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长风还只是一副金属躯壳的时候,他就很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npc爱上玩家的情况,并且不在少数,那些对其他人而言无穷无尽的人生,对于无机质的金属而言只不过是无数个寻常的日子,但那时候林长风还没有正式的接管快穿系统的工作。


    也就没想过,他自己会变成曾经最不能理解的存在。


    作为机器诞生出爱情也不算多么稀奇,作为高科技的产物,会不断的改进自己的机能,但林长风只是反感自己,反感为了一个人类而导致自己成为重刑犯的自我。


    因为是集合几百年最优秀的数据而形成的快穿系统,林长风并没有在被告发的第一瞬间被销毁,其他的机器估算着他的价值,认为一个完善的系统所能承受的负担远远超过不稳定的人类,于是那些沉寂许久的世界再次开放。


    诞生出不该有情感的系统成为了快穿员工,成为一个个故事里,最惨烈的结局,而在这样糟糕的情况里,林长风觉得自己又在慢慢的变回最开始的样子,他并没有被配备系统,因为他自身就是系统。


    角色下线前的动静,昭显着跳出剧本的情节,林长风还是那个人的系统的时候,见证过许多次,总会有不听话的数据,比如他自己,也比如眼下世界里的帝王。


    这个世界里,作为早早下线的工具人,林长风只是推动主角感情线发展的存在,年少时在皇宫内一见倾心,十多年的陪伴,两个少年一路相扶持走到了血红台阶面前,林长风扶着人走上去,陪在高座之上的帝王身边,榆木脑袋的丞相一根筋,听多了日久生情的神仙眷侣的画本子,没想过自己很快就被当成弃子。


    他的人生与那些杂草似乎无甚区别,只是在主角顾晔泽的人生里留下了很浅很浅的印子,作为丞相,林长风不得不将黎民百姓考虑在内,或许是因为这作为官吏本就要承担的责任,反倒成了君臣离心的原因。


    顾晔泽和许多主角一样,多少缺爱的紧,生母早亡,先皇又不疼爱,在顾晔泽登上那个位子之前,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只有虚名的太子,如果他不反,那么现在坐在帝王宝座上的,就绝不可能是他。


    主角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看着他的人,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有时候要的太多了,就不是每个角色都能给得起的东西了。


    顾晔泽早期需要忠心耿耿的谋士为他规划和拉拢朝臣,而长他三岁的林长风天资聪颖,一十六岁就得他人举荐,对那时候的顾晔泽而言,林长风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特意为他打造的木偶一样。


    而往后一些时候,顾晔泽顺应剧情夺得皇位,面对用暴力血腥上位的帝王,则需要一个资历丰富且有能力的忠臣来协助,一十九岁的林长风也自然的接过这个任务,兢兢业业的成了一身清正的年轻丞相,直到主角攻出场之前,林长风都在这段故事背景中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但一个配角的二十多年,不过是这个故事的序言罢了。


    真正的故事开始于主角攻的登场,在那之前出现的,不过是前景提要。


    在二十三岁的顾晔泽眼中,二十六岁的林长风早就变了样子,不再是十多岁时事事顺着他的听话的下属,年轻的丞相甚至在朝堂之上公然和他对着干,心思敏感的帝王不断累加着不满,主角攻已经不知不觉中代替了林长风的位置。


    逐渐成长的帝王不再需要一个为他分担压力的丞相,顾晔泽就和那些历史上的暴君一样,他希望朝臣畏惧皇权,他需要的是听话的臣子,而不是得民心的丞相。


    配角因主角的需要而产生,也因主角的成长而消亡。


    那杯带着帝王恶意的毒酒,就是配角人生最后的落笔,二十多年的真实时间,却也不过是书本上读者草草浏览的一瞬间。


    而林长风在还是个系统的时候,就很讨厌那些原本数据的反常,对于员工而言,那是超时的加班,而对于他这个正在受到惩罚的系统而言——


    只不过是延长他的刑期。


    ——


    “他什么时候能醒?”


    帝王的声音无波无喜,但跪倒伏地的太医却不敢回答,也不敢抬头。


    原本落在地面上的,昭示着皇权无上的冠冕被太监小心的收起,连纠缠在一起的珠帘也只敢隔着帕子小心的解开,而后轻轻退下。


    绣着金线纹路的衮龙袍垂落在地面上,扭曲的纹样就像是诡异的符文。


    “孤在问你。”


    顾晔泽将视线落在跪倒的太医身上,晨起时被梳理好的黑发因为动作太大而散落了几缕,他坐在床榻边,原本只有帝王能卧躺的踏上却睡着第二个人,顾晔泽的手指纤长,温柔的勾起一缕林长风散开的墨发,如同他抚摸那象征皇权的玉玺一般,带着旁人能察觉的执着。


    “臣、臣不知,望陛下恕罪。”


    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发怒的帝王有多可怕,太医没想过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真能被自己遇上,顾晔泽的心思并不像先皇那样外露,让人摸不准那笑里藏着什么,更别说眼下连笑都没有的神情。


    “孤把你们留在皇宫里,是为了什么?”


    床榻上的丞相已经昏迷不醒三日,民间的算卦人都说丞相怕是走不过这一关。


    帝王那双上扬的眼撇了他们一眼,空闲的手随意的挥了挥。


    “押下去,若丞相今日之内还未醒来,就砍了脑袋换一批人来。”


    “陛下!”


    没给他们说话的时间,穿着盔甲的侍卫就将他们押走,拼命挣扎的人只能看见在雕花木门合上之前,透过缝隙露出的,帝王俯下身的动作。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林长风,把眼睛睁开。”


    在安静的空间里,这句话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接住,头发散乱的帝王俯下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和姿势,靠在昏迷不醒的人的胸口。


    或许是丝绸锦被太过厚实,又或者是他的耳朵不那么好使了,顾晔泽只能听见那样一点点的心跳声,微弱的像是快要停滞一样,总是让人心慌,纤长的手指慢慢捏紧了绣着双龙戏珠的丝绸,顾晔泽将那显而易见的原因忘在脑后。


    他可以承认作为帝王的自己出了问题听不见什么,但却绝不可能接受林长风濒临死亡的事实,闭着眼面色苍白的年轻丞相其实和七年前差不多的模样,顾晔泽的手指滑过对方的轮廓,他都不记得这两辈子加起来,他有多久没这样靠近这个人了。


    是啊,两辈子。


    一开始,失去林长风对于帝王而言只是少了一只忠心耿耿却吵闹的狗而已,顾晔泽以为这没什么,却没想过,他自己亲手割下了一块最重要的血肉。


    心高气傲的镇南王就像是另一种可能的顾晔泽自己,人会因为相似的习性走到一起,皇权之下的枷锁总会滋生一些反叛的存在,被束手束脚的久了,就想要获得大肆挥洒权力的机会,上辈子和这辈子顾晔泽都这么干了。


    后悔的,就差再去死一遍了。


    相似的人很难走的长远,得到帝王偏爱的镇南王并不像林长风一样懂得收敛,膨胀的欲望甚至想要明目张胆的的分走顾晔泽手上的权力,其实故事原本也确实是双王的走向,但,只能是顾晔泽给予,而不是旁人直接来瓜分。


    他本身就是一把锐利的刀剑,需要的不是一把可与他媲美的长枪,而是最契合他的剑鞘。


    许久才听见一声叹息。


    “孤错了,林长风,你满意了吗?”


    但除了有些许声响的烛火,旁的什么都没有,连夜风都不回应帝王的自言自语。


    在灯芯快要燃尽的时候,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的顾晔泽才察觉到那一点点不一样的动静,指尖那并非来自于他的颤动,立刻让顾晔泽撑起身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林长风。


    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只是微微睁开,但很快又再闭合。


    但这足够了。


    帝王的笑声里第一次,让人听得出是十分的开心,不参杂一分一毫的算计。


    ——


    作为受刑的罪犯,林长风没有办法免疫那些疼痛,他的惩罚最让人觉得惧怕的地方也就是这一点,体会不到生老病,却一次次的亲历各种死法,真是闻者落泪。


    五脏六腑的刺痛依旧存在,满口的血腥味让人想要皱眉,却没多少力气,或者说有力气也不一定能做的了什么,毕竟他刚睁开眼,那明晃晃昭显着富贵的织金帷幔就闯进视野里,有人侧躺在他身边,睡得沉,但手臂却用着力气把他压制着躺好。


    林长风很难说清他眼下的感觉。


    如果说作为人类的快穿员工确实会因为不受控的情感导致任务对象的数据紊乱,那么他这个完全的机器应该不会才对,包括在将他投放进来之前,其他的机器一起商讨了这个问题,将他对于各类情感的反馈都限定在及格范围。


    比起说是穿越进故事里的外来者打动了这些角色,不如说这些角色原本就在发展,外来者不过是无数个偶然组合的必然,天时地利人和扣在一个节点上,才真正创造出快穿系统中那样多的故事。


    但林长风完全不想参与,他喝下了毒酒是真,最终无论如何会死也是真,拥有了人类的躯体后那些疼痛是真实存在的,更别提这个世界还是古代背景,连止疼药都没法提供,林长风可以接受范围内的一切惩罚,但对于最终计划外的事情。


    他相当的抵触。


    身侧在沉睡中的帝王眼下黑青,两个人散开的发纠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些烦躁,林长风打量着这张脸,平心而论,小说中的人物容貌是无上限的,这一点在他进入这个世界遇见顾晔泽的时候就知道的。


    作为配角的林长风只有很短的篇幅,外貌上自然也要给主角让道,作为配角进行工作的林长风甚至没什么调整的权利,毕竟是受罚,故而他的脸没什么特色,加上林长风本质上是个机器,没有什么审美的概念,最终给他的外貌,只能夸一句清俊。


    而清俊在小说的世界里,其实和平凡差的不多,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存在,而赋予林长风其他魅力的,其实还是这个角色本身,在不为人知的空白处,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才塑造出这样短篇幅的配角。


    让他成平平无奇的背景板,变成故事真正开始之前的,他人眼中的年轻丞相。


    ......


    顾晔泽睡得不安稳,守在这两天,不久之前才实在撑不住闭上眼休息一会,半梦半醒间察觉


    到什么动静,猛地睁开眼,就措不及防对上那双眼,他守了两三天的人侧着头看着他,就像十多年前的秋猎。


    还未长出獠牙的皇子被使了绊子落进陷阱里,连带着作为伴读的林长风一起,不善武艺的林长风也没法子带着人上去,所幸两个人就依偎着扛过那一晚,那时候裹着袄子睡得熟的皇子不知道,林长风睁着眼守了一晚上,直至第二天顾晔泽睁眼,就对上那双含着温柔的眼。


    而眼下他们二十多岁,顾晔泽也记不得上一次未端着皇帝架子与林长风靠的这样近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手搭上林长风的侧脸,手掌之下是温热的皮肤,顾晔泽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眼前的人是切实存在着的,不是乱葬岗上四散遍地到无法拼凑的白骨,也不是棺材里的僵硬尸身。


    “林长风......”


    时隔多年,林长风终于从帝王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但这来的有些迟,超出剧情之外的地方,林长风就不再是帝王想要的那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不再是那条忠心耿耿的狗。


    “渴不渴?孤让人早早备好了东西,太医说你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披散着头发的帝王笑得高兴,招来人去唤来太医和侍女,却没有从榻上下去的打算,穿着玄色衮龙袍的帝王侧卧在锦被之上,将林长风的动作紧紧扣住,那床锦被施加了不小的重量,而与帝王同处一塌的林长风嗓子干涩的没法出声。


    被从牢里带出来的太医就差腿脚一软给他们跪下了,但最终还是强制性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不该看的东西,顾晔泽就像是巨蟒一样扫视着太医的动作,甚至于林长风看诊的手臂都是帝王亲生拉着递到太医面前。


    “眼下丞相大人算是迈过了第一关,但......那毒是多种混杂而成的,医典上也没有记载,根


    除或许还需要些时日。”


    太医战战兢兢的擦了擦冷汗,“眼下的毒性只是暂时被压制,太医院会每日差人送来汤药,务必要按时服用,否则......”


    “孤知晓了。”


    顾晔泽抬手再一次将帷幔放下隔着织金布料,没人有办法窥探床榻上的帝王半分,连太医都没看见他看诊的那位丞相是个什么模样。


    ——


    啪嚓——!


    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低着头的侍从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个人下一秒就掉了脑袋看,但意料之外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弯腰伸手拾起那块碎瓷片,却没生气。


    “再去盛一碗来。”


    帝王的吩咐很快就得了落实。


    “你身子正虚弱,先别和孤置气好不好?”


    顾晔泽还以为只是寻常的闹脾气,那杯毒酒在帝王眼里或许只是一次失误的决策,但对于林长风而言,是确确实实的折磨,什么样的冷硬心肠,才会在相伴十多年的臣子将死时。


    说他只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帝王伸手想要触碰,却被强撑着身子靠在床边的林长风用尽力气挥开。


    常年仰视着帝王的臣子刚从鬼门关走回。


    “陛下,究竟还要折辱臣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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