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狰狞的鱼怪从血海出现,宛若来自幽冥深处的使者,一股恐怖邪恶的气息袭来,强不可撼。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鱼怪背上的尚云霄让人震惊。

    在世人的印象里,尚云霄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两次入赘之事,给他打上软饭男的标签,对其鄙夷不已,但架不住他一张脸长得实在太好,让女人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他。

    单单只看他的脸,宛若那九霄之上的仙人,坠落凡尘的谪仙。

    若非如此,也不会以罪奴之身,先后赢得季家、陈家的女子倾心。

    这些年,尚云霄深居简出,每次出现时,都是一袭白衣,干净无瑕,衬得他明净如仙,是一个被岁月厚爱的美人。

    世人虽瞧不起他吃软饭的行为,对他的容貌却是极尽赞叹的。

    此时,站在鱼怪背上的尚云霄仍是一袭白衣,墨色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他素来是个极讲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注重仪态。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赞叹,任他的名声再糟糕,也难以口出恶言。

    是以现在看到鱼怪上的尚云霄,很多人怀疑,这不会是什么妖邪幻化的吧?

    不然尚云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尚云霄不是个凡人吗?

    鱼怪背上站着的尚云霄看起来确实也是一个凡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可一个凡人能驱使这般强大可怕的妖物吗?

    “云霄……”

    陈幕呆呆地看着他,满脸不敢置信。

    夫妻十几载,她非常了解尚云霄,对他的一举一动皆熟练于心。

    正是如此,她无法否认眼前的人不是尚云霄,并不认为是什么妖邪所幻化的。

    尚云霄听到她的声音,但他没有看她,他的神色极淡,同样没有看那些陈家人,而是望向桥上的人。

    似是有所感,季鱼拂开江逝秋遮住她眼睛的手,转头看过去。

    她的双眼仍是灼痛得厉害,虽然半空中的眼睛被江逝秋重伤,然而因体内的诅咒之故,对她的影响仍是极大。

    可以说,现场中受到最大影响的人是她。

    只是她从小就习惯忍耐痛苦,除非实在忍不住,不然无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季鱼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对出现在这里的尚云霄并没什么惊奇。

    可以说,两人不愧是父女,某些方面而言,确实非常像。

    很多除妖师已经缓过来,那只血色眼睛被江逝秋重创后,带来的负面影响降低不少,也让他们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他们心里的震惊并不比陈幕少。

    这是怎么回事?尚云霄到底是什么人?他真是人吗?

    可能是太过震惊,周围安静无比,只有从血海不断爬出来的鬼物嘶吼的声音响起,以及鲛人伺机攻击的动静。

    陈老太爷挥手,挡住鲛人的攻击,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尚云霄。

    他厉声问:“是你做的?”

    陈家大宅有镇宅法器,不仅能震慑妖邪,使之不敢轻易混入陈家作乱,同时也能保护陈家。

    原本以鲛人之力,是无法轻易掀起海水淹没陈家。

    但当时镇宅法器失灵,便知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让陈家在猝不及防下遭此大难。

    尚云霄的目光转到陈老太爷身上,他笑了下,从容而优雅。

    他虽是罪奴出身,然而在成为罪奴之前,其实他也是云京的世家子,从小在锦绣堆中长大,世家贵族的礼仪是刻入骨子里的。

    这也是陈家所有人都熟悉的模样。

    但此时看他站在血海之上,从容的姿态,反而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陈家人又怨又恨。

    今晚的祸事,居然是他所为,不仅毁了他们老太爷的寿辰,甚至还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是我做的。”尚云霄坦然承认。

    陈老太爷越发严厉,“为什么?”他又看向夜空中那只布满裂痕的眼睛。

    这只血红眼妖邪无比,散发可怕的邪气,就连他都不敢直视,然而尚云霄站在那里,似乎毫无所觉,只有一个可能……

    尚云霄道:“老爷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又笑了下,看向站在桥上的季鱼,意有所指,“当年你没有阻止我,便应该知道会有这后果。”

    陈老太爷闻言,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沉默半晌,无力地叹道:“我以为你……”

    “以为我会放弃?”尚云霄再次发笑,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俊美的脸庞微微扭曲,“老爷子,你想得太当然,我为何要放弃呢?如若我放弃了,我那些惨死的族人该怎么办?我又如何对得起他们?”

    陈老太爷目露痛惜之色,“逝者已矣,你不应如此执着,尚家还有后人……”

    尚云霄没有生气,反而很耐心地问:“老爷子,你说的是阿鱼和青辙吗?”

    当年尚家卷入谋逆案,族人不是被砍头,就是贬为罪奴,不久后,活着的族人更是莫名死去,只剩下尚云霄一人。

    后来尚云霄入赘季家,摆脱罪奴的身份,先后与两任妻子诞下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虽然不姓尚,但在世人眼里,也是尚氏的血脉。

    陈老太爷默默地点头。

    哪知尚云霄却残忍地说:“老爷子,你应知,他们并不是我的孩子,他们只是被选中的容器罢了。”

    众人听得糊里糊涂的,不明所以。

    什么容器?

    尚云霄到底做了什么?

    今日这事,目的又是什么?

    陈幕脸色苍白,又不敢置信,想到什么,她凄声喝问:“尚云霄,青辙呢?青辙在何处?”

    从变故伊始,她就一直在寻找丈夫和儿子,然而他们一起失踪了。

    她并非什么蠢人,如今见到丈夫出现在这里,便知儿子一定出事了。

    尚云霄终于愿意看向他的妻子,他语气很温柔,“你不必担心,他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陈幕大受打击,要不是旁边的陈家主扶住她,只怕她差点站不稳。

    比起丈夫的背叛,孩子可能出事更让她难以接受,当女人成为母亲后,纵使再深爱一个男人,也会为孩子拼命。

    “尚云霄!”她厉声嘶喊,“青辙是你的孩子啊!你如何忍心?”

    尚云霄仍是温柔地看她,说道:“阿幕,你若是想要孩子,以后还会有的,青辙只是一个容器,他出生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幕泪流满面,呜咽道:“纵使如此,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看着孩子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渐渐地长大,会叫阿娘,会哭会笑,会在她怀里撒娇,会关心她……

    渐渐地,她再也无法将他当成什么容器,而是她的孩子。

    尚云霄见她如此痛苦,叹息一声,不再看她,而是望向桥上的季鱼,说道:“阿鱼,你这次不应该来的。”

    季鱼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尚云霄又说:“你是祂选中的容器,随我走罢。”

    随着他的话落,天地间血色大织。

    妖风猎猎,从血海深处而来。

    桥上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差点就摔下血海。

    季鱼站在那里,不为所动,青衣随风而起,越衬得她的身姿单薄瘦削,飘然若飞。

    这时,从血海之中,无数的血线倏然而出,朝桥上的季鱼而去。

    它们充满妖异邪恶的气息,凶戾无比,携带着恐怖的力量,让人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眼看那妖异邪恶的血线就要袭向季鱼,陈家老太爷喝道:“不可!”

    他飞身而起,欲要将之拦下,潜伏在血海下的鲛人再次暴起,朝他攻击,硬生生将他逼回去。

    陈老太爷自顾不暇,只能焦急的看着季鱼。

    他已经明白尚云霄的目的,今日是他的寿辰,前来祝寿的人极多,其中不乏各个势力的除妖师,都是精英弟子。

    尚云霄欲要将陈家大宅变成一座血祭炼狱,将这些除妖师都血祭给他身后的妖鬼,让妖鬼降临人间。

    只要想到这里,陈老爷子便为之胆寒。

    若真让妖鬼降世,这人间将成炼狱,尚云霄也成为千古罪人。

    可尚云霄铁了心要如此,不肯罢休。

    等他将季鱼捉住,便是血祭之时。

    陈老太爷又惊又怒,他是这些的人中,唯一知道尚云霄目的之人,可他却无能为力。

    这时,血线也已经朝着季鱼而去,欲将其束缚。

    眼看着血线就要触及到季鱼时,一只手伸过来,将之抓住。

    那只手很好看,修长秀颀,骨节分明,一根根像精心雕琢的白玉,那血线在他手中,红白相间,更衬得这只手越发白晳,煞是好看。

    季鱼看着那只抓住血线的手,捏着金珠的动作微顿。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微微有些失神。

    江逝秋嘴角噙着笑,声音听着也是温温和和的,“谁敢动我娘子?”

    每当他笑得越好看时,越危险。

    果然,只见他随手一扯,那连接着血海的血线崩断,血海翻涌不休,血海中的鬼物嘶嚎着一一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鱼怪背上的尚云霄受到反噬,哇的喷出一口血,血溅在白衣上,不复先前的整洁干净。

    再看江逝秋,轻描淡写,不疾不徐。

    不说尚云霄满脸不敢置信,就是陈家老太爷也吃惊不已,其他人更是呆住了。

    今日尚云霄来势汹汹,他们都以为将会有一场恶战,甚至不少人都做好牺牲的准备。

    这血海中蕴含的力量太强,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与世隔绝,将他们困在此地,只怕无人能逃离。

    哪知江逝秋却随意就破了他的攻击。

    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季鱼。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尚云霄狼狈的模样,模糊的记忆浮现,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年仍是一个幼童时的自己的哭声。

    记忆像是隔着一层血雾,十分模糊,被人为刻意抹去,唯一记得的是身体很痛,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连灵魂都被撕裂。

    经年之后,她都记得那种极致可怕的疼痛。

    此外,还有尚云霄这父亲当时就站在那儿,冷眼看着。

    现在她仍是记不起当年发生什么,只知道尚云霄不对劲。

    可惜尚云霄是陈家的女婿,有陈家在,纵使她有所怀疑,这些年一直查不到什么。

    尚云霄双目染上血丝,紧紧地盯着桥上的江逝秋,双眼不觉流下血泪,沙哑地问:“你是何人?”

    不仅是他,陈家老太爷的眼睛也流下血泪。

    这是他们强行窥探江逝秋的真身所致。

    两人隐约明白,站在这里的江逝秋只是一个假象,这副人类的皮囊或许不是真正的他。

    江逝秋不耐烦为他们解惑,他能忍耐到现在不动手,也是想看看幕后作乱的妖邪是什么。

    哪知道对方躲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派尚云霄这个将灵魂献祭出去的凡人,这让他心生不悦。

    江逝秋歪头看向季鱼,问道:“娘子,可以杀了他吗?”

    这到底是他家娘子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他很有礼貌地问一声。

    季鱼:“……随你。”

    得了这话,江逝秋愉悦地朝半空中的那只眼睛伸出手。

    刹那间,一股无比恐怖的力量降临,笼罩着这片血海,所有人都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能瑟瑟发抖,几乎昏厥。

    这是什么力量?怎会如此邪恶可怖?

    随着那恐怖的力量出现,半空中,那只布满裂痕的血色眼睛微微一转,血光大炽,血海再次汹涌起来。

    站在礁石上的陈家人差点就被血水吞没,青鸾鸟的叫声凄厉无比。

    血海掀起巨浪,那只眼睛努力地想要抵抗,可惜仍是失败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血红眼睛被江逝秋捏碎,一如梦里的那般。

    “啊——”

    尚云霄惨叫出声,他的身体浮现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血喷涌出来,染红他身上的白衣,他的身体从怪鱼背上栽下,摔入血海之中,被那血海吞没。

    第32章

    在尚云霄被血海吞没时,那只鱼怪欲逃离,便被乍然出现的黑丝贯穿身体,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很多在偃月山庄见过江逝秋出手的人,都认出这些黑丝。

    随着那只血色眼睛被捏碎,不祥的血光迅速退去,血海中的各种鬼怪嘶吼着,不甘地消失。

    海水退去血色后,也开始退去。

    那波涛涌动的海水退得极快,被淹没的陈家宅子也终于露出它的轮廓。

    突然,有轻盈的花瓣在夜空下簌籁而飞。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发现脚下的桥在溃散,凝聚成桥的花瓣散开,漫天飞舞,他们大惊失色,以为自己要从半空中摔下去,摔成一滩肉泥时,突然身体被飞舞的花瓣卷席着,轻轻袅袅地送到海水退去的地面。

    季鱼被江逝秋抱着,降落到山腰处的一块巨石上。

    纷繁的花瓣漫天飞舞,在如水的月色下,如一只只飞翔的蝴蝶,如梦似幻。

    她抬起头,仰望夜空。

    只见那澄明无尽的夜空,一轮皎白的明月高悬,月辉洒落在大地上,驱散这世间滋生的阴邪污秽,还以皎洁。

    今日正好是十五,正是月亮最圆之时。

    季鱼明亮的瞳孔倒映着月光下的飞花,翩然的花瓣绕着他们旋转、飞舞,最后朝着天空中的明月飞去,飒飒沓沓,最终消失在尽头处。

    恍似一场梦。

    所有人都恍惚地看着这一幕。

    在这场繁华、唯美的月下飞花中,终于拂去那阴邪的气息,也让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人们终于有种重回人间之感。

    他们安全了-

    海水退去,陈家的宅子重新现世。

    从海的那边吹来的夜风拂过,卷走空气中残留的潮湿水汽,很快很多被海水浸泡过的山石变得干净。

    只余一片狼藉。

    在众人因为那场月下飞花的洗涤下,精神得以放松时,突然一条色泽斑斓的鱼妖不知从何处出现,直接暴起,携带着冲天的妖气碾压而来。

    “啊——”

    惊恐的叫起此起彼伏,也吓住那些刚松懈下来的除妖师。

    没等他们手忙脚乱地阻挡,就见那条巨大的鱼妖的身体倏地变小,如一道流光般,没入季鱼腰间的一个琉璃瓶里。

    下一刻,那透明的琉璃瓶里多了一条自由自在游畅的小鱼。

    大大的脑袋,泡泡眼,正是那条胖头鱼。

    季鱼有些惊讶,拿起琉璃瓶看了看,笑道:“辛苦了。”

    胖头鱼甩了甩它的大头。

    众人总算想起,这条胖头鱼是季鱼养的妖宠。

    先前它还与其他鱼妖大战,救了不少人,立下的功劳可不小。

    不少人挣扎着站起,朝着站在那里的季鱼和江逝秋躬身行礼,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今晚若不是有江逝秋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江逝秋最后捏碎那只血色眼睛,救了在场所有的人。

    江逝秋没太在意这些的人感激,他扶着季鱼,让她在山间一块平整的石矶上坐着,问道:“娘子,累吗?哪里不舒服?”

    季鱼的脸色苍白,她轻声道:“还好。”

    说不累不痛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已经习惯忍耐,面上看不出什么。

    江逝秋微微眯眼,正要说话,便见陈家老太爷过来了。

    季鱼看了看,发现陈家老太爷一头乌黑的头发白了大半,原本只有些许细纹的脸上,出现不少皱纹,皮肤松驰,看着就像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倒是比较符合他真实的年纪。

    以他现在的修为,居然无法控制身体的老态,可见这次他受的伤极重。

    陈老太爷身上的伤有些是被那些鲛人所伤。

    今晚出现的那些鲛人已经彻底堕落,化成非妖非鬼的凶煞怪物,血海的出现正好增长了它们的凶性,晓是陈家老太爷在那群血色鲛人的围攻下,也难免会受伤。

    更不用说,后来他强行窥探江逝秋的身份,被某种可怕的力量重创,伤上加伤。

    或许,这才是让他重伤的真正原因。

    陈老太爷恭恭敬敬地朝江逝秋行了一礼,感谢他今晚出手相助,让他们渡过这一劫。

    江逝秋冷冷地道:“谢便不必,本尊今日出手,也不是为了你们。”

    在场的人闻言,回想刚才那一幕,好像有些明白了。

    要不是尚云霄的目的是季少主,他也不会雷霆出手。

    这么一想,好像江大人的话也是没错,谁让尚云霄如此不自量力,居然敢将主意打到江大人的媳妇身上呢。

    陈老太爷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注意到江逝秋的自称,什么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身份,可以让他自称“本尊”?

    再看周围的人,他越发的心惊。

    江逝秋作为朝廷镇妖司的指挥使,他的职责应是守护人间,保护百姓的安危。可他今儿的所做所为,更多的是冷眼旁观,若非后来涉及到季鱼,只怕他会不会出手还不一定。

    然而居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甚至直接忽略了这些怪异之处。

    仿佛他便应该如此。

    季鱼敏锐地察觉到陈老太爷脸上的变化,略一想,便明白先前他试图窥探江逝秋的身份时,让被篡改的“记忆”出现裂痕。

    看来他开始怀疑了。

    只是……

    季鱼又看向月色下一片狼藉的陈家大宅,刚经历一场大战,死伤无数,这事发生在陈家,而且尚云霄还是陈家的女婿,以及先前尚云霄透露的信息,都足以将陈家陷于不利之地。

    莫说朝廷会问责,天下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陈老太爷就算有所怀疑,只怕以后也没那精力去做什么。

    当然,他也不敢。

    一个连他都无法窥探的存在,不是他能得罪的,甚至要裝作不知情。

    江逝秋的态度称得上恶劣,鉴于他先前出手救了大家,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特别是那些陈家弟子,看到自家老太爷被人如此轻慢,心里刚生出几l分怒意,想到什么,那股怒意又散了,只剩一脸茫然之色。

    正好这时,一阵纷沓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循声而望,便见穿着绯衣、手持陌刀的除妖师骑马奔驰而来。

    是镇妖司的人。

    为首的是秦渡,他的脸色阴沉,拎着一把染血的陌刀,跃下马后,笔直地朝江逝秋走去,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看到陌刀上那未干的污血,众人明白,这群人应该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不少人想起昨日他们匆忙出城的一幕,若有所悟。

    看来今晚的事,确实是人为精心计划的,先是将朝廷镇妖司的人支出城,然后再将陈家大宅封锁,令里面的人无法向外求救,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救援。

    如果没有江逝秋,只怕今晚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此地。

    江逝秋道了一声没事,让他们去协助陈家,处理这里的事。

    今晚的事朝廷不可能不问责,镇妖司必须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好上报朝廷。

    将陈家的事丢给秦渡他们,江逝秋这镇妖司的指挥使当起甩手掌柜,彻底不管了。

    “娘子,天色未亮,咱们先去城里的客栈歇一晚。”

    他心疼地看着季鱼苍白的脸,明明这两天她的脸色看着还是不错的,哪想今晚这一战,那精神气又消失,看着病恹恹的,仿佛随时会倒下。

    不行,以后得好生养着。

    季鱼嗯一声,没有拒绝。

    现在陈家很乱,再加上被大水淹过,就算现在收拾也住不了人,不如去城里的客栈歇息。

    没等她反应,江逝秋一把将她抱了起。

    季鱼:“……”

    江逝秋不管外人怎么想,见红绡牵了匹马过来,抱着怀里的人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其他人见状,也不欲多留,纷纷跟着离开,打算先到城里的客栈歇息,只是他们没有马,只好劳动自己的双腿。

    红绡牵来的马是秦渡他们骑来的。

    陈家大宅被淹,除了被救上来的人,宅里很多牲畜都被淹死,现在可没有什么马和车等给他们代步-

    青羽城是大城,晚上没有宵禁。

    今日是陈老太爷的寿辰,城中有不少灯会、庙会,很多百姓纷纷上街游玩。

    陈家大宅出事时,血光冲天而起,吓到不少百姓。

    很快就有官兵出动疏散街上的百姓,让他们各种回家,关紧门窗,无事不要出来闲逛。

    原本热闹的大街小巷变得空荡荡的,一片冷清。

    直到紧闭的陈家大宅重新打开,街上仍是灯火通明,却不见百姓的身影,只有巡逻警戒的官兵。

    发现有人从陈家大宅出来,官兵们警惕地看过去,见到马背上

    的绯衣骑士,他们没有上前阻拦。

    这一看就是镇妖司的人,谁会不识趣地拦。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拂着。

    季鱼坐在男人怀里,看到街道上未熄的灯火,还有一些来不及收起的摊子,能想像当时那些百姓惊慌失措的模样。

    幸好,城中的百姓安然无恙。

    她忍不住往江逝秋怀里靠了靠。

    “娘子,很冷吗?”江逝秋低头,“快到了,你忍一下。”

    季鱼轻轻地应一声,没说自己其实不是冷。

    江逝秋选了一家离陈家比较近且十分豪华的客栈。

    客栈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睡着了,还是其他。

    江逝秋可没有什么三更半夜不好扰人的美德,上前就梆梆梆地敲门,宛若半夜登门的恶霸。

    客栈里的掌柜哪里还敢再躲,颤巍巍地开门,不仅给他们准备最好的上房歇息,还体贴地让人准备热水热饭,努力让贵人们住得舒心。

    “不错!”江逝秋难得赞了一声,很大方地打赏。

    指挥店小二送水过来的掌柜看这位长得贵气的客人掏银子掏得如此爽快,哪里还有什么怨言,殷勤无比,嘴甜如蜜,恨不得留下来伺候。

    看到这一幕,季鱼哑然失笑。

    不过她确实累得紧,洗漱过后,换上干净的衣物,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间,意识便有些昏沉。

    她强撑着没有任自己睡去,盯着床帐,怔怔地想着事。

    “娘子,睡罢。”江逝秋摸摸她的额头,虽然没有发烧,但这温度也太低了,用被子裹紧她,眼里露出担忧之色。

    季鱼看到他脸上的担忧时,又有些想笑。

    “娘子,你笑什么?”他纳闷地问,刚才还心事重重的,现在怎么就笑出来了?人间女子的心思都这般难猜的吗?

    季鱼静静地望着他,如云的黑发堆叠在枕上,一双眼睛清亮如泉,看着格外乖巧美好。

    就算对人的美丑并不在意的妖邪,此时也像是被蛊惑。

    她的唇角微翘,声音很轻,像在耳边呢喃,“江逝秋,你越来越像人了。”

    大概,她是唯一能让这个不知来历的妖邪露出担忧之色的人吧?

    江逝秋回过神,一边觉得他家娘子真好看,一边不以为意地说:“娘子,我现在就是人!”

    既然来到人间,自然努力当个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如此他们站在一起,应该就很相配的了。

    季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笑,笑着笑着,又叹了一声。

    “娘子?”江逝秋又有些懵,怎么又突然叹气了?

    季鱼沉默片刻,问道:“江逝秋,尚云霄真的死了吗?”

    “死了!”江逝秋肯定地道,“不过他的魂魄应该还在。”

    闻言,季鱼也不奇怪,人死为鬼,那只血色眼睛被江逝秋捏碎时,仰赖其力量的尚云霄自然会被反噬而死。

    至于他的魂魄,江逝秋显然没兴趣。

    不过,以尚云霄当时的情况,就算魂魄还在,只怕也是十分虚弱,要受的罪不少。

    在这个世界,人死后并不是一了百了,反而是个开始。

    以尚云霄所做的孽,因果反噬会更可怕。

    季鱼也不在意尚云霄是死是活,她唯一在意的是,尚云霄到底想做什么。

    今晚的事,显然是早有预谋,是他精心策划的。

    甚至,可能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策划这一切了。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季鱼的疑惑,江逝秋随意道:“若想知道,明儿可以问陈家老太爷。”

    他原本对尚云霄想做什么没兴趣,只是因这事涉及到他家娘子,觉得还是要了解一下。

    季鱼觉得他说得对,陈家老太爷明显是知情人,而且知道的挺多的,问他就对了。

    虽然仍是心事重重,然而身体实在熬不住,季鱼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她清醒,天色已经大亮。

    江逝秋不在,只有红绡守着。

    红绡见她醒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紧张地问:“少主,您身体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季鱼面色疲倦,虽然睡了一觉,身体仍未有好转。

    这也不奇怪,昨晚她驱使噬焰金珠击杀鬼藻,使用法力过度,损及身体,一时半会难以恢复,须得继续养着。

    “江逝秋呢?”她问了一句。

    红绡伺候她洗漱,一边道:“秦大人刚才来了,有事找他,他们在隔壁说话呢。”

    正说着,就见江逝秋进来。

    江逝秋走过来,接过红绡手中的活儿,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红绡见状,也不留下碍眼,笑容满面地退离房间,去给季鱼煎药。

    季鱼仰着脸儿,带着暖意的湿帕子覆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l分。

    她有些好奇地问:“秦大人来找你做什么?”

    江逝秋不在意地说:“说昨晚的事,镇妖司那边查到不少东西。”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是以也没仔细听,让镇妖司的人自己去处理。

    若是其他人,如此行事,早就让下面的人不满,甚至可能会开始夺权,将之架空。

    对江逝秋来说,却没这些顾虑。

    因为除妖师讲究的是实力,强者为尊,在绝对的实力下,一切阴谋诡计不堪一击。

    像镇妖司这样的地方,本就讲究实力,能者居上。

    以江逝秋的实力,自然已经强到一定程度,强到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质疑他手中的权力。特别是昨晚在陈家,他向世人展现出极其可怕的力量,震慑住所有人,想必没有人会糊涂到和他对着干。

    秦渡等人便是如此。

    越是追随在这位大人身边,越是被他所掌握的强大力量所震慑,为之战栗、恐惧。这样的情况下,哪敢轻易反抗他?

    就算他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们这些下属也会兢兢业业地为他管好江山。

    秦渡对江逝秋的定义,更像是一个对外的震慑。

    可以震慑妖魔鬼怪,也可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诡的势力及除妖师。

    季鱼哪没看出他对此并不上心,于是也不再多问。

    等红绡端着煎好的药过来,她问道:“不欢师兄呢?”

    “还在陈家帮忙。”红绡道,“昨晚有不少伤患,不好移动,陈家收拾了个院子安置他们,他们大多都是被鬼物所伤,需要驱除体内残留的阴气,以免影响到身体。陈家的弟子昨晚死了很多,现在人手不够,很多除妖师都留下来帮忙为他们驱除体内残留的阴气……”

    闻言,季鱼没再说什么。

    身体仍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也没出门的打算,窝在屋子里休息。

    江逝秋出去一趟,回来时带了一束开得灿烂的山花,放到一个竹子编织的精致篮子里,做成一个可以抱在怀里的花篮。

    看到那花篮,琉璃瓶里的胖头鱼活泼地游来游去,一看就是想吃。

    季鱼失笑,如果是以前,她觉得不就是一些花,开得再漂亮也只是花罢了。经过昨晚,她的印象有些改变,从未想过,不过是一些娇嫩柔弱的花,居然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量。

    再看胖头鱼喜爱的模样,她若有所思。

    “你刚才又出城了?”季鱼笑问道。

    江逝秋嗯一声,摆弄着花,问道:“娘子,这花篮好看吗?”

    “好看!”季鱼点头,见他捧着花篮,真是人比花娇,笑盈盈地说,“你怎么天天都送我花呢?”

    江逝秋瞅着她:“人间的一些话本里不是说,鲜花赠美人吗?娘子在我眼里,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唯有娘子能配上这些花。”

    要不是季鱼心性坚定,只怕都要被他的甜言蜜语给冲昏头。

    她的神色微赧,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抽出几l朵黄的、粉的花,投入琉璃瓶里喂胖头鱼。

    昨晚它帮了大忙,算是犒劳它的。

    看胖头鱼吃得极欢,季鱼问道:“你昨晚怎么不趁机逃走?”

    胖头鱼埋头吃花,暗忖它哪里敢逃?只怕刚逃走,就会被那位尊主像捏血色眼睛一样捏死。而且,要是跑了,以后去哪里找到灵力这么纯粹、这么好吃的花?

    就算不为其他,单是为这位尊主的花,它也愿意留下来给除妖师当宠物-

    一天时间就这么安然闲适地过去。

    除了镇妖司的人和裴漾外,没有什么人不识趣地过来打扰。

    直到傍晚,陈家老太爷过来拜访。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陈家主和陈幕这对兄妹。

    此时三人看着都很憔悴,眼底一片青黑,显然忙到现在都没能休息。陈老太爷花白的头发极为醒目,陈家主也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陈幕更是眼睛红肿,失魂落魄的。

    红绡给他们上了茶,和季不欢一起退出门外守着。

    陈老太爷坐下来,先是向江逝秋请罪。

    “请罪便不必了。”江逝秋道,“届时朝廷那边怎么判就怎么判。”他直接表明,这些事他是不管的,也不必来找他求情。

    陈老太爷面露苦笑,陈家主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季鱼,到底不好再说什么。

    陈幕怔怔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

    季鱼喝了口红绡特地为她准备的药茶,苦涩的药味在口腔泛开,这味道并不算好,不过她从小喝到大,已经习惯了。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陈老太爷,容器是怎么回事?”

    闻言,陈老太爷也不意外她会这么问。

    来之前,他就知道有些事是避不开的,也作好了心理准备,斟酌片刻,他说道:“季少主可知妖鬼?”

    妖鬼?

    季鱼只是一愣,便想起曾经在季家藏书阁里看过的一本古藉中所描述的。

    传说妖鬼现世,生者死、死者现,生灵涂炭,世人避之。

    不过短短数句,道尽妖鬼出世时的可怖,将会给人间带来巨大的灾难,乃人间浩劫。

    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记载,也无从得知,妖鬼是什么样的存在,祂又是什么身份,将会如何降世……

    季鱼回想古藉里的记载,点头道:“知道一点。”

    陈老太爷不问她知道多少,沉声道:“尚云霄的目的,便是想用除妖师血祭妖鬼,迎妖鬼降世。”

    以陈家的地位,陈家老太爷七十的寿辰,各地的除妖师都会前来为他祝寿。

    如此多的除妖师聚集此地,且有不少都是各个势力、家族的精英,光是血脉中蕴含的法力就极强,除妖师血肉中蕴含的力量,正是妖邪最喜欢的。

    若是以这么多的除妖师血祭,说不定真的能迎来妖鬼。

    这消息可谓是骇人听闻,季鱼心口微悸,脸色似乎又白了几l分。

    因这消息太过震撼,是以她没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男人表情有些微妙。

    季鱼看向对面的陈家人,陈老太爷脸色苍白颓然,陈家主一脸不安之色,陈幕也是面色沉沉,显然三人早就知道这消息。

    “为何?”她冷声问,“妖鬼降世,于他有什么好处?”

    尚云霄此举,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陈老太爷叹道:“这事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不等她问,他又道,“你应该也知道,三十年前,尚家被灭门一事。”

    季鱼淡淡地嗯一声。

    尚云霄到底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关于他的身世,她也是知道的。

    第33章

    三十年前,尚家还是云京的世家大族,族中之人有朝廷的高官,也有除妖师。

    未想一夕之间,尚家卷入一桩谋逆案,导致尚氏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尚云霄便是流放中的一员,被贬为罪奴,流放到苦寒的北荒之地。

    尚氏族中被贬为罪奴流放的族人不少,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在短时间内,不是意外而死,就是暴毙而亡。

    最后,偌大的尚氏一族,只剩下当时还是少年的尚云霄。

    自月氏立朝以来,煌煌赫赫数百年的尚氏,便这么烟消云散。

    成为罪奴后的尚云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直到他二十岁那年,他遇到前往北荒捉妖的季澜。

    在季澜的帮助下,尚云霄得以脱离罪奴的身份,入赘季家。

    后来季澜死后,他叛离季家,改入赘陈家。

    这便是尚云霄的人生。

    不管是前面作为云京世家子弟,还是后来两次入赘,尚云霄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只有两个妻子都是除妖师-

    陈老太爷似是陷入回忆,沉声道:“……当年尚家并未参与谋逆,是有人故意陷害尚家。尚云霄的父亲是我的师弟,尚家出事时,我正在外面除妖……”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痛苦愧疚之色。

    愧疚自己得到消息太迟,没能及时营救出师弟。

    季鱼有些惊讶。

    陈老太爷和尚云霄的父亲居然是师兄弟?这事她从来没听说过。

    若是如此,倒是明白为何陈老太爷会如此维护尚云霄,对他格外宽容,甚至对孙子陈青辙如此宠爱。

    “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陈老太爷说道,“尚家出事时,怕连累到陈家,这事更不好让人知道。”

    陈家虽是除妖师世家,但也只是一方势力,如何能与朝廷相抗?

    是以尚家出事后,陈老太爷就算再焦急,也不敢公然做什么,以免为陈家招来灭族之危。

    “听说尚家出事后,我就赶去北荒,欲寻尚家还活着的人,然而我还是去迟了,等我到达北荒时,尚氏族人已经死得差不多,只剩尚云霄一人。”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也极为愤怒,“如果不是我去得及时,只怕尚云霄很快也会被人害死。”

    陷害尚家的人手段歹毒,想要将所有尚氏族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陈老太爷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唯一的血脉被害,便救下当时快要死的尚云霄。

    为了保住尚云霄,也不欲让人知晓尚云霄与陈家的关系,陈老太爷并未将尚云霄带走,而是派人在暗中保护他。

    听到这里,季鱼明白了,总结道:“尚云霄想要为尚氏枉死的族人报仇,所以他盯上我娘?”

    族人无辜枉死,想要报仇是人之常情。

    只是当被他利用的是她娘时,季鱼并不会太高兴。

    陈老太爷神色一僵,苦笑道:“他和你娘相遇,是个意外,其实你娘……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惆怅。

    尚云霄就算满怀仇恨欲报血仇,当时他对季澜确实是真心的,并未想过要利用季澜。

    季鱼轻抚着手腕上的金珠,并未作声。

    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其实,尚云霄遇到你娘后,也曾想和她好好过日子,放下心中的仇恨,直到你的出世。”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的眸色微黯,盯着季鱼的目光极沉。

    季鱼无动于衷,只是捏住金珠的力道不觉变大了一些。

    江逝秋注意到了,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置于自己手掌间。

    见她看过来,他偏首朝她笑了笑,继续旁若无人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去捏那颗金珠。

    看到这两人之间的动作,陈老太爷的神色一滞,移开了目光。

    陈家主也不好多瞧,明智地低头喝茶,暗忖现在的年轻人啊,实在是……太热情了。

    陈幕则安静地坐着。

    “阿鱼出生又如何?”江逝秋接着问道,“莫不是他觉得是阿鱼的出生害死了岳母,让他极为仇恨?”

    这话说得也太直白,让人听得嘴角直抽。

    至少陈老太爷和陈家主都有些不适,不知这位江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话能当着季少主的面说吗?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再看季鱼,她看起来很平静,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就是她的脸色苍白了些——不对,好像她的脸色一直都是这么苍白的。

    陈老太爷在心里唉了一声,这些都是什么事啊,真是造孽!

    怕季鱼误会,他解释道:“不是江大人说的那般,而是……季少主,你应该知晓,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此乃阴鬼命,你是被妖鬼选中的容器。”

    江逝秋目光一凝,“什么容器?”

    这一刻,江大人非常震怒,谁敢选他的娘子当容器?!!!哪个不要脸的鬼?

    季鱼也看向陈老太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是因为她是阴鬼命,所以才会被选为容器?原来这就是诅咒的来源,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妖鬼便在她身上留下诅咒,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妖鬼降临人间的容器。

    “当年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出世,你娘不幸染上尸毒,又怀了身子,本就命数已绝,是以刚生下你后不久就力竭而亡。”陈老太爷神色复杂,“你娘死得早,当时只有你祖母季老太君知道你的命格,尚云霄也是偶然间才得知这事。”

    季鱼抿嘴,约莫已经能预测接下来的事。

    “我也不知道尚云霄得知这事后,他在想什么,只知他在季家的藏书阁里花了一年的时间,翻看不少季氏收藏的古籍手札,或许就是在那时候,让他滋生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迎妖鬼降世,诛人间不平事,为枉死的族人报仇。”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一脸痛惜悔恨之色。

    他一直知道尚云霄并未放弃报仇,可他从来不知道,他的行事会如此极端。

    如果当年季澜不死,或许他就算心有仇恨,也会忍下来,和季澜好好过日子,当一个平凡人。如果季鱼不是出生就被选为妖鬼的容器,想必尚云霄也不会生出如此大胆可怕的念头。

    季鱼微微闭眼。

    这实在是……

    好半晌,季鱼又问:“你几时得知他动此念?”

    陈老太爷苦笑道:“在他第一次对你动手时。”

    在季鱼三岁时,尚云霄叛离季家,很快就转而入赘陈家,与陈幕成亲,成为陈家的女婿。

    第二年,陈幕生下陈青辙。

    季鱼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快要熬不过去。

    尚云霄得知这事,以父亲的名义接季鱼前往陈家治病,正好当时陈家有一名厉害的巫医,季老太君为了孙女的身体,只好让人送孙女来陈家治病。

    也是这次,给了尚云霄可趁之机。

    江逝秋再次问:“他对阿鱼做了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紧盯着陈老太爷,黑沉沉的,宛若寒玉,森冷之极,又如同幽冥的阗暗,看不到底。

    陈老太爷有种被什么恐怖的凶兽盯着的错觉,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撕裂,冷汗瞬间就浸透衣服。

    以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很少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惊悸。

    不知为何,陈老太爷不敢与他对视,勉强移开目光,说道:“……当时他想让妖鬼提前降临到季少主身上,不过失败了。”

    瞬间,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笼罩住这片天地。

    陈老太爷和陈家主、陈幕三人惊骇不已,他们的双眼瞠大,眼球凸起,眼里浮现密密麻麻的血丝。

    三人僵硬地坐在那里,不敢动弹,也没力气动弹。

    季鱼也感觉到那股恐怖的气息,虽然特地绕开了她,仍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下意识地抓紧江逝秋的手。

    这只手仍是温暖的。

    幸好,不过须臾,那恐怖的气息就消失了。

    季鱼仍是没有放开他的手,感觉到那手上的温度,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生气。

    陈老太爷三人也松了口气。

    此时三人的神色很不好,脸色十分苍白,根本不敢直视对面的江逝秋。

    这位镇妖司的指挥使神秘莫测,他的实力如此之强,却又这般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凭一己之力,击溃尚云霄背后的那恐怖存在。

    那只眼睛的主人应该就是来自幽冥的妖鬼。

    虽然并不是妖鬼的真身,只是一个化身降临,然而也不是除妖师能轻易对付的。

    由此可见,江逝秋的实力有多恐怖。

    季鱼对尚云霄的做法并不奇怪。

    他既然一直想报仇,肯定是想让妖鬼早点降临人间。

    只是,

    就算她出生就被选为妖鬼的容器,但妖鬼想要降临人间可不容易,小孩子的身体脆弱,哪可能容纳得了妖鬼降临?

    失败是必然的。

    只是……

    有关这事的记忆已经被抹去,直到今日,她仍是没能记起当时发生什么事,只隐约记得,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陈老太爷又说:“尚云霄在季家时,应该还不知妖鬼是如何选择容器的,他为此做了不少试验,又查阅了许多古籍手札资料……直到青辙出生,青辙是除你之外,被选中的第二个容器。”

    “妖鬼是这世间最恐怖强大的存在,堪比鬼神,一旦让其降临人间,人间必会陷入浩劫,是以妖鬼其实并不能轻易降临人间,必须要在人间寻找一具容器……”

    尚云霄当年得知女儿季鱼是妖鬼选中的容器后,便滋生了让妖鬼降世的念头。

    不过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妖鬼和容器所知不多,季老太君又不肯对他明言妖鬼容器之事,尚云霄只好自己查。

    那几年,尚云霄行事变得越来越极端,虽然女儿季鱼是妖鬼自己选中的容器,但他又觉得不够,想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于是儿子陈青辙,便是他亲自为妖鬼选中的,第二个降临的容器。

    季鱼听到这里,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陈青辙也是阴鬼命?”也身怀诅咒不成?

    她体内的诅咒是妖鬼选中她当容器的印记,正因为有这诅咒,所以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但陈青辙看起来挺正常的,不像是被诅咒的样子。

    陈老太爷沉声道:“青辙并不是阴鬼命,但他确实也成为妖鬼降临人间的容器。”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尚云霄是如何做到的,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旁边的女儿。

    从昨日女儿和尚云霄的对话中可知,女儿原来早就知道这事。

    这让他极为不满。

    这些年,他对陈青辙十分疼爱,不仅因为陈青辙是他最看重的女儿的孩子,也因他算是师弟的后人。如果知道陈青辙居然也是妖鬼的容器,他定然会想办法救陈青辙。

    陈幕的脸色很苍白,她抿着嘴唇,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云霄做了什么,当年我怀青辙时,不慎被妖物所伤,动了胎气,差点就小产,当时流了很多血……是云霄拿了一颗丹药回来让我服下,不久后血止住,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住了……”

    直到孩子出生前,她都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孩子出生后,陈幕很快就发现孩子的情况不对,他不哭不闹,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痴儿,不管怎么逗都没反应。

    当时她都快要崩溃了。

    也是那时,尚云霄告诉她,她的孩子早在小产时就已经死了,这孩子是妖鬼的容器,他的出生是为了迎妖鬼降临人间,让她将孩子送走,不要亲自抚养他。

    尚云霄此举,也是怕她以后会舍不得。

    然而陈幕刚成为母亲,如何舍得?更何况,这孩子确实在她肚子里待了九个月,是她的骨肉,让她将孩子送走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幕伤心过后,仍是决定要亲自抚养这孩子,同时也对丈夫说的话不太相信。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发现孩子的情况开始转好,会哭会笑,像个正常人,陈幕又觉得,尚云霄当时肯定是骗自己的。

    这些年,她故意不去想这事,只将陈青辙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

    听完陈幕的话,陈老太爷又气又怒,最后顿足叹道:“你应该早些将这事告诉我的。”

    陈幕捂住脸,伤心欲绝:“爹,青辙真的是我的孩子,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容器,他都是我生的……”

    让她如何去说?她也不敢说啊!

    若是说出去,父亲一定会大怒,虽不会杀尚云霄,却会将他关起来,甚至为以除后患,直接杀死陈青辙。

    他们一个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孩子,她如何能狠心舍得下他们?

    第34章

    陈老太爷看女儿哭得如此伤心,无法再继续苛责。

    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年他不应该答应将尚云霄接到陈家的。

    季澜虽然死了,尚云霄作为季澜的丈夫、季家少主的生父,纵使是入赘的,季家也不会赶他,反而会好好地养着他。

    然而尚云霄却选择离开,向陈老太爷去信,表示想去陈家。

    陈老太爷当时想,既然尚云霄不是罪奴,已是自由身,且妻子季澜又不在了,他想来陈家倒也没什么,想必季家也不会梆着人不放。将来有自己照看着,能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无人欺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师弟。

    于是陈老太爷便让人将他接到陈家。

    尚云霄就这么抛下年幼的亲生女儿,离开了季家。

    这在当时所有人看来,尚云霄这是叛出季家,实在令人不耻。

    尚云霄来到陈家后不久,遇到陈老太爷最疼爱的女儿陈幕,为她愿意入赘陈家。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连陈幕都这么以为。

    所以她羞涩地请示父亲,想与尚云霄结为夫妻。

    对此陈老太爷自是乐见其成,一个是他宠爱的女儿,一个是师弟唯一的后人,若他们结为夫妻,自己也能光明正大地庇护他。

    婚后,两人的感情很不错,陈幕也很快就怀孕……

    陈老太爷想到这些,痛苦又自责。

    如果尚云霄还在季家就好了,这样他不会遇到自己女儿,也没有机会做出这种事,不会利用自己的信任,动了陈家的镇宅法器,给陈家带来这样的灾难。

    可他又明白,以尚云霄的性格,他不会轻易放弃报仇,就算他没来陈家,只怕也会寻找其他的机会,让妖鬼降临人间。

    陈老太爷看向季鱼,面露愧疚:“季少主,确实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尚云霄会如此胆大妄为,他居然一直没有放弃这事……”

    当年得知尚云霄对季鱼所做的事时,他就应该出手阻止,将他废了的。

    只是当时仍顾念着他是师弟唯一剩下的血脉,又有陈幕求情,加上尚云霄保证日后不会再执着于报仇,到底心软了。

    “……当时不成功,我以为他应该明白,迎妖鬼降世之事是不可能的,想必他已经放弃这种念头……”

    后来尚云霄确实没再做什么,安安分分地待在陈家,更没有提报仇之事,他们都以为他看开了。

    陈老太爷说到这里,愧疚又悔恨。

    突然,一道磅礴恐怖的力量朝他袭来,陈老太爷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往后倒飞,狠狠地摔在地上。

    “爹!!!”

    陈家主和陈幕吓住了,赶紧过去将他扶起,看到他的模样,又惊又急。

    此时陈老太爷一脸灰败之色,嘴唇发紫,显然受伤不轻。

    昨日的伤还未好,今日又再一次受伤,纵使是陈老太爷这种级别的修为也撑不住,被两

    个儿女扶起时,一口红中带紫的血喷了出来。

    陈家主气愤地质问:“江大人,你是何意?”

    陈幕也怒视江逝秋,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江逝秋神色森冷,阴测测地看着他们,“当年尚云霄对我家娘子动手时,你们在何处?后来你们又做了什么?尚云霄如此行事,你们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帮着隐瞒,还将我家娘子的记忆抹除……”

    随着他的质问,陈家主和陈幕脸上的怒意寸寸退去,只剩下哑然。

    这事确实是陈家有错在先,陈家一直对不起季鱼。

    陈幕不敢看季鱼,陈家主也羞愧地低下头。

    陈老太爷吐出一口血,看着越发的萎靡,他倒是没有为江逝秋出手生气,心知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只怕自己已经死了。

    江逝秋此举,显然是在为妻子讨个公道。

    这个公道也是他们陈家欠她的。

    “季少主,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尚云霄,当年让他趁机对你出手。”陈老太爷愧疚地说,“不过你的记忆并非我们抹除的,我们未曾做过这事。”

    季鱼一直安静地坐着,就算江逝秋突然动手,也没有说什么。

    听到陈老太爷的话,她的眸光微动,“不是你们?”

    陈老太爷摇头,坦然地说:“不是我们!等你醒来时,我们才发现你的记忆被人为抹去了,我们一直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我可以肯定,不是陈家人。”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眉头拧紧。

    这事一直悬在他心头,他曾想过是不是尚云霄动手,后来发现尚云霄根本没这能力,他所有的力量,都是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得来的,不到关键之时,他不会冒然使用。

    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陈家,无人察觉,甚至轻易抹去别人的记忆,陈老太爷只觉毛骨悚然。

    陈家主见季鱼不语,还有旁边满脸森寒冷戾、宛若妖鬼现世般恐怖的江逝秋,生怕他们不信要继续动手,赶紧道:“若是两位不信,我等可以发誓!”

    陈幕闭了闭眼睛,也说道:“我也可以发誓!”

    季鱼的目光掠过三人,并未怀疑他们。

    有江逝秋镇着,这三人不敢欺骗她,他们承受不起江逝秋的怒气。

    陈家主小心翼翼地说:“当年隐瞒这事,确实是陈家不对,陈家……愿意补偿季少主。”

    江逝秋极为不悦:“当年你们不补偿,现在才来补偿,不过是看我家娘子那时年纪小,又没有长辈在身边护持,还没了那些记忆,才会如此欺辱她!”

    听着这一声声的质问,陈家三人无言以对。

    不是不想补偿,一旦做出补偿,就会牵扯出尚云霄做的事,无法保住尚云霄不说,也会连累到陈家。

    是以后来他们决定隐瞒这事,当作没有发生。

    江逝秋扭头,看向季鱼,问道:“娘子,我可以杀他们吗?”

    他以前答应过她不杀人的,可这些陈家人实在

    太恶心,他有些忍不住。反正昨天都杀了一个尚云霄,今天再杀三个,也是可以的吧?

    江大人跃跃欲试,眼里浮现猩红。

    陈家三人脸色大变,丝毫不怀疑江逝秋的话。

    他若是想杀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

    至于陈家的报复?在偌大的帝国面前,陈家算什么?江逝秋作为朝廷镇妖司的指挥使,又捏住了陈家的把柄,想要杀他们轻而易举,完全不用担心朝廷会问责,更不用担心陈家的报复。

    三人想到这里,脸色越发灰败。

    当年他们为了保住尚云霄,选择隐瞒这事时,或许就已经种下恶因,现在不过是承担它的恶果罢了。

    季鱼她坐在那里,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看起来恹恹的,也不知道是昨晚的战斗导致身体的损耗太大,还是先前一系列的真相让她难以忍受。

    她抬眸看向江逝秋,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的些许猩红,在那漆黑的瞳孔边缘蔓延,诡异邪恶,某种恐怖的气息若隐若现。

    陈家三人虽无所觉,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算了。”季鱼开口道,“秦大人不是在查陈家吗?反正这次的事陈家也难逃罪责,何必多此一举?”

    等秦渡将查到的证据递到云京,届时无人能保得住陈家。

    作为知情人的陈老太爷三人,结果更不会太好。

    这事季鱼明白,陈老太爷三人也明白。

    三人面露复杂之色,却无法为自己、为陈家辩解什么,等待陈家的结果已经注定,他们无能为力。

    这些年,有人嘲笑季家衰落,只怕以后,陈家连季家都不如。

    江逝秋虽然很不满,但他家娘子都这么说,只好作罢。

    他一脸可惜地看了一眼三人,不耐烦应付他们,直接赶人:“行了,你们走罢,别打扰我家娘子歇息。”

    陈老太爷活到这年纪,极少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然而此时,面对江逝秋,他也不好说什么,由着儿女扶着颤巍巍地站起,嘴里闷哼一声,唇边又逸出一丝血渍。

    “爹……”陈家主担忧地看着他。

    陈老太爷微微摇头,朝江逝秋和季鱼两人行了一礼,让他们扶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陈幕突然又转过身来。

    “季少主。”她看向季鱼,一双美目红肿不堪,眼里布满血丝,她低声说,“不管如何,青辙都是我的孩子,我从未将他当成妖鬼的容器……如果可以,日后你若遇到青辙,能不能直接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浮现泪光。

    陈幕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次儿子失踪,只怕已经发生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事。

    她从来不怀疑尚云霄报仇的决心,连儿女都可以放弃。

    当年尚云霄对季鱼出手,想让妖鬼提前降临,结果失败了,所以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他不会轻易出手,只会退而求其次,这次选中的是陈青辙。

    可那是

    她的孩子啊!

    当年怀上这孩子时,她满心期盼,甚至不慎流产时,她痛苦不已,是以明知尚云霄拿回来的丹药有问题,可为了救她的孩子,她仍是选择吞下。

    纵使当初他告诉自己真相,想将孩子送走,她也没答应。

    当一个女人成为母亲后,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命。

    陈幕是爱尚云霄的,可她更是一个母亲,比起尚云霄的死,让她更痛苦的还是儿子陈青辙的失踪。

    尚云霄死了,她没有怨恨杀死他的人,反而怨起尚云霄的狠心,若不是他死了,陈幕几乎想和他拼命。

    闻言,不仅季鱼惊讶,连陈老太爷和陈家主都吃惊地看她。

    “阿幕……”陈家主欲言又止。

    陈幕凄然道:“青辙永远是我的孩子,我又如何忍心他变成妖鬼降临人间的容器?不若在此之前,直接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季鱼坐在那里,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陈幕见状,神色微黯,歉意地道了一声“对不起”,扶着陈家老太爷出门。

    守在门口的季不欢和红绡看到陈家老太爷灰败如死的脸色,暗暗吃惊。

    谁伤了陈老太爷?不会是江大人吧?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可能,也只有江逝秋有这能力伤到陈老太爷,不需要顾忌什么。

    目送三人离开,季不欢和红绡没有进屋,重新将门关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忧心。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江大人如此震怒,居然直接对陈家老太爷出手,只希望和他们家少主无关-

    屋子里,在客人离开后,季鱼终于忍不住弯腰,捂着嘴咳嗽。

    江逝秋心疼地将人搂到怀里,给她拍背顺气,等她停下来,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娘子,喝水。”他满脸心疼地说,“早知道不让他们登门,将娘子气成这样。”

    季鱼:“……我不是气的。”

    江逝秋更加担心,“是哪里又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

    说着就要将她抱到床上,转身去请大夫。

    季鱼赶紧拉住他,“算了,就当是他们气的,我缓一会儿就行。”

    江逝秋震怒,头发无风自飘,形如恶妖,“果然刚才应该杀了他们的!”

    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再看他身后张牙舞爪的头发,季鱼伸手帮他那头发压下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江逝秋。”她明智地转移话题,“你能帮我恢复记忆吗?”

    江逝秋神色一顿,飞扬的头发果然落下来,柔顺地披在身后,泛着光泽,如丝绸般顺滑。

    “娘子,你想恢复记忆?”江逝秋打量她,“虽然可以,但是……你会很痛。”

    他实在舍不得。

    每次看到她受苦,胸腔里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绞住,不是痛,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感,难受得他总想毁灭点什么。

    可她不喜欢他杀人,也不愿意他毁掉什么。

    她是如此爱惜着这个凡人居住的人间,喜欢人间的烟火,甚至愿意以病弱之躯去守护它。

    第35章

    江逝秋实在舍不得看她受苦,没有答应为她恢复记忆。

    当然,只是暂时不答应。

    季鱼也不勉强,她知道这次自己的身体损耗不小,需要先修养,待养好身体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陈老太爷他们离开后,天色已经暗下来。

    季鱼坐在窗边,眺望窗外笼罩在夜幕下的青羽城,城中仍挂着不少灯笼,迤逦锦绣,宛若一座不夜城。

    这是为了陈家老太爷生辰而挂起的灯笼。

    只是灯火依旧,大街上却寥寥无人,天黑后百姓们都早早闭门休息,不复前些天的热闹。

    “娘子。”

    江逝秋走过来,见她头发披散,发尾沾着水汽,摸起来润润的,便拿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头发。

    他一脸不赞同之色:娘子,夜风大,别坐在这里吹风。”

    季鱼抬头看他,双眼清亮明润,宛若一泓清泉,倒映着天边皎白的月。

    月光从窗边走过,为她镀上一层清辉,使她看起来格外的柔静美好。

    “江逝秋。”她的声音很轻,“当年尚云霄欲让妖鬼提前降世,其失败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我尚且年幼,身体承受不住妖鬼的力量,也因我与你有婚约,受了你的庇护。”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江逝秋为她擦拭头发的动作并未停顿,甚至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季鱼继续道:“如果没有与你定下的婚约,只怕在那时候,我就应该死了。”她的手指动了动,“是也不是?”

    当时她只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小孩,纵使没有记忆,也能从那残留在灵魂中挥之不去的痛苦可知其中的凶险,那样的情况下,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上天保佑。

    当然,上天并未保佑她,而是一个来自幽冥的妖邪庇护了她。

    月光之下,她的眉眼精致秀气,双眸盈盈若水,执拗地看着他。

    江逝秋终于放下手中的帕子,他俯下身,低头吻了吻她仰起的脸,说道:“是的!”

    他终于承认这事。

    晓是已经有所猜测,听到他的回答时,季鱼心里仍是升起一种空茫感,怔怔地坐在那里发起呆。

    江逝秋探臂将她拥入怀,满足地抱住她。

    他说:“其实我很高兴。”

    很高兴有桩婚约,或许在世人眼里,不容于世,却将他们连系起来,让他们原本不相干的命运得以交汇。

    季鱼靠在他怀里不语。

    人的命格,在出生时便已注定,无法改变。

    她一出生就是阴鬼命,是妖鬼选中的容器,妖鬼在她身上留下诅咒,作为烙印。

    祖母为了救她,也为了压制诅咒,不知用了何种办法,为她与幽冥某位强大的存在定下婚契,借其力量庇护她。

    这桩婚约对她而言,是一种庇护,也是一种制衡。

    将来就算妖鬼降临人间,有这桩婚约在,其将无法顺利降临,定会受到阻拦。

    季鱼微微闭上眼睛。

    想必当初,祖母也是经过艰难考虑后,才会出此下策。

    季老太君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成为妖鬼的容器,最后死于非命。

    甚至因为诅咒,季鱼的身体越发虚弱,将来若是被世人发现她是妖鬼的容器时,只怕这世间容不得她,为免妖鬼将来借她的身体降世,给人间带来劫难,杀了她是最好的办法。

    季鱼有些明白为何祖母不愿意告诉她这些事。

    祖母是疼惜她的,不欲让她背负太多,只想让她过得开心,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世。

    如果江逝秋没有出现在偃月山庄,或许将来直到死,她都不会发现这些残酷的真相。

    见她默默不语,江逝秋心坎间又涌起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

    “阿鱼。”他轻抚着她的发,“你是你,不是什么妖鬼的容器,这世间,无人能将你当成容器!”

    他的语气格外坚定。

    季鱼弯了弯唇,轻轻地嗯一声,像是相信了他的话。

    这时,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

    青羽城是一座海边城市,夜里的海风总是比白日要狂烈一些,江逝秋怕她吹多了风生病,将她抱回床上。

    “阿鱼。”

    躺在床上时,季鱼听到他叫自己,转头看他,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无一丝光泽,如同蛰伏在幽冥深处的妖邪之眼。

    她的心脏微微一跳,莫名地不敢与他对视。

    江逝秋朝她凑近一些,两人离得极近,像是要说什么悄悄话。

    “娘子。”他在被窝里握住她的手,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娘子应该没有忘记昨晚在陈家时,答应为夫的事罢?”

    季鱼:“……”

    “难道娘子忘记了?”他怀疑地看她,“要不要为夫提醒娘子你?”

    季鱼艰难地道:“不必,我还记得。”

    江逝秋脸上露出笑容,昏暗的帐内,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那娘子打算何时兑现承诺?”

    季鱼不动声色地往床里头挪了挪,然后发现这人也像条蛇一般,朝她滑过来。

    她沉默了下,伸手挡在他胸前,说道:“以后吧,我现在身体不舒服……”

    连身体不舒服这种借口都出来了,可见她现在有多慌。

    要是以前,她只会表示“还好”、“没事”,就算真不舒服,也会强撑着,不让人看出来。

    江逝秋马上坐起身,说道:“那我让人去请大夫……”

    “还是别。”季鱼拉住他,“现在天都黑了,还去打扰别人,多不好啊。”

    可惜在江大人这里,是没有什么不能在三更半夜打扰别人这种传统美德,他打扰得理直气壮。

    季鱼拉住他的袖摆,不复镇定,无奈又羞窘,喃喃地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必看大夫。”

    他转头看她,那双妖异的眼睛居然透露了几分狼性,嘴里却说得很漂亮:“娘子,不必逞强的,要是真不舒服,咱们就去叫大夫。”然后想到什么,他继续道,“娘子说得对,三更半夜确实挺打扰人的,也费时间,不如我明儿开始去学岐黄之术,日后娘子身体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给你看。”

    季鱼:“……”

    所以,这承诺她今晚是非要兑现不可吗?

    **

    翌日醒来,季鱼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床帐上方,难得赖床。

    一只白晳修长的手掀开帷帐,明亮的光线倾泄而入,同时也让人看清楚床前的男人,墨发朱唇,绯衣如火,灼灼如华,真真是个绝世无双的妖孽美男子。

    此时美男子容色温柔,那双黑得没有光泽的眼隐约流转着教人心惊的贪欲,似乎一夜之间,某种欲念被释放出来。

    季鱼不敢与他对视,撇开了脸,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还早呢。”

    江逝秋说着,探臂将床上的人抱了起来。

    她的身子柔软,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季鱼看了看天色,发现真的到了巳时,忍不住叹气。

    都巳时了,哪里早?她平时就算生病也不会起这么迟。

    “怎么不早?”江逝秋理直气壮地说,“娘子昨儿辛苦半宿,今儿应该多睡会儿。”

    季鱼嘴角微抽,她辛苦半宿是谁害的啊?明明说好不可太过的。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人居然还认为时间太短,一点也不过分。

    “我还有好多姿势想和娘子一起玩。”他低头贴了贴她软软的脸蛋,满脸遗憾,“可惜娘子的身子实在太娇弱,为夫只好缩短时间……”

    季鱼木着脸,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才恰当。

    这副今夜再战的表情算什么?

    幸好,很快就有客人上门拜访,让她不用再去纠结那些事。

    今儿来的客人不少,除了左凌双、许修珏和裴漾等裴家人外,还有其他势力的除妖师。

    他们是过来向江逝秋辞行的,不日将离开青羽。

    这次陈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且伤亡的人不少,他们确实非常生气。不过现在镇妖司的人已经开始调查陈家,相信很快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倒不必他们留下来守着。

    他们更想早点回去,同长辈们商量如何从陈家获取好处。

    一旦朝廷出手,便是他们瓜分陈家之时。

    这可不像季家,当年季家是因为龙泉地宫的尸妖作乱,季家为了保护百姓,大部分弟子战死。

    朝廷对季家多有褒奖,就算季家衰落,也无人敢违背道义对季家出手。

    陈家却是不同,陈家是自己作死,尚云霄所做之事,足以让陈家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多好的机会啊,可以削弱陈家,壮大自己,估计没人会傻得拒绝这难得的机会。

    众人心里都打着如意算盘,想第一时间赶回去,将陈家的事告知长辈们。

    早回去早做好打算。

    江逝秋不耐烦应付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打扰季鱼休息,让人将前来拜访的人安排在客栈的厅堂,他下去见人。

    季鱼没有跟着他出去见客,反正她现在还在养身体,可以不见客。

    左凌双、许修珏和裴漾等人倒是可以上楼去找季鱼,江逝秋没有阻止。

    看到的人也没说什么,关系有亲疏远近嘛,众人都是懂的……看到江大人镇在那里,也没人敢提出要见季家少主。

    左凌双他们也是来向季鱼辞行的。

    “表姐,我明儿就要走啦。”裴漾拉着季鱼的手,依依不舍,“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我一定会很想很想你的。”

    季鱼失笑,“我也想你。”

    裴漾瞅着她,见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想到昨晚听到兄姐们说的话,不禁闷闷地难受起来。

    季鱼目光微转,如何看不出三人脸上的欲言又止。

    她婉然而笑:“谢谢你们过来看我,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裴漾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就掉下来,“那个可恶的尚云霄,他当众说那种话,分明就是想害你,那么多人都听到了……”

    说着说着,眼泪真的掉下来。

    季鱼赶紧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抬头就看左凌双和许修珏,也是一副苦闷担心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触动,眸光越发的温柔。

    “谢谢。”她再次真诚地说。

    许修珏终于忍不住,紧皱着眉头问:“季师妹,江大人那边可有什么对策?”

    虽然当时尚云霄没有明确透露“容器”的事,但这天下没有多少蠢人,甚至很多都是大家族的精英弟子,族中藏书无数,他们的涉猎极广,很快便推测出个大概。

    当推测出那个真相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其实今日来这里辞行,未尝没有想要见季鱼的意思,只是有江逝秋镇着,不管有什么心思,暂时不敢表现出来。

    许修珏从来没想过,季鱼居然是被妖鬼选中的容器。

    怪不得她的身体如此虚弱,怪不得她以前极少在外历练,怪不得季家人如此维护她……

    一旦让天下人知道这事,为了杜绝妖鬼降世之危,会选择诛杀她,以绝后患。

    倘若只是几个人这么想没什么,就怕无数人都这么想。

    这世间贪生怕死之辈还是占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让威胁到他们的人去死。

    左凌双也看着季鱼,纵使已经知道季鱼是妖鬼选中的容器,她也生不出躲避的想法,更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她也并不觉得,杀了季鱼就能杜绝后患,只怕没有季鱼,也会有其他人。

    可是,又凭什么要剥夺季鱼生存的权利?又不是她自己愿意成为容器的。

    面对三人期盼的目光,季鱼缓缓地摇了摇头,在他们面露失望之色时

    ,温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暂时是死不了的。”

    “可是……”左凌双皱着眉道,“只怕朝廷那边很快就会找你。”

    许修珏下颌微抽,这也是他担心的。

    虽然江逝秋确实很强,但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如果朝廷真要对季鱼出手,甚至不必对上江逝秋,因为季鱼身后还有季家,她是不可能真的抛下季家,只怕还是会愿意主动引颈就戮。

    “表姐……”裴漾双眼含泪。

    季鱼继续给她擦眼泪,笑道:“漾漾别哭,日后我有空时,会去玉浮崖看你的,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裴漾终于忍不住,扑在她怀里哭。

    许修珏和左凌双也以为她是在安慰他们,心中的滋味难言。

    就在几人为季鱼担心得凄风苦雨之时,江逝秋回来了。

    看到这三人的模样,他有些诧异,问道:“娘子,他们怎么了?裴家表妹怎哭成这般?”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趴在他家娘子怀里哭的小姑娘,虽然是个姑娘家,可和他的娘子太亲密了,这可不行。

    裴漾拭去眼里的泪,还伤心着,扁着嘴不说话。

    左凌双和许修珏也略略收拾脸上的神色,面对江逝秋时,总有些不自在。

    季鱼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是担心我呢。”

    “无甚可担心的!”江逝秋坐到她身边,当着几人的面握住她的手,“阿鱼自有本尊护着,无人能动她!”

    三人:“……”

    目送三人离开,江逝秋不太高兴地说:“娘子,他们居然不相信我!”

    季鱼:“……他们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谁会想到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凡人,而是来自幽冥的一位尊主呢?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如果朝廷要动她,他真的能护住她。

    江逝秋哼了一声:“愚蠢无知的凡人,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话听着可真是让人尴尬,脚趾头都想抠地。

    季鱼动了动脚,面上的神色未变,温温和和地道:“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闻言,江大人总算满意了。

    第36章

    在客栈休养了几天,季鱼也准备启程回巫山城。

    不管朝廷决定如何处置她,目前她并不想去管这些,只要没有旨意定她的罪,想必现在也没人会不长眼睛地拦她,对她出手。

    她想先回家看看祖母,免得老人家担心。

    季鱼要走,江逝秋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多留。

    至于陈家的事?反正有镇妖司,他甚至都没过问一声。

    对此镇妖司的人都习惯,有这么一个当甩手掌柜的任性上峰,他们除了自己多担待些,还能如何?

    和来时不同,离开时只有季家的弟子随行,没有那些绯衣陌刀的镇妖使开路。

    是以他们离开青羽城时,也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马车出城后不久,经过城外十里亭处,遇到等候在那里的秦渡。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季不秋、红绡等人见状,瞬间便明白他是特地在这里等他们的,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在季不秋和红绡心里,不管季鱼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他们的少主。

    他们并未因为知道真相而有所动摇,只想着如何护她周全,将她保下来。

    不仅是他们,整个季家都不会为此动摇。

    “江大人,季少主。”秦渡走到马车旁,朝马车叫了一声。

    江逝秋当作没听到,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慢吞吞地翻看。

    那晚他说要学习人间的岐黄之术后,就真的让人去收集不少医书,这些天只要没事就翻看,也不知道学到了多少。

    季鱼有些好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秦大人应该是有什么事,咱们下去看看罢。”

    江逝秋眉眼低垂,将医书合上,淡淡地嗤了一声,和她一起下车。

    下了马车后,他也不看秦渡,扶着季鱼进入亭里歇息。

    秦渡神色自若地跟在他们身后,仿佛没有察觉到江大人的冷漠。

    “有什么事就说。”江逝秋说道。

    秦渡脸上的笑容不变,他长着一张显嫩的娃娃脸,笑起来很是讨喜,不知情的人总会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斩妖除魔时的疯狂,被不少人暗骂疯子。

    “江大人,陈家这边的事,我们已经查得差不多……”

    秦渡先是和江逝秋汇报从陈家查到的结果,以及他们将在两日后,押送陈家老太爷、陈家主和陈幕等陈氏族人进京。

    说完陈家的事,他又问道:“大人届时可是要和我们一起进京?”

    江逝秋神色有些轻慢,闻言直接道:“不去。”

    对此秦渡也不奇怪,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季鱼,委婉地说:“此番进京,想必陛下应该会过问季少主的事……”

    闻言,江逝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秦渡的身体一僵,莫名的寒意窜上脊背,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行了。”江逝秋道,“去忙你们自己的事,没

    事别来打扰。”

    秦渡看出他的警告,不再多言,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又朝季鱼拱了拱手。

    虽然在斩妖除魔时很疯狂,做人也很嚣张,不过在季鱼面前,他的礼节素来做得很足:“季少主,打扰了,在下先告辞。”

    秦渡没多留,走出十里亭,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江逝秋也和季鱼重新上了马车,再次起程-

    十天后,他们回到巫山城。

    巫山城一如既往的安宁、热闹,陈家发生的事尚未传到民间,也有可能是镇妖司那边特地封锁消息,普通百姓们尚不知晓妖鬼容器之事。

    季家少主被妖鬼选为容器一事到底惊世骇俗,知情的人都识趣地没有透露出去,以免引起百姓的恐慌。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们不敢得罪江逝秋。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江逝秋对妻子季鱼的爱重,没人敢愚蠢地去试探他,在事情尚未明朗前,他们都选择暂时观望。

    季鱼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百姓安居乐业,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江逝秋坐在她身边,翻着一本厚厚的医书,见她脸上的笑容,问道:“娘子,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看路边一个卖糖糕的小摊子,“娘子,你饿了吗?”

    季鱼摇头:“不饿。”

    小摊子前,一对衣着极为朴素、浆洗得十分干净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子正在买糖糕。糖糕不贵,但他们仍是舍不得买太多,用两枚铜板买了一小块糖糕,丈夫小心翼翼地将之掰成两份,一份给孩子,一份给妻子。

    妻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剩下的要给丈夫,丈夫也舍不得多吃,只咬了一小口。

    孩子喜滋滋地吃着糖糕,脆嫩的声音传来:“阿娘,糖糕真好吃。”

    马车从卖糖糕的小摊子经过,还能隐约听到那一家三口的声音。

    季鱼放下车帘,眼睛微弯,神态恬静。

    江逝秋凝望着她,虽不知她为何这般笑,却觉得格外的好看。

    一刻钟后,终于抵达季家的宅子。

    贵姨带着人迎出来,那张微胖的脸庞虽然仍是挂着亲切的笑意,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见到季鱼,她的眼眶微红,嘴里说道:“少主平安回来就好!累了罢,赶紧进来歇息,随玉她们已经备好您爱吃的饭菜……对了,老太君知道你们今儿回来,已经在屋里等着您。”

    季鱼听罢,便道:“那我先去拜见祖母。”

    贵姨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她扭头拭了拭眼角。

    季鱼当作没看见,和江逝秋一起去正院拜见季老太君。

    他们到来时,季老太君正在一间偏房,给案上的牌位上香。

    季鱼和江逝秋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处等候。

    季老太君上完香,看到他们,说道:“阿鱼,你也过来给你祖父和你娘上支香罢。”

    季鱼轻轻地应一声好。

    季鱼上香时,江逝秋也跟进来,极为自然地从旁边的线香盒里取出三支香,给岳母和祖父上香。

    看到这一幕,季老太君眼皮跳了跳。

    季鱼看他一眼,眼里浮现笑意,当作没看到祖母僵硬的神色。

    上完香,季老太君带他们到偏厅,贵姨给他们上了茶,心事重重地退出去,守在门外。

    屋里茶香袅袅,季鱼捧着茶抿了一口,江逝秋不爱喝茶,不过他喜欢看他家娘子喝茶,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她。

    季老太君看到这一幕,眼皮又是一跳。

    好半晌,季老太君开口道:“阿鱼,你知道了?”

    季鱼明白她问什么,微微颔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季老太君的嘴唇抿紧,端肃的面容看着严厉几分,她的眉压着眼,熟悉她的人知道,此时她极为生气。

    “祖母,您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季鱼安抚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知道自己是妖鬼选中的容器后,季鱼就想明白很多事,就算没有尚云霄,也会有别人,迟早是瞒不住的。

    仿佛幕后有一只推手,将她推上既定的命运。

    季老太君恨声道:“早知道当初阿澜去后,我应该将他关起来。”

    她心里的悔恨并不比陈老太爷少。

    其实当初她并不赞成女儿和尚云霄在一起,尚云霄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这样的男人,极少能对这个世界交付真心。

    季老太君也明白,那时候的尚云霄确实对女儿季澜是真心的,如果季澜没有死,或许现在尚云霄还是季家的女婿,他会与季澜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甘愿做一个普通人,这么过完一生。

    可惜季澜死了。

    季澜的死也带走尚云霄仅剩的感情,让他选择抛弃一切,走上复仇之路。

    季老太君心里恨极,不过在孙女面前,到底忍住了。

    她从来不会在孙女面前失态,让孩子为她担心。

    更何况,孙女身边还有一位来自幽冥的尊主,她本能地忌惮,不敢稍有松懈。

    见祖母的情绪稳定下来,季鱼温声道:“祖母,没关系的,有江逝秋在呢,我不会走上那条路。”

    季老太君脸色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下,正好见江逝秋朝自己笑,不禁沉默。

    在季老太君心里,不管是选中孙女为容器的妖鬼,还是与孙女定下婚约的江逝秋,其实都是一样的。

    一样危险,一样不可控。

    甚至她不知道,当初自己选择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选中孙女为容器的妖鬼固然危险,亦不代表来自幽冥的江逝秋是个善茬。当她发现江逝秋能轻易压制妖鬼的诅咒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到底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压制妖鬼的诅咒?

    这对孙女真的好吗?

    江逝秋笑盈盈地说:“阿鱼说得对,祖母

    您不必担心,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护着阿鱼的,无人能欺负我家娘子。”

    说着,他深情款款地握住季鱼的手。

    季鱼的指尖动了动,见祖母耷拉着脸,脸色越发僵硬,有些不好意思,果然不能在老人家面前太腻歪,太刺激老人家了。

    可惜江大人毫无自觉,恨不得向全世界秀恩爱,让世人知晓他们有多相爱。

    怕再刺激下去祖母有个好歹,季鱼体贴地起身离开,让祖母好好歇息。

    走到门口,江逝秋突然道:“对了,还有样东西要给祖母。”

    他的手一翻,手中出现一个殷红如血的盒子。

    季鱼眼尖,认出这是血玉盒,某种猜测让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满脸不敢置信。

    “祖母,这是天血莲,可以治疗你体内的暗伤。”江逝秋温声道,“阿鱼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上次去偃月山庄,便是想找到天血莲。”

    得知这事,季鱼惊喜不已,“真的?实在太好了。”

    有了天血莲,祖母体内的暗伤肯定会好,不用担心祖母哪天就撑不下去离开。

    江逝秋将血玉盒放到桌上,礼貌性地朝季老太君告辞。

    走出正院,季鱼问:“这支天血莲,你是从何处寻到的?”

    天血莲是疗伤圣物,极为稀少,就算是季家这样的存在,想要找到一支也不容易。

    江逝秋道:“我让镇妖司送过来的,正好云京那边有一支。”

    知道她想找天血莲,他就让镇妖司去找,直到前些天,方才送到他手里。

    季鱼瞅着他,“很麻烦吗?”

    虽然很高兴得到这支天血莲,但她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这么做,反而担心会不会太麻烦他。

    “不会,挺容易的。”他就只是动动嘴皮子,自有镇妖司的人去跑腿。

    季鱼深吸口气,郑重地说:“江逝秋,谢谢你。”

    这句“谢谢”,她说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觉得不够,不知如何感激。

    明明他只是一个非人的妖邪,甚至还是祖母当初为了救她,给她定下婚约的对象,明显就是在利用他。可他做的这些,远比婚约者还要多,多到让她难以安心,不知如何感谢他。

    江逝秋偏首看她,眉眼含笑,“娘子,你已经谢过了,不必再言谢。”

    “我何时谢过?”季鱼有些迷茫,她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找到天血莲,更谈何言谢。

    江逝秋凑到她耳边,“前晚在客栈歇息时,娘子不是谢过了吗?”

    季鱼:“……”

    明白他的意思,季鱼脸蛋轰的一下红了。

    她满脸尴尬,难以遏制脸上的羞红,甚至生出几分恼怒:“你、你这人真是……”

    江逝秋无辜地看她,“娘子,我怎么啦?”

    知道比脸皮是比不过他的,季鱼努力忽视脸上的热气,说道:“那不算。”

    他怎么能将这么正经的事弄成不正经的?

    “不算啊……”江逝秋瞅着她,只觉得她这副假正经的模样挺可爱的,嘴里说道,“那也行,娘子想要感谢我,那就多叫几声夫君,我爱听。”

    季鱼:“……”

    第37章

    回到巫山城后,季鱼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深居简出。

    如此休养大半个月,她的身体有渐渐转好的趋势,肤色没有以往的苍白透明,莹润无瑕,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

    季老太君见状,自是惊喜不已。

    “阿鱼,你的身体是不是……”她紧紧地盯着孙女,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季鱼笑着点头,如实道:“其实是江逝秋帮我遮掩命格之故……”

    她是阴鬼命,体内阴气过盛,天生便容易吸引妖邪。

    也因为这命格,出生即被诅咒,成为妖鬼选中的容器;更因为诅咒,加上体内的尸毒难清,是以她这辈子注定体弱多病,必须经历无数痛苦,无法如常人那般。

    季老太君闻言怔住了。

    “真的?”她满脸不敢置信。

    季鱼点头,“是真的,祖母应该明白,如果不是如此,我的身体这辈子都不会好。”

    当年母亲季澜怀孕时不慎中了尸毒,纵使季家竭尽全力,仍是没能救下她。

    季鱼自然也受到影响,出生后体内有尸毒残留,偏生她又是阴鬼命,被诅咒……种种叠加在一起,纵使季家倾尽全力,也无法清除她体内的尸毒。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病恹恹地过来。

    季老太君的神色复杂,虽然她对江逝秋满怀戒备,却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他,孙女拥有一线生机。

    福祸相依,难以预料。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季老太君再次对江逝秋的身份有了怀疑,

    好半晌,季老太君压下情绪,说道:“如此,倒是要感谢江大人。”

    季鱼抿嘴笑道:“是该如此。”

    季老太君忍不住又瞅了瞅她,心中复杂难言。

    作为过来人,她如何看不出孙女和那位尊主之间的暧昧,他们如同这世间的夫妻一般。

    阿鱼是她养大的孩子,她非常了解孙女的性子,知道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既然婚事是长辈定下的,她大半不会一直拒绝。

    可江逝秋呢?

    妖邪素来狡诈残忍,毫无人性,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更谈何情爱。

    季老太君无法判断江逝秋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是真的在意阿鱼,还是妖邪的伪装,是不是有一天会露出真面目,反噬人类。

    季鱼见她突然说着,眉间流露出些许担忧,略一想就明白祖母在担心什么。

    “祖母。”她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我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

    季老太君见她笑得恬静安然,一如过去般,不愠不怒,心里反而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难受,勉强道:“阿鱼,祖母不是怀疑他的真心,只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是妖邪啊!是一位来自幽冥的尊主,甚至他们不知道这位尊主是什么身份,来人间又有什么目的……

    如此强大神秘的存在,轻易可以摧毁凡人竭尽全力建立的一切,让她如何能放心?

    季老太君实在越不过心里那坎,总担心哪一天孙女会被害死。

    不是死在成为妖鬼的容器,就是死在另一个妖邪手中,甚至给人间带来灾难,她百死难辞其咎。

    这让她如何能安心?

    季鱼知道老人家的担忧,也知道让她一下子扭转观念是不可能的。

    任她说再多,只要江逝秋是妖邪的一天,祖母就不可能彻底的安心。

    这是人之常情。

    心中种种想法一掠而过,季鱼面上极为坚定,“祖母,不管如何,我都不后悔!”她抿嘴一笑,眉眼格外温柔,“何况,若将来真的……我也不会怨的。”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有那人相伴,让她过了一段平安喜乐的日子,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季老太君心中蓦然大恸。

    她明白孙女的意思,知道她是个心性豁达又坚韧的孩子,若不然,也无法以病弱之躯,撑过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忍耐着体内煎熬的痛苦。

    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啊!

    舍不得她的孙女,舍不得这么好的孩子无法善终,这辈子背负这么多。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江逝秋对孙女是真心的,希望他能一直如此下去,不要背刺她,不要给她希望又夺了她的希望。

    如果江逝秋能真心待她的孙女,就算他是妖邪,她也认了。

    季鱼站起身,走过去抱了抱祖母,笑道:“祖母,我以后会好好的。”

    季老太君喉咙像堵着什么,无法开口,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目送孙女离开,她扭过头,伸手揩去眼角浮现的泪花-

    季鱼刚走出正院,看到站在桃树下的男人。

    正是暮春时节,桃花已经谢了,枝头上挂着小小的青涩果子,再过几个月,便有桃子吃了。

    他盯着树上青涩的小桃子,不知在想什么。

    “娘子。”看到她出来,江逝秋笑道,“你看这棵桃树结了不少果子,等到秋天时就有很多桃子吃了。”

    听说她爱吃桃子,所以他也对树上的小果子有些兴趣。

    季鱼抿嘴一笑,“这棵桃树每年都会结不少桃子,桃子又脆又甜,汁水丰盈,挺好吃的。”

    江逝秋兴致勃勃地道:“到时候我也要尝一尝。”

    今儿的天气不错,惠风和畅,阳光明媚,树影婆娑。

    两人沿着树荫下的小道走,两边是茂盛的花树,斑驳光点从树稍筛落,沐浴着清风,格外惬意。

    江逝秋牵着她的手,拂开头顶的树枝,问道:“祖母的身体怎么样?”

    最近季老太君已经开始服用天血莲疗伤,虽然天血莲是江逝秋带回来的,不过他看出季老太君对自己的忌惮和戒备,识趣地没到她面前晃刺激老人家,是以也不知道她服用天血莲后如何。

    季鱼笑道:“祖母的身体已经

    好转,再修养几个月,体内的暗伤应该就能治好了。”

    江逝秋看她脸上纯然的开心,心情不禁大好。

    他又问:“刚才你在里面待得挺久的,可是和祖母说了什么?”

    季鱼神色微顿,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祖母发现我最近气色挺好的,她老人家很开心。”她的双眼如月牙般弯起,“祖母说,都是你的功劳,她很感激你呢。”

    江逝秋瞅她一眼,意味不明,“是吗?”

    “是的!”季鱼一脸诚恳之色,一副“老实人不会说谎”的模样。

    江逝秋有些啼笑皆非,要不是这季家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他可能真的相信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携着她的手,穿过花园,往濯清院走去。

    快到濯清院时,他突然开口说:“阿鱼,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风穿堂而过,树影婆娑。

    季鱼垂下的眼睑微颤,被他握着的手指微微曲起。

    然后她笑着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说这话时,她再次抬头看他,眼眸清澈如水,倒映着他的身影,似是将他放在心中。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仿佛被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放在心坎间。

    江逝秋探臂拥她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吻往下滑,含糊地说:“娘子,你可真是……”

    他们在春风拂过的暮春相拥,季鱼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双眼渐渐地浮现水雾,像润着两丸黑珍珠,笼着朦朦烟雨。

    **

    回到巫山城的一个月后,朝廷那边终于派人过来。

    “秦大人?”

    季鱼和江逝秋过来,见到正厅里的秦渡时,都有些意外。

    季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贵姨站在她身边,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秦渡的娃娃脸挂着笑,依然是那副讨喜的模样,见到季鱼和江逝秋,上前行礼,然后道明来意:“……我等此番前来,是奉陛下之命,请季少主进京。”

    偌大的厅堂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这样的安静,也让人心生不安。

    秦渡说着,不敢看江逝秋,忐忑地站在那里,暗暗叫苦。

    其实他也不想走这趟的,但其他人都不想来,最后只好抓阄,而他倒霉地抓中了,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季鱼早有心里准备,倒也没太意外,说道:“可以,给我两天时间。”

    秦渡赶紧点头,“可以的,季少主不必急。”他飞快看了一眼江逝秋,又添了一句,“陛下让江大人与季少主一同进京。”

    江逝秋冷声道:“本尊自然要进京的。”

    秦渡明智地闭上嘴巴,省得招了江大人的恨,要被他折腾。

    让人带秦渡下去休息后,季鱼转头看向祖母和贵姨,发现贵姨已经哭了,祖母仍是强撑着,只是从她眼里能看出些许端倪。

    她在心里叹气,面上笑道:

    “祖母,贵姨,这是我第一次去云京呢,也不知道那里是怎么样的,这次难得能去一趟挺好的。”

    其实这已经比想像中要好,至少是请她进京,而非押送过去。

    季老太君两人如何听不出她的安慰,可她越是安慰,她们越是难受。

    此次一去,前途未卜,她们如何能安心?

    可朝廷派了人过来,纵使他们不愿意,亦无法抗旨,否则若是上面怪罪下来,整个季家都要遭殃。

    季鱼发现她们好像更难过了,也不知如何安慰,赶紧去扯了扯江逝秋,让他说几句。

    江逝秋道:“祖母,贵姨,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人欺负娘子的。”

    贵姨拭去眼泪,想到什么,点头道:“对对对,有江大人在呢!江大人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有他打点,谁敢欺负咱们家少主?”

    越说她越觉得有信心。

    历任镇妖司的指挥使都是最强者,想必在皇上那儿能说上话,江大人定能护住少主。

    季老夫人没说话,反而更担心。

    拥有绝对清醒,她很清楚江逝秋的来历,正是因为清楚,怕他到云京后会不会被人识破身份。

    云京不仅有龙脉庇护,还有国师及大禹朝中一些潜修的大能,万一他的身份被拆穿,只怕孙女身上的罪名又要多一条。

    包庇妖邪!

    原本被妖鬼选为容器,已经让世人忌惮,若是再加上一条与妖邪定下婚契,只怕罪加一等。

    季老太君真是越想越担心,看着面前的孙女和孙女婿,都有种捧打鸳鸯的冲动。

    季老太君让贵姨去帮忙收拾行李,沉声道:“江大人此次最好别去云京……”

    “这怎么行?”江逝秋断然拒绝,“我是不可能和娘子分开的。”

    他来到人间的目的,便是来找他的娘子,怎么可能和她分开?

    季老太君看他这副不值钱的倒贴模样,有些不忍直视。

    虽然他疯狂倒贴的是自己的孙女,但是……只要想到他是个妖邪,就显得极为怪异。

    这世间真有妖邪会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吗?

    反正她不知道以前和未来有没有,倒是现在是大开眼界。

    季老太君委婉地道:“江大人应该是第一次去云京罢?云京和巫还山、青羽城都不同,那里的大能者不少,观星台上的那位国师更非凡人……”

    以世人对妖鬼的忌惮,孙女此行只怕凶多吉少。

    现在孙女的生机算是系在江逝秋身上,她希望江逝秋继续好好地当着镇妖司的指挥使,千万别被识破身份。

    江逝秋不甚在意,“祖母且放心,云京的那些人,我还未放在心上。”

    这世间除了季家外,再无人能有“绝对清醒”,这是上天赐予季氏最好的礼物,正是有这份礼物,当年季老太君才能铤而走险,为孙女定下与幽冥尊主的婚约。

    这么一想,江逝秋十分庆幸,拉着季鱼的手说:“幸好娘子你们有绝对清醒。”

    季鱼有些迷茫地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季老太君目光微闪,倒是有几分明悟。

    绝对清醒啊……

    这确实是上天赐予季氏最好的礼物,让他们不必被妖邪幻境蒙蔽,能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寻找真相。

    第38章

    两日后,季鱼和江逝秋启程进京。

    马车候在季家大宅门前,绯衣陌刀的镇妖使已等候在那里,他们骑着骏马,陌刀在侧,气势悍然,令人不敢靠近。

    路过季家大宅的百姓见状,都有些好奇,难不成季家少主又要出门?

    等他们看到从季家大门走出来的江逝秋和季鱼,看到那些绯衣陌刀的人纷纷下马行礼,都觉得自己悟了。

    大多数百姓看到镇妖使出行时,都是避之不及。

    这些人常年与妖魔鬼怪打交道,诛杀的妖物众多,身上的煞气太重,寻常人无法承受。纵使他们从不对普通百姓出手,仍是没有多少百姓敢轻易靠近他们。

    不过自从江逝秋横空出世,成为季家的女婿后,巫山城的百姓们对这些绯衣陌刀客开始改观,觉得他们还怪好的。

    季老太君亲自将孙女送到门口,见到骑马等候的秦渡等人,神色晦涩。

    从秦渡等人的举动可知,目前朝廷对季鱼这妖鬼容器的态度颇为暧昧,只是请人进京,而非押送犯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忌惮江逝秋,或是给他一个面子,等到将人弄到云京后再作打算。

    “祖母,我们走了。”季鱼开口,“孙女不在,您要保重好身子。”

    季老太君容色端肃,说道:“去罢,不必担心我,我还没老到提不动刀。”

    说着,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那群镇妖使,周身气势不再压制。

    秦渡等人只觉得压力极大。

    季老太君成名已久,修为高深,秦渡就算从小被人当作天才培养,自持实力不俗,此时在她面前,也不敢轻易造次。

    是以这次来季家,就算嚣张如秦渡,也没想过要动粗,反倒好声好气地请人。

    哎,他实在太难了。

    更难的是……

    看到亦步亦趋地黏着季少主的江大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那副不值钱样,秦渡再次叹气。

    他有种预感,如若谁想动季少主,只怕他们大人会大开杀戒。

    登上马车,季鱼掀开车帘,朝站在门口的季老太君挥手,“祖母,保重!”

    季老太君也朝孙女挥了挥手。

    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两天已经说完,纵使万般不舍,季老太君也只能将之强压下来。

    跟在季老太君身边的贵姨已经在抹泪,季不欢和红绡等季家弟子双眼微红,努力地强忍着。

    这次少主进京,他们不能跟随少主左右、护持她周全,如何能安心?

    直到马车离开巷子,再也看不到门口的季家人,季鱼终于放下车帘。

    她靠着车壁,望着晃动的帘子,心里难得升起几分迷茫。

    “娘子。”

    季鱼下意识转头,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篮怼到面前,花香幽幽浮动,满室盈香。

    抱住开得妍丽的花篮,她低头看了看,都是说不出名字的山花,生机勃勃,颇为喜人,面上不由露

    出几分笑意,问道:“你几时去摘的?”

    “今儿一早。”

    江逝秋笑盈盈地说,从花篮里抽出一支花。

    季鱼看到他手里那色泽艳丽到糜烂的花,心里了然,果然他极为喜欢这种鲜艳夺目的色泽。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选择成为镇妖司指挥使,不会是因为他们的衣服都是大红色,很契合他的爱好吧?

    江逝秋将枝头的花儿折下,别到她的鬓边,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鲜花赠美人,娘子真好看。”

    季鱼捧着花篮的手微动,抿嘴笑道:“你怎么不往自己头上别两朵?”

    闻言,江逝秋没拒绝,兴致勃勃地说:“那娘子帮我!”

    能看得出他是很想这么干的,季鱼沉默了下,在他的注视下,挑了两朵大红色的花,果然他极为高兴。

    她将两朵色泽鲜艳的花也别在他发上。

    美人簪花,果然极为好看。

    马车里的夫妻俩兴致勃勃地玩起簪花,将花篮里的花儿都祸害了。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怎么就不喂它几朵呢?看到他们随手一丢,真是痛心疾首。

    太浪费了。

    季鱼见它急得转来转去,好笑地将几朵花投入琉璃瓶里。

    胖头鱼高兴地甩着小尾巴,美滋滋地吃起来。

    有不少花瓣随着车窗飞出,白的、粉的、黄的、红的……在初夏天空下飞舞,缓缓地飘落到马蹄踏过的青草地。

    随行的镇妖司成员见到那飘出来的花瓣,不禁想起陈家老太爷寿辰那晚发生的事。

    虽然他们没在场,却听说不少花瓣有关的事。

    花瓣为器,逼退大水,花瓣桥飞越天际……

    光是想像一下,便觉得那幅画面极美,也极不可思议。

    出手之人,是他们那位喜欢当甩手掌柜的指挥使大人。

    怪不得连陛下都让他们先将季少主请入京,而不是直接捉拿呢。

    秦渡揉了下有些抽疼的额头。

    这次的任务可真不好干,季少主既然是被妖鬼选中的容器,只怕不是简单的人物,不管怎么对待都不对。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江逝秋……

    秦渡想过这趟任务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么不容易。

    以往镇妖司要请人入京,哪个不是乖乖听从安排,一路疾行赶路,以免耽搁行程。

    然而这次入京,因为要照顾季少主的身体,每天固定只能赶路四个时辰,早上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到了时间就要休息。

    更过分的是,每天清晨江大人还要进山里摘花,下河捞鱼,讨美人欢心。

    当柔嫩缤纷的花瓣从车窗飘出来时,秦渡不觉得它们好看,只觉得这是江大人的警告,让他们别瞎哔哔,否则那些看着柔弱的花瓣能绞杀他们。

    几日后,马车行了大半天,季鱼靠在江逝秋怀里,渐渐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到外面响起

    兵戈之声,她幽幽转醒,问道:“怎么了?”

    江逝秋曲着一条长腿,一只手揽着她,随意地道:“没事,他们能应付。”

    果然,外面的动静结束得很快,季鱼也没去探究。

    直到傍晚歇息,季鱼问了问秦渡。

    “不过是一些不长眼的刺客。”他一脸轻蔑,“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当我们这些镇妖使是吃干饭的吗?”

    季鱼顿时恍悟。

    自从真相暴露后,虽然忌惮江逝秋,没人敢说什么,然则想杀她以绝后患的人不少。

    这一个月来,因她在巫山城,巫山城是季家的地盘,刺客混不进来,所以暂时相安无事。如今知道她出城,要前往云京,路上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娘子,别为这些小事费神。”江逝秋拉着她进房歇息,暗暗看了看她,怕她心里难受。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因被妖鬼选为容器,被全天下讨伐。

    季鱼笑了笑,“我知道。”

    难受不至于,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已经有心理准备。

    **

    这日,他们错过宿头,在荒山里的一处破庙落脚歇息。

    江逝秋非常挑剔,指挥镇妖司的人清扫整个破庙,将之打扫得干干净净,方才屈尊降贵地带着季鱼进去歇息。

    接着镇妖使们又被他指使着去升火做饭,要求有四菜一汤,不准敷衍。

    众人:“……”

    能进镇妖司的都是实力不俗的除妖师,除妖师的特点就是在衣食住行方面都过得极为粗糙,野外露宿时,能直接躺地上睡。

    这会儿,让他们在野外搞出四菜一汤,味道还不能敷衍,简直是刁难人。

    可是他们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自然只能苦着脸去忙活了。

    季鱼坐在清理出来的地方,怀里抱着花篮,腰间系着琉璃瓶,和胖头鱼一起看镇妖使们忙忙碌碌。

    胖头鱼兴奋地晃着它的大鱼头,非常喜欢看这些镇妖使被指使得团团转,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它只是被送给除妖师当宠物,而这些人却可怜地被迫给尊主当下属奴役。

    哎,果然有对比才觉得幸福啊!

    直到天黑,镇妖使们终于折腾出四菜一汤。

    卖相虽然看着不太好,闻着味道还是可以的,应该能吃。

    江逝秋却嫌弃不已,不满地说:“等到了云京,你们记得去找个厨子练一练厨艺,就你们这厨艺,以后怎么娶媳妇?”

    众人:“……”

    就算脾气再好的人,此时也想以下克上。

    他们在心里腹诽,谁说一定要厨艺好才能娶媳妇?他们又不用自己做饭给媳妇吃……

    不对,他们是除妖师,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哪里有时间去给媳妇做饭?

    江逝秋嫌弃这些人做得不好,没让季鱼吃他们做的垃圾,亲自煮了碗阳春面给她垫肚子。

    “娘子,你且忍一忍,明儿到了城里,再给你做好吃的。”

    季鱼笑着点头,看了一眼那些镇妖司的成员,见他们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不禁莞尔。

    江大人居然还真会做饭!

    看这碗面的卖相,简直绝了!再闻那味道,不用吃都觉得一定很好吃。

    怪不得他会嫌弃呢。

    这一刻,秦渡等人都忍不住自省,难道他们没有媳妇,是因为他们不会做饭吗?

    用过晚膳,天色彻底地暗下来。

    虽然已是初夏,山里的温度却比较低,夜里起了风,山风猎猎,阴气丛生。

    季鱼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间,眼睛闭着,薄薄的眼皮上有细小的青色血管,为那张莹白的面容染上瑰丽之色,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的眼睑微微轻颤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季鱼又做梦了。

    梦里是不见天日的浓雾,浓雾中隐隐传来诡异的动静,危机逼来。

    嘶——!

    季鱼猛地抬头,看到盘踞在头顶的那条巨大的妖蟒,扁平的蛇首俯视着她,一双冰冷的兽瞳幽暗森冷。

    下一刻,那蛇首张开血盆大口,朝她俯冲而来。

    季鱼捏住金珠,正要出手,突然那袭来的蛇首顿住,似是被什么东西扼住脖颈,发出嘶吼声,梦境也开始寸寸崩溃。

    轰隆一声巨响,季鱼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前面是塌了一半的破庙,破庙前一有条伤痕累累的妖蟒,它的气息奄奄,显然伤得不轻。

    这条巨蟒与梦里的妖蟒重叠。

    妖蟒微微抬首,目光与季鱼对上。

    它嘶嘶地叫着,声音沙哑得像一个老者:“嘶——杀了她——为了尊主……”

    下一刻,无数的黑丝从它的身体穿过,妖蟒的身体崩裂,化作一滩肉泥,它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

    秦渡等人聚拢在江逝秋身后,手里持着陌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看到妖蟒这么死了,他们震惊又兴奋,一双双眼睛崇拜地望着江逝秋,恨不得随他征战。

    镇妖司内部纪律严明,强者为尊,唯有最强者方能号令那些镇妖使,是以每一任指挥使都是最强的那个。

    见妖蟒死了,江逝秋抱着季鱼进入塌了一半的破庙。

    虽然塌了一半,另一半看着还能遮风挡雨,应该是刚才打斗时,特地没有波及到这边。

    季鱼被他放下来时,发现自己身上还捆着被子,可以想像,自己在熟睡之中,被人连人带被子扛起来。

    呃……

    重新躺回柔软的被褥间,季鱼回忆刚才的事,问道:“刚才那条妖蟒说的尊主……应该不是你吧?”

    江逝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他咬牙切齿,忍耐地说:“娘子,为夫看起来这般不入流吗?”

    季鱼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他的逻辑。

    刚才那条有近千年道行的妖蟒并未被他放在眼里,甚至就是一条下等的爬虫,他可没有这么弱的下属,这是对他的污蔑。

    季鱼很诚恳地道歉,转而问道:“它是要杀我吗?”

    说到这里,她觉得挺惊讶的。

    原来当她作为妖鬼的容器之事暴露后,不仅有人想杀她,连妖邪也想杀她,挺稀奇的啊。

    第39章

    江逝秋拧起眉,昳丽的面容笼着一层霜色,令人莫名不敢直视。

    进来的那些镇妖使们脚步一顿,飞快地收拾周围的残局,顺便加固一遍仅剩大半的破庙,以免它真的塌了,然后迅速地到外面守夜。

    此时唯一敢迎视他的,只有季鱼。

    她的双眸盈盈如水,倒映天边的月色,有月光的明净,又透着说不出的清冷。

    江逝秋为她掖了掖被子,守在她身边,声音很柔和:“阿鱼,别怕!”

    她笑了笑,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握住他温暖的大手。

    “我没怕。”

    不管是被妖物拖入梦里,还是醒来时看到被他杀死的妖物,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想弄清楚这些妖物为何要杀她。

    江逝秋也躺了下来,将她搂入怀里。

    柔软的身躯完全契合在他怀中,他的怀抱就像一个小小的天地,安然无忧,隔绝这世间所有的风霜刀剑。

    季鱼的脸有些红,这里还有其他人呢……

    “没关系,他们都在外面。”他轻声说,吻了吻她微凉的耳尖。

    季鱼到底没有拒绝,将发烫的脸埋到他怀里。

    最后,季鱼没能听到江逝秋说什么。

    翌日清晨,趁着江逝秋给她做早膳时,她找秦渡问这事。

    秦渡擦拭着陌刀,忍不住看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微妙,他慢吞吞地说:“其实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想必应该与妖物之间的争斗有关。”

    季鱼不蠢,略一想就揣测出几分。

    她笃定地道:“那些妖物不愿意让妖鬼降世,是吗?”

    秦渡将陌刀收起,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季家少主果然不是什么蠢人,一点就透,怪不得能以孱弱之躯坐上季家少主之位。

    “妖邪与人不同,它们的世界更加残酷血腥,等级分明,强者吞噬弱者,弱者吞噬更弱者……形成一个畸形的黑暗世界。”秦渡哼笑一声,“我们能从一些古藉记载中知晓,来自幽冥的妖鬼之强大,不允许其以真身降临人间,只能在人间选择一个容器降临。”

    说到这里,他又看季鱼一眼。

    眼前的这位,是妖鬼选中的容器,也不知道对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或者不幸更多一些罢。

    “若有一天,妖鬼降临人间,不仅凡人会遭遇毁灭性的劫难,那些妖邪也是如此,甚至妖邪的遭遇比人类更不堪。”

    这人间,不仅是凡人的世界,也有不少滞留在人间的妖魔鬼怪。

    这些妖魔鬼怪大多不能入幽冥,或者不愿意入幽冥,有自己的地盘,不会乐意见到头顶上有个更强的存在压制着它们。

    所以,它们不会愿意让妖鬼降临人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妖鬼选中的容器。

    秦渡说到这里,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到惊惶、害怕、逃避等,却未想她十分平静,甚至透着几分恬静安然。

    似乎不管这世间如何,她都是这

    般从容淡定,若不是真的无所畏惧,便是她的本性安然豁达。

    “你不怕?”秦渡好奇地问她,尔后想到什么,又点头道,“有江大人在,你确实不需要怕什么。”

    那些妖物再强,遇到江大人都是送菜的。

    从昨晚江大人杀那条千年妖蟒,像砍瓜切菜般,便能看出一二。

    季鱼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并非是因为有江逝秋在,而是她从小就明白,生死有命,就算没有妖鬼的诅咒,以她的身体之孱弱,迟早有一天也会死。

    对于生死,她早已看开。

    当一个人连死亡都无所畏惧时,又有什么可惧的?

    如果有一天,妖鬼真的借她的身体降临人间,她会选择在其降临之前,自我了绝-

    用过早膳,一行人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每晚都会遇到妖物袭击,前扑后继,欲要将妖鬼的容器消灭,杜绝妖鬼降世。

    妖邪的想法,与很多害怕妖鬼降临的人类不谋而合。

    可惜,不管是人类派来的刺客,还是源源不断的妖物,都折在这里。

    镇妖使的任务是送季鱼进京,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刺客伤到她;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江逝秋,他的雷霆手段令人惊惧,所有撞过来的妖物都死得极其凄惨。

    季鱼望着夜色中斩杀妖物的男人,冷酷凶煞,眼尾浮现赤红妖纹,如妖似鬼,凶戾阴森,煞气冲天。

    这一刻,来自幽冥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

    秦渡等人脸色煞白,目露恐惧之色,骇然不已。

    不过等第二天,他们会遗忘江逝秋的异常,神色与平时无异,依然尊江逝秋为镇妖司的指挥使,听从他的吩咐。

    这一路虽然有源源不断的刺杀和袭击,走了将近一个月,他们仍是顺利抵达云京。

    如果不是江逝秋每天规定只肯走四个时辰,或许他们进京的时间会更快。

    “江大人,季少主,云京到了。”秦渡的声音响起。

    季鱼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前方巍峨高耸的城墙,伫立在天地间,宏伟壮阔。

    看着这座巍峨巨大的都城,季鱼的脑海里却浮现一座盘踞在无尽黑暗中,仿佛飘荡在宙宇之处的古城。

    那是一座更加神秘、古老的城池。

    危险阴森,令人不敢直视。

    “娘子,怎么了?”江逝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神思惝恍,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季鱼回过神,摇头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另一座城。”

    “什么城?”

    “幽冥中的一座古城。”

    说这话时,她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到他微颤的眼,心中了然。

    于是她笑道:“江逝秋,希望有一天,我能在清醒的时候与你进入幽冥。”

    江逝秋沉默片刻,然后笑着道:“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有秦渡这些镇妖使在,马车没有被阻拦,顺利地入城。

    入城后,马车没有停歇,继续前行。

    如此继续行驶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秦渡等人翻身下马,朝马车里的人道:“江大人,季少主,到了。”

    一只手掀开车帘,江逝秋率先下车,他看了一眼周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转身将季鱼扶下车。

    季鱼刚下车,第一眼便看到前方一栋高大的建筑,瞳孔微颤,“这是……”

    “那里是观星台。”秦渡淡淡地解释,“是国师平日修行之地。”

    季鱼望着观星台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心里明悟。

    看来这里应该是国师府。

    这时,一名穿着道袍的童子过来。

    “江大人,秦大人!”

    童子朝江逝秋等人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季鱼,行礼后说道:“这位是季少主罢?国师请您去观星台。”

    闻言,秦渡等人吃了一惊。

    国师居然让季少主去观星台?他想做什么?

    季鱼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们以为将人带入云京时,应该会先将她关起来,哪知道国师居然让她去观星台。

    季鱼目光微闪,没有拒绝,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朝那童子点头,说道:“麻烦带路。”

    童子应一声,刚走几步,看到与季鱼同行的江逝秋,提醒道:“江大人,国师要见季少主。”

    没有要见江大人的意思。

    江逝秋漫不经心道:“是吗?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国师,不如一同去。”

    说着,他携着季鱼的手,直接朝观星台而去。

    童子瞠目结舌。

    他是国师府中伺候的童子,寻常官员来到国师府时,都是恭恭敬敬的,要给他几分面子,没人像江逝秋这般,我行我素。

    第一次遇到江逝秋这样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都忘记阻止。

    “江大人,等……”

    童子阻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捂住嘴,拉到一边。

    他呜呜地叫着,欲要掰开捂着他嘴的那只手,双眼死死瞪着动手的秦渡,满脸控诉之色。

    直到江逝秋两人走远,秦渡终于放开他。

    “秦大人,你怎能如此放肆?!”童子喝斥道,满脸怒火。

    秦渡吊儿郎当地摊手,“我做什么了?只是让你别去打扰江大人,小心被江大人削,届时连国师都救不了你。”

    童子都要气哭了,“国师没说要见江大人,他这么过去,是对国师的不敬,国师会生气的……”

    “不怕!江大人想去哪里,还没谁能阻止得了他。”秦渡不以为意,“就算是国师也不能。”

    这话嚣张之极,嚣张得童子真的被气哭了。

    镇妖司的这群牲口果然可恶。

    **

    观星台建在国师府的中央,是国师平日的修行之地。

    据说一年之中,国师有大半时间都待在观星台,想要见国师一面不容易。

    观星台周围有披坚执锐的侍卫守着,两人到来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

    “江大人请留步!”侍卫伸手拦在面前,“国师并未要见您。”

    江逝秋唇角噙着笑,看起来格外温柔,一身绯衣为他添了几分艳诡之色,他随手一拨,阻拦的侍卫宛若傀儡般往旁倒。

    其他欲阻拦的侍卫也差不多如此下场,都被甩到一旁。

    两人顺利进入观星台。

    他们拾级而上,一路往上,来到最高处,终于看到国师。

    国师盘腿坐在那里,狂风猎猎,星陨石制成的帘子晃动不休,他的头发、衣袂却柔顺地伏贴,岿然不动。

    季鱼身上的衣摆随风吹起,鬓边的碎发滑过眼角,朦胧了视线。

    下一刻,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那烈风突然消失。

    季鱼看清楚国师,他的面容很年轻,看着二十出头,然而满头的发却已经霜白,与身上白色的道袍如出一辙。

    国师睁开眼,看到两人时并不意外,平静地望着他们。

    只是一眼,似是看到什么让他困惑之事,他微微拧起眉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

    季鱼感觉到他的视线,有种被看穿的错觉,手指微微动了下,垂下眼眸。

    好半晌,国师开口道:“江大人,你怎么来了?”

    江逝秋神色淡然,“国师说笑了,我的妻子被国师请到此,我自然要过来一趟的。”

    国师勉强道:“江大人多虑了,我只是请季少主过来问些事。”

    “那就赶紧问。”江逝秋不客气地说,“问完我们还要去歇息,我家娘子身子不好,可不能太劳累。”

    国师无言以对。

    国师转移目光,看向季鱼,朝她微微颔首:“季少主,初次见面。”

    季鱼回以礼貌性的微笑。

    国师神色清冷淡然,一身白衣,宛若天边的浮云,“此番麻烦季少主走一趟,季少主近日便先在国师府住下罢。”

    季鱼客气地说:“那就麻烦国师了。”-

    两人走出观星台,已有等候在那里的下人,将他们带到国师府的院落。

    院子里种了不少桃树,树上挂满青涩的果子,看着十分喜人。

    国师府的下人恭敬地道:“季少主,您以后便住在这里,您看看合不合意,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奴婢让人过来换。”

    季鱼随意地看了一眼,点头道:“可以了。”

    接着又有两个丫鬟过来,是国师府派过来伺候季鱼的。

    国师府为季鱼准备了丰厚的膳食,还有干净的水洗漱,崭新的衣物和各种珠宝首饰。

    季鱼换上一身云京最近流行的夏裳,轻薄飘逸的罗裙,裙摆是湖蓝色的纱,层层叠叠,行走时轻盈飞起,宛若阳光下起飞的蝶翼。

    江逝秋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夸道:“娘子真好看。”

    季鱼抿嘴笑了笑,问道:“江逝秋,你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说,“娘子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季鱼垂眸看着面前的妆奁,说道:“我以为他们会将我关起来,或者是给我网罗罪名,却未想是将我送到国师府……”

    江逝秋哼一声,不以为意:“定什么罪?娘子你有何罪?”他甚至非常不满,觉得国师府怠慢了她,“娘子,你若是住得不舒服,咱们去江家别院住。”

    “江家别院?”季鱼先是惊讶,尔后想起他在人间的身份。

    他不仅是镇妖司的指挥使,还是云京江氏的弟子,和上任镇妖司指挥使江朝山都是江氏之人。

    她有些好笑,“不用了,先看看他们的目的罢。”

    朝廷让她进京,想必不会只是将她困在国师府这般简单。

    江逝秋只好作罢,对他来说,这人间没什么他去不得的地方,只要在她身边,在哪里都一样,国师府和江家别院其实没什么不同。

    **

    观星台。

    夜幕降临,风越发的狂烈。

    天边出现的一颗暗淡的星子,光芒微弱,似是下一刻,便会被飘来的乌云将其吞噬。

    望着那颗即将湮灭的星子,国师喃喃道:“错了,妖鬼已降世……”

    第40章

    来云京之前,季鱼便对自己的处境作好心理准备。

    是以被送到国师府,看似在此作客、实则监禁,倒也不奇怪,既来之则安之,以应万变。

    只是没想到,翌日便有客人来国师府要见她。

    季鱼正摆弄着江逝秋今早给她摘的花,仍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一边问道:“不知是哪位客人要见我?”

    “是太子殿下。”禀报的丫鬟低声说道。

    闻言,季鱼动作一顿,有几分明悟。

    国师府的地位特殊,没人敢擅闯国师府,更不用说要见她这个妖鬼的容器。

    不过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就算是国师也会给几分面子,他要是想见自己的话,旁人无法阻拦,国师府也给几分面子。

    季鱼有些好奇,不知太子来见她有什么目的。

    将手里的花插在一个花瓶里,季鱼让丫鬟给她更衣。

    今儿L一早,镇妖司的人来到国师府找江逝秋。

    以江逝秋的身份,住在国师府是越矩的,不过国师没发话,国师府里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现在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既然来到云京,总不能一直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是以这一大早,镇妖司那边就派人过来将他叫过去。

    江逝秋原本不予理会的,只是来找他的镇妖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铁血镇妖使的模样,看得人怪心酸的。

    季鱼便劝了一句,总算让他松口,答应去镇妖司。

    前来叫人的镇妖使见她居然真的能劝得动江大人,感动得都要哭了,暗忖秦渡说得对,要是叫不动江大人,只要在季少主面前努力装可怜就行。

    季鱼打扮好后,便去见客。

    太子在国师府的一处花厅等她。

    季鱼到来时,正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说话的是一名内侍,声音尖利:“……这季氏女实在放肆,居然敢让太子殿下在此等候!她一个妖鬼的容器,本应罪该万死,投入诏狱,是陛下宽容,允她入国师府……”

    季鱼的脚步微顿,神色未变,抬脚走进花厅。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变了变,认出说话的是乾清宫伺候的一名内侍,应当是跟着太子一起来的,代表的是宫里的那位天子。

    所以今日来见季鱼,其实不仅是太子的意思,还有天子的意思。

    看到季鱼进来,说话的内侍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截然而止。

    喝茶的太子抬头,看清楚迎着夏日灿灿的骄阳款款而来的女子,眼里露出惊艳之色。

    季鱼朝太子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回过神,忙道:“季少主不必多礼,请坐。”

    今日太子登门,是微服过来的,穿着一身常服,面容俊雅,气质温和,很是稳重。

    季鱼坐下,抬眸看向坐在太子下首位置的内侍。

    因他是代表天子过来,是以太子对他也颇为客气,允许他入座。

    季鱼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内侍,很快移开,淡淡地问:“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

    那内侍见她进来时,有些忐忑,怕她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就算他是天子身边伺候的内侍,以季家少主的身份,亦不是他能当面随意贬低喝斥的。

    这轻飘飘的一眼,让他的心狠狠一缩,头皮发麻。

    刚才只顾着抱怨,差点忘记了,这位可是被妖鬼选中的容器,若是她想杀自己,十分容易。

    这不仅是内侍的想法,很多人也是这么想。

    纵使妖鬼尚未降临,然而作为妖鬼选中的容器,这季鱼能是简单的人物吗?只怕以往的废物形象,是为了唬弄世人,掩饰她的身份。

    说不定妖鬼早已将力量赐予她,只待时机合适便降临。

    这么一想,内侍顿时冷汗涔涔,哪里还敢说什么。

    太子暗暗撇了他一眼,心里冷笑,胆子如此小,刚才怎敢说那种话?

    也不知道是谁让他来的,难道是为了激怒季少主,好试探她背后的妖鬼?一个妖鬼真的会在意容器如何吗?

    太子心思电转,面上一副温雅随和的模样,很有储君的风范,他温声说道:“听说季少主来了云京,父皇让孤来看看,不知季少主在国师府住得可习惯?”

    “还好。”季鱼淡淡地说。

    太子并未在意她的态度,笑道:“季少主是客,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季少主见谅。”

    季鱼突然笑了下,“太子殿下言重了,想必在国师府里,应该没有不长眼睛的人。”

    太子神色一顿。

    内侍越发的忐忑,坐如针毡,只觉得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季家少主真是好利的一张嘴,太刁了。

    两人客气地交流一番后,太子便起身告辞。

    离开前,他对季鱼道:“季少主安心在此住着,若是哪个不长眼冒犯,尽管来找孤。”

    似乎他今日特地过来,便是为了看看季鱼在此住得习不习惯

    季鱼淡淡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带着那名内侍离开国师府。

    出了国师府大门,太子登上等候在那里的马车,见内侍跟过来,突然一脚朝他踹过去,内侍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幸好国师府这一带清净,平时没什么人敢靠近,无人看到这一幕。

    内侍只觉得太子这一脚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踹移了位,胸口绞痛,面如金纸,一股腥甜涌到喉咙。

    他颤抖地看向太子,不知他是何意。

    车帘尚未放下,太子端坐在那里,居然临下看他,那张俊雅的脸庞不复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漠然。

    “方公公,你要记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别自作主张。”

    方公公脸色微变,忍着痛爬起身,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太子冷冷地他一眼,随行的侍从将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离。

    **

    季鱼不知后面的事,太子离开后,她回去歇息。

    先是扯了几朵花喂鱼,逗了逗琉璃瓶里的胖头鱼,接着从案上拿来一本书翻看。

    翻开时,发现是江逝秋带过来的医书,这些日子,他没事就翻医书,因为翻得多了,上面留下一些痕迹。

    看了会儿L医书,季鱼忍不住失笑。

    一个妖邪,居然想要学凡人的医术,若是传出去,可笑得紧。

    想到昨晚他似模似样地给她把脉,说她体虚,气血不足,需要好生补元气之事,忍不住又笑了。

    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不解地看她,两人都是识字的,自然认出这是医书,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好笑的,让这位姑娘笑成这般。

    真是怪人。

    虽然是怪人,不过性子却极好。

    国师府在云京是最为特殊之地,素来极少有客人敢登门,更不用说在国师府里留宿。

    季鱼算是第一个住进国师府的客人。

    两个丫鬟对季鱼的身份并不清楚,被派过来伺候时,难免有些忐忑,担心这位客人不好相处。

    哪知道会是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性子随和,也不挑剔,伺候起来很是轻松。

    想到先前太子亲自过来拜访,两人心里明悟,看来这位季少主的身份非常尊贵,连太子都巴巴地过来拜见。

    天色暗下来时,江逝秋终于回来。

    他关心地问:“娘子,今儿过得怎么样?”

    季鱼笑了笑,“太子今日来了一趟。”

    江逝秋微微皱眉,有几分不愉。

    其实很多人都清楚,将季鱼安排在国师府,有让国师监视之意。

    除此之外,未尝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因为上面的天子没有发话,是以众人明智地没有做什么。

    江逝秋问:“娘子,要不咱们离开这里罢?你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说到最后,他兴致勃勃地说,“你不是喜欢斩妖除魔吗?这个可以。”

    作为一个妖邪,就是这么任性。

    季鱼:“……”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就是一个妖邪啊!

    怕他真的不管不顾要带她离开,季鱼赶紧道:“其实还好,这里挺清净的,适合养身体。”

    “那好吧。”

    江逝秋见她好像并不想随自己离开,也不强求,他只是不想让她受委屈。

    睡觉时,他将人搂到怀里,满足地叹息一声,和她抱怨今儿L一整天自己做了什么。

    今天被叫去镇妖司就是去干活的。

    作为镇妖司的指挥使,只有干不完的活儿L,没有清闲的。

    “……都是一群饭桶,吃干饭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居然还有脸来问我!”江逝秋将镇妖司里所有的人都骂了一遍。

    在世人眼里,那群铁血凶煞的镇妖使,在他看来就是一群没用的,干啥啥不行。

    “我已经让人去将江朝山叫回来。”江逝

    秋哼道,“反正他以前也管着镇妖司,干得挺好的,现在虽然被调离,继续干指挥使的活儿L也没什么。”

    季鱼:“……”

    一时间不知道江朝山是可怜还是幸运。

    原本人家这指挥使当得好好的,却因他占据镇妖司指挥使之位,于是江朝山只能给他腾位置,调离镇妖司。现在调职后,人家在新岗位仍是干得好好的,又要被他叫回来,继续干镇妖司指挥使的活儿L,而且干的还是两份活。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江朝山好像可怜多一些。

    第二天,江逝秋继续出门。

    因为江朝山那边还有事,要过几天才能到,是以江逝秋还是无法走开。

    送他出门时,季鱼瞅着他阴沉的脸,再看随行的镇妖使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感觉怪可怜的。

    目送他们离开,季鱼悠闲地喂了会儿L鱼,看外头的天气不错,往树下的摇椅一躺,舒舒服服地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两个丫鬟候在一旁,一个给她准备各种消暑可口的吃食,一个拿着扇子,给她扇凉。

    摇椅旁还有降温的冰鉴,冰雾腾升,驱除夏日的躁热。

    国师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L,然后走过去。

    两个丫鬟看到他,有些慌乱,赶紧上前请安,识趣地退下。

    季鱼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端庄斯文地朝他行礼:“见过国师。”

    国师清冷的面容露出几分笑意,说道:“季少主这两日过得如何?”

    “挺好的,多谢国师挂怀。”季鱼如实说。

    国师府规矩极严,能在这里伺候的下人都是细心妥贴的,衣食住行都为她安排妥当,和在自家也没什么区别,就像是换了个地方住着。

    国师的目光从季鱼身上掠过,说道:“季少主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季鱼挑眉,坦然道:“不是我不担心,而是担心无用。”

    “季少主是个豁达之人。”国师赞许道。

    季鱼笑了笑,没接这话。

    没有人天生是豁达的,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豁达。

    幸好国师也没有和她谈心的意思,他今儿L过来,也不是要说这个。

    他突然问:“季少主可知,江逝秋是何人?”

    天地间似乎陷入一片寂静,季鱼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动的声音,脑海有瞬间的空茫,好半晌道:“不知国师是何意?”

    国师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再次落到她身上。

    他笃定地说:“你知道。”

    季鱼的神色淡了几分,她站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下,姿态端雅,如同这云京世家贵族娇养的贵女,不像一名杀伐果决的除妖师。

    与除妖师格格不入。

    国师的眼睛像是透过这副皮囊,看到一个真实的季鱼。

    他叹息一声,主动开口道:“四个多月前,天边突然出现一颗晦星,昭示人间将有大劫……”

    随着他的话落,季鱼眼皮又是一跳。

    四个多月前,她正好在偃月山庄,在那里遇到江逝秋。

    “……然而不管我如何卜算,却不得其解,不知灾劫从何处来,直到前不久,听闻陈老太爷的寿辰上尚云霄所行之事,总算明白。”

    说着,他深深地望着季鱼:“妖鬼降世,人间浩劫,生灵涂炭。”

    季鱼眼皮又是一跳。

    “我原以为,季少主是被妖鬼选中的容器,只要将你带到云京,避免将来妖鬼借你降世,应该能化解危机。”

    国师说到这里,微微一叹。

    “直到见到季少主,我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妖鬼早已降临人间。”

    季鱼脸色大变,瞬间想了很多,抬眸直视他。

    “国师,您是何意?”她冷声问。

    国师:“季少主,你是妖鬼选中的容器,如此看来,你是特殊的。如果妖鬼已降世,为了可以在人间正常行走,应该会来找你。”

    季鱼抿嘴不语。

    “季少主。”国师的声线清冷,如天边的云,不可捉摸,“想必以季家的庭训,季少主应该不希望人间陷入浩劫罢?若是可以,希望季少主能配合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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