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犯人冯香叶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底层歌女，至于她的父母兄长，尽管早已断绝了关系，但这种谋害皇嗣的行为自然要株连九族。
但谁也不知道的是，后半夜那烟花之地百香楼，从偏僻的后院接进来一名昏迷的女子。
若看面容的话，那张秀丽精致的脸庞竟是本将被执行死刑的冯香叶，几日的牢狱之灾没能折损她的美貌，可仍旧使其形容憔悴苍白瘦弱。
“醒了。”柔和到可以令伤感之人落泪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冯香叶睁眼便看到了一位穿着华贵繁复纱衣的人。
只见对方伸手过来，摸了摸冯香叶的额头：“先前是被烟火呛到，这会应该恢复了吧。”
“这位小姐……”冯香叶踯躅不安地开口。
那看着极其尊贵的人将抚摸她额头的手抬起，变幻为一根食指的手势，轻轻放在了她的唇边，伴随着轻飘飘的‘嘘——’。
“这里是百香楼。”他继续说道，“我并非小姐，而是新任花魁玉昙。”
不论对方是谁，都无法再激起冯香叶太大的心理波动：“我为何在此处？”
苏暖移开了手指，取过床边小柜上放着的茶水，递给了支起身体的冯香叶。
看着她一口气喝掉整杯茶后，苏暖才说明情况：“我的人趁着那煞刀手下劫狱时浑水摸鱼，将冯姑娘救了出来。”
冯香叶的眼中毫无光亮，死寂得如同失去生机的荒地，“您救错人了，我没有任何值得您谋夺的东西。”
苏暖幅度极小地摇摇头：“救你，不是想得到什么，而是为了不让柯神捕为你伤神。”
这句话成功让冯香叶想差了，一个烟花女子当上花魁后心系威名在外神捕的故事自她心底划过。
但以冯香叶现在的心理状况，想归想了一下，实际上这种八卦没办法在她心底留下痕迹。
心已经彻底死掉的人，徒留身体如骨架撑着腐肉游荡在世间，怎会再对旁人之事感兴趣。
“多谢您的搭救。”冯香叶选择对苏暖的真实意图直接绕过，“倘若没别的事，小女子便就此别过。”
说着冯香叶就想起身离开，却被苏暖按住了肩膀，轻柔却无法抵抗地躺回了床上。
“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吧。”苏暖帮她掖好被子，“到时候是走是留都随你，不会挟恩图报的。”
“毕竟你心存死志，救你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不是么。”
若被救者本就想活下去，那么在成功被救后若没有感恩之心的话，恐怕连牲畜都不如。
可冯香叶一开始就想要死于报复三皇子，将她这条命的价值，附着在反抗皇权、为自己伸冤、寻求正义的旗帜上。
所以明知冯香叶不想活还派人救她的苏暖，并不觉得对方想要离开百香楼就去自尽是损害了他救人的好意。
毕竟苏暖救她也并不纯粹是善良作祟。
人生在世，以个人的观点来评判他人，大多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苏暖在还是那温柔普通的女孩子时，就一直知晓如何尊重他人；就算被不断的轮回与失败，给折磨成了现在几乎疯掉的状态，也从未改变过。
从始至终他都能对旁人的苦难感同身受，就算伸出手去拉坠入深渊之人时，也会在双手交握之际，注意收起‘指甲’不划伤对方。
尤其是来到这种封建世界，苏暖就算伪装成了月神转世，身份设定都超脱了人类，但他依然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他会尊重冯香叶的选择，也会尽全力去拯救即将消逝在眼前的生命。
“这段时间，你可以在百香楼自由行动。”苏暖手心点燃了火焰，在冯香叶震惊失措的注视下为她将床头的茶给温了一遍。
“多走走，多看看，然后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现在的苏暖已经可以做到用绝对无可指责的阳谋来达成目的，但说出这句话的苏暖，却在心底为冯香叶哀悼。
面前的女子的确是已经死了，苏暖谋夺的，是在这片灰烬中浴火重生的复仇之心。
向这乱世复仇、向这时代下女子那无助的命运复仇；
向曾经的、弱小到任人欺凌的自己复仇。
苏暖并未嘱咐冯香叶遮挡样貌，但冯香叶也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死在牢中的囚犯出现在这里，只会给百香楼带来祸患。
是而冯香叶用面纱遮挡后，才漫无目的地在百香楼中游荡，仿若无根无萍的幽魂。
可没过多久，她便发现了不对。
百香楼的女子，似乎并不觉得她们是妓子的身份有何屈辱，也并不想离开这里。
本以为玉昙是妖怪，这里的女子便都是想要吸人精气的妖，本就不是人类，所以才普遍没有人类应有的自尊与自爱。
但接触过一些姑娘后，冯香叶得到了一个令她惊异，却细思后恍然相信的情报。
她们比任何人都要骄傲，因为她们是在为了更伟大的道路以身做石，能让将来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和平。
就像冯香叶两度询问新一的话，自一开始，冯香叶就不只是为了自身的苦难而愤懑，她对这个世道存在质疑。
‘我是适合这里的。’冯香叶发现真相后，终于用全新的目光看向百香楼。
这里并非表面那样是个烟花之地，这里分明是存着足以燎原的火种。
刚为一位客人拂过琴，又将想要动手动脚的男人扔出百香楼大门后，苏暖听到了冯香叶的脚步向着他的房间走来。
紧接着便是果断而清脆的敲门声，冯香叶那原本漂游的声音变得坚定：“大人，我想清楚了。”
“我要留下。”冯香叶在得到同意后推开门，认真地对苏暖说道，“要为未来的女子们博一条出路。”
尽管百香楼再如何有着远大志向也是烟花之地、尽管这里本来是女子的污秽泥潭。
“你可以做我的侍女。”苏暖亲手为冯香叶倒了杯茶，“平日帮我推脱些无理取闹的客人。”
可冯香叶摇摇头，她的眼底闪着微光：“我要卖身。”
“只有接触到更多达官显贵，才能获取到更多重要的情报。”
想要改天换地，需要的情报量岂是少数？
或许冯香叶终其一生也无法多做出什么贡献，但哪怕有一点点，就算只推动了天下大势一丝一毫，也不枉她主动投身地狱这一遭。
“任何事都要有牺牲之人，就让我这残破的身躯与本该死去的灵魂，都奉献给您。”
冯香叶端正地跪在苏暖身前，那双眸终于浮出了湿意，可比起先前宛如死水模样，此刻竟映出了烛火的微光。
“月神大人。”冯香叶唤到。
“感谢神恩垂怜，期望将来的女子们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香叶，愿以身为祭！”
听着这句誓言，承受了对方一次叩拜，苏暖表情平静地将冯香叶扶起。
‘对不起。’轻轻将冯香叶眼角的泪珠擦去，苏暖在心里道歉：
‘这个世界没有神，但我会做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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