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无情,物是人非。
当年的小奶团子,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公子。
自周岁宴以后,每次君无殇到访,还未等守门弟子前去通报,冼桓松就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像是早有感应一样,兴冲冲地奔到门口相迎。
不管多大,亦是如此。
只不过,近些年仙京事务日益繁重,君无殇很久未见到过冼桓松了。
他也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眼前人会是这样的陌生。
君无殇看着冼桓松,眉头不由得皱起:“为何在这?”
冼桓松抬起眼,轻佻地勾勾嘴角,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当然是因为这儿美人多啊。对了,既然段冥仙君也来了,不如一起玩一玩?您放心,这儿的房间管够,您喜欢什么样的都……”
“冼桓松!”
冼桓松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他近乎期待般想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失望,但他失败了,他只看见无底深潭,像之前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冼桓松自嘲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像这样就好了,了无牵挂。
片刻的安静后,君无殇再次开口:“你可知自己即将成婚?”
冼桓松点点头:“知道。”
“那为何来这?”
冼桓松笑了笑:“当然是为了这里的美……”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君无殇抿了抿唇,并未打算追问缘由。
若是他想说,便会说。
“跟我回去。”君无殇道。
冼桓松:“是我爹让您来的?”
君无殇没说话。
冼桓松嗤笑一声,自言自语般:“他这人也就会这点伎俩,竟然这回连仙君都敢冒犯了,真是……”
也只有他亲爹,才知道他究竟怕什么。
冼桓松不愿回去,却不敢顶撞段冥。
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办法地摇摇头,只好认命地叹口气。
“走了红姐,下次再来。”
冼桓松朝红姐轻轻昂首,眨眨眼。
见识过刚才房门的惨状,再结合现在冼少主听话的模样,红姐立即认识到身边这位人物是个不能惹的主,便开玩笑地对冼桓松说:“好,记着让你爹赔我的门啊!”
冼桓松应下声,准备跟着君无殇出门时,一双纤细玉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晴姑娘似没骨头地靠上来,又柔又娇,眼神魅惑,小手不老实地顺着袖管里面往上摸去,嗔怪道:“怎么今日又不留夜啊,下次什么时候能见你?”
冼桓松将她的手挪开,望入她的双眸,含笑道:“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
君无殇握紧了手中的剑,扭头就走。
冼桓松急忙跟上去。
离开春水楼,两人走在月明星稀的小道上,无人开口说话,整个涤霜城一片寂静。
直到看见紧闭的冼家大门,君无殇忽然停了下来,冼桓松一直是低着头走路,这下差点没撞上去。
他顿住步子,往后退了一点。
君无殇转过身:“既然要成婚,就把脾性收一收。”
冼桓松抬头,眼中难得认真:“不是我要成婚,不是我……”
换来君无殇疑惑的目光。
冼桓松眸子动了动,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她怀孕了,我没办法。”
君无殇静静地听着。
“她趁我醉酒乘虚而入,并非我自愿让她怀上我的孩子,而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等待我的只有牢狱。”
冼桓松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说再多也已经改变不了事实。
偶有几声雀鸣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冼桓松似是想起了什么,望向漆黑的天空,繁星稀少,雾蒙月明,他眨了眨眼睛,嗓音沙哑:“仙君,您有爱过一个人吗?恨不得把心给他的那种。”
一片宁静。
想想也是,段冥仙君一身仙骨,不入凡尘,怎会体会过这种感觉。
罢了,冼桓松没有等待回答,率先抬脚走进大门。
殊不知,在冼桓松看不见的地方,黑衣仙君摩挲着剑柄的凹纹,与夜色融为一体,轻声地说:“有。”
冼桓松本想直接回房间,但他无法忽视那抹明亮的灯火,还是拖着劳累的身躯转了步子。
刚踏入厅堂,一个白瓷茶碗就朝他扔了过来。
冼桓松眼皮都没抬一下,灵活地侧身一躲,上好的瓷碗就摔成了几瓣,响声清脆。
“你个臭小子还知道要回来!”冼临舟压着怒火指着他吼道。
冼桓松督了眼恼怒的冼临舟,旁边还站着的菱歌——正眼中含泪地望着自己,突然一种疲惫感从心底蔓延。
又是这一套,真没意思。
“我也是没想到您能把段冥仙君请来,要不然我肯定不回来。”
“你——”
“还有啊,今日我在春水楼见到个姑娘,和您挺配的,不如您跟我一起去玩玩?”
冼桓松一副调笑的样子,把冼临舟气得捂住心口直喘气。
“父亲!”菱歌见了赶忙上前帮他顺气,略带哭腔地对冼桓松说道:“桓松,别说了……”
冼桓松看出了她的恳求,没再说什么,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冼桓松闻言真的停了下来,沉声道:“不成婚,就有。”
“不可能!反正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冼桓松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局,“我先回屋了。”
“桓松。”
菱歌冲上来拉住他,冼桓松一愣,盯着她的脸,在某一瞬间像极了某个人,以至于他忘记了躲开。
“桓松,今晚你能陪我睡吗?我有些害怕。”
冼桓松听见菱歌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慢慢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眼睛瞟了眼她的肚子,摇摇头道:“你安心养胎。”
“桓松,”菱歌又喊住了他,泪眼婆娑,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你……你为何不愿娶我?你之前……明明对我……”
未等她说完,冼桓松便打断了她:“我与你说过,我待你亲近,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仅此而已。如若我有任何让你误会的地方,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可是……”
“别想太多了,注意身体。”
语毕,冼桓松没再做过多停留,径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葳蕤灯火。
————
君无殇还未走到门口,就看见屋子里还有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定。
他还没睡?
君无殇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推开门,看见柏云兮坐在桌边,手撑着脑袋,困得睁不开眼。
大抵是还残存着一丝意志,柏云兮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问:“你回来了?”
“嗯。”君无殇看着他打了个哈欠,“为何不去床上?”
柏云兮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这不是在等你嘛,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睡得脖子好痛。”
君无殇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走过去想帮他捏一捏,突然记起了什么,缩回了手。
柏云兮没有注意到,只是半眯着眼想上床睡觉,却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君无殇,不信邪地凑近些仔细嗅了嗅,怀疑自己闻错了。
不对,他没有闻错,君无殇身上确实有一股香味。
柏云兮立马神色清明了点,狐疑地问:“你去哪儿了?”
君无殇刚要开口,就被柏云兮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该不是背着我找了别人吧?”
君无殇:“……”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没。”君无殇说。
“那你这香粉味儿哪里来的?”柏云兮凑得更近,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喃喃道:“难闻死了。”
君无殇不动声色地稍稍后仰,道:“去青楼找人。”
“青楼?!”柏云兮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谁还在青楼?”
君无殇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
准新郎在大婚前去青楼潇洒,这听起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个鬼王是真心参加婚礼,君无殇也不愿破坏他的兴致。
因此君无殇直接转口说:“朋友。”
“朋友?”
柏云兮狐疑地盯着君无殇看。
君无殇脸色一点没变。
柏云兮点点头,破天荒地没有继续追问,乖乖地上床睡觉。
君无殇就躺在床边的地上,听着旁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才安然入睡。
不过在入睡前,他特地坐起来检查了一下柏云兮的被子,盖好了才不会冷。
第二日,君无殇比柏云兮早醒。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绒被,撩开床幔看了眼,柏云兮还在睡。
某个鬼王睡着的时候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灵气,多了几分柔和,看起来异常乖巧。
君无殇默默地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给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他吵醒,然后再掖好被子。
柏云兮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君无殇鬼使神差地伸了伸手,而后又缩了回来,什么也没碰到。
他放好床帘,直起身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离开里屋,伸手打开一半房门走出去,再轻轻阖上。
旭日东升,阳光洒落石板路,两旁草色映衬青灰,露水点缀绿影。
君无殇穿过小道,问了路过的弟子,停在冼桓松的院子前。
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没醒,他却清晰看见院子中一个站定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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