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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0章 晋江独家(重写3000,补充850字)

    安德烈回来的时候温漓已经睡着了。

    他没有去床上而是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大, 完全能够他舒展手脚,可是他却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

    他睡的并不安稳。

    安德烈的视线落在温漓的脖颈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白布将那处严严实实遮掩。

    这么小心翼翼地掩藏,到底是什么秘密?

    看着温漓微微拧起的眉,安德烈下意识去探他的呼吸,略微有些重,但温度正常,并未发烧。

    指腹轻轻揉上发丝捻了捻, 像是上好的细软丝绸,让人忍不住想要张开五指插进那头墨色中穿插游弋。

    许是因为不安稳睡梦中的温漓动了动,那缕垂在手心的碎发随之撤离。

    安德烈感到了温漓的瑟缩,虽然房间里设定了适宜的恒温,但是若是放任对方就这样躺在这里睡一晚怕是又会生病发热。

    安德烈起身打算去拿条毯子, 然而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上了他的手心, 手指被柔柔勾住。

    一双朦胧的睡眼望着他, 忽的笑了。

    像是江南的烟雨, 朦朦胧胧,缠上了他的心。

    “你回来了。”

    掌心贴上了一片温软, 昏暗的灯光下艳红的唇像是惑人的妖鬼。

    安德烈微微摩挲指尖,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声音越发地轻:“怎么不去床上睡?”

    温漓垂眼, 眉心微皱:“不想去。”

    有点赌气的味道。

    仅凭这句话安德烈就知道温漓此刻并不清醒,他的情绪一向内敛, 清醒时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安德烈的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 最后停在茶几上的空碗上。鼻尖轻嗅, 他闻到了一股极浅淡的酒味。

    甜果酒的味道。

    甜蜜的果香辅以淡淡的甜酒,是极受欢迎的一种饮品。这应该是侍者准备的餐后甜点, 只是谁都没想到温漓的酒量如此浅,一点甜酒就醉了。

    黑色的发丝落在手背,带着丝丝缕缕的痒。

    安德烈摸了摸那落在他手背上的发:“为什么不想,害怕?”

    温漓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两颊带着淡淡的粉,眼尾染着一抹红,他扭头没说话,双眸轻掩。

    像是在默认,又像是无声抵抗。

    安德烈看着那缕发丝从他手背上溜走,他抿了抿唇:“去床上睡吧,我抱你去。”

    温漓闭着眼没说话,但那缕黑发悄然回到了安德烈的手背。

    伸手揽过背脊和腿弯安德烈将温漓从沙发上抱起,那缕撩着的痒意落在了他的胸膛,柔弱无骨般挂在他身前,他看见一抹莹白,两点艳色。

    安德烈移开了视线,他将温漓安放在床上将他身前的睡袍拢紧了,指尖不经意蹭过引得后者发出无意识的轻哼。

    “你又要走了。”

    以为已经睡着的人忽然说话,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难过,安德烈尚未离开床畔的手顿住,他保持着倾身的姿势有些滑稽。

    “我不想你走。”

    未离开窗畔的手被拽住,一具温软的身躯覆上了他的手臂,安德烈僵住了。

    “这里好大,还好空,我害怕。”

    说着,怀中的身躯贴的更紧了,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手脚并用地缠上他。

    “我也不想睡觉,梦里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每一次我睡觉他们就会来吓我,欺负我,我一直跑一直跑,每一次都被他们吓醒。”

    扯着胸前衣物的力道很轻,但安德烈却被这力道一再往下坠,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再缩小,近的能感受到对方每一次的呼吸。

    带着淡淡酒味的温热呼吸喷在下巴上,湿濡带着甜香。

    安德烈嗅到了一种极其好闻的味道,隐隐绰绰,仿佛水雾中的花。

    “你别走,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胸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那拽着衣襟的手一起松下。

    “你在他们就不敢来找我了。”

    不知何时安德烈已经上了床,他侧卧着,怀中的青年已然安睡,眉眼舒展,神色恬静,他的足踩着安德烈的小腿上。

    抵足而眠,就连在垃圾星也从未有过的亲近。

    细碎的发丝落在手臂上,感受着枕在臂弯里的重量安德烈缓缓吐出一口气,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

    *****

    温漓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些疼,他揉了揉头抽疼的太阳穴。

    他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

    昨晚他喝了吉姆送来的饮料,甜滋滋的,在垃圾星待的半年中他从未尝过那样的甜,像极了幼时小巷里老婆婆用小车推着买的糖水。

    一口气全喝完了,然后……

    他记不清了。

    身侧的床畔是冷的,沙发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

    安德烈昨晚没回来吗?

    温漓垂眸,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窗户隔着厚厚的帘子,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时间。温漓摸了摸手腕,后知后觉发现手腕上的光脑不见了。

    他下意识就去找,匆匆忙忙起身才发现银色的光脑正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亮起的页面显示有新的消息。此时温漓光脑中唯一的联系人就是安德烈,这个新消息是谁发的显而易见。

    点开对话框。

    【飞舰已经达到帝星,我需回宫向陛下述职先走一步,吉姆会带你到我的住处,你且安心住下,有任何事情随时联系。】

    发出时间是早上七点整,而接收时间则是九点半,很显然温漓睡过了头。

    难怪飞舰这般稳妥,原来是已经着陆了,他耽误别人了。

    温漓如是想着心里着急,匆匆套上衣服,忽然腕上嗡嗡作响,一条新消息弹出:【醒了?】

    温漓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消息紧接着弹出:【别着急慢慢来,吉姆在门口等你。】

    门口玻璃窗外,一张笑脸贴近了朝温漓挥了挥手。安全感油然而生,温漓心中一暖,看着光脑上的消息比吃了任何定心丸都有作用。

    点击发送一个“好”,温漓合上了手上的光脑。

    皇宫,大殿。

    看着握着光脑回复消息的安德烈,内阁大臣费拉德背手而立,脸色无比难看。

    从开始到现在安德烈一直心不在焉注意力明显不在谈话本身,刚刚更是因为一条消息直接冷了场,不过礼仪直接中断了谈话。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身为教导安皇子殿下的老师,安德烈对他想来是尊敬有加,可这一次却坏了规矩。

    费拉德面色冷如寒铁,目光死死注视着安德烈,光脑反射出来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费拉德竟然在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看到了柔和。

    柔和!

    柔和,这种糟糕无用的情感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德烈脸上?

    一把刀,怎么能拥有情感?!怎么配拥有情感?!!

    身为内阁大臣,费拉德不仅仅只是天子近臣,他更是皇子的见习老师,安德烈是他一手栽培,他看着他历经磨难,如同上好的玄铁顽石被一点点打磨逐渐变得面如冷铁,最后成为坚不可摧的帝国第一利刃。

    名匠一辈子若是能铸造出一把名剑就此生无憾,安德烈便是费拉德当之无愧的完美作品,可就在刚刚这柄名剑上出现了碍眼的裂缝,这种感觉让他无比厌恶。

    费拉德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明的得体,他从牙缝中勉强挤出一句话:“殿下可是有要事?”

    安德烈收起光脑,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柔和仿佛错觉:“并无。”

    看着那双沉静无波的金色眼眸,费拉德感受到安德烈又变回了他最满意的作品,难看的脸色回微微好转,话语之间意有所指:“殿下此番归来有些变了。”

    安德烈双眼直视费拉德,不卑不亢:“大难不死自然会有所不同。”

    没想到一向听话的闷葫芦竟然学会了回嘴,费拉德忽地一噎,随后冷笑道:“殿下口齿伶俐了不少。”

    安德烈:“承蒙老师夸奖。”

    费拉德的视线如刀割一般自上而下划过安德烈周身,意味不明道:“殿下今日穿了一身黑,按照殿下的年纪身份黑色太沉,还是浅色些好看。”

    安德烈没说话,他朝高处望去。

    话语间他们等候的人已然到了,高大的身影透过珠帘投射出一道颀长的影子,代表权力的金色权杖抵在白洁如玉的阶梯上居高临下,珠帘摇摆间映出了一双锐利的鹰眼。

    费拉德朝高处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安德烈单膝跪地,那是一个请罪的姿势:“罪臣安德烈见过陛下。”

    那双锐利的鹰眼带着审视,极其缓慢地划过行礼的费拉德后落在了跪地的安德烈身上,缓缓开了口:“月余前的救援行动未能顺利完成,你身为主帅首当其冲,此罪不可免,当罚三百鞭,你可有二话?”

    安德烈躬身应下,没有任何解释:“陛下明鉴。”

    “既如此,退下去领罚吧,”锐利的鹰眼落在一侧伫立的费拉德身上,虫帝瑞纳金七世手中的权杖点地:“费拉德在一侧监刑。”

    费拉德垂首躬身无有不应。

    瑞纳金七世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看着依旧跪在地上请罪姿势的安德烈眼底无甚波澜:“半月后的加纳晚宴你也一起去。”

    闻言安德烈垂在地面上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头,弯曲的背脊仿佛快要绷断的弓,再一次深深叩首,大殿里他的声音低沉。

    有些东西终归是躲不过。

    一个是宛若千斤重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退下吧。”

    “臣告退。”

    “儿臣告退。”

    脚步声逐渐远去,大殿回归平静,只剩下高处那支金色权杖上的雄鹰桀骜地俯视一切。

    ……

    根特监狱,用特殊金属灌注制造而成的监狱通体漆黑,惨白的灯光照射在好似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之中。这里和其他刑狱不同,没有污言秽语,没有嘶吼呻吟,只有死寂的寂静,弥漫着诡异的不安。

    这里是皇家私狱,壁垒森严,层层关卡沉入底下,不见天日。

    此时此刻,根特监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罪犯”。

    邢台之上,费拉德的视线缓缓扫视各式各样的鞭子,眸光微亮伸手取下了一条鞭子。一侧行刑官见状脸色忽地一变,他看了看沉默的安德烈,又看了眼这位陛下身边得宠的内阁大臣,忍不住出声劝道:“内阁大臣,您要不换一条吧?”

    费拉德看了眼无甚反应的安德烈,掂量着手中的鞭子勾出一抹笑:“不了,就这条。”

    他并未在意行刑官的神情,缓步走到安德烈身前,手中的九头鞭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显出森森寒光:“殿下应该很熟悉这条鞭子了,对吧?”

    这是一条九头鞭,因为鞭身上的九个锯齿弯钩得名,九个弯钩连着九条血槽,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挥舞之间血肉横飞。

    回应费拉德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已然褪去了衣物,站在邢台之上目视前方。

    见安德烈不说话心中的兴味瞬间消散,费拉德唇边的笑意猛地一敛,他一挥袖子负手而立,手中的九头鞭哐当一声被丢在了行刑官的脚下,冷声朝一侧的行刑官发出命令:“开始行刑!”

    行刑官面色难看地捡起脚边的九头鞭子,这凶器沉重,看着已然褪去衣物仿佛引颈就戮的安德烈他握着尾柄满心犹豫。

    老行刑官月余前退休,他是新接任来的后继者,他手中经过许多罪犯,可面前的这位皇子殿下和罪犯是八竿子打不着,他可是当之无愧的帝国利刃。天知道他看见受刑的是安德烈殿下时内心的冲击有多大。

    九头鞭抽三百下,哪怕是S级的帝国利刃也绝对够呛,到底是什么罪竟然要如此重刑,甚至还需要监刑者在侧观刑。

    想着,行刑官偷偷看了眼身侧的费拉德。这位监刑的内阁大臣一进门看的都是重刑用具,最后选的更是九头鞭,重刑用具一般是用在那些嘴巴极严的弃子身上,不计任何代价,不留活口。

    “怎么还不动手?!”

    耳畔催促声猛地打断了行刑官的思绪,他咬咬牙心一横暗道一声抱歉后,举起了鞭子。

    “飒——”

    第一鞭落在肩胛骨上,鞭尾扫过时扯下一大块皮肉,鲜血如注。

    费拉德浸在阴影中,如蛰伏的毒蛇:“昂首挺胸,收腹垂臂,笔直站立。皇子礼仪第一章便是仪态,殿下既是皇子又是少将,自然是不会失礼。若是失礼了……”

    言语未尽,其中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闻言行刑官心神一颤,手一抖,鞭子失了方向一道血痕如同巨大的蜈蚣横贯劲瘦的背脊。

    然而邢台之上的身影并未摇晃半分,不动如山。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那些伤痛并非出现在他的身上。

    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费拉德盯着那血肉模糊的背影面色更加难看,他是如此的矛盾,他渴望造出一把没有情感最为完美的剑,有期待着自己能成为这剑唯一的软肋。

    自相矛盾绝无可能,最后这未被满足造成的失落化为了怒气,全然发泄在安德烈的身上。

    他看着铁链禁锢的身影,忽地出声:“三百鞭,殿下自行报数。”

    “飒——”

    “一。”

    “二。”

    “三。”

    “……”

    安德烈的声音平稳,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报出鞭子落下的次数。鞭子带着劲风落在身上,宽阔的肩背上瞬间道道血痕,拉扯间血沫横飞,很快劲瘦的背脊化为一片血肉模糊。

    阴影之中费拉德的脸被囚室的寒光照的青白冷硬:“殿下,您的恢复能力变弱了。”

    鞭子带着更加强劲的力道落下,前一鞭留下的血痕尚未被强大的自愈能力恢复就又添上一道新伤。

    这是血肉和刑法之间的对抗,也是安德烈这些年最为熟悉的场面。

    疼痛,是他必须忍受的东西。

    垃圾星的生活太安逸了。

    囚室中行刑官的呼吸声越发粗重,挥舞着九头鞭的手臂已然出现了僵硬的趋势,然而尚未等他松懈费拉德的声音又如索命恶鬼一般响起:“才两百二十鞭,殿下就懈怠了吗?”

    安德烈仍旧目视前方,身为军雌他们必须经受的一项训练就是绝不低头,他们的视线始终都要平视。

    勇猛的躯体和刚强的意志是军雌的自然符号,与众不同一眼就能区分的独有特征。

    想要养成这种独有的特征,只有刻在骨子里的驯服和规训。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脚跟、大腿、腰部和肩部都要触墙,手背也要触墙,伸手时,手不能离开身体甩出来。在没有听到号令以前,要保持不动,无论头部还是手、脚都不能动,绷紧膝盖,脚尖向前,列队行进。

    躯体不是自由意志可以决定的东西,不过是机器。

    被驾驭、被使用、被改造。

    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

    服从,配合,遵守。

    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浸染了洗不干净的邢台。

    终于到了最后一鞭,行刑官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僵硬的手臂全然凭借着本能重复挥舞的动作,就在他要终结这场酷刑折磨时,费拉德忽然制止了他。

    那条吸饱了血的鞭子被递上,落到了费拉德是手中。

    鞭子在空中舞出凌厉的弧度狠狠落下,禁锢着双手的铁链发出锒铛撞击声,邢台之上至始至终保持着仪态的皇子殿下猛地攥紧了双手,暴起的青筋狰狞。

    这最后一遍鞭落在了肩胛之间,雌虫羽翼所在之处,那处的皮肉埋着丰富的痛觉神经,最为敏感柔软。

    费拉德的视线落在那沾染鲜血颤缩的背脊上,眼中闪过满意,随意松开了手,鞭子吸满了血被浸透得通红,带着点点血肉被扔进冷水之中。

    安德烈解开了双手走下邢台,他步伐有些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黑衣裹上遍布鞭痕的后背将一切都隐藏在衣袍之下,腰间的金色腰带一扣他又恢复成那个尊贵的皇子殿下的模样。

    冷静自持,端庄大方。

    除了面色苍白些看不出任何端倪,没有任何的愤懑或是难堪,他保持着一个皇子该有的仪态行礼:“三百鞭刑已成,安德烈告退。”

    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恍惚间费拉德仿佛看见了那道背影和某个遥远的身影缓缓重合,银白的盔甲闪着寒光,他静静地看着未曾言语。

    邢台通风差,周遭的血腥味凝聚久久不散。

    一旁的行刑官从满地血腥中趟过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费拉德,然而他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就被生生吓得咽了回去,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他在惊惶之中听到一声低哑的声音:“真是……越来越像了。”

    安德烈没有如他所言离开皇宫,相反他往深处走去。

    西郊,皇宫的冷兵器库。

    门口的守卫见到安德烈立正敬礼:“三殿下好!”

    安德烈颔首,抬手按上在指纹识别取读器,兵器库的机械门轰的一声朝两侧推开,三道关卡层层解锁,灰尘弥漫落下,安德烈抬腿走了进去。

    入眼是成百上千的光柱,光柱中间曾经威风凛凛的铁器一片死寂,冷兵器库房存着历代皇室收集的兵器,种类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然而就算再强悍的冷兵器在热武器之前都得退避三分,它们很快就被时代抛弃遗忘在这片寒凉之地。

    安德烈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透明光柱前,光柱内部封存着一个狭隘的檀木盒子,安德烈屈膝跪地仰着头带着眷念和郑重按下了光柱旁的按钮。

    一道寒光闪过,莹白的铁器映入眼帘。清凌凌如漫天繁星荟萃,皎洁似天边明月,灵动如深海游鱼,然而只是一瞬,那让人惊叹的锋芒消失于无形、湮没于空气中沦为一块平平无奇的废铁,仿佛刚刚所有都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这是一把断剑。

    安德烈缓缓擦过剑身,指腹轻轻抚摸,最后将它揣入怀中贴上左侧的胸膛,他垂下眼轻声道:“雌父,我来看您了。”

    “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平安归来……”

    “有只雌虫救了我,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很好,很漂亮,很善良,我想保护他。”

    “我想……”

    ……

    垃圾星的环境很恶劣,明明是白日却暗沉如黑夜,可是万事万物似乎总是矛盾,风暴之后垃圾星的夕阳很漂亮。日落时分那遮天蔽日的尘埃沙土再也无法遮掩那样盛大的日光,瑰丽的霞光突破混沌,转瞬即逝的光芒之后是无边的黑暗。

    这是垃圾星唯一拥有光亮的时刻,黑白的世界忽地染上艳丽的色彩。漂亮的青年坐在床边透过那遮挡沙尘的废旧的金属挡板,灰暗的街道上洒落霞光:“真漂亮。”

    “喜欢?”

    他眼中那惊艳的模样尚未褪去,墨色的眼眸之中恍如漫天星辰:“当然,谁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我也不例外,你喜欢吗?”

    安德烈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胸腔之中那颗心脏在那一刻忽地剧烈颤动。

    “喜欢……”

    安德烈忽地顿住了,握着短剑的手指无意识用力,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将刀刃染得殷红,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弄脏了的短剑略有些慌张地用衣袖擦了擦。

    可惜他身上的黑衣吸满了血,越擦越脏。

    沾满鲜血的断刃映出安德烈怔愣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眸此刻暗淡无光,他像是个无措的孩子再一次将断刃贴上了胸膛。

    光柱中那些一直安静的铁器忽然发出了嗡鸣,震颤中央高大的军雌抱着短剑面色茫然,胸前窥见一抹沾了血色的银白,他缓缓低下头,像是无助的孩子对亲长吐露心底最深的秘密:“雌父,我好像…喜欢他。”

    手腕上的光脑嗡鸣,将沉湎于情绪中的银发雌虫惊扰。

    熟悉的提示音来自副官吉姆,安德烈点头光脑,看清短讯上的消息那双向来冷静的金眸猛地紧缩,身后金色羽翼已然张开。

    冷兵器库的机械门被一股飓风撞开,天空中划过一道亮光。

    **

    帝国中心医院,E楼18层西侧。

    紧闭的房门前一大堆虫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们服装各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身黑色制服的雄虫保护协会,还有银色制服的军雌,他们的目光都死死凝聚着这扇紧闭的房门,企图透过这扇门看清里头的宝贝雄虫的一举一动。

    而其中,最为狂热的就是吉姆。

    温漓,不不,现在得叫温漓阁下了,虫神在上,温漓阁下竟然是一只雄虫!

    来自垃圾星的雄虫!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吉姆按照安德烈临行前安排的任务给温漓安排了全身检查,没想到这一检查发现了个了不得的大事,温漓竟然是尊贵稀少的雄虫。

    但是随之而来的检查报告又带来了新的问题:温漓阁下的身体情况令虫堪忧,营养不良,身体多处受伤,更为棘手的是温漓阁下对信息素的把控出现了问题!

    雄虫阁下通常会在成年时迎来他们的二次分化期,进行蜕变,二次分化期结束后的等级将彻底定格,若是顺利许多雄虫阁下的等级会在二次分化期结束后上一个台阶,因此二次分化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雄虫们的第二次投胎,极为重要。

    可能是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或是因为垃圾星恶劣的生存环境,温漓阁下的二次分化期被压制延迟了,更糟糕的是他对信息素的控制也出现了问题。

    不能释放信息素的雄虫,就算等级再高也无济于事,可毕竟还未分化,谁知道这颗顽石是否能成美玉,谁都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帝星的高级雄虫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温漓的出现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因为温漓的等级被初步定位在B级别以上,所以医院的信息网直接上报了雄虫保护协会,很快那些世家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红头苍蝇蜂拥而上,吉姆深知情况的严重性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安德烈,同时下定决心死守。就在多方僵持不下之时,这场闹剧的主角却悄然躲进了病房将房门锁死。

    很明显他们争抢的行为和过激的反应把这位新来的雄虫阁下吓到了,要知道那些尊贵的雄虫阁下可都是胆小娇贵的生物,万一被吓坏了吓病了,那可还了得!怕加重雄虫的不安各方势力都不敢强行破门而入,只能想尽办法展现自己的善意隔着房门安抚房内的宝贝雄虫。

    然而仍是任凭他们磨破嘴皮子都没有让不安的雄虫阁下卸下防备之心打开房门,谁都见不到这位新来的雄虫阁下,只能大眼瞪小眼。

    虽然吉姆也非常不想吓到温漓,但是如今这种各路僵持不下的情况对他这方最为有利。没有虫敢当出头鸟去得罪一位极其有潜力的雄虫阁下,只要温漓阁下不开门,他就能撑到安德烈少将回来。

    吉姆像是一条忠实的猎犬死死守着大门,终于等到走廊尽头出现的那道高大身影,他面色一喜,紧绷的心神一松,赶忙迎了上去。口中的少将二字尚未说出口,鼻尖猛地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吉姆瞳孔紧缩,愣在了原地。

    血腥味自身侧掠过,吉姆看见了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滴落的点点血色,沿着安德烈走来的方向一路延伸。

    少将受伤了?!

    这个猜想让吉姆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可偏偏是在医院人多眼杂,询问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安德烈眸色沉沉,望着紧闭的房门:“现在是什么情况?”

    吉姆在得知温漓极有可能是高级雄虫后立刻就给安德烈传了短讯,然而时间匆忙并未来得及详细解释,现下见了面一五一十作了汇报,同时着重强调了雄虫保护协会他们对温漓的哄骗和威逼利诱。

    心中的阴私被公然摊开到明面上,雄保会的成员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雄虫保护协会的存在就是为了保障每一位雄虫阁下的利益,温漓阁下跟我们走才是最佳的选择,我们会给他派车……”

    住豪华大别墅,出门豪车接送,数不尽的财富,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接受定期的相亲邀请以及定时提供信息素。这些都是雄虫保护协会常见的话术,专门欺骗那种没钱没权没势但是等级尚可的平民雄虫。

    雄虫的信息素是雌虫安抚剂必不可少的成分,而帝国数以万计的单身雌虫就是这些药剂的最佳受众,而这一被垄断的行业领域则是泼天的暴利。

    雄保会侃侃而谈的领头虫忽然失了声音,他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喉咙双眼暴凸,嘴巴张得大大像是渴死的鱼,下巴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他的脸逐渐肿胀变成了猪肝色。

    安德烈看着窒息中挣扎的领头虫,金色的眼眸无端由显出几分阴鸷,像是一把褪去刀鞘的长刀,沙场上累累白骨堆出的煞气绝非寻常雌虫能抵挡,他声音沉沉好似锋芒:“他不会跟你们走。”

    温漓不会跟任何虫走。

    雌虫也好,雄虫也罢,温漓从他身边离开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他想要离开。

    扣着喉咙挣扎的领头虫双眼翻白,血色如同蛛丝从他的眼球上一根又一根地蹦出,在场所有的虫眼睁睁看着领头虫渐渐失去生机,气焰嚣张的雄保会成员好似被吓傻了的鹌鹑瑟缩地把头埋进了胸前,一声都不敢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地上那濒死的领头虫口角流血几乎要丧失生命体征时,那恐怖胆寒的精神力终于消失,雄保会的成员赶紧扶起自家领头,后者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是早已吓破了胆,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来势汹汹的雄保会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离开,凌乱的皮鞋声渐行渐远,拥挤的走廊一下子宽敞了。

    一侧的吉姆陷入怔愣久久难以回神,他从未见过安德烈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使用精神力,还是这种毫不留情直接碾压的使用。

    触怒了一头蛰伏许久的凶兽。

    这样的想法让吉姆猛地一惊,鼻尖那压不住的血腥味几乎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全然覆盖,吉姆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住了。

    不敢动弹。

    “吉姆……”声音低沉仿佛源于野兽喉间。

    吉姆一个激灵,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在!”

    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吉姆低头,入眼是他佩戴了勋章的银色制服。

    半分钟后,穿着单衣的吉姆缩在医院走廊的拐角,紧闭的房门被敲响。

    此刻,房中。

    温漓此刻正缩在门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玻璃花瓶,墨色的眼眸迷漫着不安,病房外的嘈杂逐渐归为安静,这让他本就紧张的心越发忐忑,片刻的寂静后他听见了安德烈的声音。

    是幻觉吗?

    温漓记得安德烈临走前给他的留言,他今天要去皇宫内述职,现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温漓咬住了下唇,刺痛刺激着神经。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抽了个血,雄虫身份就暴露了,检查室立刻涌进一大批医生护士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再看外太空的猴子,检查一套接着一套。

    内心的忐忑不安在他被推出检查室后看见一群西装革履自称为贵族的虫后达到了巅峰,一那些陌生又炙热的面庞一齐用向他,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言语之间却全然是威胁和哄骗。他们打着“关心”的名头争先恐后地朝他抛出橄榄枝,你一句他一句每个停歇,看着他的模样像是盯着一头鲜嫩的肥羊。

    他们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虫,医生护士没有一个敢得罪他们的,只得悄悄退缩角落欲言又止,就连安德烈特地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吉姆也被那些贵族拦在门外。

    温漓看出了医生的为难,急中生智故意假装头晕,因着帝国上下对雄虫的珍视程度,事关雄虫的身体健康,就算是贵族也不得公然阻拦,这才让温漓找到机会躲进了房间。

    温漓甩了甩头,攥紧了手中的花瓶,他得坚持住,他得坚持到安德烈回来。

    那些虫他一个都不相信,他只相信安德烈,在垃圾星时安德烈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是个好人,知恩图报的好人。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得知他可能是高级雄虫后闻风而来的虫全都心怀鬼胎,满嘴甜言蜜语的背后时掩饰不住的狼子野心和贪婪嘴脸。

    那些所谓的贵族看上的不过是他雄虫的身份,他们说他是雄虫,只是生了病,无法控制信息素。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病,他是人,自然没有信息素。

    现在他们初步判定认为他是个生了病的雄虫,万一他们之后发现他其实并不是雄虫,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怎么办?

    谁知道他跟他们走后,万一对方发现他不是个雄虫而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特殊物种,说不定直接送他上手术台解剖室。

    紧抓玻璃花瓶的手指因为用力泛白,温漓浅白的唇畔讥诮地扯了扯,他可太清楚了,这些贵族在乎的只是他“高级雄虫”的身份。

    况且就算他真的是雄虫,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早就用光脑浏览过许多星网上的帖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生长在红旗下的他哪里见过虫族世界这种极度偏颇的制度。虫族世界分为雌虫和雄虫,而数量稀少的雄虫则享受着优待。只是物以稀为贵也对有点限度,帝星雄虫的优待丰厚的不太正常。

    虫族的制度在他看来非常有问题,相比之下垃圾星上的弱肉强食显得还正常些。

    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温漓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猛地遇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地就是怀疑和抗拒。

    他是稀少的雄虫,一个没有任何保护伞的雄虫。这也是那些贵族敢直接上门光明正大欺负他的理由。

    但是他们弄错了一点。他根本不在乎豪车别墅、金钱权力,也不想要漂亮雌虫,那些贵族最擅长的威逼利诱在他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

    但是有一件事情非常让他不爽——他们竟敢明里暗里隐射安德烈皇子殿下有名无实,成不了他的靠山。

    他绝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安德烈品行品性挑不出一点毛病,在民众中又有极好的声誉,他怎么可能有名无实?!更何况,他们左一句娶一个贵族雌虫当雌君就能得到登云梯拥有权势地位,右一句娶一双贵族雌侍就能换来数不尽的财富,言语间那种颐指气使轻慢的态度搞得好像吃软饭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还说什么跟安德烈扯上关系得不偿失,言语间高高在上的姿态显露无疑,还有那些毛遂自荐的贵族雌虫,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脸竟然嫌弃安德烈,说什么军雌不解风情硬邦邦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要他看来安德烈比他们好了一千倍一万倍!

    手中的玻璃花瓶棱角分明,磕得手心都有些发疼。温漓现在想起那些所谓的贵族奚落安德烈嘴脸依旧是气的心肺痛。

    门外,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安德烈心中闪过了无数种屋内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他忍下暴力破门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温漓,我是安德烈,我回来了。”

    门内,气的头晕的温漓唰地一声站起身,他蹲的太久猛地站起头晕眼花顺势按住了门把手。

    站在门口此刻紧紧按着门把手的安德烈自然感受到了把手的扭动,空气中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精神力散去了大半:“外面没有其他虫,只有我,你别怕。”

    别怕……

    保险解锁的声音响起,一张苍白的脸显露,微红的眼角显得那张漂亮的脸越发孱弱,勾出无限保护欲,安德烈的视线下落,停顿在温漓手中握着的花瓶,他伸手卸下那沉甸甸的重量:“小心伤了手。”

    手中倏忽一轻,温漓鼻头一酸,心头上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就这样化为齑粉。

    他就知道,安德烈值得信任,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是一个身份就能改变的。

    尽管他一直对自己说就算他雄虫的身份暴露安德烈对他依旧会一如既往,但是没有亲眼见证的那一刻,他隐瞒着“雄虫”身份的事情就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

    温漓朝前走了一步,那是一个下意识寻求庇护的姿势。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落了空。

    温漓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后退了一步的安德烈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和难过。

    安德烈拒绝了他。

    安德烈眸间难得地闪过慌乱,解释:“温漓…阁下,我身上脏。”

    拙劣的借口,陌生的称呼。

    他叫他阁下,说自己身上脏拒绝了他的靠近。

    他们在垃圾星上也能抵足而眠,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谁都不嫌弃谁,现在反而生出来嫌隙。

    温漓抿唇,眼眶逼出了红:“你退后是因为我是雄虫?”

    看着那双漂亮的墨色染上水光,安德烈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抚,可手伸到半路又垂下:“先带温漓阁下回飞行器上。”

    等候的吉姆接收到示意立刻迎上去:“是。”

    四周朝他投来的视线热切、谨慎、又夹杂着丝丝缕缕他看不懂的东西,却再无轻慢,温漓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同了。

    银色的发高高束起仿佛丝绸般落下,端庄又矜贵,高大的军雌穿着银色的制服站在前方俨然一副手握生杀大权的模样,维持着对一位雄虫阁下应有的尊敬和礼仪,两步的距离很近,温漓却觉得他和安德烈之间隔了好远好远。

    温漓不走,他的视线越过吉姆一眨不眨地落在安德烈身上,漆黑的眼眸像是化不开的墨,又问了一遍:“安德烈,你拒绝我是因为我是雄虫吗?”

    安德烈的身影顿住了,温漓眸光坚定朝着他再一次迈开腿,同时反手直接上锁,将猝不及防的吉姆直接锁在了门外。

    故技重施温漓再一次成功,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带着浅腥味、洇湿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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