏伽大吃一惊。
“放屁!”张法成立刻嚷道,“我清清白白,岂能让你污蔑!你可有证据?”
那几十具尸首都已经不见踪迹,想来是被毁掉了,他如此嚣张,也是仗着没有证据。高善威心如刀割,嘶哑着喉咙:“我亲眼所见,就在你后院的竹林里!”
张伏伽沉着脸起身。高善威女儿失踪之事他也听闻过,高善威爱女如命,无论如何不会拿死去的女儿作儿戏,而张法成,今夜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慢慢走到张法成面前,忽一下将他佩刀连鞘夺下:“我会详查此事,在结果出来之前,你暂时禁足。”
“大哥,”阿摩夫人急急上前,“就算朝廷抓人,也要讲个证据吧,哪能凭外人一句话,就要抓法成?”
“张法成非但逼杀民女,还欺上瞒下,阻断节度使的耳目!”高善威急急说道,“我为此事已经求见节度使多次,门房一直不肯通传,还有豆卢军的封将军也已经失踪多日,豆卢军也一直求见节度使,都被拦住了不让见!”
张伏伽面沉如水:“押张法成回房禁足,传我命令,取消军演!”
封永存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府中不会无缘无故换成吐蕃护卫,张法成几番怪异,他直觉与明天的军演有关。
主座前,该当传令的张元常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张伏伽心中一凛:“还不快去!”
张元常还是一动不动站着,不好!张伏伽刷一声拔刀,当!张法成抽出另一名侍卫的佩刀挡住,笑道:“伯父,你已经老朽了,连这种诬告都分不清楚,不如回房休息休息,城里的事由我代劳吧。”
“来人!”张伏伽高喝一声,“拿下张法成!”
“来了!”门外一声喊,一个全副盔甲提着长刀的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二郎君,有何吩咐?”
是达赤,张法成的心腹。张伏伽到此时已然明白早已落入圈套,急急向门外走去,听见外面士兵们整齐的步伐,看见无数张凶狠的吐蕃面孔一齐涌进宽阔的庭院,院中有忠心于他的护卫拔刀阻拦,无奈寡不敌众,瞬间鲜血飞溅。
“大哥,”阿摩夫人慢慢跟上来,“都是误会,眼下你被高善威蒙蔽,等军演之后,我自会向你说明真相。”
张伏伽刷一声拔刀。
承平二十多年,但廉颇未老,尚能一战:“众军听令,杀敌!”
四下里零零落落,响起护卫响应的声音,张伏伽一刀劈向阿摩夫人,边上侍从连忙挡住,张伏伽这一刀却是虚招,趁机从厅里拉过裴羁:“裴相,随我突围!”
电光石火之间,见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人,画师叶苏,苏樱?张伏伽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夺下他手中刀扔给裴羁:“接着!”
裴羁伸手接住。他虽是文士,但五陵子弟,弓马亦是必修的功课,挥刀逼退一个士兵,急急向苏樱说道:“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苏樱松开他的手:“好。”
不知谁人的鲜血飞溅着,落在她脸上,苏樱抬手抹掉。从方才变故初生,裴羁便已经牢牢护住了她,她虽不能为战,但此时,总也要努力自保:“给我也找把刀。”
“给!”身后高善威递过来一把沾血的刀,跟着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护着他们向外,“去大门,外面有接应!”
“拦住叶苏!”张法成嚷叫着,紧紧追在舍后,“达赤,给我杀了裴羁!”
达赤应声而起,挥着长刀当头砸下,张伏伽急急拦住,抬眼,看见阶下一名护卫前胸后背各中一刀,犹自浴血奋战不肯退后,又见一名护卫倒在中庭树下,犹自死死抱着一名吐蕃兵的腿不肯放手:“节度使快走!”
承平二十多年,万没想到,这生死的变故,竟生于阋墙。挥刀劈翻一名士兵,沉默着向大门方向冲杀,主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伏伽,我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苏樱在仓促中抬眼,看见张夫人全副盔甲,率领一队劲装结束的侍婢和护卫斩杀门前的吐蕃士兵,飞快地向这边逼近:“护送节度使突围!”
手被握住了,抬眼,对上裴羁沉沉的眸子:“别怕,一切有我。”
一瞬间想起沙州城里的传闻,当年归义军横扫河西之时,张夫人亦是横刀立马,与丈夫共同杀敌,夫妻,是不是便该是如此模样?
耳边一声一声,厮杀声越来越响亮,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距离大门一寸一寸,渐渐近了。苏樱紧紧握着手中刀,在满眼的血色与灯影中,看见从墙头跃下的张用:“郎君!”
“送娘子走!”握着她的手握紧了,苏樱抬眼,裴羁脸上染了血,素来端方的容颜透出意外的妖异,“念念,保重。”
声音苦涩,沉重,似从胸腔里发出,手上一轻,他松开了她,苏樱深吸一口气:“保重。”
张用带着几个侍从前后护住,在无数吐蕃兵中撕开一条血路,杀向府门前,裴羁抬眼,这边已经只剩下七八个人了,张伏伽夫妇背靠背还在厮杀,高善威受了伤,苦苦支撑,不远处张法成看见了苏樱,呼喊着让达赤去追,裴羁咬牙,提刀迎上。
苏樱没有回头,那紧紧锁闭的府门近了,更近了,张用飞身掠过,劈翻守卫,拉开大门:“娘子快走!”
“站住!”达赤一个箭步跃上去,手中长刀当头落下,“留下!”
苏樱听见刀刃带起的风声,夹在厮杀声中,分外清晰,随后是裴羁的声音,破了音,惊惶到极点:“念念!”
大刀落下,苏樱本能地转开脸,脸上溅到了滚烫的热血,下意识地抬头,看见裴羁染血的绯衣,那刀,自他左肩劈下,犹自嵌在骨头中,他便用右手推开她:“快走!”
苏樱踉踉跄跄,被他推出门外,轰一声,沉重的府门在身后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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