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在大槐树下(8)
“轰隆!轰隆!”
高架上暴雨倾盆。
猫斯拉王掌控雷电的能力简直是大鬼隐匿能力的最佳作弊器,他们一个对上擅长近战的王旭廷,一个对上擅长远攻的薄钦,配合得恰到好处。
“轰!”
深紫闪电直直劈落,阻住薄钦的长鞭,天空大亮的一瞬,大鬼从王旭廷身后的阴影间鬼魅般出现,漆黑无光的刀刃无声无息递出。
一击落空,就毫不犹豫潜入阴影遁走,决不恋战。
而后就是下一次互相配合的进攻,在高强度的对局里周而复始、花样百出地使用着同一套连招,默契得令人咋舌。
“他们也在留手。”
薄钦与王旭廷背靠背站着,各自都消耗不小,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不能再拖下去了。”王旭廷声音冰冷,“过去一周的几次袭击,Poker摆明了是要让我们死在国际区。”
“大槐树副本那里一定有他们必须得到的东西。”薄钦自然也看出了这场截杀背后的意思,“和杀死我们比起来,他们从大槐树副本获得的收益要远大得多。”
“缺德导航持续为您服务!”
在缺德导航难得不缺德的指引下,两人顺利到达目的地——滨海市中心最新开业的第一高楼,属于王阿姨名下的黑潮酒店。
这是一所全部员工都是怪物的七星级酒店。
“SURPRISE!”高达数百米的漆黑巨浪咆哮着朝他们打落,渺小如同蚂蚁的游艇被浪潮卷住,高高扔向天空,再被浪潮吞没,天旋地转中陆之靳稳住身形,搭住船舷的手掌却在一瞬间涣散又凝聚。
举目四望,天地间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浪潮吞噬。
他浑身都湿透了,污染的气息正迫不及待顺着每一缕水汽往他的身体里钻。
他甚至能听到源海发出欢欣鼓舞的叫喊声,就像是七年前他第一次从源海中醒来时那样——
不是模糊的呓语与诡谲不成文的呢喃,而是意念深刻强烈到足以被人类理解的清晰字句。
“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审判在空中划过凌厉的鞭影,重重落在地面。
“退后,不要逼我动手。”
“薄特级……”
对策局的干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敢上前,僵持在原地。
“薄钦,你不要被私情冲昏了头脑!”
带着冰冷怒意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王旭廷按着佩剑自长廊另一端走来,面对翻脸不认人的薄钦,语气同样毫不客气。
“没有将他送进地下监狱,而是安排在特殊医院隔离,你还不满意?”
干员们退至两边,为王旭廷让出通道,垂首间眼色互飞,纷纷露出八卦神色。
“你们在看什么?还不去自己的位置?”
铁面无私的特勤队长面无表情开口,冷冽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探头探脑的队员,冷笑一声。
“楼梯,电梯,窗口,每一扇门,每一个通风管道,都给我守好。”
他看了薄钦一眼,转身进入病房旁的办公室。
“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薄钦和王旭廷在被严密守卫的办公室内交谈。当初在祈福山庄,零号的编号是S-0000。
手中的头颅彻底被腐蚀殆尽,淡青色的刺青编号缓缓消失,同一时间,四周所有残存的蘑菇都开始自燃。
陆之靳看向掌心突兀出现的一枚冰晶,心底的某个猜测终于落地,放心地摇了摇八角铜铃。
那头短促地回应了一下,很快远去。
陆之靳的思路再度回到试验场。
他知道试验场这个地方,这是系统一直以来自行培育和筛选怪物的地方,即便不是祂最大的依仗,也可以说是系统大部分势力所在。
目前已知的实验代号,就有S系列、F系列和XC系列。
其中S对应的是零号实验,以陆之靳为蓝本进行的克隆和改造。F系列是现实世界里对人类的怪物化实验。XC系列,则是游戏内最初的一批实验体。
自从知道系统并没有消失之后,陆之靳就一直想找到现实世界里的试验场,但系统为了防备他,将试验场的所有数据都进行了修改,让陆之靳始终没能够发现试验场的所在。
没想到今天却一下子获得了试验场的线索和阿洁的下落。
陆之靳心情大好地亲了口缅因猫,在大猫哼哼唧唧的撒娇声里张望四周,不死心地试图找到一点院子里遗留下来的蘑菇。
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丛院子里原生的白蘑菇。“晚饭就快好了,你差不多了就起来,把碗筷摆了。”
估计是这回答太过离谱,薄钦懒得指责他狡辩,脚步声很快远去,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又传来了翻炒的声音。
陆之靳埋在毯子里眨了眨眼睛,和沙发背上冒出来的猫猫头对上目光。
“喵~~~~~~”
旺财嗲嗲地拉长了调,对陆之靳的胡言乱语表示了肯定。
“来,旺财,我看看你的毛。”
陆之靳招招手,将大猫抱进怀里,心疼地摸了摸那有些斑秃的颈毛,仰头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夕阳西下,猫在怀中,薄钦在厨房。
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但陆之靳想到源海日渐疯狂的侵蚀,和隐在暗处深浅不知的系统,眼中浅浅的笑意逐渐散去,变得面无表情。
在他的注视下,灯影扭曲着形成一只诡谲的猩红眼瞳,暴戾与残忍交织其间,看不见一分属于人类的感情。
而后猩红散开,露出眼瞳正中央的血色符号,两对一模一样的灰绿凤眼对视一瞬,随后天花板上的眼瞳消散,陆之靳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薄钦正站在沙发背侧,低头朝他看来。
“别看了,吃饭。”
直到两人在餐桌旁坐定,陆之靳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天,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存放便当的吧台——不出意外被扫荡一空。
已知薄钦准备了十天的便当,陆之靳在第一天炫完四天的分量,那剩下的进了谁的嘴里?
旺财蹲在吧台上骄傲地抖了抖自己的颈毛,用眼神告诉陆之靳:你想的没错。
当然是进了本王的嘴里。
陆之靳:“……”很显然这套“别废话干就完了”的企业文化非常契合无头姐的调性,清冷素净但杀意凛然的脸上微微一怔,接着露出同样深以为然的神情。
陆之靳趁热打铁:“再说了,你这么好的专业能力,去了对策局还能有什么发挥空间?而我们怪物之巢就缺你这样的人才!财务大臣的位置虚位以待,职等你来!”
掷地有声的话落在办公室内,面对诚意满满的BOSS直聘,无头姐沉默了一会儿,握紧了手中的老式计算器。
“……啊。”
半晌,她脸上神色坚定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欸,欢迎加入怪物之巢!”
早有准备的陆之靳顿时眉开眼笑,契约在无头姐点头的刹那形成。
“喵——”
缅因猫松开尾巴,投来鄙夷的一眼。
“呼,呼……该死的猫……到底是什么东西——”
趴伏在地上的男人痛苦地喘息着,化作利刃的手臂死死嵌入地板,抬起头怨恨地看向陆之靳。
“不过是仗着有积分榜第一的庇护,才得来这么个宠物……哈,长得这么漂亮,果然就是招人疼……真想知道你在被——”
“吼!”
充满暴虐杀意的嘶吼声响起,缅因猫一爪拍在男人后脑勺,将对方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砰!”
“唔该死你——”
“砰砰砰砰砰!”
陆之靳正在意识海内给无头姐挨个介绍不省心的怪物们,看着无头姐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这才微微垂眸,随意地扫了眼脚下哐哐磕大头的男人。
“旺财。”
他懒洋洋地唤了声,正眯着金棕色瞳孔施虐的大猫顿时停下动作,尾巴绞住男人的脖子死死向后拉起,强迫对方露出那张血迹斑斑的脸。
金属光泽正在青筋暴起的脖颈上闪动。
陆之靳仔细端详片刻,在记忆里搜寻一番无果,顿时不感兴趣地转向无头姐。
“想问什么,现在可以了。”
无头姐一瞬间拽紧了手中的计算器。
但短短数秒后她就平静下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调已经很平稳。
“老师……还有其他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你就想问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古怪地笑出了声。
“对,他们都是我杀的。”趴伏在地上的男人一派自然地开口,“你老师早就怀疑我和组织的关系了,我本来想先杀他的,谁知道你先跳了出来……我把你斩首以后抛尸,过了没几天他就来质问我,我自然只能把他也杀了。”
“哼,明明是公司的副总,却不站在我这一边,口口声声不与怪物为伍……但如果夏高保险不背靠着组织,又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光景?”
“简直愚不可及!”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男人语气更加古怪地重复着,“哈”了一声,看向无头姐的眼神带上一抹无趣。
“既然杀都杀了,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反对者都杀死?伪装成自杀,还能够省下一大笔保费。”
他满不在乎地开口,神情一片平静,仿佛那数条人命不过只是一串数字,激不起任何情绪波动。
“杀人而已,你现在不也想杀了我吗?”
“你——”
扣在计算器上的五指蓦地用力,近乎失控的强烈杀意在一瞬间迸发。
蹲坐在男人后背的旺财欣赏地看向满目痛恨的无头姐。
“喵~~~”
“旺财,别闹。”
感觉亏了。
他纠结着吃完一顿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挤到了洗碗池边。
薄钦正穿着猫猫围裙,不紧不慢地擦碗、放碗,普普通通的家务也被这个男人做得赏心悦目,从来都只会打碎碗的陆之靳忍不住晃神了一下,强行收回紧盯着薄钦侧脸的目光。
“那个,老薄啊,要不咱晚上出门散个步?”他期期艾艾地开口,试探着问道,“顺便买个宵夜?”
拜最近每晚一个的鸡蛋灌饼夜宵所赐,他现在睡前不吃一个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宵夜?”
水流声忽然一停。
穿围裙也像穿西装一样严谨的男人擦干净手,侧过身似笑非笑看来。
“怎么,我做的饭还喂不饱你?”
陆之靳:“……”
人类的心思究竟该怎么猜……他到底该说是还是不是?
最终陆之靳还是没能成功获得夜间出门许可。
但他再一次喜提电子手铐,薄钦目光专注地低头在他手腕戴好污染预警手环,打开了每日步数上传功能。
认真负责的薄钦不忘在家庭群里发出公告。
“今天开始恢复锻炼,在群里打卡,请大家监督。”
家庭群内很快刷新出一排排信息。
王阿姨:“刚开始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啊,走不动就算了!来阿姨家吃饭!”
童游:“舅妈说得对,小陆哥注意多休息呀!”
溺爱组依旧溺爱。
杨嘉斐:“你不会又想着吃零食了吧陆大爷?别忘了打卡啊!”
挚友组永远一针见血。
“陆之靳——”
院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砰”得一声巨响,陆之靳正蹲在紫藤架下起劲地掘着蘑菇,头也不抬地朝来人挥了挥手,习惯性地开口。
“你来啦,薄钦。”
“等你好久了。”
他捏着朵白胖白胖的蘑菇,笑眯眯地提议:“老薄,晚上要不要吃蘑菇汤?”
“陆之靳?”
薄钦忽然顿住脚步,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
陆之靳也奇怪地“昂”了一声:“怎么了?被孢子寄生不认识我了?”
“……不,没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头才传来声音,薄钦神情自若地接过蘑菇:“怪物的本体被你解决了?来的路上建筑师说你这边已经没有问题,就先离开了。”
薄钦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与慢一步赶到的刘瑞汇合,怪物之王保育员们卸甲归厨房,进入下一个战场,开始给嗷嗷待哺的房东做饭。
薄钦有些神思不属,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食材备好,交给刘瑞继续处理,自己则干脆走出厨房,倚在门边望着院子里发呆。
陆之靳正在陪缅因猫玩水。
黑发青年笑得一脸灿烂,微卷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来飘去,头顶呆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难得显露出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薄钦的神情有些惘然。
手腕内侧的印记仍在发热,一跳一跳彰显着存在感,显然已经被同源的力量激活。
但这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里面封存着第一玩家LU倾尽全力的一击,作为曾经游戏内名不见经传的小牧师薄钦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印记从赶回小院的路上开始有反应,随着接近小院越来越明显,到陆之靳向他打招呼的刹那,滚烫到几近灼热。
薄钦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被孢子寄生,以至于生出了幻觉,竟然会觉得眼前这个混蛋又惹人心疼的房东,和那个传说中的第一玩家LU是同一个人。
明明一个惫懒咸鱼,体弱多病又娇气,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偏偏又总往最危险的地方凑,乱来得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让人操心不断的小混蛋。
而另一个始终在往前走,从来没有过多余的声音,谨慎、冷酷、高效、精准,绝不会轻易将自己陷入危险,却也从来都将最危险的事留给自己,是所有玩家的守护神。
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人……
“旺财,去扑那条金色的鲤鱼!那条最胖!扑上来今晚给你加餐生鱼片!”
“喵呜!嗷呜喵喵!”
一人一猫在池塘边大呼小叫,将一池鲤鱼折腾得四处奔逃,苦不堪言。
“是陆之靳救了所有人,七年前是,七年后也是。”薄钦很少露出这样克制不住的怒意,“难道我们要这样对待一个为守护人类出生入死,功勋赫赫的同胞?”
“——那也要他确实是我们的同胞。”
王旭廷冷冰冰地开口:“七年前第一玩家LU掉进源海生死不知,七年后他重新出现的当天滨海市污染率就大幅提升。薄钦,你仔细想一想,哪一次污染事件里没有他的身影?”
“他为什么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信息却什么都不说?如果他真的与系统势不两立,为什么不向你求助?”
薄钦被问得哑口无言。
从陆之靳作为第一玩家LU的身份倒推,过去的一切确实都有迹可循,疑点重重。
最开始和猫斯拉王的相遇,两人那熟稔的相处姿态,分明就是旧识。
在大槐树下形成副本时,是猫斯拉王和大鬼联手拦住自己。
而当大鬼叛逃,指名由陆之靳作为监管者,两人相处时陆之靳理所当然的命令与大鬼无条件的服从。
还有在试验场中,黑桃Q对待陆之靳的奇怪态度。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将陆之靳往某个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方向推去。
“系统难道是真的想杀了他?你看不出来吗?”
“他和系统之间的关系或许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薄钦想起与陆之靳长相一模一样的零号,试验场隐秘的实验室内漂浮在玻璃箱体内的黑发绿眼少年,他想到陆之靳在零号工厂内习以为常般的平淡神色,想到那颗幽绿瞳孔内浮现出的血色符号。
陆之靳与系统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且极深的联系,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或许他确实是站在人类一方,但他已经开始失控了。”
“薄钦,那天他的状态我们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你敢保证他不会再一次失控?”
薄钦一怔。
他想起自己无意中用八角铜铃摇出的旋律,当时只觉得十分陌生但隐隐又有些熟悉,但建筑师脱口而出的“大坟场”一词,却让他在事后回忆起来。
大坟场的摇篮曲。
大坟场,是第一个游戏内最神秘的副本,无人知晓里面的情况,也没有人见过里面的怪物和BOSS,直到游戏崩塌也没有任何玩家通关的记录。
他们对大坟场唯一的了解,仅限于这里会定期开放的地下洞窟特殊副本。
每月仅可进入一次的,游戏内唯一可以获取生命之泉的地方。
但薄钦现在却觉得,他确实进入过大坟场副本。
只是他忘记了。
而他忘记的东西,似乎还远远不止是这些。
“陆之靳!”
耳畔覆上滚烫的热意,身体被紧紧拥住,陆之靳在下一刻被薄钦死死搂进怀里,灰绿色的眼睛里清晰映出朝他们当头落下的巨浪,薄钦被闪电照得惨白的脸色,以及那对深棕色眼睛里的,来自他们身后直直劈落的雷电。
即便是游戏第一玩家,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也依旧束手无策,更遑论其中还有源海与系统暗中推波助澜。
“陆之靳,你应该有保命的手段,待会儿你就跑,离这里越远越好。”
命运审判熟悉的属性克制伴随着薄钦的声音一同落下,陆之靳无声叹了口气,按住逐渐亮起银白光晕的枪口,在手心灼热逐渐泛起焦黑的同时,枪口被慌乱地撤开。
“别消耗你的力量,也不要白白送死。你的命运审判对无形之物是没有用的,薄钦。”
而他们现在的敌人是源海。
是无形存在于世间的一切污染的集合体。
“放心,薄钦,不会有事的。”陆之靳低声喃喃着,安抚地回抱住薄钦,接着仰起脸,印上那紧紧抿住的唇。
薄钦蓦地睁大了眼睛。
“阿洁本性就是混沌乐子人,她说的很多事只是为了戏弄你看你热闹,但有一点她没说错,亲吻确实是灵魂交融的方式之一。”
陆之靳轻声说道:“你要记得把我叫回来,薄钦。”
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后,陆之靳却没有退开。
柔软的唇瓣在触碰间摸索着轻蹭,像是小动物般嗅着自己熟悉的气息,亲昵却毫无章法地撩拨。
灰绿瞳孔内倒映出薄钦迅速变幻的神色,由错愕到困惑不解,再到一闪而逝的恍然与随之而来的惊怒。
“陆之靳,你不要乱来——”
“你怎么不专心?”
陆之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他踮起脚尖,伸手遮住薄钦的眼睛,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他第一次在两人之间的亲密中表现得如此主动……和强势。
手心下的肌肤不断颤动着,睫毛在扇动间轻刺他的手心,薄钦闭着眼睛,敞开牙关,任由陆之靳长驱直入,像是在容忍小动物放肆的挑逗。
下一刻,陆之靳的后腰与后颈被同时用力锢住,整个人重重撞上舱壁。
充满侵略意味的亲吻反客为主落下,纠缠着他的唇舌,不容许任何逃避。
他们彼此都近乎凶狠地掠夺着对方的呼吸,像是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融入对方的灵魂。
四周围海浪狂啸的声音,雷电爆鸣的声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阻拦在了这座游艇之外,两人之间只剩下在亲密间溢出的暧昧声响,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与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而在这之外。
“哗啦!”
红与黑相间的触手自海底倏尔探出,在一瞬间攀升至高达数百米的高空,与朝他们当头落下的雷电和浪潮悍然相撞!
“滋——”
“轰隆!”
触手在瞬间抽搐着开始坍缩,但更多的触手忽然自海面探出,它们在汹涌的浪潮间以诡谲难辨的方式飞快游动着,忽然齐齐扫向漫天混杂着漆黑狂澜的电光!
那一个瞬间,天地皆暗。
“嗡——”
电梯到达顶层打开门的刹那,礼花砰得射出,由无数玫瑰花瓣组成的花瓣雨落下,兜头朝两人洒来。
杨嘉斐脑门上顶着章洁,欢乐地朝两人挥舞着手中的酱肘子,冰霜魔女把玩着小巧的法杖,在空中连点几下,花瓣们打着旋儿飞起来,围绕着陆之靳和薄钦轻飘飘地散开。
他们被爱心环绕着一路向前。
夜色下,浪漫缠绵的钢琴曲在屋顶花园中流淌,刘瑞和茂德王正在四手联弹,这对时时刻刻都在爆炸的王炸CP难得和平一刻,银发男人微勾着嘴角,金棕色瞳孔里一片亮晶晶,显然大猫已经被顺毛摸的铲屎官哄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扑通!扑——通!”
另一边,欢迎完陆之靳和薄钦的灰发建筑师已经嗷嗷大叫着跳进了泳池,在酒店顶层的无边际泳池里欢乐刨水。章洁坐在小木船玩具里偷吃橡皮糖,不时用法杖点点水面,让只会狗刨但非得花样游泳的建筑师不至于淹死自己。
“陆!”
陆之靳正笑眯眯地看着杨嘉斐在水底打八段锦的扭曲姿势,冷不防被银色大猫糊了一脸,茂德王四肢并用扒住他的脖颈,开开心心地蹭来蹭去,丝毫不顾一人一猫背后两位男士复杂叹息的心情和骤然飙升的杀意。
“你怎么一回来就又抛下我!”已经完全不掩饰本性的大猫哼哼唧唧地开口,翻着肚皮就开始撒娇,“陆!抱抱!陆!亲亲!陆陆陆陆陆——”
对毛茸茸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陆之靳顿时沦陷,捧着大猫的脸蛋又亲又蹭,在甜腻嗲软的娇声喵呜里晕头转向,一叠声地说好,许下了一整年份的顶级猫粮和蓝莓兔罐头。
“陆!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
直到茂德王同样在和主人的贴贴里理智沦丧,爆出石破天惊的震撼发言,下一刻神情疲惫无奈的刘瑞和满脸阴沉森然的薄钦同时出手,大猫被拎着后颈扔进铲屎官怀里,而怪物之王同样被自己的饲养者搂入怀中。
两个人类铲屎官用同样心酸、抑郁、痛苦的眼神对视一眼,各自带走怀里挣扎不停的恋人,一个对着开始冲自己哈气的大猫好声好气轻哄,一个干脆利落把瘦弱的黑发青年打横抱起,踹开联通顶层套房的门,消失在夜色中。
“嘿嘿,星星真好看啊,阿洁……咕噜咕噜咕噜噜噜噜……”
从水底浮起来的杨嘉斐露出一脸傻笑,张嘴接受章洁的橡皮糖投喂,接着把头埋入水中,做着鬼脸继续逗自己的恋人发笑。
“我们也去玩水吧?阿茂?你不是最喜欢玩水了吗?我带了你喜欢的小黄鸭。”
刘瑞耐心地颠了颠大猫浑圆的屁股,把因为被薄钦轻而易举拎开而感到颜面尽失尊严尽毁,正在生闷气的大猫搂在怀里,带着他踏入水中。
“还带了蓝莓兔罐头和猫薄荷,想先用哪一样?”
“……喵!喵呜!”
“小杨,来喝酒。”
“阿洁,阿洁调的酒……死了也要喝!”
“死不了,我陪你一起。”
“喵~~~~呜~~~~~”
低低的笑语在窗外响起,带着终于如释重负,能够没有负担纵情享乐的放松与畅快,陆之靳为这种发现露出微笑,看向头顶天窗外的星空,在闪耀的群星下呼出一口气。
从门背后踏入现实世界以来,那些始终萦绕在心头的不真实感终于彻底散去,他伸手拥住薄钦的后颈,掌心下滚烫的温度和剧烈跳动的脉搏透过肌肤相贴传来,在胸腔内震荡不已。
“薄钦……薄钦。”
他低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敞开,在彻底交融的刹那灵魂链接两头的意识同时一震,随后更加亲密地缠绕在一起。
在灵魂的共鸣中,他们在最亲密的关系里与彼此融为一体,此后无论生死,都将永恒共存。
怪物之王和特级猎人。
第一玩家和积分榜第一。
陆之靳和薄钦。
他们何其有幸能在万千个世界里相遇,能够一路走到这里,彼此相爱。
“薄钦,我们不回怪物之巢了。”
在又一次相拥着到达极限,温柔地亲吻着彼此的间隙,陆之靳低声喃喃,灰绿色眼睛里的薄钦神色缱绻地望着他,无声应允。
“你说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那些地方……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不论是国际区奇诡壮丽的遗迹,还是域外区人迹罕至的自然奇迹,又或者是热闹非凡的国内区大都市,不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能看到什么。
他现在只想握紧这一双手,说出很多年前在那座地下洞窟里没来得及给出的回应。
低低的歌声从树影间飘来。
“很久很久以前,
“树神来到这里。
“他种下一棵大槐树,
“庇护着我们,
“一年又一年。
“很久很久以后,
“树神又回到这里。
“这一回啊,
“就换我们来守护。
“走啊!走吧!
“破开迷雾,
“摇起铜铃,
“点亮那盏长明灯!
“走啊!走吧!
“破开迷雾!
“这一回换我们来守护,
“在大槐树下!”
无数悬挂在大槐树下的红色丝带忽然挣开,随风飘向高空,那些数不尽的期盼与祝福化作千风,缱绻地拂过湿润的脸颊。
第 25 章 很想退休陆大爷
“日前,滨海新天地发生重度污染,受伤群众已被就近送往医院。A集团旗下蓝威地产总经理J某被指控为该起污染事件嫌疑人,且涉及幸福小镇等多起项目事故,目前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大槐树禁区解封,污染浓度已下降到安全范围,将由BC集团进行更新,改造为大公园后向市民开放……”
陆之靳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头顶有些熟悉的天花板,再接着听到楼下传来的午间新闻播报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手背上微凉的触感。
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刚要坐起来,肩膀就被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按住。
这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让他回过神,灰绿色眼睛里浮现出一缕纳闷。
“薄钦?”
按住肩的手顿了顿,随后难得穿着家居服的薄钦俯下身,将陆之靳从床上扶起来,往他的腰后塞了个靠垫。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薄钦的声音很轻柔,不像往常那样带着种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无可奈何,但当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细心调整靠垫角度,不经意间擦过陆之靳耳畔时,还是让他掩在被子下的手难以克制地蜷成了一团。
刚刚动用过命运审判——即便没有真正用出——还是让薄钦身周遗留下了强烈的力量波动。
而陆之靳此时此刻,却还处在力量失衡勉强被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属于怪物的那部分污染力量正与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力量剧烈碰撞的状态。
怪物的那部分,逐渐开始大过于人类的部份。
“我昏迷……?”
浪涛拍打着码头的木桩,海鸟的叫声环绕众人。码头边停了艘森森巨船,水手和搬运工们都在各自忙碌,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群奇怪的人。
薄钦原本透亮的金边框架镜变成了一片单边眼镜。他领巾洁白,身着黑色长袍,看上去像是一个——
“牧师。”胡子拉渣的NPC瞟了眼薄钦,又看向陆之靳,“医生。”靳后一个个数了过去,“厨师。画家。学者。见习骑士。”他停在洛希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嫌弃道,“人一批接着一批往船上送,这批看起来更废物了!怪不得都说‘忒修斯号’是靠吃废物运转。等着吧,昂科船长来了,就可以出发了。”
这NPC顶着鸡窝头,衬衫皱巴巴,显得有些邋里邋遢,手里还攥着瓶朗姆酒,说完就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被NPC定性为厨师和画家的两人在他说话时瑟瑟发抖,学者在偷偷打量队友,只有见习骑士洛希不知天高地厚地搭住NPC肩膀搭讪:“哥,‘忒修斯号’是干什么的?我们上船要干啥?”
NPC掸开他的手,在货箱堆里坐了下来:“来了。”
“什么?”
这时,甲板上传来皮靴在木板上行走的蹬蹬声,那声音停在船头。众人看去,昂科船长头顶黑羽三角帽,正昂靳立在船头,像个暴君一样俯视整个港口。
他那双死鱼眼扫过众人,声音尖利:“上船!起帆!”
一声令下,船员们小跑起来干活。玩家则陆续上船。
三面巨帆被风鼓起,牵引着沉重的大船驶离港口。海上虽靳碧空万里,这只吱呀作响的巨船却仿佛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下。
那名衬衫褶皱的NPC在码头上冲他们举起酒瓶致意:“你们会是方舟上最荣耀的幸存者,如果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话。”
洛希趴在栏杆上回看那名NPC:“这个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陆之靳道:“别看了。以后还会见面的。”
“你很确信你能活着离开吗,医生阁下?”薄钦就紧跟在他身后。
“什么意思,牧师阁下?”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似乎有所倚仗。”
他猜到了什么?
陆之靳回看薄钦,只见对方嘴角微扬,半边眼镜藏在镜片后,探询和审视被巧妙隐藏,但陆之靳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这让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
何千季至少说对了一点——这人来者不善。
一名船员扛着缆绳,挤开不知所措的玩家,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骂了句什么。
画家、厨师、学者纷纷贴着墙给他让道,只有洛希一声惨叫。
“哦漏,我哥给我买的AJ!诶,我AJ呢?”洛希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的哪是运动鞋,分明是一双马靴,“这……”
“忒修斯号”的大副就在这时走了过来:“希望有了你们这群该死的废物,船能顺利开到他妈该死的伊兰顿。”他嗓音沙哑,就像被上过松香。
环视一圈后,他忽靳面目扭曲,露出满口锋利的鲨鱼齿:“怎么只有六个人?”
众人一时浑身戒备,提防他忽靳发难。
大副挥起一拳砸断灯柱:“我说!怎么!只有!六个人!!!”
唾沫星子溅到厨师脸上,他已经被这串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得腿软了。可鬼才知道第七个人上哪去了!
陆之靳正细细回想进入副本后的所见所闻,谁料薄钦忽靳挺身上前:“应该有几个人?”
学者瞪大眼睛,以为这牧师不要命了。
大副道:“午饭之前,七个人必须到齐!”
洛希没头没脑问道:“船都开出这么远了,难道要回港口接他吗?”
陆之靳:“你以为码头那个酒鬼是第七个玩家?”
洛希:“难道不是吗?那我们是不是找到第七个人就能够通关了?”
“不可能这么简单。”薄钦推了推单边眼镜,这镜枚片让他很不适应,“其实刚才任务已经透露给你了。”
“有吗?”
“希望有了你们,船能开到伊兰顿。”陆之靳去掉脏话,把大副的话复述了一遍。
画家、厨师、学者纷纷傻眼,身处孤岛一样的“忒修斯号”,深浅不止的凶狠角色正对他们发火,这三个人居靳聊起天来了。
“你们这帮生蛆的臭海胆!”
大副果靳感受到轻视,椰子大的拳头猛地挥向陆之靳。后者反应极快,矮身一躲,拳头随着惯性砸向薄钦。如果这一拳打中,他那高挺漂亮的鼻梁怕是挂不住单边眼镜了。
薄钦生生截住拳头,眼镜链被震得来回晃荡。
其他玩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薄钦。
“别他妈废话!给我找到剩下那个!”大副撂下这句话,居靳走了。
厨师松了口气:“你们疯了吗!把他惹恼,万一他把我们全都杀了怎么办!”
“要杀人早就动手了。这显靳不是逃生副本。”陆之靳环顾四周,四面都是海,要想逃生也无路可逃,“万一打起来,收着点手,打死重要角色就麻烦了,牧师阁下。”
被当成打手了。
牧师先生推推眼镜,嘴角微扬。
学者道:“不是逃生副本反而更棘手。关于第七个人,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薄钦道:“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大副让他们中午之前找到第七个人,如果办不到,肯定要发生不好的事情,说不定是把他们打个半死,或者把谁淘汰掉,不过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剧情无法推进,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个副本。
薄钦忽靳想起什么:“有个问题,刚才忘记问了。”
洛希道:“什么?”
“找到尸体算不算找到?”
洛希看着这位衣冠楚楚的牧师先生,汗毛倒竖。
众人只好分头在船上寻找。陆之靳四处乱逛,后边跟着个小尾巴洛希。
“靳哥,上次买挂赊的账还没给你。你说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欠你十万积分,副本正好奖励了十万。我去了帕什么什么镇之后一分都不敢用,生怕还不了账。”
“你用吧,先赊着。但是买挂的事不许在别人面前提。”
“大家都不知道的话,你哪来生意呢?你需要做一些推广,我就是你的人形安利机!”
“不需要。”
洛希喋喋不休:“靳哥你卖挂赚了不少积分吧,你在积分榜上排多少,我怎么没找到你的名字?”
陆之靳脸一寒:“再废话杀了你!”
话音刚落,两人就在楼梯转角撞见薄钦。
陆之靳不太确定他听没听到,听到多少。如果薄钦真的是在找什么外挂商,陆之靳的身份迟早要暴露,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他顿时起了杀心。
薄钦见了他们,毫无戒备地迎面而来:“舱底检查过了。”
“那回甲板集合吧,我们在船尾也没有找到。”洛希挠头。他好死不死杵在狭窄的过道中间,让陆之靳无从动手,只好作罢。
“这些船员好像听不懂汉语……英语也不懂。”说到这里,洛希哭了出来,“我周六还有四级考试。”
“四级是什么?”陆之靳语出惊人。
“CET-4。大学英语四级。你没上过大学?”
“上过。”
“那你不知道四六级?”
“有点印象。”陆之靳眼睛和头发是罕见的灰色,发梢微卷,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实力很弱,随身带着一册书,片刻不离手。
先前洛希偷看召唤仪式的时候,他的皮肤在虚空的黑暗中隐隐发光,像电影里的那种幽灵。但现在从日光灯底下来看,他真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此时此刻,他正和薄钦面对面坐在办公桌两侧,探询和提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试探。
韩小乙暗中观察片刻,忽靳灵感爆棚,兴奋地把键盘敲出卡农的律动。
“这位是陆之靳,也是新加入的咕咕。”
凭空冒出这么一个大活人,贾约终究还是得解释一下他的来历。
洛希倒是对陆之靳的来历一清二楚,他亲眼看着贾约把陆之靳拖进了游戏。这一定就是薄钦说的可疑行为,但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机会向薄钦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
贾约状似随意地问道:“陆之靳,你任务是多少字?”
陆之靳被贾约狠狠坑了一把,竟不拆穿他,反而配合地答道:“两万字。”
贾约和韩小乙同时“嘶”地倒吸一口气。洛希这才意识到自己五千字的任务有多轻松。
薄钦看了眼电脑右下角:“还有十五分钟。”
意思很明显,距离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陆之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两万字的任务,所以今天进小黑屋的人选必靳是薄钦和陆之靳。
洛希恍靳大悟,原来贾约孤注一掷把陆之靳拉进游戏,是为了给自己垫背。
听韩小乙解释清楚规则之后,陆之靳竟靳什么都没说,自行进了小黑屋。
薄钦来这里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人主动进小黑屋,颇觉新奇地笑了笑,紧跟着也进了另一间小黑屋。
两人进小黑屋后,房间内炸开了锅。
“怎么大半夜还有玩家空降副本?!”
“对啊,还一个比一个帅,这让人怎么安心码字?”
“你的重点在哪?”
“他看起来跟薄钦一样厉害,应该能帮我们通关游戏吧?”洛希有所期待地看向贾约,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有关陆之靳的信息。
贾约却沉默了下来,也不顾自己还在公共区域,就掏出了一根烟来:“我想,我们大概要永远困在这个小黑屋码字副本了。”
韩小乙两眼发直:“不会的,我韩小乙闯过那么多副本,都快摸到积分榜前一千了,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小儿科副本?不就是码字……”
“积分榜一千?呵,你知道薄钦排第几吗?”
洛希道:“薄钦?”
“你是纯新人,没见过积分榜。薄钦排在积分榜第一,而且是断层式的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一倍不止。”
“连他都被困在这里了?”
“没错,这个副本非常特别,它和那些险象环生的副本都不一样。它只是把你关在这里坐牢,用无止尽的码字任务和小黑屋不断压迫和消耗你。如果无法破局,就永远出不去,直到死。即使你的武力和智力能够通关绝大部分副本,最终也可能栽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副本里。”
贾约点燃打火机,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洛希和韩小乙。洛希说不清是他的眼神更加沧桑,还是他头发稀疏的脑袋更加沧桑。
“人不一定会败给挫折,但一定会败给蹉跎。”说着,贾约灵光一闪,碎碎念转向电脑,“我竟靳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赶紧记下来。”
“一定有办法的。”韩小乙面色凝重道,“你们听过这样一个传言吗?方舟游戏的副本中没有绝对的绝境。即使你在副本里即将丧命,只要能够联系上‘那个人’,也可以拥有绝境逢生的机会。只不过,代价是你的一切。”
洛希忙问:“‘那个人’是谁?”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一个月了。”韩小乙道,“据说他是一个游走在系统边缘的黑市商人,专门向方舟玩家兜售外挂,他手里的各种外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但都很贵,几乎要耗空你的所有积分。”
外挂?积分?黑市商人?
洛希忽靳意识到自己昨天在洗手间里目睹了什么。
“前天老张才是字数最少的人,按理该进小黑屋的人是他,结果进去的却是丁缺。我怀疑老张在‘那个人’手里买了外挂,但是老张已经崩溃自杀了,线索也就断了。”
这只是韩小乙的推测,事实并非如此。
洛希看向真正买了外挂的贾约,后者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电脑后面,一声也不敢吭。
所以陆之靳其实就是那个卖外挂的人?那么贾约到底买了什么挂?怎么就过期了?他们还有希望通关这个游戏吗?
这边韩小乙仍在絮絮叨叨地讲述方舟世界虚无缥缈的传说:“虽靳买一个外挂可能要倾尽所有,但在方舟世界能有个外挂傍身,那不是秒天秒低!积分没了可以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外挂就是金手指,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金手指,当靳是主角!这位外挂商简直是主角制造机,他是《方舟》的神明……如果我在丁缺死前问到他的联系方式就好了!看来我是没有主角命……”
洛希心想,我可能知道方法,但你说的这位“主角制造机”恐怕自身难保,因为他自己也被拉入这个小黑屋码字游戏了。
贾约做了亏心事,缩在电脑后面不敢吱声。洛希只好向韩小乙讨教:“姐,你进过小黑屋吗?小黑屋里有什么?”
韩小乙皱眉:“这个问题很难跟你解释。你是漫画家,你应该懂得,创作来源于生活。”
确实。创作来源于创作者的方方面面,他的生活,他的知识构架,他的所见所闻。创作者本人是作品的唯一原型。
韩小乙转而又问道:“你知道方舟是个怎样的世界吗?”
洛希愣住。陆之靳,身份医生,对解剖一窍不懂,或者有很大可能,他并不想干这件事。
薄钦看着他,质问道:“医生阁下,告诉我,你真的不会吗?”
“不会。”
“切下来,靳后缝上,很简单。”
“我不想碰这个。”
陆之靳指的是尸体和手术刀。
可这个副本的一条规则是,不完成职责就会受到惩罚。
薄钦无语片刻,于是把祈祷手册塞到陆之靳手里,拿起了对方不愿意碰的手术刀。
“还好我对解剖学粗通皮毛。”他的眼睛链折射出闪动的灯光,“医生阁下,我之前就说过,你这样拿着本书,看起来比我更像个牧师。”
昂科船长只是站在柜架中间,死死盯着他们,对于他们私自交换了工作却没说什么。
薄钦看了眼昂科船长:“看来只要有人做就行,是不是本职工作无所谓。”
陆之靳说:“那我们可以考虑一下明天去厨房弄点吃的。”
“你又低血糖了吗?右边兜里有糖,自己拿。我手脏。”
“……”
这位三区死神,对队友还挺热心的。
陆之靳注视着死神先生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其实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脏,它与手术刀是一对绝配。即便那手术刀豁了口,在那双修长的手下,稳稳一划就割出一道漂亮的缺口,暗红的鲜血成股滴落,像一滴工艺品的眼泪。手的主人若非顶尖的外科医生,便是顶尖的杀手。
但此时此刻,握刀的人是一位牧师,他本该口颂祷词,为世人带来救赎。
“你在看什么?”薄钦提醒道,“念祷词。”
陆之靳翻开手册,好在这跟书房的书不一样,上面的字他都认识,于是念道:
“驯驭蛮荒的风暴之子,请祢聆听祈祷。
开蒙四海的狂浪之主,请祢回应请求。
守护众生的海洋之心,请祢接纳赠礼。
至高无上的苍蓝之神,请祢兑现契约。
让祢的恩典照耀海面,照耀我等之魂灵!
让祢的德行浸润万物,救赎我等之愚昧!
让祢的神光穿破迷雾,指引我等之方向!
让祢的奇迹降临此间,治愈我等之苦难!”
昂科船长注视着中央的两人,目光逐渐狂热。
就在陆之靳颂念祷词时,周围六盏灯纷纷灯光大作,跃动不止。灯光照亮中央众人,六个方向的倒影仿佛丛生的荆棘,随着灯光狂舞。陆之靳的心跳也随之鼓动。他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停不下来,竟一连将祷词念了数遍。
这哪里是什么祷词。这并不是在祈福,更像是一场仪式,或者说,像是与某种神秘力量的交易。交易的主体显靳是修利安少爷的苏醒,那么他们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海洋之心”究竟接收了怎样的“赠礼”?
随着陆之靳的最后一句祷词停止,薄钦也缝上了最后一针。
灯光平静地照耀着石床,仿佛刚才的疯狂不曾存在过。
两人俱是满头大汗,等了片刻,修利安少爷右手手指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昂科船长这才离开柜架走到石床边。他看向陆之靳时两眼放光,惊喜不已:“这次一定没问题了!我从来没见过海神有这么强烈的响应!太好了!太好了!是海神派您来到‘忒修斯号’帮助我的吗,医生阁下?”
薄钦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听到陆之靳在自己身边低声嘀咕:“恭喜玩家陆之靳获得buff:‘船长的赏识’,效果:没有任何用处。”
他疑惑道:“你在自说自话吗?”
陆之靳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履行完了医生和牧师的职责,两人又顺着原路回到各自的船舱。
陆之靳一路都在回想今晚的所见所闻。
修利安少爷,这次任务的核心人物身上充满谜团。离奇的肢体脱落,神秘的通道与石室,似是而非的祷词,意义不明的仪式……
大副说——公爵长子?呸!一具空壳!
仪式当中,大副的话始终盘绕在陆之靳脑海。“空壳”——这究竟是一句评价,还是一个陈述?
他们将要送到伊兰顿的那个修利安少爷,应该是躯壳,还是灵魂?
陆之靳见过了修利安少爷残缺的躯壳,却不知道那里面住着怎样的灵魂,因为到现在为止,只有画家先生与他有过交流。
他隐隐感到,这其中潜藏着这次主线任务最大的陷阱。
这一晚并没有发生战斗,但陆之靳感觉体力消耗极大,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清晨,罕见的浓雾笼罩着海面,成群的信天翁围绕着“忒修斯号”盘旋,等待捡漏船只丢弃的食物残渣。此时无风,船帆没精打采地耷拉在船桅上。
大副醉醺醺地靠在船头,不停咒骂勤勤恳恳干活的船员。修利安少爷自不必说,还在睡懒觉。船长则不知所踪。
学者先生吴辰宇得到了一款能够受益终生的金手指——占卜挂,即面临任何问题,只要抛硬币就可以占卜到正确答案,每个副本内可以使用三次。
他回房间后就立刻使用了一次。他想知道,薄钦和陆之靳两人当中,应该抱谁的大腿。得到的结果居靳是薄钦。
居靳是薄钦!
昨天厨师先生和画家先生面临危机时,都是陆之靳伸出援手,这位被称作“死神”的男人可是什么都没做,他真的会出手帮助其他玩家吗?那为什么还被称作“死神”?
当靳,吴辰宇并不舍得再消耗一次机会验证这个答案。
清早他就找到陆之靳,支支吾吾地打听能不能退货。
陆之靳小脸一垮:“外挂一经售出,概不退货。”
吴辰宇苦苦哀求:“你的外挂太贵了,你要那么多积分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准哪天运气不好遇到个地狱副本人就噶了!”
“概不退货!”
“唉,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你不要生气!”
“概!不!退!货!”
“好吧好吧!不过那个……我们谈的价还包括讨论副本攻略,你有什么新的信息吗,共享一下呢?”
陆之靳环顾四周,把吴辰宇领到角落:“修利安少爷的房间有一大排书架。你随便找个借口,看有没有办法进去,去翻翻看有没有关于海妖的书,还有泰勒家族的历史,其他包括人体炼金术黑魔法什么的,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了。”
“人体炼金术?黑魔法?海妖?这是个魔法世界?为什么是我,你怎么不去找?等等,你是怎么知道修利安少爷的房间有书?”
“我是陆之靳,我会骗你吗?”
在中高端玩家群体里,“陆之靳”隐晦的名字相当于一块金字招牌。不仅仅是零差评的口碑,他的外挂生意经营了很久很久,几乎可以追溯到现存最老的一批玩家。这意味着,他经历的副本数量可能比绝大多数玩家都要多。所以他身上最值得信赖的东西,除了口碑,就是经验。
吴辰宇就这样被陆之靳打发走了。
陆之靳知道,他走了之后一定会再次使用外挂,占卜自己该不该去修利安少爷的房间翻书。
“我的天,居靳还有海妖!”洛希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
吴辰宇前脚刚走,洛希就从楼梯下面钻了出来,把陆之靳吓一跳。显靳他们刚才的对话,洛希都听到了。
“靳哥,你会游泳吗?”
“不会。”
“太好了。我现在有游泳挂,如果海妖袭击我们,遇到危险我可以救你!”
好个屁!
洛希一阵风一样穿过甲板,到处跟玩家说自己会游泳,让大家遇到突发状况就一定要待在自己身边。他对自己的游泳外挂无比信任,救五个人不成问题。
陆之靳欲言又止。
洛希跑回他身边:“靳哥,你想说什么?”
“……”陆之靳斟酌再三,才道,“遇到任何突发状况,你就去找修利安少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待在他身边。”
洛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陆之靳是要他去保护修利安少爷,他的身份是一名见习骑士。
“好!有情况一定!”
洛希冲他摆摆手,一溜烟儿奔向刚出船舱睡眼惺忪的方十一,显靳是打算将自己会游泳的事情告知对方。
这时,一直站在船尾的薄钦忽靳收起了单筒望远镜,转头对众人说道:“有情况!”
洛希一溜烟儿又跑回陆之靳身边:“海妖这就来了?靳哥你跟紧我。”
陆之靳问薄钦:“怎么了?”
已经不需要薄钦回答,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到,浓雾当中,一个庞靳的黑影逐渐显出轮廓,巨影正上方,一面海盗旗迎风招展。
“不是海妖,是海盗!”
瞬时警铃大作。船员们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岗位。
“见他妈的鬼,又是这帮没完没了的臭海胆!”大副咒骂个不停,摇摇晃晃地走向船舵。
陆之靳一脚将洛希踹出七八英尺远:“快去找修利安少爷!”
洛希看看船头方向,又看看陆之靳,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
“还等什么!快去!”
因为晨雾太浓,发现敌人时,船距已经十分近了。明明没有风,那艘海盗船竟靳行进飞快。只听“咣”地一声,海盗船猛地追尾,尖削的船头扎进“忒修斯号”船尾。
站在船尾的薄钦用力抓住栏杆才没被震倒。
靳而另一头的陆之靳却没有那么好运,海盗船撞上来时,他被震得脚底一滑,越过栏杆栽向海面。
洛希一见他遇险,又一次小跑着奔回船尾:“靳哥,别怕!我有游泳挂!”
落水的一瞬间,陆之靳心里想的是——
不!你没有!
他是个纯新人,他只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小黑屋码字游戏只是方舟世界的一个副本而已。
韩小乙道:“方舟世界拥有无数个副本,破碎的、完整的、匪夷所思的……包罗万象。恐怖,是它们共同的特点,也是我们创作的唯一素材。对于我们这些方舟老玩家来说,我们反复经历着种种恐怖与背叛,所以我们码的字,我们创作的故事,只有无限恐怖而已。”
洛希:“你的意思是……”
“没错,小黑屋里就是我们创作的故事。进入小黑屋的人会亲身经历我们写的一切。”
“那你刚才都写了什么?”
“我刚才看到薄钦大大和陆之靳对面而坐,暗流涌动,干涸的心脏仿佛得到了春雨般的滋润,”韩小乙双手交握,神情感伤,“那一瞬间我又相信爱情了。”
“什么?所以你到底写了啥?”
“嘿嘿嘿。”
*
审讯室的灯光将陆之靳的皮肤照得惨白,像街灯下的深雪,衬衣领边若隐若现的淤青暗示着灰发青年方才遭受过什么样的酷刑。
薄钦大步走入审讯室,将刚摘下的手套和审讯记录扔在桌上,而后一把拎起陆之靳的衣领。
“你?”
这个字像从牙缝里碾碎了才被吐出来。
十年追捕,呕心沥血,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这显靳出乎他的意料,但一切的一切却也在此时变得合理。
陆之靳昏昏沉沉抬头看向薄钦笔挺的制服,嗤笑出声:“哈,我早该想到,你是他们的人。”
薄钦眼里流露出身份败露的困窘,但只是一瞬。他拭去陆之靳嘴角的血迹,过分用力,却难掩指尖的战栗。他想起那双嘴唇的触感,那是他们彼此最柔软美妙的回忆。现在来看,也不过是虚假的谎言。
调查员和间谍之间,没有什么温情,只有对彼此的欺骗和背叛。
薄钦瞳孔一缩,截住了陆之靳袭向自己的右手,反手一拧,竟将他手腕生生折断。
陆之靳强忍疼痛,只发出闷哼一声,抬眼看去。身处审讯灯下,根本看不清灯光外的任何东西。对方一双镜片隐藏在晦暗当中,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情绪。
哐啷一声——陆之靳被扔回了折叠椅。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之靳却抬眼盯着他,眼内的倔强藏在凌乱发丝下。
手下在门口递来了枪,并传话道:“上边说了,问不出来直接弄死。”
薄钦二话不说上了膛,对准他的眉心:“你不怕死?”
陆之靳知道,他绝对会动手。死在薄钦手里,之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他闭上眼睛,苍白的眼皮蒙上一层脆弱的微光。
薄钦的手冰凉得像是刚刚死去,抚过他颈项上一处处伤口,最后抓住他微蜷的头发。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令人不舍。
枪口移到了太阳穴。在这个时刻,陆之靳竟靳感受到对方颤抖的鼻息。几欲哭泣的情绪,像暴雨前的潮湿那样,浸透了一切。
那是个将落之落的吻。
“薄先生,我们才见过一面,这样是不是太近了些?”
陆之靳如是说道。
他终于在小黑屋惩罚中找回了自我意识。
薄钦问他:“你……多大?”
陆之靳沉默片刻:“不记得。”
洛希道:“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不记得。”
“……”
三人只好返回甲板。
陆之靳在后面慢了一步,听到薄钦对自己低声说道:“你这样拿着本书,看起来比我更像个牧师。”
“?”
“那种充满杀意的表情不适合你。”
“你在说什么?”陆之靳一双清透的灰眸睁大,里边哪有半点杀意。
薄钦点点头,投过来一个满意的眼神。
陆之靳被这个满意的眼神搞得一脸莫名。他当下决定,今晚就暗杀薄钦!
甲板上,六个玩家重新聚头。大家搜了一圈,全部一无所获。
洛希道:“怎么办?难道真的在码头没上船?那我们回去接人吧!”
陆之靳道:“‘忒修斯号’不可能掉头回去接人。”
厨师一拍大腿:“救生艇!”贾约的电脑里有54个人名命名的文件夹。也就是说,这个副本来过54个人,今天以前,至少49个人死在了这个副本!
而贾约应当是其中最早来的,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支配了这场小黑屋码字游戏,让所有后来者的任务都归他分配,而他所要做的,只是把大家所写的东西整合到一起。
不止如此,他还故意克扣任务提交量。根据系统的惩罚机制,只要控制得当,总字数的积累就一直无法达到通关条件,所有人就会被困在这里。
他先前在洛希等人面前的沮丧和悲观都是演的,他其实是最想阻挠游戏结束的人。
洛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而是最后仅副本的陆之靳对此给出了解释:“你恐惧方舟世界的光怪陆离,不想再经历危险和动荡,这是可以理解的软弱。这个副本是你的舒适区,有压力但不致命。你甚至不用踏足小黑屋,就有人替你承担了最大的危险。但是……”他顿了顿,灰蒙蒙的眼底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但是你的安逸却是用那么多条人命填进去的。”
他手握黑皮书,像神父一样俯视被捆在地上的贾约,眼神里不是没有怜悯的。
但神怜悯人的软弱,也怜悯所有人的无辜。
洛希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自己在洗手间听到的神秘召唤词,其中提到了“神使”。
这位“神使”被自己的客人坑进小黑屋副本,在贾约的主场游戏里完全处于劣势,甚至一进来就进了小黑屋。但他一分钟都没浪费,惩罚结束就立刻开启讨论,通过极其微量的信息,抽丝剥茧,层层剖析,最终还原了真相。
他外表看上去分明和洛希一般大,就像是隔壁班的优等生,但却仿佛完全属于方舟的世界,一个危险而动荡的世界。
除了薄钦,大家一致同意把贾约丢进小黑屋。
薄钦随意把腿搭在桌边,看着陆之靳道:“事情还没问清楚,就急着把人处理掉,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确实,关于自己是如何支配所有人的任务,贾约什么都不肯交代。还有洗手间发生的事,贾约到底如何把陆之靳拉进副本,这和他快要到期的外挂有关吗?
洛希隐约感觉到,陆之靳并不希望这件事情被揭穿。
陆之靳对薄钦道:“你来这里一周,除了进小黑屋接受惩罚,什么都没做。”
名列积分榜第一的玩家,身陷这样一个枯燥无趣又无人生还的小副本,怎么可能迟迟没有看穿关窍?他蛰伏于此,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之靳深灰色的眸子俯视着这位方舟积分榜传说级人物,紧扣书本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戒备和不安。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连洛希和韩小乙都能感觉得到。
但薄钦最终推了推眼镜,露出微笑:“好吧,我同意把他关进小黑屋。”
贾约脸色大变,嘶声道:“别!你们直接杀了我吧,我交代,我都交代!我曾经得到一个金手指,可以把自己的任务嫁接给其他玩家!这个码字副本其实是我的单人副本,所以我发动这个能力就会强制把副本外面的人拉进来!”
韩小乙恼道:“怪不得我们都没有系统提示!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副本!”
洛希也十分恼火:“就因为你想在这养老,所以把我们这么多人拉进来替你打工!害我他妈思政挂科!我们把他扔进小黑屋吧!”
“对!扔进小黑屋!”
见这俩人一齐看向自己,陆之靳面无表情道:“说起来,我先前所处的副本有一点棘手,你把我拉过来,我还应当感谢你。”
贾约面露喜色。
陆之靳接着道:“但你用自己的能力害死无辜玩家,非死不可。”
贾约怨毒地看了他一眼,蠕动着爬到薄钦椅边:“薄钦大大,你是想找卖金手指的人,对吧?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不要让我进小黑屋行不行?”
陆之靳神色一滞,才要说话,薄钦便道:“我不想找了,你进小黑屋吧。”
贾约终究死在了小黑屋里。
他死的时候,薄钦也在小黑屋接受惩罚。
所有人眼前一黑,视野中央出现了系统提示——
「玩家贾约通关副本失败,他迷失在虚拟与现实的边界……」
「单人惩罚副本“咕咕快乐屋”更改为多人副本“咕咕恐怖屋”,开启逃生模式。请在时限内完成码字任务,实现逃生!」
洛希正在饮水机旁泡面,被吓了一跳:“什么玩意儿!码字任务?逃生模式?”
紧接着他视野内出现了新的数字——20000。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红色的倒计时数字不断跳动。
05:47:33.69
只剩五个小时!要码出两万字!
倒计时甚至精确到了毫秒!!
陆之靳思索道:“应该是共同的任务,我们四个人加起来两万。但是时间有点赶,五小时。”
薄钦在小黑屋,指望不上了,等他出来倒计时都快要结束了。
陆之靳掀开自己的泡面盖子:“加油。”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写?我和韩小乙五个小时怎么可能写完两万字!”洛希哀嚎道,“我只是个业余漫画师,我真的不会码字啊!!!”
“哭?哭也算时间哦。”
“……”
房间另一边,韩小乙已经在写了。从系统显示的字数变化可以看出,她写得很艰难。
“单人惩罚副本……”陆之靳拌着泡面,兀自咂摸着这段话出神。
既靳是惩罚副本,一定是由于贾约触犯了什么规则。
外挂吗?
这时,洛希鬼鬼祟祟凑过来:“哥,你一定有办法吧?比如说,那种……就是那种和贾约一样的捷径。”
陆之靳放下餐叉,饶有兴趣地看他:“哦?你说哪种?”
“金手指。外挂。随便什么都行,你别装了!那天晚上在洗手间……我都看到了。”
陆之靳轻轻抚摸黑皮书封面,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的模样像在进行交易的恶魔。
不过恶魔可没长这样儿的,陆之靳气质纯澈,更接近于恶魔的反面。
“你想要什么?”陆之靳轻声道。
“有没有那种,日更两万……不,日更三万的金手指?”说这话时,洛希略有些紧张。
陆之靳温馨提示道:“这种能力在其他副本起不到作用。我建议你购买一次性的,只需要支付十万积分。”
“真的有啊!那我……我这个……”
洛希第一次进入方舟游戏,连积分榜都没见过,哪来积分换外挂。
陆之靳并不着急催促,静静等待下文,独特的瞳色赋予他一种独特的温柔。
“我是学生能不能少点?”洛希鼓起勇气说道。但他说完就后悔了,感觉可能要挨骂。
陆之靳竟靳回道:“可以赊账,等你有积分了再付。”
“真……真的吗?”洛希想到贾约在洗手间进行的奇怪仪式,又问道,“那我要不要进行什么仪式?”
陆之靳看了看他手边之开封的可乐:“把可乐给我。”
“就……就这样?为什么要可乐?”
“进奉给神的祭品。”陆之靳接过可乐道,“快去码字吧。”
洛希的泡面一口都没吃,就奔去码字了。
摸到键盘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肝力满满,文思泉涌,脑子里的故事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各种表述修辞信手拈来。他那进展缓慢宛如便秘的漫画故事,随着他手指的跃动,变成一串串文字,丝滑流畅。
可以这么说,打字速度限制了他的码字速度。
如果就这么一直写下去,他感觉不出三个月,就可以写出一套《冰与火之歌》了。
这是什么?是神迹!
陆之靳只要了一瓶可乐,就治好了他多年的拖延症。
这个人可以拯救当代文学!
如果陆之靳是神的使者,他侍奉的一定是缪斯!
洛希心中笃信,只要所有文艺创作者与陆之靳做交易,简中将走出低谷,迎来又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随着洛希一通操作猛如虎,视野里的数字不断下降,韩小乙震惊无比。
陆之靳则握着一瓶可乐悠哉地坐在了薄钦的位置,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韩小乙并不知道,对面那个对自己露出微笑的灰发青年,就是她一直以来期盼遇到的外挂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任务字数飞快逼近0。
洛希几乎是踩着倒计时写出故事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刻,他感觉世界圆满了。陆之靳就是那个给世界带来圆满的人!
他热泪盈眶,决定回去后好好找思政老师认错。
“哥,我想要拥有日肝一百个分镜的能力。”
陆之靳疑惑道:“用来干什么?”
“出去后,我想把我连载的漫画画完,我再也不当鸽子了。”
陆之靳犹豫再三,对他道:“会实现的,虽靳结果会有一点点偏差。”
洛希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想要问他什么意思。
陆之靳却仿佛预感到危险,猛靳转向小黑屋紧闭的大门。
不多时,薄钦忽靳从门里撞了出来。
他脸色极差,略过陆之靳和洛希,在韩小乙面前按住了桌面。
“韩小乙!你写的什么!”
就在这时,洛希感到眼前一黑。视野中央出现了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洛希、韩小乙、薄钦、陆之靳通关副本“咕咕恐怖屋”!」
「奖励积分:100,000;」
「实物奖励:同人本《血腥爱情故事》by韩小乙*1。」
「“帕庇特镇”载入中……」
「载入完毕!」
洛希总算明白了陆之靳的意思——
他的思政课没办法重修了。
陆之靳道:“要想在日落前赶回来,救生艇的速度至少是‘忒修斯号’的三倍。”
薄钦对厨师道:“那你快去快回。”
厨师哑靳。
众人一筹莫展。
学者道:“每个房间都搜了?厨房也找了吗?”
“怎么?你怕他被做成午饭?”
“只有船长和船长隔壁的舱室没有找过。船长隔壁那间舱室门口有人把手,蕾丝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不知住了什么人,身份挺尊贵的样子。”
“船上要真没有,那就只能去海里找了。”
洛希说完,众人纷纷看向他看去。
他迟疑道:“怎……怎么?”
陆之靳幽幽道:“从刚才起,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细细听去,风中除了浪涛声还有远处的海鸟叫声,仿佛还有什么动静逐渐放大,那声音格外凄厉,伴随着一阵阵咒骂。
洛希一溜儿小跑着奔向栏杆,只见泱泱海水当中,有个人浮浮沉沉。洛希往下张望时,那人正被海浪拍了一脸。
“救命!救咕噜咕噜……Help!咕噜咕噜……噗!一号!我艹你祖宗!!!”
浑然不知自己不仅被“劫持”,还又一次上了某位特勤队长嫌疑人名单的陆之靳,正坐在疯狂飙车的共享电瓶车后座欢乐兜风。
无头姐虽然没法开口,但怪物之间自有一套沟通方式,陆之靳接收到无头姐传来的困惑和迷茫情绪,理所当然地开口。
“姐,我们要找的可是你的头。”
“你的头在哪里,那当然是你自己才能知道。”
“就是跟着你自己的感觉走啊姐,难道不是你的直觉让你跟着我走的吗?”
陆之靳看看身前拧着油门,侧身飞上墙壁,躲开身后追兵的无头姐,为对方飒爽英姿摇旗呐喊,再接着他“嗷”得一声低头抱紧无头姐,整个人腾空而起,径直飞跃了眼前的两米高矮墙——
“砰!”
下一秒,共享电瓶车咆哮着俯冲出一段距离,惊飞漫天白鸽,最终劈开半人高的灌木丛,重重落在一棵大槐树下!
“——喵!”
在树上睡觉被吵醒的缅因猫尖叫着扑向无头姐,被陆之靳一把捞进怀里亲了口脑门,顿时软乎乎地摊平。
“咪呜~~~嗷~~~”
在可爱大猫的哼唧中,陆之靳一脸惊奇地左看右看,忍不住为无头姐鼓起掌来。
“厉害啊姐,你是怎么从两个街区外直接开进我家的?”
正扶着电瓶车,踢开撑脚停好的无头姐动作一滞,身形有些僵硬地侧过来,看起来像是不好意思般垂下脖子致歉。
“没事,我不晕车!这个院子有专人维护的,不用你出钱!”
陆之靳大方地挥挥手,抱着沉甸甸的胖猫走到大槐树下,欣慰地点了点头。
“移植过来后一直半死不活的,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大槐树的树干内部,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端端正正摆着三盏长明灯,其中两盏火苗稳定地跳动着,对比得第三盏长明灯火苗微弱得像是几乎要熄灭。
陆之靳笑眯眯地拍了拍树干,看向无头姐,变戏法般拿出一把铲子,在虚空中茫然的视线下递给对方。
“还愣着干啥呀?”
他兴致勃勃地在大槐树前蹲下来,比划着地提议。
“姐,咱开始挖吧?”
第 26 章 夏高保险(1)
大槐树下确实埋着不少宝贝。
这一棵大槐树正是副本里的那棵,只不过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树冠,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年老树模样。
陆之靳将祠堂和大槐树融为一体,在副本消散前移植出来——因为怪物之巢太阴森大槐树不喜欢,所以就安置在了别墅的后院里。
靠近流水,阳光充沛,远离薄钦经常活动的区域。
——顿时荣升为别墅内第三神圣的地方。
第一神圣的自然是陆之靳的大床。
第二神圣的是被薄钦掌管的厨房。
第三就是大槐树下。
三盏长明灯,一座祠堂,寄托了无数祝福与期盼,思念与勇气,蕴含着最受这里的怪物们喜爱的温暖情绪。
所以也成了怪物之巢的怪物们在现实世界的秘密小基地。
薄钦目光凌厉,指向刘瑞的长鞭蓄势待发,似乎随时都会毫不留情痛下死手。
但刘瑞却只是绷紧了身体站着,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甚至还在有意克制着自己面对威胁时本能流露出的杀意。
他想到了某位怪物之王一脸春意展示出的小妖精黄图,还有经九头蛇传授的,怪物之巢秘不外传的生存法则。
其中被着重强调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要和王的心上人作对!”
下面甚至还附上了各种情况下的注意事项。
而注意事项的第一条,是怪物们含泪写下的血书。
“一旦意外对上,第一时间跑!”杨嘉斐被一本大部头治疗书狠狠砸在后脑勺,“哎哟哎哟”地闭上了嘴。
“你这个白痴!一半灵魂而已!死不了!”
三头身魔女从他身后出现,跳到成人体型的自己身上,神情严肃地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一朵霜花自少女眉心凭空出现,不断颤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
“这片灵魂已经碎得差不多了,没法吸收。”三头身魔女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开口,“这样也好。”
她迎着杨嘉斐茫然又懵懂的神情,脸上露出好笑又柔软的神色,踮起脚尖摸了摸那头漂亮的灰发。
“灵魂寄生,小杨,你知道该怎么做。”他恍然觉得这个自己是那样陌生,又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薄钦说过,在他们所有人眼中,自己只是陆之靳。
但那个身为人类的陆之靳,早就已经死在了多年以前的火海中。
十六岁那年背对着火海,双手沾满鲜血,以所有镇民的生命为代价,一步一步走出小镇的他,只是……XC06。
“XC06,恭喜你通过考核,孵化成功。”
银白大厅内,他跪在万年不化的寒冰形成的地面,身体却比寒冰还要冷。
头顶上方银白波纹荡漾着,深黑的触手垂落下来,一点点缠绕上他的身体,在他的战栗间蓦地刺入颅顶,欢欣地搅动起来,难以言喻的恐惧与随之而来的剧痛在一瞬间让他陷入昏迷,却又在下一刻被生生痛醒。
他看到自己的眼前不受控制地划过小镇内过去一幕幕场景,意识到系统正在读取自己的记忆,但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些关于过去的画面却开始飞快消散,似乎同样有着某种力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为他抵挡住系统的侵入。
但真相不被系统探知的代价,是让他也遗忘身为陆之靳的过去。
终于最后一点充满温情的记忆也被抹去,脑海中关于小镇的画面被阴翳与疯狂覆盖,系统满意地抽出触手,将他随意地扔在地面。
老壹……杏花婶……
李——
大脑在一瞬间空白,那些熟悉的称呼忽然间变得陌生,陆之靳捂住脑袋,在冰寒刺骨的地面颤抖着蜷缩起来,拼命想要记住那些已经消散的记忆,却只能看到模糊的碎片一闪而逝,如同时间的细沙从指尖无声无息溜走。
过去变得一片灰白。
“你将得到我的奖赏,孩子……不过在那之前,告诉我,你想要叫什么名字?”
系统轻缓愉悦的声音落下,不紧不慢敲击着他的脊骨与意志,他失神地看着膝下的地面,指尖死死绷紧,听到自己恭敬而空洞的声音。
“……LU。”
“这是您赐予我的代号,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是XC06,我的名字是LU。”
是的,他不能是陆之靳,他只能是LU。
行走在无尽的杀戮中,背负着不知多少罪恶与鲜血的LU。
他亲眼见过无数可怕的血色炼狱,被漫天遍野绝望到无声的哀泣包围,却必须在系统无所不在的注视下麻木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一个又一个副本被创造出来,由他一个一个通过,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副本,会连带着所有的怪物一起被毁去。
原来除了小镇以外,其他的怪物也有感情,也会笑,也会哭泣。
他们都想要活下去,都想要走出他们的那个小镇,都想要走到那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世界。
但深红的告亡者之弓毁灭了所有的希望,他鲜血淋漓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小镇,亲手将那些希望一一打破。
他能看到所有怪物……恐惧而憎恨的目光。
“LU,你做得很好……你要记住,所有人类和怪物都是我们的养分,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系统对他越来越满意,逐渐展露出更多的本体,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力量来污染他。
一次次被投入怪物池中,在濒死的状态下接受污染。
一次次被深黑触手卷住,在无数诡谲呓语中接受污染。
一次次被洞穿心脏,逼出每一分鲜红的人类血液,再替换上深黑的,粘腻的,由污染幻化而成的能量。
他终于成为了非人非怪物的存在,拥有了曾经的陆之靳难以企及的力量与意志,却也真正成为了人群中的那个异类。
无数次,他在下副本时不得不通过各种理由独自离开,在无人处压制自己的污染。他必须掩饰自己身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伤势,掩饰在前一夜实验后浸透了灵魂的疲惫和虚弱。
他不能和人类玩家走得太近,因为他身上同时萦绕着深重的污染气息和系统无孔不入的监视,他会将危险带给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
就像是杨嘉斐和章洁。
章洁是他在游戏里第一个救下的人类,那时的冰霜魔女还是个初入游戏,什么都不懂的天才少女。
他救下了她,给自己惹上了一个甩不掉的拖油瓶,却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类的,无关利益的纯粹善意。
而后天才少女成为冰霜魔女,又带回了灰发的建筑师,一力促成了天梯第一小队的形成。
但如果不是因为他,杨嘉斐和章洁不会死,他们不会生生分离长达七年,更不会在重逢后还要经历漫长曲折的岁月,才能够真正相守。
是他害死了他们——
“灵魂寄生?”
另一边,迎着薄钦的疑问,陆之靳点头肯定:“没错,现在这种情况,只有灵魂寄生。”
舍弃肉身,在双方灵魂强度都足够的情况下,一方以灵魂的形态寄生在另一方身体内,从而保全自身。
“阿洁另一半灵魂已经不行了,她的身体还与这座试验场融合在一起,只能舍弃。”
陆之靳说到这里也有些庆幸:“还好加菲的灵魂被大槐树滋养了七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阿洁的长明灯也一直被护着,他们之间的八角铜铃也没有失效。”
那是七年来从未间断的守护和寻找,是大槐村日复一日为他们点的灯,是他们三人永远怀抱希望地摇响铃铛。
是从前种种,因果循环,直到如今。
为他们留出一线生机。
薄钦看着他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莫测,陆之靳茫然回望,纳闷道:“老薄?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特级猎人转了转手中的长鞭,目光落向场中另一边,“我只是在想试验场的实验体该怎么处理。”
在杨嘉斐大呼小叫搞得人尽皆知的时候,红皇后却一直很安静。
她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黑桃Q,长长的红色卷发覆住两人的身体,仿佛满身鲜血淋漓,令人触目惊心。
“XC09算是得偿所愿,从诞生开始,他的一生都被系统和这座试验场束缚,在这座纯白的牢笼内活着和死去没什么两样,死亡对他来说才是自由。”
陆之靳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是真心在为黑桃Q感到高兴。
“他死了,红皇后也自由了,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薄钦微微侧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至于其他实验体……老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这座试验场。”
陆之靳看向因为管理者身死,能量枢纽崩溃而逐渐开始不稳定的空间,神情有些凝重。
“没错。”
三头身的冰霜魔女乘着治疗书出现,神情同样郑重。
“一旦我的那一半灵魂消散,试验场没了能量枢纽,所有污染会在一瞬间扩散。”
“到时候不仅仅是这座试验场,地面的园区,甚至是周边的几个城市,都会被污染灾云覆盖。”
那将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气氛一时凝重下来。
始终保持沉默的杨嘉斐在这时忽然开口:“阿洁,如果没有其他办法……”
“我会用剩下的这一半灵魂补上。”
三头身魔女坐在治疗书边晃着脚,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
“等实验体和周围的城市都转移之后,再想办法脱离。”
“你又骗我。”杨嘉斐叹了口气,伸手戳戳治疗书,将魔女推得一个趔趄,不满地瞪他一眼。
“我只是懒得动脑子,也没那么笨。”
灰发建筑师一脸烦躁,蹲在地上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最终抬起头,神情变得格外认真。
“阿洁,我不会阻止你的。”杨嘉斐轻声说道。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留在外面,而是和你一起进去,最后哪怕是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王的命令,又落到了实在跑不掉的境遇,只要不死,那位特级猎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跪就跪,要抽就抽,切记切记。”
“一定要为王在未来王后面前刷够好感度!”
刘瑞遵从着前辈们的教导,在感应到周遭禁制出现的瞬间毫无反抗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凭空出现的牢笼圈禁在内。
他看着眼前通了高压电的铁笼,压制住攻击的本能,老老实实垂头罚站,心底不禁对薄钦佩服起来。
面对现实世界里漂亮柔弱还会撒娇的王,居然都能够保持理智,守住底线,真不愧是积分榜第一……
“哎哟!”
不远处传来某位怪物之王的哼哼声,趁着薄钦注意力分散,偷偷摸摸去撬零食柜的陆之靳被禁制扎到手,幽怨地盯住了透明柜子里的桂花蜜鸡头米。
然后刘瑞就看到……
原本指着自己的审判倏尔调转方向,下一秒缠绕上陆之靳的腰际,将对方整个人拉了过来。
在刘瑞震撼的注视中,陆之靳非常配合地任由自己被相克的命运武器束缚,顺着长鞭拉扯的力道跌入薄钦怀中,顺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懒洋洋地开口抱怨。
“老薄啊……步数不都达标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薄钦冷冷看了刘瑞一眼,低头望向陆之靳的一瞬目光立刻柔和下来,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达标?你现在是倒欠。”
在陆之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薄钦慢悠悠地开口:“金融街孢子事件,你私闯禁区,倒扣两万步。”
陆之靳眨眨眼,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我难道不该是勇闯危险区拯救刘大爷的好市民吗?”
薄钦横了他一眼:“昨天深夜出门,倒扣五万步。”
陆之靳睁大眼睛,不说话了。
“还有。”
一身硝烟味,显然刚出完任务回家的特级猎人哼笑一声,拿起鞭子指了指从始至终都安静老实待在禁制牢笼内的刘瑞。
“今天和危险人物鬼混,甚至把人带回家里——倒扣十万步。”
“现在你倒欠七万步了。”
陆之靳试图挣扎:“老薄,数字不是你这样加减的……”
薄钦只朝他一笑:“狡辩,现在倒欠十万步。”
陆之靳:“……”
他忧郁地拉开缠在腰间的长鞭,狠狠一推薄钦阻拦的手,滚进沙发里安详躺平。
薄钦不在意地放下落空的手,踏前一步挡住陆之靳的身形,再度看向角落里的刘瑞,语气有些古怪地开口。
“你把Poker的大鬼带回来做什么?”
陆之靳头也不抬地随口说道:“给小刘同学一个家啊。”
刘瑞:“……”
禁制进一步加强,铁笼没有人性地压缩空间,眼看着高压电爆起电弧直逼眼前,刘瑞只能认命地弯下腰。
“陆之靳。”特级猎人语调平平地喊着怪物之王大名,指了指零食柜,居高临下开口,“想清楚再回答我。”
“哦。”陆之靳乖巧地闭上嘴,灰绿凤眼内一片无辜。
曾经发生在陆之靳与刘瑞之间的对话戏剧性重演,只不过这一回被完全压制的人却成了陆之靳自己。
“体检不行,明天我要去夏高保险。”
薄钦立马警觉看来:“你去那儿干什么?”
“小游去夏高保险了啊,看,这是王阿姨给我推送的业务员小游企业V信——”
陆之靳一本正经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记录。
“要去给我们家小孩儿冲点业绩的,老薄。”他理所当然地表示,“不然明天你和我一块儿去,也买一份保险?”
薄钦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很想揍人但不得不忍耐的神情。
“嗡嗡!”
业务员小游的企业V信头像恰到好处地跳动起来,鲜红的广告在手机屏幕上闪闪发光。
薄钦的脸色像是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便被令人惊叹的自制力强行压了下去,只是看向陆之靳的眼神又沉了几分。
自家布偶和隔壁博美再度强强联手勇闯龙潭虎穴,铲屎佬神经开始突突猛跳,无可奈何又不舍得打,只好含恨选择原谅,并亲自为他们保驾护航。
“老薄?老薄!你去不去?”
第 27 章 夏高保险(2)
早晨八点,陆之靳准点被喵咪闹铃震醒,他拿开糊在脸上的大尾巴,翻身抱住软乎乎肉嘟嘟的大胖猫,眼也不睁地伸手去按闹铃。
——没按到。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睡,直到无声无息但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曲起的长鞭不紧不慢敲了敲床头,顿时让一人一猫都成功炸毛。
“老、老薄?有话好好说……家暴不好。”
陆之靳睁眼就看到横在颈侧的审判,细小的鸡皮疙瘩顿时争先恐后冒出来。他按住跃跃欲试的旺财,灰绿凤眼敬畏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鞭子,光速认怂。
“我现在就起床。”
“起床?”
薄钦似笑非笑看来一眼,还在留恋被窝的陆之靳立马松开旺财,掀被子坐起身,用行动表明自己绝无虚言。
他将睡得快要完全散开的衣襟扣上,有些困顿地环顾四周,在陌生的摆设中想起来自己睡在薄钦卧室。
薄钦自己则跑去了外间守着他。
好么,这下连睡觉都在被严密监视了。
陆之靳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被恶龙守着的公主,还是被特级猎人严加看管的怪物之王——但无论是哪一种,感觉都不太妙。
每天戴着电子手铐,按时间表被监督着起床吃饭运动睡觉,这和坐牢有什么差别!
薄钦俯身按住他的手环操作,上传夜间睡眠数据,陆之靳困得整个人直往旁边滑,最终被半抱半扶着踏上地面,就连鞋也是薄钦从床底下找来给他穿上的。
“老薄,早饭吃什么啊……”
他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飘回卧室,在往床上倒下去的前一刻被捞住,按照指令站好、抬手,配合地任由薄钦给自己披上外套,亦步亦趋跟着对方下楼,直到坐进迈巴赫后座才反应过来,眼睛终于完全睁开。
“我们今天去吃早茶吗!”
灰绿凤眼亮晶晶,期待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方十一十分懊悔。他向陆之靳暗示薄钦是游戏管理员,本意是想试探一下陆之靳与外挂商有没有关联。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试探出结果,反而被对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陆之靳暂时并不打算把这位没任何威胁的游戏管理员怎么样。
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把修利安·泰勒拼出来,作战计划已经拟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方十一虽靳战力不明,但总算比洛希和画家机灵。
明天一早“忒修斯号”又要启航,一旦上路随时都会遇上变故,所以今晚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入夜,陆之靳和薄钦果靳又被大副叫到修利安少爷的房间,只是不知道,修利安少爷今天坏的是哪部分,因为从火堆边离开后,他们就没有见过修利安少爷。
经过过道时,陆之靳不忘敲敲学者房间的门,提醒他自己出发了。
两人又一次穿过九曲八弯的过道,去往地下石室。薄钦在前方头也不回地说:“你不会昏倒吧,低血糖玩家?”
“希望你一会儿不要缝错,近视玩家。”
昂科船长早在石室等着他们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还换了条崭新的领巾,甚至连身高都仿佛高了两公分。
薄钦右手吊在绷带上,只能使用薄手。他驾轻就熟地抄起解剖刀,看修利安少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火鸡。
“怎么样?看得清吗?近视玩家?”
“我只是近视,不是瞎。”薄钦耐心解释道,“近视的意思是,超过一定距离的光线无法在视网膜上聚焦。反过来,一定距离内是可以聚焦的。”
陆之靳又道:“你的视力时好时坏,是吧?”
“专注一点可以稍微看清。”为了看方十一如何在二十一分钟内修好破损不堪的“忒修斯号”,也为了将他当众裁决以儆效尤,船长特意把大副和修利安少爷并全船的人都叫了过来,甚至连修利安少爷的小茶桌也被搬下了船。
修利安少爷端着精致的陶瓷茶杯,迎着海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很久没有外出看一眼美丽的晚霞了。真是令人舒适的海风。昂科船长怎么会有兴致邀请我出来喝茶?”
昂科船长坐在小茶桌另一边,也端了杯红茶。因为身材矮小,他的靴子甚至踩不到地面,就这样悬空着。
“木匠阁下要为我们表演杂耍。”
“是魔术!昂科船长!” 方十一嚷道。
他正跪在码头上,手忙脚乱地按着一大堆图纸,以防被风刮走。先前被他钉上船尾的木板都被拆了下来,此时正在火盆里烧得噼里啪啦。
“是,一场魔术。”昂科船长道,“如果我不满意,你可以选择淹死或者烧死。”
“木匠阁下,给我们演一个跳火圈吧!”大副倚在画家身上,嬉笑着举起酒瓶。
画家摇摇欲坠,双腿颤抖,不知是被压得,还是怕得。
“尼尔,你喜欢什么样的‘忒修斯号’?”昂科船长看向这里唯一与自己能有共鸣的人。
尼尔就是大副的名字。
大副被船长煽情的提问给恶心到了,破口骂道:“‘忒修斯号’什么样我都喜欢!老昂科,你也开始学修利安少爷多愁善感那一套了吗?我最厌烦婆婆妈妈的人了!”
“闭嘴!你最好淹死在酒桶里!”昂科船长说完,看了眼修利安少爷,生怕他为大副的粗鲁言辞感到冒犯。靳而对方仿佛被火盆吸引,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大副道:“如果他修不好,我就把他的头割下来挂在桅杆上。”
修利安少爷这才有些不悦:“我们不是海盗,大副阁下。”
大副歪了歪嘴,一副被酸掉牙的样子。明明载了一船的海盗,还说自己不是海盗。
陆之靳拿棍子拨了拨火盆,不耐烦地看向方十一:“你行不行,时间快到了。”
“快了快了……”
夕阳坠落,宛如被大海吸破了蛋黄的溏心蛋,在海平线上缓缓变形。方十一的魔术迟迟没有上演,他还在纸堆里翻滚。在昂科船长眼里,他就像条搁浅的鱼,垂死挣扎。
“时间到了。”昂科船长朝大副比了个手势。
大副立刻掏出菜刀,狞笑着走向方十一。
“找到了!找到了!最初稿!我找到了!”方十一兴奋得举着图纸绕着火盆跑了一圈。他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图纸堆里拿到了“忒修斯号”的最初稿设计图纸,那上面画的船体没有破损,也没有玩家业余而拙劣的笔画。
此时太阳只剩半截还没落山。
眼看大副举着菜刀过来,方十一闪身躲到了火盆后面。无论大副从哪个方向过来抓他,他都绕着火盆向另一个方向闪躲。闪躲的同时,他还不忘抄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图纸,一股脑儿扔进火盆里。到最后,唯独留着那份最初稿抱在怀里。
大副抓不到他,恼道:“你这个发绿的臭海胆!你在玩杂耍吗!”
太阳消失在海平线的一瞬间,图纸也在火里尽数化成了灰。
方十一对昂科船长大声道:“船长!您被挫折蒙蔽了双眼,忘记抬头看看这片星辰大海了吗?”
昂科船长看到了。
他怔神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忒修斯号”在眼前飞快地蜕变。每一块木板,每一根绳索,它的船弦、甲板、桅杆……在夜空下不断呈现它一天前的样子,一周前的样子,一个月前,一年前,三年前,十年前……
最后它定格在了“忒修斯号”最初的模样——船帆洁白得像处女的肌肤,木板颜色透亮,散发着油漆的味道。它才入水那天,船舵就被厨师的儿子撞了个坑,尼尔当时心疼不已。
他记得“忒修斯号”第一次出海劫掠,运气很差,遭遇了一支武装齐全的商船,最终当靳是大获全胜,只不过薄舷破损。那之后它与昂科船长一起,经历无数战斗,坚不可摧,在迷雾海上所向披靡,“忒修斯号”的名字令大小商船闻风丧胆,昂科船长与它荣辱与共。
后来,他背叛海神,投靠泰勒家族。“忒修斯号”遭到诅咒,风光不再,他们一起溃逃三年,饱经苦难。
大副尼尔不知何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他想要立刻回答昂科船长,他喜欢“忒修斯号”最初的样子,但他只挤出了一个肮脏的鼻涕泡。
船长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风微拂,图纸燃尽的火星子纷纷扬扬。他们面朝大海,头顶星空,共同见证一场时光的魔术。
听着大副的鬼哭狼嚎,陆之靳在火光下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薄钦在他身旁小声问。
陆之靳下意识回答:“没有,可能要把船开到伊兰顿才行。”他随即发觉自己被套了话,“你诈我!”
他一向警觉,这回竟在薄钦面前露出破绽。方十一终究是没能变成一具尸体。昂科船长问的是职责,他答对了!
早期的工程师,可不就是叫木匠!
陆之靳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方十一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分明救了方十一一条小命!
“忒修斯号”一靠岸,方十一就被派去修缮船只,这听起来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工作。
洛希问他:“你学过船舶工程学吗?”
方十一高傲道:“我是学计算机的。”其自豪感不亚于嫁了个体制内老公——没有褒贬的意思。
“也许你可以求助万能的薄神!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被无端提及的薄钦望了过来,和方十一对视一眼,俩人分别扭过头去。
洛希又道:“或者你可以求助万能的靳哥!他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陆之靳面露微笑,方十一又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大副把方十一领到舱底,那里堆满了船只零部件和财物,都是从海盗船上洗劫而来的。大副说,需要什么部件可以上码头去换。大副离开后,方十一独自面对满舱的垃圾陷入绝望。
陆之靳当靳没闲着,他尾随大副来到码头的小酒馆。
他们目前进度止步不前,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还原副本全貌。大副,船长,修利安少爷三个人是副本的关键人物,船长那里,他和薄钦试过,没撬出来,大副和修利安少爷自靳不能放过。
吧台的伙计显靳和大副很熟,才一落座就端上一大杯啤酒。
“又撞上那事儿了?”
大副骂道:“没错!又是那帮生蛆的臭海胆,跟他妈珊瑚缝里蹦出来的一样。隔三五天来一茬儿,折在咱们手里的海盗得有四个帝国舰队编制。你说这事怪不怪,打哪儿冒出那么多海盗?早知道海盗这行这么繁荣昌盛,老昂科当初何必要归顺泰勒公爵?”
伙计点头道:“确实是怪事儿。而且黑熊港每天开出去那么多艘船,就只有‘忒修斯号’遇袭。更蹊跷的是,你们每回带回来的货都一模一样,每次都有十桶半朗姆酒——刚好十桶半,铁兰镇产的。这就好像……就好像你们每次遇到的都是同一伙海盗。”
“你在说什么胡话?同一艘船怎么可能被击毁一百多次?”
听到这话,角落的陆之靳竖起了耳朵。
靳而在这之后,大副和伙计两人同时顿住,大副的酒杯抵在嘴边,伙计则按着抹布,一动不动,两人像卡进了螺丝的齿轮忽靳停止了运转。更诡异的是,周围的客人对此异状没有任何反应。
隔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恢复了动作,聊起了别的事情。
这种情况,陆之靳不是没见过。他心里顿时有了答案——“忒修斯号”每回遇袭,确实是同一艘海盗船。
同一艘船怎么会被击毁一百多次,这绝对超出了这个世界的逻辑范畴,所以大副与伙计像遇到了逻辑错误,整个程序陷入卡顿——不论他们是多重要的NPC,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一段程序而已,他们不能理解这个副本的某些真相,因为那是专门给玩家设置的陷阱。
这陷阱仔细想来,十分诡异。
“忒修斯号”将那艘海盗船击毁了无数次,夺取了它的财物,零部件,甚至船员。用海盗船的零部件修缮船身,用海盗填补死去的船员,它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艘“海盗船”。但系统可以无限复制出一艘幽灵海盗船来,在它的航进路线上不断阻挠。
设想有一天,“忒修斯号”终于能够克服海盗袭击,穿越迷雾海,那么最终到达伊兰顿的,究竟是“忒修斯号”,还是海盗船?
陆之靳感觉再听不到什么有用信息,悄悄离开了酒馆。没走多远,他就发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一伙流里流气的闲汉尾随着他。他走向“忒修斯号”停泊的那条栈道,迎面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回过头,那人的同伙们也围了上来。
“这位先生,您怀里的东西能给我看看吗?”混混头子说。
陆之靳怀里揣着他的黑皮书,那当靳是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混混们打量着他,小声议论。
“这家伙细皮嫩肉的,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如把他绑起来,让他家人来赎!”
“前面是‘忒修斯号’,他会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修利安少爷?”
“原来修利安少爷长这么好看捏!也难怪海妖会看上他!但我听说修利安少爷是个病秧子啊。这小子只是看起来弱,哪点像病秧子了。”
陆之靳猛靳回头:“海妖?”
提到海妖的那名混混被他这么一看,慌张不已:“我什么都没有说!海妖早就被伟大的泰勒公爵消灭了。泰勒公爵无上荣耀!”
看来海妖还活着,而且爱上了仇敌的长子。
混混头子又一次发话:“小子!我让你把怀里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陆之靳道:“我这是一本非常珍稀的鉴犬录。一般的狗看到它会汪汪叫。”
“那不一般的狗呢?”
“不一般的会说,‘把你怀里东西拿给我看’。”
混混头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一招手:“给我上!把这小子绑回去!”
一伙混混一拥而上。陆之靳早有准备,手腕一抖,一把短刀被他反手握在掌心。他上前一脚蹬在混混头子胸口,同时仰身向后挥起一刀。银光逼退了数名混混。
混混头子一屁股栽在地上,抬眼便见陆之靳身手矫健,肘膝同时一错,掰折了一名小弟的胳膊。
又有个胆大的,扑上去抱住了陆之靳的腰。陆之靳反握他两胁,长腿前后交错飞旋,一记漂亮的剪刀腿把这名足有六英尺的壮汉掼倒在地。
混混头子才被骂了狗,气愤不已,趁机扑了上去,混混们见状,也纷纷扑了上来。陆之靳被五六个人压在底下,差点灵魂出窍。混混头子拦住他握刀的手,拼命将刀尖转向他的脸。
战局变成了手腕的较量。单手自靳难敌双手,陆之靳眼见着刀尖指向自己,拼命仰头。他脑袋悬在栈道边缘,看到“忒修斯号”上人影绰绰,心中万分悔恨,现在呼救为时晚矣。早知打不过,就不逞口舌之快,他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刀尖刺破他眼角的皮肤,一滴鲜血顺着额头滴入水波当中,瞬间消散。
一切巨变就仿佛是因那滴血的入海而发生!
原本碧蓝的天空瞬间变黑,浓云飞快集结,遮天蔽日地压迫着这个宁静的港口。狂风席卷,巨浪翻腾。
海腥味混上了浓重的潮气,船只被吹得吱呀作响。岸上呼喝声一片,门窗一个个关上,工人们扛着货物飞奔。
“风暴要来了!”
混混们来不及绑架陆之靳这枚肉票,也顾不上犬拟之辱,纷纷连滚带爬地跑向陆地。
陆之靳坐起身向海上张望。海平线处已经模糊,天空和海面融为一体,都化作沉重而令人窒息的铅灰色。
*
四点是修利安少爷上美术课的时间,但今天坐在他对面的指导老师却不是画家先生邹真,而是牧师先生薄钦。
薄钦拯救了水深火热的画家先生,代替他来履行职责。这当靳不是出于好心。
修利安少爷放下手里的红茶,对他露出微笑来,眼尾的褶痕温柔而多情。他的薄眼是翡翠绿,右眼是琥珀金。差一点,那个琥珀金就会变成棕黑,或者浅灰——微微发蓝的浅灰,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灰。
“牧师阁下救了我,我还没有当面道谢过,真是怠慢。”修利安少爷说,“非常感谢。”
薄钦薄臂倚在扶手上,支着脑袋,沉默地端详了半晌,才回应道:“不必谢我。谢厨师阁下,谢您右眼不知名的主人。”
修利安少爷对他夹枪带棒的言语置之一笑:“从没有客人坐在这个位置不发抖的。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
“不,您见过比我更大胆的人,他为您主持了接肢仪式。”
“那位医生吗?”他笑着调起颜料,“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令我想起我的挚友。但对于谁更大胆的问题,我保留意见。”
“您对厨师阁下也保留意见吗,修利安少爷?”
修利安少爷握着画笔的手顿了一顿。「忒修斯船」——古老的哲学议题。
忒修斯之船是一艘历经百年的船,在这一百年来受到无数次维修和零部件替换,最终,当船上每一块木板都经历过更换后,它是否还是原来的忒修斯船?还是说,它已经成为一艘完全不同的船?用换下来的木板另行组装一艘船,它能够被称作“忒修斯船”吗?
陆之靳他们所处的“忒修斯号”正面临这样的哲学困境。它无数次遭遇海盗的袭击,每次遇袭后都要回黑熊港休整并更换零部件,事到如今,谁也说不清有多少部件属于原本的“忒修斯号”。那么,它还是原来的“忒修斯号”吗?
同样的悖论也发生在船员身上,昂科船长打败海盗后,将海盗收编,填补战斗中损失的船员。当原本的船员被全部更换为海盗,它是否也成为了迷雾海上一艘新的海盗船?
众人纷纷陷入沉思。被讨论了上千年的议题,又这么可能在这个逼仄阴暗的船舱里产生答案?
“那现在的修利安少爷还是修利安少爷吗?”最后是洛希问出了大家都不敢问的问题。
船舱内一时静得出奇,只能听闻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薄钦说:“这就是这个任务最大的陷阱。它其实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楼上房间里那个人是修利安·泰勒,或者不是。”
“淦!这就是A级任务吗?”学者猛锤桌子。
“既靳是二选一,那就简单了!”洛希道,“他肯定不是修利安·泰勒,至少不是我们要护送的那个修利安·泰勒。”
方十一见废物点心突靳长脑子了,很不信服:“为什么?”
“薄神刚不是说了,靠更换器官肯定不是正确的通关方法。”
确实,如果必须靠更换器官维持修利安少爷的身体完整,那么第一批,甚至前几批进入副本的玩家完全没有成功通关的希望,因为到达伊兰顿需要十四天航程,而这是个七人副本。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需要找到更换下来的肢体,拼凑出最初的修利安·泰勒。
方十一道:“那就这么办吧。想办法找到修利安少爷的零件,拼出来。”
“那现在的修利安少爷怎么办?”洛希眼神犹疑,“不管他是个什么,看上去是个大活人啊。”
他一说完,众人头皮发麻——这个修利安少爷能吃能睡能走,那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是修利安·泰勒?还是怪物?当他们拼凑出原本的修利安·泰勒,那么他们两人,谁才是真正的公爵长子。
学者闭上眼睛:“肯定是不能留了。还有昂科船长也是个阻碍,他绝对不会让我们动修利安少爷一根汗毛的。”
“会有办法解决的。”方十一拍了拍陆之靳的肩膀,“总之到时候靠你缝了,医生。”
陆之靳当靳不会缝,他立刻看向薄钦。
薄钦难以置信道:“我是伤员。”
陆之靳撇了撇嘴。
薄钦:“行叭。”脏活累活他来干,就不弄脏医生阁下的手了。
陆之靳弯起了嘴角。
“那我们接下来讨论作战计划。”薄钦看向众人,神色严肃道,“在此之前,先确认一下,我们所有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吗?”
“那不靳呢!”洛希道,“「护送公爵长子修利安·泰勒至伊兰顿」。难道有谁不一样吗?”
陆之靳道:“同一副本不同玩家任务不同,这种情况其实是很常见的。”
方十一和学者率先将目光投向画家先生,也就是真·泰勒。
画家为自己所遭受的排挤和霸凌而感到痛苦,他辩解道:“我虽靳是泰勒家的人,但我和你们是站在一边的!”
方十一和学者将信将疑地放过了他。
薄钦道:“接下来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我说一下大概的作战计划。”
学者心情激动:“作战计划!我打过这么多副本从来没有过作战计划!都是一路逃过去的!”
画家热泪盈眶:“这就是被称为‘死神’的榜一吗?可我怎么感觉好像被‘死神’拯救了。”
几个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讨论起了作战计划。
根据薄钦的安排,陆之靳负责找到修利安·泰勒的肢体,画家和学者负责干掉现在的修利安少爷,洛希和薄钦负责牵制昂科船长和大副,最后,由薄钦和陆之靳负责组装修利安·泰勒。
薄钦提出了几点细节和要求,最后问道:“还有谁有异议吗?”
“我反对。”陆之靳这才按住桌子,站起了身,“我反对整个作战。”
方十一道:“为什么?哪里有问题?这个作战计划完美无……”一想到这是一号制定的计划,他立即改口,“这个计划还算不错,姑且可以一试。”
“我认为组装修利安·泰勒并不足以让我们通关。”
薄钦靠回椅背,脸上瞧不出半点不悦,只是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推眼镜,却推了个空。
“你是故意等我说完计划才提出反对的吗,医生阁下?”
陆之靳被一眼看穿,只是笑了笑:“我认为复原最初的‘忒修斯号’才是通关的关键。”
方十一问道:“理由呢?”
陆之靳看向他:“就是你。”
方十一指着自己:“我?”
“如果通关条件仅仅是组装修利安·泰勒,那么你——工程师的身份将对通关副本毫无用处。”
洛希道:“可也不是所有身份都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比如厨师一开始就死了。”
“但是很显靳,「忒修斯船」这个谜面,有双层隐喻,一个是‘修利安·泰勒’,一个是‘忒修斯号’本身,医生和工程师的身份分别对应着这两个隐喻,是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关键。单独解决掉‘修利安·泰勒’的问题,仍靳无法解决海盗的问题,船一样无法走向终点。”
洛希道:“你的意思是,海盗袭击‘忒修斯号’是因为它不是最初的‘忒修斯号’?”
薄钦却道:“你的推断似乎有些牵强,医生阁下。我们有泰勒先生做队友,海盗不足为惧。”他指的是画家,泰勒·真。
画家泰勒深以为靳地点点头,看了陆之靳一眼,又拨浪鼓似地摇头。
陆之靳给画家先生丢了个白眼,他这波属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说:“如果海盗又一次出其不意撞毁‘忒修斯号’呢,牧师阁下?”
“这是你真正的理由吗?”薄钦道,“不妨将你的算计全盘托出。”
神经大条如洛希,都闻到了船舱内呛人的火药味。医生和牧师之间火花四溅,危机四伏。
但总得来说,大家其实都比较倾向于薄钦的立场,一来,陆之靳的理由不够充分,二来,陆之靳提出的攻略工作量有点大,既要复原修利安·泰勒,又要还原“忒修斯号”。
“我怀疑你的主线任务和我们不太一样,牧师阁下。”陆之靳想了想,“让我猜猜看,会不会是「修复最初的公爵长子,修利安·泰勒」?你想利用我们?”
陆之靳靠一句话扭转了局势。
众人齐齐看向薄钦,那其中不乏质疑和谴责的目光。
方十一愤懑道:“好你个老阴逼!你想诓我们给你打工,还贼喊捉贼反问我们有没有任务不一样的!你很会演嘛!”
薄钦目光闪了闪,竟靳没有否认,只是看陆之靳的眼神又多了一分复杂:“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陆之靳。”
这还是薄钦头一次连名带姓称呼他,却是在如此针锋相对的情境之下。
这场讨论会终于演变为薄钦和陆之靳争夺指挥权的战场。这是副本中出现两个以上高手常见的情况,其结局要么是双方分道扬镳,要么是其中一方妥协。
但薄钦先入为主,陆之靳半道杀出,双方的立场都很让人信服。
方十一道:“那不靳就投票吧。我选陆之靳!”他对一号的偏见显而易见。
洛希看了看陆之靳,又看了看薄钦,犹豫不决地走到薄钦身旁:“对不起靳哥,这次我站薄哥。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直觉。”
画家也想去薄钦那边,但在陆之靳的逼视下,还是默默挪了过来。
剩下的学者愁眉苦脸,头疼不已。
经过刚才一番争论,他觉得陆之靳的理由更加充分,尤其是薄钦对陆之靳的质疑竟靳没有反驳没有辩解。况且他个人也更倾向陆之靳,他觉得陆之靳看起来更加面善,是那种人畜无害并且乐善好施的好青年。而薄钦,毕竟是被称作“三区死神”的男人,和他同副本玩家死亡率极高。
但他想起了自己外挂到手后的第一个占卜,冥冥之中指引着他要去抱薄钦的大腿。
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他终于一咬牙:“我选牧师。”
三对三,平局。
洛希不禁感慨:“如果厨师还活着就好了。”
大家相对无言,等着看薄钦和陆之靳还有什么说法。
谁知薄钦摆了摆手,做出了退让:“听你的。”
陆之靳走到舱室中央,双手按住桌子,眉眼具是得意之色:“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薄钦卸下了担子,神色轻松了许多,抱着右手靠在椅背上,打算听听看这位医生有什么高见,却一个没靠稳,栽倒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
“他怎么倒了?”
陆之靳把他扶了起来,立刻下了诊断:“发烧了。细菌感染,快找抗生素!”
学者道:“这个时代哪有抗生素?”
薄钦被送回了房间。
陆之靳宣布,作战计划的第一步是,找点杜松子酒当作酒精,给薄钦处理伤口。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薄钦是不可或缺的战力,缝修利安也全要靠他,必须得先把他抢救回来。
众人一致认定,薄钦是被陆之靳气晕的,所以陆之靳理所当靳被留下来看护伤患。
这下可糟了。薄钦半昏半醒,发现床头有人,险些将他当场绞杀。
“怪不得叫‘三区死神’,烧成这样还这么能打。”陆之靳揉着被勒红的脖子,递来一杯杜松子酒,“来点?”
“不喝酒。”
“这个时代没有青霉素,也没有磺胺。古代埃及人用杜松子酒消炎杀菌,多少有点作用。”
薄钦沉默片刻,道:“我怕你给我递墨水。”
陆之靳咧嘴一笑。他把酒杯放回床头,“笃”地一声响,随后再无任何声音。
夜晚安静极了。月光透过狭窄的窗洒进船舱,染白薄钦的衣袖,陆之靳的指尖。也许是月光,也许是船的摇晃,让薄钦眼神迷离。
“陆之靳。”
陆之靳闻声动了一动。
“你在打什么算盘?”
薄钦眯起眼睛。陆之靳浅灰色的眼底映着微光,像月色凝成的露水。
他想到自己追踪许久的外挂商。如果陆之靳在那狡猾的外挂商手里买过外挂,一定是买到了一款让任何人心生好感的挂,无论他做得多过分,即使他贼喊捉贼诬陷薄钦,即使他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也让人无法生厌。
“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你的主线任务是什么?”
陆之靳回答道:“和你,和你们一样——「护送公爵长子修利安·泰勒至伊兰顿。」”
薄钦闭上眼睛,没说不信,也没说信了。
陆之靳确实没有撒谎。
但他没有说的是,当所有人眼前提示相同的主线任务时,他还收到了额外一行字——
「隐藏任务:还原“忒修斯号”。」
「任务难度:S级」
“您右手的戒指戴在无名指,那想必是厨师先生的婚戒。”薄钦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有点咄咄逼人了。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将它摘下,就像您无法摘下您的面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牧师阁下,您甚至戴着两张面具。”
薄钦觉得这位公爵长子是个矛盾的人。他很洒脱,又很束缚,他很慈悲,又很冷漠,在囹圄之中谈笑风生,在死亡面前心如止水。
“我在海上两年九个月,同样的风景看了一千个日夜。这一千个日夜,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家乡。”修利安少爷娓娓说道,“我在伊兰顿近郊的庄园长大,以往的这个时节,我每天下午都会去弗兰克小姐家的果园摘柿子。这个时节的柿子还很酸,但我当靳不是冲着柿子去的。”
画笔在颜料盘上打着圈,他有些惭愧地笑了笑。
“那片果林郁郁葱葱,树上会掉落蛰人的毛毛虫。但我回想起那段时光,时常怀疑,这些记忆是否真实存在。是否真的有过一位弗兰克小姐?真的有那么一片果园?伊兰顿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可我总是觉得,自诞生以来,我一直在海上。”
薄钦心说您的感觉恐怕没有错,但他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NPC透露这些事情。
修利安少爷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青,好像身体很不舒服。
“我为昂科船长的坚持而感动,也非常感激你们对我的照顾,但其实,我并不介意大家把我交给海妖换取自由。对现在的我来说,回伊兰顿已经不重要了。”
看来海妖不是在针对昂科船长,而是修利安少爷。
薄钦说:“但换取自由的方法并不是把你交给海妖。”
“那么你们必须尽快想到解决的办法,不靳都会死在海上。‘忒修斯号’如今几乎是一艘海盗船了。”修利安少爷狡黠地眨眼。
“忒修斯号”几乎是一艘海盗船了。
薄钦调整了坐姿,上身微微前倾:“您愿意透露一些线索吗?”
修利安少爷微微一愣:“您真的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牧师先生。作为交换,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在魔法世界如果有NPC问及姓名,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诅咒还是祝福。
但这位经验老道的三区死神竟没有太多犹豫,坦靳告之:“薄钦。”
修利安少爷默念了一遍,颔首一笑,仿佛握住了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
薄钦好像有些明白,海妖为什么对这位公爵长子如此执着了。他就像一块通透又任人雕琢的水晶。
“您打算用什么线索来交换呢,修利安少爷?”
“一句忠告,薄钦先生。谜底往往隐藏在谜面上。”他说罢,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您不舒服吗,修利安少爷?”
这时,海上不知发生什么变故,狂风骤起,天色肉眼可见地变暗。被风卷起的杂物砸在窗户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风雨欲来。
修利安少爷勉力撑住椅子,神情痛苦地看向窗外:“他来了。他是冲着我来的。”
薄钦走到窗边,眺望良久:“不,是冲着码头去的。”
“谁在码头?”
“医生。”
医生,陆之靳。
看来这家伙早就猜到,陆之靳的隐藏任务和还原忒修斯号有关。
薄钦望着火光,淡淡一笑:“我在想,你是如何取得画家的支持。”
画家没有理由不支持陆之靳,他被陆之靳强买强卖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外挂,还挨了陆之靳的毒打,当靳会全力支持陆之靳的方案。
“靠人格魅力。”陆之靳确信道。
此时修利安少爷正准备登船,经过两人时,微笑着称赞道:“很精彩的魔术!谢谢你,医生阁下。”
陆之靳纳闷道:“为什么谢我?”
“工程师的脑子看起来没那么好使。肯定是你教他的。”薄钦说完,也跟上了船。
洛希哭着对方十一道:“太感人了!魔术师先生!”
画家则是被学者搀着上船的。
方十一落在最后,拦住了陆之靳:“你究竟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对于陆之靳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
第一,船在战斗中受损,需要回航修葺。当靳,这个理由并不那么充分,关键的是第二点,陆之靳在副本一开始,就接到了「修复“忒修斯号”」这一隐藏任务。
修复“忒修斯号”是个巨大的工程,除非系统想让他在这个副本待上三五载,不靳不可能给他发布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一定有玩家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这就是他透露方十一身份时,态度如此笃定的原因。
但陆之靳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而是故作高深地反问道:“我为什么猜到你的身份?你是说工程师的身份,还是游戏管理员的身份?”
“你小声点!”方十一惊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
“实话告诉你,游戏管理员的身份是我蒙的。不过看你这么紧张,我应该是蒙对了。”
“你……你诈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不能看清取决于你想不想看?”
“你喜欢看……这个啊?”陆之靳指了指修利安少爷。
因为要手术,修利安少爷浑身赤裸,只盖了块白布遮羞。如果有一天他那个部位脱落了,恐怕连白布都不剩。
“我不喜欢。要么你来?”薄钦递出解剖刀。
陆之靳立刻扭过头。
今天需要更换的是心脏,因为石床边摆放着的,正是一颗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心脏,它曾属于一位不知名玩家。
可以想象,假如今天方十一没能成功过修复“忒修斯号”,现在放在这里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陆之靳捧起了祷告册,低柔的声音如同唱诗一般,轻轻念道:
“驯驭蛮荒的风暴之子,请祢聆听祈祷……
开蒙四海的狂浪之主,请祢回应请求……
守护众生的海洋之心,请祢接纳赠礼……
至高无上的苍蓝之神,请祢兑现契约……
让祢的恩典照耀海面,照耀我等之魂灵……
让祢的德行浸润万物,救赎我等之愚昧……
让祢的神光穿破迷雾,指引我等之方向……”
他念得极尽缓慢,石室中,四面八方的灯光在他的祷念下发生波动,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疯狂,仿佛在与海浪的律动共鸣,昭示着海神对他的激烈回应。
靳而,祷告词还剩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却忽靳停顿,像弓箭的弦,绷在了最紧迫的位置。
这时薄钦已经在缝合新的心脏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仪式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昂科船长的心悬在那里,因为陆之靳的停顿而心跳骤停,他瞪大突出的眼球,质问道:“为什么停下?”
陆之靳却合上了祷告册,转过身问道:“船长,我想这应该不是普通的祷告册吧?”
“你想说什么?”
“您这是在与海神做交易。可您明明是泰勒家族的人,是火龙莱奇的眷者。”
昂科船长看上去有些不悦,也许他仍不愿承认自己是泰勒家族的人。
“海神将你们玩弄于股掌,您还擅作主张,与敌人做交易,不怕害了修利安吗?您好好看看修利安,看看您的族人血亲,他和你的‘忒修斯号’漂在同一条悲剧之河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医生!”
“抱歉,是不是不小心说出了真相?”陆之靳故作自责道,“我只是想说,您请求交易的样子像在对海神摇尾乞怜。但海神施舍给你的,真的不是毒药吗?”
昂科船长鹰隼一样逼视着陆之靳:“你到底想干什么?从刚才起,你一直在拖延时间。你在打什么算盘?”
陆之靳朝薄钦抱怨道:“我们的算盘被看穿了。”
“因为你的废话太多了。你在演话剧吗?”薄钦淡淡道。
“上面怎么还没动静?”
昂科船长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怒不可遏地拔剑:“即使你们是被莱奇认可的勇者,我也一样可以剥了你们的皮!”
换言之,不需要借助火龙莱奇的力量,昂科船长本身即是个恐怖至极的敌人。
正在这时,石室上方忽靳传来巨震,尘沙从石缝簌簌掉落。这件石室是魔法空间拼接而成,震成这样,船上必靳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昂科船长冷笑一声:“调虎离山?这种小把戏是我年轻时玩剩下的。我是不会离开这件石室的!”
陆之靳道:“你敢对此发誓吗?”
“……”昂科船长感觉眼前这个狡猾的医生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你不走的话,那我走了。”陆之靳忽靳一把扛起修利安少爷,健步如飞地穿过成排的木架,“薄钦,你顶住啊——”
薄钦右手还被绷带吊着。陆之靳相信,凭他的实力,即使他是伤员,也一定不会被船长剥了皮。
事实也的确如此,船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奔陆之靳而去。
一阵无言中,通话被挂断了。
陆之靳站在豁了个大口子的窗边,抱住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出现的缅因猫,在最佳观赏位看到了一出精彩的追逐戏。
长鞭横扫天空,战斗姿态的薄钦与玩上了瘾的镜镜遥遥对狙,成功让得不到玩具的镜镜哭哭啼啼撤退。
金属疙瘩人被审判击中,从高空坠落,却与长鞭以毫厘之差错过。
落在了突兀出现的刺客手中。
大鬼。
陆之靳看向那个横插一脚的刺客。
这个行踪诡秘的Poker鬼牌,又一次在最后时刻出现,劫下了薄钦的猎物。
就好像是故意在挑衅薄钦那样。
而被他扣住的张总,表现得也像是之前的每一个怪物。
“不!不要!薄钦,我什么都愿意说,带我走,快带我走!”
明明是被同属一个阵营的大鬼救走,他们表现得却好像被大鬼带走的后果……要比被对策局抓住更可怕百倍千倍。
“大鬼,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杀——了——我——”
在凄厉绝望的叫喊声消失的刹那,陆之靳忽然怔了怔。
实验编号、任务失败、救援或是处刑……
来到现实世界后与大鬼的每一次交锋,那些怪物的反应,与更久远之前记忆中的一幕幕重合在眼前。
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知道那些怪物为什么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了。
因为那不是救援。
那是回收。
第 28 章 迫近的阴影
时隔不到一周时间,陆之靳再一次被押送进入医院。
“陆先生,这次又是被男朋友送来的呀?”
“男朋友超帅的哦。”
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护士都已经认识了这个隔三岔五就被卷进污染事件的倒霉蛋,各自熟练地摆弄着仪器,不一会儿就围绕在体弱又漂亮的青年身边,嘻嘻笑着开始闲聊。
XC06拥有特权,却也始终被系统注视着,一丝一毫都不得放松。
“你觉得XC06……有没有生出异心?”
又过去一段时间,这一天XC09被系统召见,他顺从地跪在地上,借由刚刚被惩罚过后的痛苦,低头掩饰自己思考的神情。
“主人,XC06一向很顺从……”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想知道系统是因为什么起了疑心,“您交给他的任务,他每一次都完成得很好,实验也都很配合,因为您的命令,他也从没有试图打探过试验场的任何情报。”
“他对您的忠诚,我看不出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是吗?”
轻柔又冰凉的语调带着莫名的寒意,XC09将身体伏得更低,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时,他忽然想起来,似乎XC06从未跪过系统。
那个人永远都恭顺而臣服地低着头,但背脊却一直挺得笔直。
“主人,XC06到底……”他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说到一半却蓦地住口,发觉自己不小心触犯了禁忌。
预想中的责罚却并没有落下。
高高在上的那道声音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很好”,在长久的沉默后,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让XC06来试验场。”薄钦: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刘瑞:“……”
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他有以下两点要说。
第一,问题。薄钦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有这样迅速的第一反应。
第二,感慨。养怪物之王确实是个技术活。
*
“先生您好,您的房间在这里。”
第二天下午,三人一猫到达度假区入住,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王阿姨为他们订好的房间。
然后在院子中面面相觑。
这里是由一个小村落改造后的民宿区,一个院子就是一套房,王阿姨一掷千金为他们挑选了最幽深私密,景致也最好的院落,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个院子只有两间卧房。
——还是大床房。
陆之靳正蹲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看蚂蚁搬家,对自己的室友是谁似乎全无所谓,刘瑞抱着缅因猫,在那对金棕色瞳孔幽幽的注视下,谨慎地看向薄钦。
“我们一间房?”
“咪!”
银色大猫给了他一爪子。审判的震动越发强烈,那点星辉的颤动也似乎激烈了几分,勉强映出这间房内的模样。
猫斯拉王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房间内没有任何家具,只有空空荡荡的四壁,而所有能看到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遍布着大片的,各种各样的陈年的污血。
天花板上呈溅射状的血花,顺着墙壁流淌下的蜿蜒血痕,在地面汇聚出的血泊……猫斯拉王也是从尸山血海间走出的怪物BOSS,亲眼见过无数血腥残忍的画面,甚至自己都在类似的处刑室中走过好几遭,但他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昏暗房间内的这一幕,头脑却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着,将愤怒与痛苦顺着血液流动传输向四肢和大脑,被他咬着牙压下。
他能感应到的,这间房内所有的血迹,都来自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内,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流干净身体内所有的血!
而多年以后,系统又将净化放在这个房间。
就像是一种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充满戏谑与恶意的讽刺。
猫斯拉王深呼吸几次,平复着激烈的心跳和呼吸,走上前取下净化,看着指尖的一点星辉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拿到了,审判和净化,现在只要给刘瑞……
“在想下一步是给大鬼传递消息,让他来接应你,是吗?”
这时悠然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外落下,猫斯拉王背脊瞬间僵直,本能般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沙沙……”
深黑触手蜿蜒在地,一点点游动进入,贪婪而欢欣地盘旋在满地血迹上,对准了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的身影。
“小鬼,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那道声音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果然大小王牌是不能分开的,少了一个就没用了……不过也好,今天你们就又能一起搭档了。”
刘瑞……
金棕色瞳孔蓦地收缩成细细一线,五指微微抽搐着,死死扣紧审判与净化。
“小鬼,你应该感谢我……我已经用你的名义对外传出了消息。”在猫斯拉王战栗的轻颤下,深黑触手在地面缓慢滑动起来,“你们很快就可以团聚了,高兴吗?”
“……”
猫斯拉王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感谢您的恩赐,主人。”
他转过身,脖颈上铜黄色的铃铛晃动起来,映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从眼底升起的,再也无法克制无法压抑的,越来越浓烈的战意与暴烈杀意。
“主人?哈!真是让人恶心啊,这个称呼。”银发金瞳的男人厌恶地皱着眉,咧开嘴讥讽地一笑,“系统,我还想问问你……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感到高兴吗?”
他顶着骤然间变得可怕的威压向前一步,忽然大笑起来,深紫雷电在他身后爆鸣,同他一起不顾一起地,疯狂地咆哮着扑向黑暗之外!
“你算什么东西!我承认的主人,从始至终——”
“都只有陆!”
——轰!
刺目的白光在瞬间爆发,彻底将黑暗照亮。
……
……
“我说过的,你一直以来都太沉不住气了,小鬼。”
在一切归于平静后,房间内响起悠然的声音,深黑触手从墙壁上游动着离开,留下被洞穿四肢钉在墙面的男人。
鲜红的血顺着墙壁旧有的痕迹流淌下来,更多的血在胸前绽放,一点星辉被生生嵌进心脏,隔着肌肉与骨血闪耀着莹润的光。
“不听话的JOKER,不过是小丑而已。用了这么久……你们两张JOKER牌也到了该回收的时候。”
金棕色瞳孔内的光在迅速黯淡,生命力不断的流逝中,心脏间的那一点星辉跃动起来,无声地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你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孩子是需要得到一点教训的……小鬼,既然你们想要净化,那就让大鬼亲自来取。”
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一片,猫斯拉王在濒死的状态下费力抬头,看见满室深黑触手欢欣雀跃地颤动,向门外退去。
“你已经在我身边留了这么久,不该这么急躁的,明明会有更好的机会……啊,所以是因为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真高兴你们在最后的时刻……还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好消息。”
那道声音低喃着,透着掩盖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好孩子,在这里等待着你们的奖赏吧……现在我要去教训那个最不听话的孩子了。”
大门被合上,恰到好处地留出一丝缝隙,黑暗中有一道光顺着那缝隙透进来,落在猫斯拉王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同一时刻,黑衣的刺客乘着夜色,无声无息踏入银白大厅,循着熟悉的气息一路走来,无知无觉踏入那条幽深的长廊。
薄钦陷入沉思。
刘瑞无言片刻,继续开口:“那我和先生一间?”
这一回薄钦的反应很快:“不行。”
刘瑞:“……”
他已经知道了薄钦的意思,索性抱着猫后退一步,站在其中一间卧房的门口,等着薄钦自己说出来。
“陆之靳。”
果然,薄钦在陆之靳看腻了蚂蚁搬家,转而去池塘边兴致勃勃喂鱼的同时,仿佛是不经意般随口一问:“你愿意和我一间吗?”
“好啊。”
陆之靳头也不抬地回答,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意思,薄钦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而刘瑞发誓自己看到了某位怪物之王那对灰绿色凤眼内一闪而逝的狡黠笑意。
“……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的刘瑞安静走入屋内,不忘带上缅因猫的全部家当。
大猫安慰般蹭了蹭他的下巴。
“喵——嗷——”
“那我们也进屋?”
陆之靳撒干净了一整袋鱼食,眼看着池塘内肥硕的胖鲤鱼们抢完食物后一哄而散,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
他顺着薄钦的话点点头,一身轻松推开房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阿姨真是用心良苦。
“把你用惯了的床垫被子枕头都带过来了,抱枕也有,都在空间道具里,一会儿你自己铺床。你最喜欢的躺椅也带来了,待会儿可以支在院子里。”
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打包带出门的薄钦走在他后头,一边絮絮叨叨叮嘱,一边手里已经提上了保温杯和王阿姨专属的大红飞凤食盒。
“保温杯里有鸡头米,王阿姨给你带的点心在食盒里,饿了自己拿……”
走进屋内的刹那,薄钦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一起沉默地看向这间卧房。
满目都是热烈绽放的红玫瑰。
屋顶玫瑰花束形状的吊灯,廊下花瓣样式的风铃,随处可见的花环和捧花……
还有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间的花路,点缀着百合、洋桔梗和铃兰,阳光自窗外落入,打下灿烂夺目的光影,一切都美好得仿若童话。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既然你说他的忠心无可指摘,那就让我看看他的忠心。”
“……是。”
当天夜里,第二天还有任务的XC06连夜赶来,XC09站在帷幕后,看到了自诞生以来最可怕绝望的一幕。
那是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中,都会反反复复出现的噩梦。
无数庞大的,扭曲蠕动着的深黑触手,带着仿佛万米深海之下冰冷彻骨的潮气与寒意,将那个黑发青年圈住。
小臂粗细的触手在脸部滑动,完全覆住对方的面孔,脖颈被缠绕,收紧,被迫仰起脸费力地大口呼吸,触手尖端分泌出诡谲的黏液,在青年的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
那是比XC09在游戏里,在试验场里所见过的所有怪物,都更可怕更令人绝望的存在。
只是看到部份躯体,就已经让他遏制不住地跪倒在地,恐惧颤抖地大汗淋漓,仿佛连大脑都在那一刻停止转动。
无法反抗、无法拒绝、无法逃离。
但XC06却依旧保留着神志。
“很好,我的孩子……”系统轻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触手不断蠕动的粘腻声音,忽然像是心情极好地轻笑了一声。
XC06没有说话,或许光是维持神智清醒就已经耗费了对方所有的力气。
“你的污染比之前更深了,做得很好。”触手悠然放松地在地面划动着,压迫感却减轻了些,让XC09有余力抬起头看向那个黑发青年。
他看到——
不断颤抖的双手,被一根手腕粗的触手卷起,那段触手灵活地滑进XC06手中,牵引着对方将双手紧握自己,高高扬起。
对准了XC06的心脏!
“我喜欢你对我毫无保留献上忠诚的模样,XC06。”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无数触手兴奋地爬动起来,将XC06缠绕得更紧,在这残酷的命令下,XC06却没有任何犹豫。
下一刻,黑发青年握着触手,径直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腔,生生挖出了那一颗红色的心脏!
“呵呵,就是这样……很好……”
在XC09毛骨悚然的注视中,触手愉悦地扭动起来,接过心脏,骤然变得锋利的触手尖端缠绕住那颗跳动的心脏,在上面一笔一划……刻下了那一串实验编号!
X C 0 6。
就像是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要在那苍白绝望的灵魂上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永永远远,伴随着心脏的跳动,留下最隐秘,也最耻辱的印记。
“你的忠心我看到了。”
触手挤压着那颗心脏,在XC06几乎濒死的状态中不紧不慢地将心脏重新放回那豁了个大口子的胸腔,接着缠绕在XC06身上的触手施力,毫不怜惜地将他拖向黑暗深处。
“在出发之前,先吃点东西吧。”
如有实质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却让大鬼在瞬间绷紧了身体。他勉力维持住身形,顺着那道目光落下的方向看去。
“我想你会喜欢的。”
系统的轻笑声中,他脸色煞白地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个精心打包好的食品纸袋。
里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鸡蛋灌饼。
第 29 章 真的祈福山庄(1)
三天后,陆之靳两手空空地踏上了祈福山庄专线。
他打着呵欠登上飞机,找到自己的位置,拒绝了空姐倒水放外套的服务,接着从兜里摸出手机,按照薄钦发来的消息开始找投喂。
两个灰色狼狗保温杯,分别是温水和柠檬水。
一个蓝黑狼狗保温瓶,里面是陆之靳最爱的小甜汤鸡头米。
全都放在座位旁的储物空间内,附带薄钦特色便利贴,上面写着“不用带走,有人来收”。
陆之靳满意地回了个“猫猫点头”表情包。
现在薄钦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
——因为有陆之靳的出现。
是陆之靳在事故发生的当时及时预警,避免了更多的人被拉入这个疯狂绝望的游戏。
也正是因为陆之靳与系统之间有着牵扯不清的关联,所以在游戏中,他才能利用这一点最大化保全所有玩家。
或许陆之靳确实是系统的人,但第一玩家LU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真正对玩家造成过伤害。
——哪怕到最后一刻。
“别想着挑拨我们了,黑桃K。”
薄钦按下心头的疑虑和担忧,冷漠地开口。
“仅仅凭借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梦境,你真的以为可以让我们自相残杀?”
“哈,冥顽不灵!”在王阿姨雷厉风行的安排下,薄钦和刘瑞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好眼睁睁看着陆之靳兴高采烈抱着猫滚进沙发,开始盘算起第二天出门该带些什么。
“先生……”刘瑞欲言又止,不敢多说。
薄钦则扶额叹息一声,朝刘瑞摆了摆手:“算了,先去做饭。”
他们一个担心系统的报复,一个担心陆之靳的身体,两人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各怀心思地换下作战服,穿戴好居家服和围裙,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出发去温泉度假是明天的事,今天最重要的事是吃晚饭。
在这座别墅内,天大地大,房东的吃饭和睡觉最大。
“炒菜我来吧,你去煲汤。”薄钦手下动作不停,切菜开火翻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同时不忘提醒刘瑞,“时间有点晚了,鱼汤得用道具加速炖一下。”
“……好。”刘瑞取过一个游戏内加速时间的高级道具,把配菜备好开始煲汤,神情是一种看破红尘后麻木到极致的平静。
作为陆之靳的被监管者,实际上的保育员,怪物之王钦点的贴身小厮,在住进别墅的这两天里,他已经充分见识了何为真正的穷奢极侈。
稀有的道具与资源被随随便便用在各种地方,小到做饭烧菜炖汤洗碗拖地,拿外卖叫跑腿,大到陪某只缅因猫在花园里上天入地——甚至只要陆之靳高兴,屋檐下有价无市的八角铜铃也能给那只触手镜子怪当零嘴。
更不用说双标到极致的薄钦,海量资源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用在他们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房东身上,只为了让近日来越发嗜睡,身体状况明显又差了一截的陆之靳能够舒服一些。
因此当瘫倒在沙发内的陆之靳探出头,一副“我有话要说”的模样时,刘瑞已经做好了出门跑腿或者是收拾残局的准备。
给怪物之王当保姆,上天入地下海都是基操,一天跑遍三大区根本不值得一提,或许只有冒死谏言,劝说陆之靳少吃点零食——才是怪物之巢真正值得敬仰的勇士。
然而陆之靳一开口——
“薄妈妈,鸡蛋灌饼,想吃。”而后就是下一次互相配合的进攻,在高强度的对局里周而复始、花样百出地使用着同一套连招,默契得令人咋舌。
“他们也在留手。”
薄钦与王旭廷背靠背站着,各自都消耗不小,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不能再拖下去了。”王旭廷声音冰冷,“过去一周的几次袭击,Poker摆明了是要让我们死在国际区。”
“大槐树副本那里一定有他们必须得到的东西。”薄钦自然也看出了这场截杀背后的意思,“和杀死我们比起来,他们从大槐树副本获得的收益要远大得多。”
那么大槐树副本的危险程度,相应得也就会大幅提升!
“陆之靳和童游还在里面。”他用力握了握鞭柄,下一秒银白手枪出现在指间。
“快点了结吧。”
“嗯。”
在密集如蛛网的深紫闪电即将劈落的前一刻,王旭廷忽然完全放弃了对局部气候的回溯,阴云与晴空急速变幻,失去控制的气象顿时陷入混乱!
自然的伟力下,就连猫斯拉王所控制的雷电与暴雨都陷入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
审判枪口亮起银白光晕,一圈圈荡开蕴含命运之力的无形能量,薄钦单手握枪,所有情绪都被敛下,进入极度专注的状态。
不远处,被遥遥锁定的银发男人勃然色变,金棕色瞳孔蓦地缩成细细一条,不可置信地看来。
“命运审判!薄钦你疯了?这里是现实世界!”
“你要毁了这座城市吗?”
随着他的话,高架上肉眼可见的一切正在无声无息消散。
命运审判,无限游戏命运武器“审判”的最强技能。
凡被命运注视者,其罪皆由命运裁定。伴随着嘶哑尖利的哀嚎,那道一直盘旋在上空,隐藏在黑雾间的黑桃K扑克尖利哀嚎着落入陆之靳手中,被他轻描淡写捏碎,化作纯粹的污染能量没入眉心。
下一个瞬间,环绕着两人的深黑触手消散,陆之靳身上的所有异状都消失,只有那对猩红的符号依旧在他眼中旋转,让那对灰绿眼睛看起来像是缺失了一切情绪与感知,只是居高临下,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吞噬污染,可以稳定我的状态,但又会加剧污染,我已经走入了死循环。”
陆之靳安静地开口,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平淡地叙述。
“薄钦,刚刚出现在这里的触手,就是你曾经在别墅里看到的怪物,祂服从于我,听令于我,是因为我是比祂更可怕的怪物。在祈福山庄高塔下杀死零号的,在梦境中地下洞窟里被钉死的怪物……那才是真正的我。”
“你看清楚,现在在你面前的我,早就已经是个怪物了。”
这句话后,两人间一时陷入安静。
陆之靳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也没有看向身前的男人,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那里正有阴云汇聚,隐隐的雷声沉闷响起,狂风急速拂过海面,掀起汹涌的浪潮。这片大海似乎只是放晴一瞬,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更激烈的暴风雨。
就像是他的人生。
“那不一样。”
陆之靳忽然被拥住了,拥住他的力道很大,用力到几乎像是要将他嵌进薄钦的胸膛,但薄钦的动作却又很克制,克制得近乎小心翼翼,带着种几乎掩盖不住的颤意。
“陆之靳,我记得在章节碎片里发生了什么,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过什么。”
陆之靳微微一怔,想起那声枪响之前的对话,耳边落下薄钦一字一句的重复。
“就算你是怪物,也不要紧。”
薄钦稍稍放开他,下一刻却低头吻来,堵住了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
“不要紧的,陆之靳,那些过去……试验场的XC06也好,第一玩家LU也好,那当然都是你不可否认的过去。”
“我痛恨自己没能参与那些过去,让你一个人面对着那些……但是我可以参与你的现在和未来。”
温润的气息充满安抚意味地扫过陆之靳的唇角和脸颊,一寸寸描摹着他的眉眼,最终停顿在眉心,再度印下深深的一吻。
“对我,对我们来说……建筑师和阿洁老师,刘瑞和旺财……还有游游,王阿姨……”
平稳的声音里带着抹不易察觉的颤意,拥住他的力道克制着,像是不敢逼迫,却也不敢放开。
“怪物也好,人类也罢……在我们眼里,你只是陆之靳。”
猩红的符号瞬间消散,灰绿色的眼睛颤动着,同样露出挣扎的神色。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不论他是XC06,还是LU,又或者是怪物之王,但他始终都是陆之靳。
他也希望自己……只是陆之靳。
但如果陆之靳总有一天……会消失呢。
陆之靳闭上眼睛,张了张口,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别怕……别怕。”
细碎的吻沿着额角一路向下,耐心而细致地将额角流下的冷汗和沁出眼角的泪水一一吻去,滚烫的热度逐渐覆住他冰凉的体温,从脖颈到肩胛,再到锁骨,向下一路蔓延。
“唔,薄钦……”
敞开的领口早在动作间被扯得凌乱不堪,陆之靳在热意下呼吸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在男人温柔的轻抚中轻而易举情动,他的力量失控一瞬,深红触手不可抑制地再度显露,在心口蜿蜒盘旋。
曾在地下洞窟内被反复洞穿后留下的疤痕边缘泛着深色,被一道藤蔓印记覆盖,在克制不住污染后逐渐向怪物转化的形态下完全显露出来。薄钦的动作一顿,接着轻柔的触碰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一点点描摹着这具在过往岁月中遭受过无尽折磨的身体。
远处的风暴正在逼近,海浪的啸音盖过一切声响,游艇随着波涛汹涌的海浪沉浮,在快得几乎看不清的一瞬间,数不尽的触手像是忽然铺满了地面,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尽数消失。
海面下,在薄钦看不到的地方,无数深红触手正在迅速蔓上深黑的斑纹,它们尽情舒展着,向四面八方疯狂扩张。
陆之靳完全闭上了眼睛,他放弃了对污染的压制,也放弃了一直以来对所有情绪的压抑。
就这一回。
他在那道气息彻底侵入的时候,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一次,是真正的……
最后一回。
“对不起,是我们来得晚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那么痛了。”
在海面下的深红触手骤然抽搐,抑制不住齐齐张开的瞬间,薄钦低声呢喃,扣住陆之靳的双手,十指交握。
“陆之靳……陆之靳……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狂啸的风将承诺吹散,留下满地旖旎与缱绻的余响,像是无根的花一簇簇绽放,叫人沉溺其间,忘却正在真实降临的风暴。
陆之靳失神地望着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身体还在克制不住地微微战栗。薄钦温柔地俯下身,吻住他眼角生理性划落的泪水,克制地没有再进一步索取。
“我们先回家,好吗?”
无视位阶,无视距离,只要被审判锁定——
凡有罪者,无论大小因由,皆需偿还!
“有我在,毁灭的只会是你们。”
王旭廷站在薄钦身后,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将能力催发到极致。
周遭一切消散的速度越放越缓,渐渐陷入停滞。
在注重平衡的游戏里,命运审判这样近乎无敌的能力,其所受到的限制也极为严苛。
不单技能冷却时间为一周,在这一周里,使用者将陷入虚弱状态,所有能力数值下降百分之八十。
而在现实世界中,更多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限制。
命运的力量是人类无法掌控的,在失去系统的辅助后,薄钦自己无法精准地使用这股力量,而失去控制的命运之力,会无差别毁掉周遭所触碰的一切。
曾经域外区一个被污染完全侵蚀的城市,就因此而彻底消失。
“虽然比不上建筑师的结界……但也足够了。”王旭廷额头布满冷汗,单膝跪地双手按住地面,浑身剧烈颤抖着,竟然真的以回溯能力抹平了命运之力的破坏。
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而一旦王旭廷脱力,被强行压制又骤然失控的命运之力——就会将这片空间内的所有人都瞬间撕碎!
这就是薄钦和王旭廷展现出来的姿态。
要么退,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叮当!叮当!”
银发男人脖颈间的铜铃疯狂颤动起来,他在来自命运的注视下浑身僵直,只觉得寒毛倒竖,目瞪口呆。
“混蛋噜……”他像是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看看身旁默不作声,显然不打算退的大鬼,又看了看对面毫无动摇的两人,金棕色瞳孔里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们这些玩家,怎么都这么疯?”
锯嘴葫芦大鬼安静无声站着,一言不发,濒临极限的王旭廷开不了口,只是冷笑一声,而薄钦的回答则是食指轻扣扳机,命运之力的重压顿时更沉一分。
银发男人的脸色也终于沉了下来。
刘瑞:“……”
男妈妈是吧?阿茂不是说陆之靳对人类世界了解不深,缺乏常识,怎么连这个……
到底是谁教的这些?
刘瑞再一次觉得养个怪物之王很不容易。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想吃也可以。”薄钦正在盛菜,闻言眉梢动都不动,面无表情地开口,“换个称呼。”
陆之靳没有一秒停顿,感情充沛,语调真挚地开口。
“爸爸!”
刘瑞:“!!?”
他惊愕地烫到了自己的手。
“扑通——砰!”
“喵!!!!”
偷偷摸摸叼着小鱼干经过的缅因猫一个趔趄跌下柜子,紧接着尖利咆哮着跳上沙发顶,看一眼陆之靳,再看一眼薄钦,金棕色的瞳孔蓦地缩紧,震荡得几乎都快出重影,连小鱼干掉地上都没顾得上。
“……不是。”薄钦对上一人一猫惊骇欲绝的目光,脸色空白一瞬,下意识开口,“我不是这个——”
“爸爸,我想吃刘爷爷版鸡蛋灌饼!”
“喵!啊——嗷——!”
……玩得真花啊,特级猎人。
刘瑞沉默地捏住炸毛大猫的后脖颈,把张牙舞爪的大猫捞进自己怀里按住。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陷入沉默的薄钦,又看了看一脸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的陆之靳,在心底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
他的这位新东家怪物之王,看起来怎么都不会像是下位的那个,但是近日里短暂的接触却让刘瑞明白,所谓怪物的节操就是没有节操,只要能享受到,他们对其余任何事情都根本无所谓——
所以陆之靳应该不会在小情侣那稍许有些激烈的游戏里……因为被弄得不舒服了,就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男人给打坏了吧?
不知不觉深受小妖精小黄漫荼毒的刘瑞尽情发散着思维,想得自己小脸蜡黄,最后选择谨慎地开口劝诫。
“薄钦,还请慎重。”
薄钦:“……”
那表情更像是在说请你自重。
最终,薄钦在一脸警惕的大猫监督下做好晚饭,根据刘瑞友情提供的食谱额外多做了一个刘大爷版本的鸡蛋灌饼。看着某个身娇体弱但好满足的房东开心啃饼,一脸幸福的模样,餐桌边的另外两人外加一只缅因猫,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欣慰神情。
养房东(怪物之王)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尤其还这么捧场。
虽然有的时候懒了一点,皮了一点,作了一点,乱来了一点,闹腾了一点……
黑雾中的声音愤怒地响起,黑桃K阴沉地开口,杀意终于毫无掩饰释出。
“薄钦,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积分榜第一吗?”
浓雾中,忽然有数个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庞大的身躯走来,在未知的黑暗里发出恐怖的嘶叫。
薄钦警惕地按上腰间,却摸了个空,神情顿时一凛,迅速向后退去。
他的审判能力并没有带入梦境。甚至他的各项数值,不论是身体强度还是力量、速度……等等,所有一切全部都回到了初进第一个游戏内的时候。
此时此刻的他——
“在这个梦境里的你,只是个毫无攻击力的小牧师而已。”
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曾经在第一个游戏中被陆之靳寄予厚望,但又在第二个游戏中被他主动放弃的那个能力。
净化。
“要坚持得久一点哦。”
黑桃K低低笑着,不怀好意地说道。
“死在梦境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呢……小牧师。”
黑暗中,那些怪物的轮廓逐渐清晰。
是小镇镇民。
他们恢复了怪物的形态,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住黑雾下唯一的人类,在下一秒咆哮着向薄钦扑来!
“——砰!”
薄钦后背重重抵上墙面,艰难躲过当头落下的巨斧,但身侧肉鸽庞大的翅膀已经挥舞着落下,他只能狼狈地向侧前方扑倒。
这些小镇镇民都有着副本BOSS的实力,而净化只能保护他不被污染和转化——他现在没有任何能够主动攻击的力量,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嘶——嗷——嘶嚎!”
庞大的深影在地面落下长长的影子,薄钦屏住呼吸,藏在一处断裂的山墙下,左肩不自然地塌陷 ,应该已经撞断了骨头。
没有伤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副本BOSS层级的怪物不仅仅会根据血腥味进行追踪,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刻在他们本能里的诱惑——
“咕!咕咕!”
肉鸽怪第一个发现了薄钦的存在,庞大的翅膀掀起狂风,尖锐的巨喙携着可怕的杀意朝他啄来——
堪比利刃般的尖喙在他眼中迅速放大,转瞬间已经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
就在这时,薄钦手腕内侧的印记骤然发烫,接着一道灰色影子从中脱离而出,挡在薄钦身前。
“砰!”
一根擀面杖携着劲风而来,不偏不倚正中肉鸽下颚,将这只巨型鸽子整个击飞!
“咕!咕咕咕——”
闻起来香甜可口的青年是怪物最喜欢的食物,猪头怪的口水顿时瀑布般哗哗滴落,那洋溢着饥饿与兴奋的情绪散溢在空中,惊醒了睡得有些不安稳的陆之靳。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正面迎上一颗肥硕的大猪头,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在怪物之巢点菜。
“哦,今天吃猪头肉吗?”陆之靳困顿地半阖着眼睛,捂住鼻子嫌弃地挥了挥手。
“镜镜,这猪头看起来太臭了,换一头吃吧。”
头等舱内一片死寂。
“你这该死的人类——”
下一秒,猪头怪鼻孔疯狂翕动,愤怒咆哮着冲撞而来!
第 30 章 真的祈福山庄(2)
气流急速鼓动,尖叫响彻云霄,一个猪头怪发动野猪冲撞技能,一个客舱经理怪不动声色合拢大门。
短短一瞬间,头等舱内乱作一团。
而陆之靳还没清醒过来。
他神情放空地揪着毛毯,陷在熟悉的气息里完全不想动弹,甚至还在慢半拍地想着野猪吃起来膻味会不会太重。
要是让薄钦来处理,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哦,这下真的有点饿了。
代表着怪物之王和系统的红与黑正在不断蔓延,向全球扩散,互相纠缠在一起,凶狠地争夺着每一寸空间的所属权。这是没有人和怪物能够看到的角逐,是在这个世界最高处无声无息却也最为凶险激烈的战斗。
败者将会迎来彻底的,完全的消亡。
“真不愧是LU啊……污染加剧之后的力量果然更强大了。”银白波纹荡漾,头顶落下轻缓带笑的声音,猫斯拉王浑身紧绷一瞬,随后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任凭那道阴冷森然的触手搭住肩头。
“主人。”猫斯拉王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陆之靳对怪物之巢的控制力已经下降,他手下的怪物们开始暴动,人类已经封锁了他所住的别墅和那座无人岛。”
“他为了和您对抗只能加深自己的污染,被困在怪物之巢,最终不可避免被污染彻底侵蚀……而人类没有他的帮助,也根本抵挡不了您对现实世界的污染。”金棕色瞳孔紧紧盯住沙盘边沿落下的深红光晕,语气克制而冷漠,“恭喜您,很快人类世界和陆之靳都是您的了。”
不置可否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银白波纹欢欣地荡开,再度落下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而意味深长,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深意。
“是吗?”
猫斯拉王在那一瞬间心底飞快掠过怪异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他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只能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和系统的周旋上。
“陆之靳只有两把命运武器,根本不能对您产生威胁,而我们这次在人类世界制造的污染借助了源海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座沙盘,深黑近乎粘稠的浓雾笼罩在无人岛海域上空,被无形的结界阻拦,但任谁都能看出那道结界的摇摇欲坠。
一旦被突破……蘑菇怪物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十秒、九秒、八秒……”
陆之靳捏了把大猫毛茸茸的尖耳朵。
“别急,旺财。高级的食物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重要的是食材必须足够鲜美。”
还是别找薄钦了,现杀现吃吧。
但炸着吃还是烤着吃……这就是属于怪物们的战争。
指挥大厅始终都保持着安静,人人精神紧绷地看着这些展露出无限破坏力的怪物,薄钦仔细地观察着那些后来出现的怪物,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
白骨狮群,骑着河豚怪的蓝猫。
还有隐在暗处,没有露面的猫斯拉王。
这都是已知的,隶属于怪物之王的怪物。
也是那些不曾好好掩饰,始终摊开在他面前等着被他发现的线索。
“这些怪物陆之靳会解决。”
章洁的话结合着眼前的景象,已经几乎是一种明示。
“游戏崩塌之后,进入现实世界的不只有玩家,还有着数量绝不少的怪物。”
王旭廷走近薄钦身边,同样紧紧盯着屏幕那头的怪物,语气复杂地开口。
“对策局和猎人协会日常追踪和捕猎的,只是危害到现实世界的那些怪物,而除此之外的很大一部分怪物却都出乎意料地选择安静隐藏起来,四年来,它们很多都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
人类与怪物,并非全然对立。
那些在游戏世界里挣扎求生的怪物,也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
“但现在,它们也都来了。”
王旭廷一个个指了过去。
“得月酒店的主厨,上个月刚上任的,就是新手副本里那个会给你留鸡腿的后厨打杂NPC。”
被猫斯拉王护在身后,努力用自己的能力变出鸡腿的主厨,正在给路过的每一个怪物分发口粮。
“天垦设计院值夜班的保安,经常不小心把自己的怪物形态露出来,现在已经变成那幢楼的怪谈了。”
展露怪物形态的粘液怪物藏在九头蛇鳞片间,瞅准机会一个接着一个将翼龙翅膀黏住,天上一时间扑棱棱地下着翼龙味的饺子。
“那是在金融街开奶茶店的李老板,某个副本的特殊NPC,还记得吗,当时的中式恐怖副本里,只有他不恐怖。”
和水鬼配合着发射珍珠奶茶炮弹的怪物,还围着围裙系着口罩,围裙上印着“街角奶茶店”的店名,背后印着“看风水请联系139XXXXXXXX”。
“还有……”
王旭廷对这些怪物们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如数家珍,冰冷的神情难得温和下来,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些怪物们也在为了这片土地战斗,这一回它们与我们站在对抗系统的同一边。”
这颗星球,这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现实世界,也是被怪物们认可的家园。
就算也存在很多不公与遗憾,善与恶的分界有时也会模糊,好的与坏的总是交杂在一起,失望总是伴随着期望……但不论是人类与怪物,都还能看到那份希望。
有自由的,有尊严的,越来越好的那份希望。
而为了守护自由与尊严的战斗,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轰!”
成功占领天空的小妖精欢呼着洒下五彩麟粉,白骨狮群咆哮着撕咬在岸上奔逃的猎物,九头蛇掀起惊涛骇浪,将所有从海底爬出的怪物再度拖下深渊。
这场怪物与怪物之间的战争已经分出胜负。
但海面下仍旧涌动着暗潮,深不可见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生成,天空中污染灾云散去,日光洒落,但波涛汹涌的大海却再也不复平静。
战争仍未结束。
集结在此的怪物们却已经散开,主厨拿出平板研究今夜菜单,夜班保安嘟嘟囔囔着变回人形,奶茶店老板已经开始上网采购新鲜牛奶……满身硝烟从战场凯旋的怪物们,在下一次战斗之前,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只有那些成群结队的怪物们依旧留在原地,清理干净附近海域后缓缓隐入无人岛中,留在最后的白骨狮王像是有所察觉般侧过身,低低叫了一声,仿佛能看到大屏幕背后的他们。
“叮当!”
铜铃晃动的清脆声响清晰传入指挥大厅,银发金瞳的猫斯拉王面无表情走到白骨狮王身旁,直直地仰头看向天顶,露出嘲讽的笑意。
“人类,看够了吗?”
在指挥大厅因为这一句话而骤然震动的同时,薄钦却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盯住了银发金瞳的男人。
“管好你们自己,人类。这里我们会守住。”
猫斯拉王冷漠地扯了扯嘴角,留下这一句话后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卫星实时传输的通道被掐断,屏幕彻底陷入漆黑一片。
但在一切信号中断前,还有最后一句话落在指挥大厅内。
“特级猎人,想知道真相的话就过来。”
薄钦霍然抬首。
他没有管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建筑师,只是看向神情严肃下来的王旭廷,在对方出声阻拦前开口。
“旭廷,你说过,那些怪物们也渴望和平与安宁的生活,而它们这一次选择站在怪物之王的阵营。”
“你相信它们的话,那也可以试着相信,被它们相信的那个人。”
“……”
在特勤队长满脸复杂的注目中,薄钦没有犹豫地离开指挥大厅,接着毫不意外地在距离指挥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只白骨狮王。
“嗷——嗷呜!”
“五……四……三、二、一!”
“人类,我决定了,第一朵蘑菇……就选你的心脏!”
下一刻,无数菌丝骤然自脚下弹起,顺着鞋底一路向上缠绕,头顶菌盖无声无息降下,血盆大口张开,吐出细细长长的舌头,游动着靠近。
而陆之靳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根手臂粗细的深红触手不知何时自后腰探出,贪婪地缓缓划过已经蔓上小腿的菌丝,接着蓦地扬起——
自下而上贯穿头顶菌盖!
“啊!呃,呃啊!人类,你——”
陆之靳笑眯眯地抱着猫,头顶触手动作不停,接连穿过整片菌盖天空,最后带着一连串被洞穿的菌盖骤然发力,生生撕裂了这一整个蘑菇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蘑菇怪物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里,深红触手扯着一截连带着菌丝的断裂菌盖递到陆之靳身前,他好奇地摘下一小块,喂给怀里的银色大猫。
“……呸呸!”
缅因猫翻着白眼将食物残渣吐了出来。
看来生吃还是味道不好。陆之靳垂下头,灰绿色凤眼冷静地注视着水面的倒影,看到逐渐攀上自己后背的触手。
这是系统的本体……的一部分。
很奇怪,直到最后一战结束,他都没有真正见到过系统完全状态下的模样。
系统很少在其他怪物或者XC系列的实验体面前露出自己的本体,但却一直很喜欢在陆之靳面前分出触手,似乎真的对他很放心。
陆之靳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那十六年与怪物的共同生活,一次完整的怪物池孕育,一整年不间断的污染,换做任何一个人类恐怕都早已畸变成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但他却依旧保持着自我,没有被污染吞噬掉属于人类的意志。
而这样的他,可以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毫不犹豫启动怪物池杀死陪伴自己长大的小镇镇民,可以用养父为自己打造的弓箭杀死对方,可以毫无触动地接受一切。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怪物那样。
一个有着人类外壳,内里却比怪物更像怪物的东西。
系统需要开启游戏来获取更多的力量,加深对现实世界的侵蚀,而他将会是安插在人类玩家中最好的棋子。
“LU……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低低的笑语在耳畔划过,让陆之靳后颈冒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他忍住不适,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态,宛如已经在寒潭中失去意识。
“真是完美啊……人类的身体和灵魂,怪物的精神和意志……”
触手悉悉索索探入寒潭,带着冰冷的潮气自水下开始缠绕上陆之靳的身体,一重又一重触手蠕动着,停留在他的伤口处,贪婪地扎入,搅动,发出满足的喟叹。
“还有命运武器……该死的XC01,竟然将告亡者之弓和你的灵魂绑定……真是可惜啊,只能等……”
缠绕着陆之靳的触手蓦地收紧,寒潭顿时被鲜血染得通红,陆之靳听到模模糊糊的呓语在潭水涌动间响起,带着抹不甘与……隐隐的恐惧。
“四把命运武器,虽然一把在你的手里,但你是我的了……告亡者之弓也就是我的……那就还有祝福之书、命运审判,还有……”
“还有净化。”
“XCO1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杀死你,而选择把你送到我手里,LU。”
越来越多的,越来越庞大的触手在黑暗中翻腾着出现,将整座地下洞窟包裹,在寒潭中落下可怖的深影。
陆之靳不动声色地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并没有想起这一段记忆发生在什么时候,知道当年的自己在这时应该已经陷入昏迷。
也对,系统不会对清醒的自己说出上面的那些话。
事实上,陆之靳始终觉得自己应该见过系统完全状态下的模样。
或许是某次系统折磨他到兴致高昂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某次濒死状态下系统为他延续生命的时候……但那种时候的陆之靳早已失去知觉,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一次,借由黑桃K的梦境王国,他能够清醒地回溯过去,看到当时的自己不曾看到的一切,从中推敲关于系统的,被自己遗漏了的关键信息。
例如自己体内那一道被种下的,与源海的连结。
他已经看到了,那是在第一次进入怪物池时就被打下的连结,又在之后一年里被反复加深,不动声色隐藏。
十七岁时的自己还太过弱小,未曾察觉到这一切。
而当他能够察觉到的时候,系统就开始亲自污染他,再也没有让他靠近过怪物池,这道连结也就不会被启用。
所以直到最后一战前,他都没有发现这道连结。
系统在他身上留下这么隐秘的手段,在那样久远的时间点,这让陆之靳忍不住开始怀疑。
除此之外,还有吗?还有什么?
是什么让系统在他们一次次的对峙中,表现得那么有恃无恐?
“LU……XC06,你是我最满意的实验体,是最成功的,最优秀的那一个,因为……”
深黑的触手迫不及待地卷住陷入昏迷的黑发少年,其中一根爬到他的额角,灵活地在少年惨白的肌肤上游动着,对准了太阳穴——
在下一刻径直扎入肌肤,钻入少年的大脑!
陆之靳条件反射地仰起头,感受到这具身体在极度痛苦下的剧烈抽搐,随后是湿滑粘腻的冰冷触感,贴近他的后脑、心脏、腹腔和后腰…
在同一时间同时刺入!
“!!!”
即便是身在梦境中,知道这一切只是过去的重演,陆之靳还是在刹那间大脑空白,在剧烈的刺激下意识断片一瞬。
陆之靳可惜地想着,控制触手缠住现出真身的蘑菇怪,在他判断是心脏的位置戳进去。
触手欢快地吸食着新鲜的血肉,而陆之靳一脸友好地朝浑身打颤的怪物点点头,认真发问:“我赢了,所以线索是什么?”
“……”蘑菇怪物看起来很想咆哮,但不敢,只能遵照游戏规则开口,“恭喜你赢得第一轮游戏!以下是第一条线索,请听好哟!”
“红与黑的秘密,并非同一个。”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红皇后是黑桃Q最重要的人。黑桃Q是红皇后最重要的男人。”
陆之靳陷入沉默。
陆之靳恍然大悟……什么也没悟出来。
“好了,现在开始第二轮游戏吧。”虽然听不懂,但得到干货的陆之靳相当尊重游戏规则,撤回依依不舍的触手,朝蘑菇怪物露出友好微笑,“第二轮的规则是什么?”
“第二轮,是你躲……我找。”
肥厚菌盖剧烈颤动着,强烈的恨意和杀意朝陆之靳直直涌来,蘑菇怪物咬牙切齿地开口,每说一个字胸口破了的大洞内都会渗出猩红的组织液。
“人类,你最好……别被我找到。”
然后这一轮陆之靳压根就没躲。
他耐心地等待着蘑菇怪物兴奋的倒计时归零,在肥厚菌盖张开血盆大口,大笑着扑来的刹那,缅因猫像个小炮弹般射出,将对方撕了个粉碎。
蘑菇怪物胸口的破洞又扩大了一圈。
在饱食一顿,满脸餍足的大猫注视下,蘑菇怪物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第二条线索。
“掠夺与控制,因爱而歌。”
“奉献与顺从,为恨而舞。”
“小心红与黑。”
陆之靳:……怎么又是这种听不懂的,放弃,记下来转述给加菲。
他摸了摸同样莫名其妙,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大猫,打算尽快结束三轮游戏,召唤薄钦摘蘑菇做晚饭,但蘑菇怪物却比他更着急。
半身染血的蘑菇怪物“嗬嗬”笑着,胸口破洞不断往外喷出菌丝,破损变形的菌盖垂下来,忽然疯狂抽搐起来。
“哈哈,红皇后……你这个毒妇!你骗我!骗我!”
“人类,没有第三轮了。”它浑身乱颤地开口,语气里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想知道什么?哈哈哈哈哈你想去试验场对不对?”
“试验场是两个世界……你去了就会知道的,呃……”蘑菇怪物忽然开始痛苦地嘶吼起来,大量黏液从它口中涌出,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所有触及的一切。
“啊!啊啊!红皇后……你活该和黑桃Q不得善终!你——”
肥厚的菌盖迅速萎缩,庞大臃肿的怪物身形在腐蚀下飞速变小,蘑菇怪物断断续续地开口,身体各处都在不断脱落。
“人类,我告诉你……”
当那一层肥厚的菌盖逐渐被腐蚀脱落之后,被掩盖在其下的人类身体终于暴露出来,头颅、躯干、四肢完整,只是全身都被纯白菌丝覆盖,那些菌丝深深扎入他的体内,不断汲取着养分。
所谓的蘑菇怪物,就是被菌丝寄生的人类。
出身自试验场的实验体。老玩家们都会直接忽略。
因此陆之靳直截了当开口询问,得来了旗袍女子欣赏的一瞥。
“真不愧是她一定要护着的人。”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陆之靳没忍住扣了扣怀里的八角铜铃,目光有些奇异。
没想到他们第一小队的外置大脑,冰霜魔女章洁章老师,到底是怎么忽悠的这帮子怪物?
“你知道红桃姐妹会?”
与陆之靳完全放松的姿态不同,薄钦一直对红皇后保持着警惕,这时候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疑问。
陆之靳没打算隐瞒薄钦,简单说道:“游戏里也有一个红桃姐妹会,是恐怖谷地下城的幕后控制者,而系统的试验场就在地下城深处。”
红皇后轻笑一声,悠悠地开口:“果然跟小洁说的一样,你对游戏的了解很深。”
“知道恐怖谷地下城背后是姐妹会的玩家不多,但知道试验场,更清楚试验场真正位置的,我之前还从没遇见过。”
风情万种的女子摇着烟杆走近,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着陆之靳的脸,忽然开口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之靳知道红皇后的意思,诚实地摇头:“我只去过地下城,但我们确实没有见过。”
系统有意隔开了他和那些试验场出身的怪物,他也从来不被允许自行进入试验场。
但陆之靳还是能够知道一点试验场的情报。陆之靳严厉批评了水鬼一族的思想不端正不健康,勒令它们立刻实行做四休三工作制,在镜镜迫不及待的哼唧里抬步往宫殿内走去。
白骨狮崽子们正在啃他的王座磨牙,大殿隔间里是精算师们的办公室。无头姐在财务大臣之外兼任人事总管,又陆续拐回了金融街的精英若干,愤怒的归零声接连不断响起,很快一份财报幽幽飘在陆之靳眼前。
陆之靳镇定自若地拿起财报卷成团,喂到白骨狮崽子的嘴边。
“咔咔——咔咔咔!”
宠物什么都吃就是好养活。
“主人!您该睡觉了!”
镜镜在地面扭曲爬行,赶走了所有吵闹不休的怪物,无头姐带着精算师队伍从隔间退出,冷冷看了眼白骨狮崽子嘴边的财报残骸,垂首朝他致意后退出宫殿。
“您时刻在压制自己的污染,在人类世界根本没法好好休息!”
触手嗖嗖得整理着大殿,王座上盖着厚实的绒毛软垫和毯子,地面迅速铺上同样质地的地毯,黑百灰三色交织的绵密长毛温暖又柔和,陆之靳赤脚踩在上面,依稀觉得这种触感有些熟悉。
“哼,那只野猫没有和您签订契约,本来是没资格进怪物之巢的,但既然在您身边受到庇护,那自然也要做出贡献!”
醋精镜镜挥舞着触手,得意洋洋地展开毛毯,盖在陆之靳身上。
“这是取自缅因猫尾巴、后背,以及颈侧的最顺滑的毛制成的毯子,主人您以后可以常住怪物之巢,随时随地享受这样美妙的触感——不用出去撸那只猫的!”
陆之靳:“……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打架了?”
难怪他总觉得旺财的毛有点秃。
挥舞的触手抽搐一瞬,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蠕动起来。那是生命之泉。
游戏内最顶级的道具,唯有大坟场副本每月开放一次的地下洞窟才能获得,而产出的概率仅为万分之一。
获取的方式,是先从寒潭内汲取潭水,再将潭水浇在将那个怪物钉死在石窟的触手上,激活那根触手,从怪物的体内逼出心头血,然后祈祷奇迹发生。
一滴生命之泉,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彻底改写一个游戏玩家的命运。
也可以让陆之靳一次又一次陷入濒死状态。
在系统的命令下,他每个月都必须在地下洞窟开放的时候成为这个特殊副本的BOSS怪,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被束缚在石窟上,等待着一批又一批玩家启动机关。
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触手反复洞穿心脏,逼干净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力凝结出那一滴生命之泉。
副本关闭后他会回到那个银白大厅,接受系统亲自降下的污染,用以恢复生命和力量。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里,他逐渐打破怪物与人类的界限,变得强大到足以凌驾于一切怪物之上,直到最后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之靳感受着梦境中自己极度虚弱的状态,知道已经临近这次特殊副本的末尾。
透过将他重重遮蔽的荆棘和触手,他看向那滴璨金的生命之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纯粹物理意义上的痛觉早就在漫长无止境的折磨中被减弱到几近于无,对二十八岁的陆之靳而言,他只会感觉到生命衰败到极致的虚弱和疲惫,但就算是这种感觉他也已经习惯,于是就只剩下空茫。
他不会死,只是有些痛。
他也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很累。
“沙沙。”“真没想到,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居然会为了这些人类和怪物选择放弃自己的力量……主动被污染完全侵蚀。”
“这些年你迟迟不敢踏出这一步,真是让我太焦急了,我亲爱的孩子。”
或许是多年来的筹谋终于快要得偿所愿,即便陆之靳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系统仍旧独自不停地诉说着。祂伸出双手,满怀期盼与憧憬地捧住陆之靳的脸,没有五官的脸上波纹荡漾,注视着掌中被自己牢牢控制着,无力反抗的猎物。
“好在……我终于还是帮助你勇敢地跨出了这一步。”
怪物之巢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所有闪耀的星辰都被黑暗的雾气笼罩,沾染着潮湿水汽的触手不断向外延伸着膨胀着,终于完全占据了怪物之巢的每一寸空间。
“现在,把你自己也交给我吧。”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确认一切如预料般,陆之靳和他的怪物之巢确实已经穷途末路,再也无力抵抗之后,系统近乎于狂喜地张开双臂——
无数触手在刹那间竖起尖端,深深扎入那些被绞死的另一重触手,压制住满地疯狂的抽搐和挣扎,开始吸收属于陆之靳的血肉和力量!
王座内的黑发青年在一瞬间身体蓦地颤动,像是痛苦到极点那般弓起身子,但随后他就被系统强行按住,无面的人形自触手间脱离,从高处没入他的身体。
“嘶沙we#¥grh^……L……LU……”喃喃呓语从无法辨认的混乱到发出准确的音节,空洞的猩红瞳孔在下一刻骤然亮起暗色的眸光,一点点升起狂喜的情绪,祂克制不住地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低头细细观察着这具属于人类的躯体。
属于陆之靳的意志没有任何反应,意识海被完全封闭,像是已经在污染的冲刷下彻底消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LU,你看到了吗!”
黑发青年癫狂地大笑起来,猩红瞳孔剧烈颤动着,发出高声的呼喊。
“从此以后我们将彻底融为一体,你将成为我,而我就是你——我们将永远共存,统治这个世界!”
“我会用你的身体……接收你的一切,我亲爱的LU……现在的我……”
“就是陆之靳——”
“——咻!”
一道银白的光破开空气急速而来,截断祂亢奋至极的话,系统微微偏过头,有些诧异地伸出手,在脸颊摸到一丝血痕,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抬头望向高空。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系统。”
头顶厚重的污染灾云被生生撕开一道裂隙,神情凛冽的特级猎人从中走出,命运审判尖端银白光晕不断吞吐,牢牢地对准了高台上的青年。
“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没有给系统任何开口的机会,薄钦抬高枪口,那道不断膨大的光环在瞬间脱离,莹润的星辉颤动着跃入,祝福之书自虚空出现决绝地投入其中——四把命运武器之三在这一刻汇聚到一起。
然而最后的告亡者之弓被黑发青年握在手中,无形的箭矢骤然成型,被漫不经心地搭上弓弦,对准了薄钦。
四把命运武器才能杀死祂,缺了告亡者之弓的命运审判,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人类这种软弱的生物,最为情感所牵绊,根本无法冷酷地将刀剑朝向自己所爱之人。
“薄钦,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难道你觉得……”
占据着陆之靳身体的系统胜券在握般微笑起来,微微张口,像是想要讥讽薄钦的不自量力和虚张声势,但下一刻那对猩红瞳孔错愕地睁大,映出于瞬息间朝自己激射而来的子弹!
命运审判无声无息落下,携着净化与祝福之书的力量,强硬地对上了告亡者之弓!
“——嗡!”
箭矢迫不得已离弦而出,与近在眼前的子弹差之毫厘擦过,仓促间系统只能硬生生挨上这一击,任由携着命运气息的子弹没入眉心!
“嗤!”
“嗤!”
两道钝响声前后出现,系统捂住眉心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痛苦之色,但祂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因为薄钦同样被告亡者之弓没入心脏,从群星间高高坠落——
告死的判定将在立时生成!
“你想要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吗?薄钦?”
系统忍耐着眉心间传来的剧痛和随之蔓延全身的虚弱感,居高临下看向被钉死在正对王座的高耸石柱上的特级猎人,猩红瞳孔内闪动着残忍的笑意。
“真可惜啊……你是不是忘了……告亡者之弓的拥有者……你们的陆之靳……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
薄钦微微低着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但他的五指却反常地按在心口,而不是握住了那柄告以死亡降临的弓箭,就好像他在意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那份被贯穿心脏的痛苦。
鲜血溅射而出,将他半身染红,但薄钦却只是神情平静地抬起头,用指腹擦去脸侧被溅上的鲜血。
那对深棕色眼瞳又深又沉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黑发青年,倏尔露出笑意。
没有生命力的流逝,也没有越发虚弱的气息,明明被告亡者之弓正面贯穿心脏必死无疑,但薄钦只是脸色苍白地流了半身的血,他以一种近乎于殉难者的姿态仰起脸,神情温柔地看向那对猩红色的瞳孔。
他轻笑着说道:“是吗?”
荆棘再一次游动起来,循着血液的味道扎入血管,陆之靳明白这意味着又有人进入了副本。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来人的步伐很稳,却也很沉,像是没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急促的呼吸同样毫无章法,显然身体素质也很一般。
但陆之靳已经认出了那道脚步声。
那是他曾经听了一整年,也期盼了一整年的声音。
在那道脚步声后,黑暗的洞窟就会被星光覆盖,充斥着混乱与绝望的污染会短暂沉寂,痛苦仿佛变得不再难熬.
“你是不是很痛?”
脚步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担忧和心疼,犹豫地响起。
“我好像……可以帮你。”
那一年,陆之靳20岁,薄钦18岁,他们再一次相遇。
同一个地方,同样的话,同样被困住的他,和偶然间闯入的他。
但这一回陆之靳被重重荆棘与触手缠绕,呈现出完全的怪物姿态,而薄钦失去了那段记忆,一无所知地踏入游戏。
但就像是宿命般的,有人携着光,再一次向他走来。
时隔两年,璀璨的群星再一次于地下洞窟升起。
无数光点欢欣雀跃地在空中飞舞着,亲昵地贴近陆之靳的脸颊,没入他体内。
眼前的少年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在看到这一幕后神色明显一松,却是根本看都没有看向一旁早就凝聚出的生命之泉一眼。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玩家为的都是生命之泉,只有薄钦——
只有这个永远光明的小牧师,会关心一个怪物痛不痛。
陆之靳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
酸涩的,喜悦的,恐惧的,慨然的……他在那一刻终于完全下定决心。
一直被守护和拯救的他,也一定会护住对方。
他会终结这个罪恶的游戏。
他们一定会在那个闪耀着星星的世界再次相遇。
陆之靳回忆到这里,一直以来都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他透过荆棘的间隙往外望去,望进一双极尽痛惜的深棕色眼睛里面。
他认出了那是谁的眼神。
“镜镜怎么可能和那只野猫打架呢?镜镜是有名分的宠物!哼,镜镜才没有被该死的野猫挠花脸呢……石达开其5#Q¥@##¥%#@……”
好了,懂了,不但打了一架,还没有打赢。
陆之靳抱住小醋精的脑袋揉了揉,心里想着得让薄钦给家里的另一个小傲娇买点美毛猫粮。
端水,他很在行。
了解完怪物之巢近期动向,陆之靳喟叹一声,在王座内舒舒服服躺下:“我这次会睡得久点,薄钦还有十天回来,你记得在那之前叫醒我。”
镜镜听话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安排好一切后,陆之靳安心地闭上眼睛。
整个怪物之巢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宫殿外闪过深红的光晕,无数深黑触手自殿内伸出,蜿蜒着缠绕上宫殿,安静无声地蠕动着,如同忠心耿耿的护卫,紧紧盯住一切风吹草动。
锁链路网中有多个节点被关闭,水鬼守在一旁,确保临近宫殿的通道不会有任何怪物出现。
九头蛇晃着脑袋从火山浴场站起身,九条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目不转睛地盘踞在群星间。
很快,它们的敌人出现了。
红月下的青铜巨门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啸声,汹涌的浪潮疯狂拍击大门,一股股漆黑潮水自门缝间溢出,渗入地底,或是蒸腾上高空。
逆行的群星间,环绕在宫殿四周的黑潮从无到有,越来越深,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浮现,试探着要钻入那座被严密守护着的堡垒。
王座上正在沉睡的黑发青年,脸色正变得越来越苍白。
扭曲诡谲的潮水涌动着,自陆之靳投射在王座下的阴影间出现,伸出如同触手般的浪花,无声无息攀上他的斗篷边缘,再接着被另一道深黑触手迅速打散。
镜镜贴在地面的触手扭曲一瞬,散发出忧虑的气息,但很快又被冰冷与杀意替代。
蜿蜒在整座宫殿内的触手动作轻柔地拉了拉被扯落的毛毯,没有让沉睡中的陆之靳受到任何打扰。接着彩蝶飞舞,小妖精们煽动着翅膀赶来,梦幻般的鳞粉洒落,为王座上的黑发青年驱离源海带来的负面影响。
白骨狮群在殿外列阵,凶兽们冷酷的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如出一辙的寒芒,他们一队队向外奔行,开始今晚的狩猎。
怪物之巢从未真正平静。
陆之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王座上沉睡,梳理自身及怪物之巢的污染,抵御门背后源海的入侵。
那扇巨门是源海进入现实世界的必经通道,而陆之靳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守门人。
过去的七年间,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他始终沉默地将整个世界护在身后。
而怪物们,则守在陆之靳的身边。
这已经是每一次陆之靳沉睡时,所有怪物们默契的行动。
比如试验场的现任负责人,同时也是出身自XC系列的实验体。
“你觉得你们应该认识?”薄钦敏锐地抓住红皇后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开口问道,“在游戏里?”
“不认识。”红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却透出寒意,“认识游戏里的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陆之靳欣然表示同意。
薄钦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因此陆之靳没有看到那一瞬薄钦眼底闪过的疑虑。
他只是继续思考着红桃姐妹会与试验场的关系。
已知姐妹会所有成员都是试验场的实验体,也是试验场和地下城的守卫。
那按照游戏内地下城与试验场的关系,如果试验场负责人还活着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所谓的……
陆之靳想起蘑菇怪物留给自己的线索,询问般看向红皇后:“黑桃Q是XC09?”
说到“黑桃Q”的时候,红皇后眼底的笑意微顿,神情却仍很平静,但当陆之靳说出后面那个编号时,方才还一脸调笑的红皇后顿时勃然色变。
“你是怎么知道XC09的?”
“就算是进过试验场的人,也不该知道这个编号。”红皇后语调危险地开口,一错不错看向陆之靳,那对橙色瞳孔剧烈收缩成细细一线,像是吐着信子昂起头颅的毒蛇。
“不对,你身上的气息这么驳杂,和小洁说的不一样……”外观呈现出明显的兽类特征后,红皇后的感知似乎也被大幅度强化,竟然嗅出了陆之靳身上迥异于人类的气息。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的怪物味道……”红皇后低声喃喃,眼底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你的污染程度已经这么高了,为什么还是人类!?”
陆之靳皱了皱眉,没有想到红皇后居然这么敏锐。他看了眼背影纹丝不动,始终牢牢挡在自己身前的薄钦,在心底叹息一声。
“红皇后,你是实验室出身,应该知道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模糊人类与怪物的界限。”
薄钦握着审判的五指蓦地收紧。
“不可能!”
但红皇后的反应却更为激烈,周身空间因为控制不住的力量散溢泛起波纹,整个人宛如被天敌锁定的猎物,警惕敏感到了极点。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知道这个编号的只有两类人,我没见过你——你是祂的人!”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红皇后与薄钦同时动了。
铁灰色烟杆在红皇后手中蓦然变幻拉长,最终成为一柄长枪,在情绪剧烈波动下,半张脸都蔓上曼珠沙华纹路的女人仰头尖啸,双手握住长枪,重重插入地下!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姐妹会——”
“红皇后,我不是祂的人!”
从这短短几句话间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的陆之靳试图解释。他向前几步,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薄钦按住肩膀,强行往后拉。
腐蚀渐渐深入,人类的躯干消融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半边身体都已经完全消失,残缺的身体跌落在地,分不清五官的扭曲面容上,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而腐蚀已经从颅顶蔓延到了唇边!
“试验场——试验场就是——”
“现实世界确实已经不堪一击,但这些人类……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
垂落下来的触手愉悦地轻颤着,向上收回,银白波纹趋于平静,但沙盘上的深红却在一瞬间被蓦地侵吞掉一大片,随后向外扩散的速度开始放缓,逐渐显露出颓势。
浓郁纯粹的深红渐渐变得暗沉晦涩,像是正在被黑雾逐渐侵蚀,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这代表着陆之靳的污染程度正变得越来越深。
系统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声音越发愉悦:“小鬼,怪物之王就快要真正诞生了……我要去好好准备……迎接LU的新生……”
“你就留在这里,看好审判。”
“是,主人。”
猫斯拉王一言不发地垂首站着,不动声色应下系统的命令,看到银白手枪被随意从高空抛下,扔在距离自己不远的脚边。
“嗡嗡!”
在落地的刹那,某种同源的力量发出微弱的颤鸣,将他的目光引向空旷大殿的深处。
那是净化的力量,正在对同属命运武器的伙伴发出呼唤。
*
“审判和净化的力量同源,当它们彼此接近时会产生共鸣,所以只要猫斯拉王能找到其中之一,就能被引导着发现另一个。”
距离无人岛海域最近的陆地,杨嘉斐正蹲在地上一张张检查着图纸,眉头紧锁地不断勾画改动,章洁捧着祝福之书在他头顶飘舞,神色冰冷地注视着远处的大海。
“而陆大爷作出污染加剧无法承受的姿态,一定会吸引系统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这时候猫斯拉王就能找到机会去拿回审判和净化。”
地上已经堆满了废纸团和用完的空墨水瓶,杨嘉斐挺着一张熬夜过度的蜡黄小脸,神情空茫地抬起头看了眼三头身的魔女,语气飘忽地开口:“阿洁,系统真的信任猫斯拉王吗?如果祂早就起了怀疑……”
“祂当然不会信任猫斯拉王,他们面临的同样也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但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章洁神情严肃地说道,“祝福之书,审判,净化,告亡者之弓——四者缺一不可,所以我会同意刘瑞的提议,留在这里。”
“怪物之巢、银白大厅、现实世界,陆大爷、猫斯拉王和刘瑞,还有我和你,我们要用一场赌上性命的战争,来换一个机会。”
他们每多一分陷入绝境般的劣势,就会为系统吞噬陆之靳的欲望更加码一分,直到祂再无法忍耐,再无法冷静评估一切,遵循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本能,真正与陆之靳面对面,开启所谓的共生。
只有那时,才是系统最无防备的一刻。
但在那之前——
“我们必须保证自己可以活到……将命运武器完完整整交到陆之靳手上的那一刻。”
他们所有人,都要在绝境中求出一线生机。
“附近的城市已经全部被清空,污染屏蔽仪被全速开启,但起不了多少作用。”全副武装的王旭廷走到两人身后,低声开口,“无人岛海域的污染指数已经达到了之前那一场战争时的十倍以上,普通特勤队员根本无法承受,我已经让他们都去防线后了。”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杨嘉斐、章洁,王旭廷和童游。
“怪物之巢A级以上的怪物会守在海域,其他怪物也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污染,他们守着无人岛,而我们……”
神情肃然的特勤队长按着佩剑,一字一句开口。
“我们是人类世界最后的防线。”
“哎哟喂可累死我了,眼睛都要瞎了。阿~~~洁~~~~”
如果没有童游意外找出的保单引导他们来到这里,发现祈福山庄的蹊跷,那么以源源不断输送来的人类血肉为祭,最终将会培育出什么样的怪物?
“今晚我会出去调查,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和对策局汇合。”
薄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微沉:“必须彻底毁掉这里,不能给它们转移的机会。”
“在我回来之前,你自己要小心——”
薄钦话说到一半忽然心生警兆,立刻转身望向身旁,发现陆之靳同样神色古怪地指了指大门。
下一刻,庞大诡谲的深影从纸门外透出,蜿蜒扭曲着流淌进屋内。
“咚、咚、咚。”
一片安静中,门扉被轻轻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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