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不被爱的反派(倒V开始)

    林墨柳看着顾长华消失在面前, 也有些愣神,洛平作为凡人的鬼魂,应当做不到如此迅速, 她正想赶去自己的夫婿那处看看,就听加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

    动作僵硬的机关人慢慢踏出,指尖还因为绘制符篆而掉了一层伪装的脂粉。

    “你一直在门后面?”

    她看着这张脸,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利刃。

    算是一种迁怒吧,单单看见那张脸,她就像把人捅个稀巴烂。

    虽说旁人都觉得她性子淡漠,但她林氏一脉也算得上是武将世家,养出的儿女要么不争, 要么就是拼个鱼死网破都要得一个说法,她是如此, 林长风也是如此,否则当年,她们姐弟也不会与实力悬殊的名门正派搏杀到底。

    常华缓缓点头, 他被林长风推出来之后不久就听见了动静, 赶到的时候, 林墨柳已经和对方打起来了, 至少看上去是个给这小姑娘泄怒的机会,他也就没着急赶出去, 着手研究该怎么把这结界给重新开启。

    “那你还真是好运气,若是被我发现了,我保证会把你这副壳子捏个粉碎。”

    林墨柳缓缓将利刃变回的发簪重新簪进发中,这片梦魇是她编制的, 除了顾长华之外的每个躯壳都是她按着记忆里的样子重新做出来的,就如同顾长华所举的证据一样, 她也创造出了

    一个世界,一个梦魇里的世界。

    一个她林氏安然无恙的世界。

    常华的这副木头壳子也是她做出来的,她知道顾长华要来找谁,所以将真正的梦魇藏在另一个梦魇中,可她的隐藏总会被发现,她确实厌恶那张脸没错,但却更害怕林长风再一次被从她身边带走。

    “你和长风说了什么?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

    她始终担心自己的弟弟会想起来,紧张的会扯紧自己的袖口。

    常华只是摇摇头,不同于旁人,林长风存在的依托就是断剑中的一股气息,如同常人三魂七魄不完全一般,他的记忆残缺,整个林府乃至于整个皇城的人都在演一场戏,演一场万世太平、家宅平和的戏,只要林长风不想起,他就一直会在二十岁的年纪,一直成为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

    “你要帮我杀了那个人,不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

    高门贵女在年少时从不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甚至于在她战死之前,都还端正世家大族的那股矜持,林墨柳一辈子都按着世人对于女子的期盼去活着,冷静自持,待人温和,可那些最终不过都是文人墨客笔下洒出的墨汁,什么用也没有。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林长风跟着顾长华离开她的身边,她就该在步入药修之道后一碗毒药断送那个昏君的命数,怎么总是去信旁人所说的从长计议,分明从一开始,她们就没剩下多少时间。

    看着面前容貌艳丽的女子神色坚定,常华只是缓缓点头,他看得出来林墨柳的执念颇深,换了他也是一样,林墨柳亲眼看着林长风被千万人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诛杀,他也亲眼看着夺舍者用着自己的身体去做了一箩筐的荒唐事。

    他原本或许也会是个不错的师尊,有时候,不知道故事的全貌的人,才能把故事推向另一个方向,作为一个大门派的老师祖,他几乎见过四海全部的演变,又或许,哪怕他没被人夺舍,就算天意告诉他未来的一切。

    他也不会相信。

    能从凡尘一步步踏上修仙第一人的位置,其心志必然坚定,哪怕那时候知晓天意的是他自己,他也不会因此就对一个未做错任何事的青年抱有偏见,就算眼睛会骗人,那他也可以依靠旁的去感知。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有什么未来会是的说辞。

    他要是真怕了,那就真将这一切往天意的方向推去。

    ——

    “真是奇了,我怎么都没法把它拔出,你倒是轻轻松松。”

    林长风一身湛蓝的丝绸长袍,靠在院内那颗百年的古树的枝干上,看着前一晚死活拔不出的长剑在常华手里的听话的不像样,啧啧称奇。

    “亏我还给它挂了那上好的剑坠子。”

    那把剑被常华拿在手里,林长风只能伸手去勾了勾那剑柄垂下来的剑坠子,那是上好的美玉,用的也是皇城中最好的工艺,边角都有云纹。

    看着他有些因为一把剑吃味,常华思索了一瞬,拽着林长风的手,让青年将手掌打开,把那不听话的长剑剑柄放在林长风手中,而后将那手掌盒上,让林长风切切实实握紧了那把长剑。

    “怎么塞给我了?你这样,别惹得这把剑不高兴,挽剑花的时候割了我的手。”

    林长风笑着调侃,长发高束成马尾的年轻世子,只是寻常二十岁青年的心境,却让人有些唏嘘,常华也是第一次看见林长风这副模样,在现实中,他作为长剑陪伴在林长风身边时,青年已经不大爱笑了。

    这样便很好,该是他应当有的样子。

    常华点了点那把长剑,摇了摇头。

    “不会不高兴?”

    林长风发觉,他有时候也能意料之外的明白不会说话的常华的意思。

    常华点头。

    “那我可就信你这一回,半个多月没出府了,闲着也无聊,听我阿姐说,你也会武功。”

    青年拿着那长剑十分顺手,轻轻松松挽了剑花,踏步走到院子的正中,看着常华:

    “可惜你行动不便,那你便在边上看看,本世子新学的招式。”

    他站在身后那棵郁郁葱葱的古树下,湛蓝色的长袍衬着他少年的意气风发,是常华没见过的,同衡宗的弟子都已月白为上,恨不得把天地都变成一片白茫茫,他还未被夺舍时,显少看见

    这样显眼的颜色。

    等到林墨柳提着食盒来,刚进入院中就觉得有些恍惚。

    林长风记不得,常华不知晓,她上一次看见自己弟弟在院内舞剑,真算起来,大约也有一两百年的时间了,在双亲离世后,原本作为爱好修习的剑术成了林长风唯一的底气,作为修仙者时,林长风的剑术越发精进,也越发锐利,就如同要斩断人世不公一般。

    她很久,真的很久没看见了。

    “阿姐,你来了。”

    同她无数次的幻想中一模一样的情境,眨了几下眼睛将酸涩压下,她也如林长风知晓的那样,温和的笑着走过去,她的阿弟每次都会殷勤的帮她端着手上的东西放好。

    “我那得了些野果子,就让小厨房做了蜜饯和甜酒,我和你姐夫尝过,味道不错,拿些给你尝尝鲜。”

    装作不在意的略过常华,林墨柳的视线最终落在林长风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长剑上,她低垂着眼,没人注意到她瞳孔瑟缩了一瞬,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林长风手中的长剑,让他去把食盒里的碗碟端出来。

    没察觉奇怪的林长风将袖口挽起去端出盘子里还有余温的甜酒,而林墨柳手中拿着那把剑,走到常华面前,她也曾修习剑术,握剑的手势也算熟练。

    “把这把剑收起来。”

    常华也照做了,那把格外有个性的长剑收回了剑鞘中。

    “真可惜,常华没法尝到这样美味的甜酒。”

    林长风唇齿间回味着那酸甜的味道,林夫人好甜,连家里的厨子都专门选了江南的,林长风也是一样,林墨柳未出嫁的时候,也偶尔会悄悄给自己的弟弟带回来些女眷之间流行的点心。

    毕竟那些点心只出现在女眷的宴席上,多是私人的名厨做出来的,她总不能叫自己虽玉树临风却也人高马大的弟弟进了女眷的席面,故而林长风也习惯她三天两头的带点心来。

    “阿姐,那把剑可奇怪了。”

    在长剑那吃了瘪的青年在自己的长姐身边嘀咕。

    “明明是我的剑,但偏就我拔不出。”

    “是吗?那阿姐给你新换一把可好?寻一把更适合你的。”

    林墨柳笑着。

    “不必了,总归如今我也不常用,练习时借来护卫的就是了,那把剑不是父亲——”

    林长风刚想说那把剑是父母赠与他的生辰礼,可话到嘴边,却又想不起来那把剑的来历,他隐约知道那把剑很重要,但却又觉得不像是父母赠与他的礼物。

    “你呀,怎么只记得父亲母亲,这把剑,是洛平寻来给你的。”

    他的阿姐伸手戳了下他的脑袋。

    “你这不拿出来,别说你自己记不得,阿姐都要忘了。”

    “姐夫送的?我还真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无妨,这把剑,阿姐得代他收回去。”

    林墨柳瞥了一眼被常华拿在手里的长剑。

    “为何?”

    “这把剑的来路不干净。”

    林长风听着林墨柳告知他的,原来这把剑是某次剿匪被带回的,被手脚不干净的官员私自扣下,兜兜转转的,在洛老大人的寿宴上成了寿礼,再到日后清点时,被洛平赠与了林长风。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记得有剿匪那回事。”

    林长风有些迷糊。

    “那剿匪都是多少年前了,自然不记得,怎么?不相信阿姐了?”

    “自然相信,阿姐既然想要,就拿去吧,不过这把剑怪的很,我让府里的护卫都试过了,只有常华能拔出来。”

    “是吗。”

    林墨柳的语气并不觉得奇怪,她看着常华。

    也是看着这世上勉强算是唯一一个的活人。

    死人拔不出死物,只有活人能。

    她也未想到那把剑如此有灵性,哪怕是断了也能跟随着主人的气息来到魇中,她也曾握着那把剑与名门正派殊死决斗,但到最后剑断人亡,这把剑虽然和最初的主人顾长华不一样,至少不那么讨厌,可她并不想让这些东西留在林长风身边。

    “阿姐,要不,这把剑就先给常华留着?”

    林长风知道那把剑不一般,或许在日后也会是一个关键,于是想试试看林墨柳的口风。

    结果他容貌堪称倾国倾城的长姐表情像是白了他一眼。

    林长风:?

    “他才跟在你身边多久,怎么阿姐觉得你倒是更喜欢这个木头人?”

    林墨柳越想越气,她当时就不应该图方便用了顾长华的相貌做出这个木头人,怎么无聊是人是鬼,她弟弟都莫名其妙的对这人有好感,难不成她弟弟一开始亲近顾长华就是因为那张脸吗?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肯定是最喜欢我家阿姐!”

    林长风赶忙陪笑脸,手上还捏开几个核桃,把核桃仁放在小碟子里推动林墨柳面前。

    边上完全安静不动的常华感觉背后一凉,不出意料,林墨柳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是一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古董,自然要对小姑娘宽容一点,虽然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这张上过修仙界美人榜的脸有一天会沦落到被人看一眼就讨厌的牙痒痒的地步。

    目前他有两个想法。

    一是等夺回自己的身体,他要把那个夺舍者打个稀巴烂。

    二是眼下希望林墨柳别一时生气把他这副木头壳子打个稀巴烂。

    ——

    “为了这把剑,我可是挨了阿姐好一顿说。”

    林长风揉着侧脸,那里不久之前被林墨柳狠狠揪了一下,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他一向温柔美丽的阿姐吃味了,但最后好歹是留下了剑,虽然不再是他的。

    “但我可丑话说在前,要是这把剑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情。”

    那时候林墨柳伸手指着这把剑,而后上移,指着那张让她一看就上火的脸。

    “我就把你这个木头壳子拆了,拿去厨房做烧火的木头!”

    常华想着,不得不感慨一句幸好他们姐弟感情好,否则林墨柳能今天就把他劈了烧火,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个人的性子其实他倒是很喜欢,若是可以。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有两个徒弟,只不过林墨柳肯定嫌弃。

    所以果然他还是有林长风这一个徒弟就好。

    正想着,微微低着头,落后一步跟在林长风身后,或许是在这梦中的虚幻世界中太过平和,

    他一时之间没注意到面前的青年停下来步子,直愣愣的撞了一下,常华有些怔仲,后退一步缓下了步子,抬头看去,青年不知何时戴上了半张脸的面具,如今手上正拿着另一个在他脸上比划。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常华才发觉眼下是人间的花灯节,闹市长街灯火通明,连平时不多见的面具摊子也多了起来。

    “给你也买一个怎么样?”

    青年的声音里带着笑,那有些滑稽的面具扣在常华的脸上,只通过那两个眼睛的小孔看去,湛蓝长袍、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笔触稚嫩的老虎面具,侧头一看,不出意料,摊主也是个不大的少年。

    “公子好眼光,今年的老虎面具我就画了这两个!”

    少年摊主夸赞着。

    常华有些意外的伸手碰了碰面上那极具存在感的面具,原是和青年一样的图案。

    “这两个我拿了。”

    一锭碎银远超面具的价格,少年还没来得及找钱,林长风就赶紧抓着长风躲进人潮中,常华不知人间的烟火,也未看过花灯节的样子,他不知道青年要拉着自己去哪,但却奇异的,心中觉得愉悦。

    “我每年都要来放花灯,你可别笑我。”

    拿了花灯,林长风已经执笔开始写,他盼望他亲族平安康健,那小小的花灯融进旁人的灯的队伍里,慢慢就看不见踪迹了。

    “看在我每年都这么虔诚的份上,老天爷一定会护佑我林氏。”

    带着面具,看着花灯长河的青年嘴里这么说着,但常华却有些不忍。

    天上的神仙,也不是次次都会睁眼看世人。

    “常华,你也写一个?虽然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中端着一个新的花灯,花灯在青年的手中显得小了许多,常华看了一会,才接过,执笔写下‘平安’二字。

    “不知道你求的是谁的平安。”

    林长风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话,而后晃晃悠悠的往闹市中走去。

    常华照旧跟在他身后,他看着湛蓝色的衣摆微微飘扬着,青年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侧身回头看他,林长风身后是人间俗世的灯火朦胧,长华身后是承载着无数人期许的花灯长河,相容,却又不相容。

    但他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青年的步伐。

    “去看看剑坠子怎么样?”

    林长风总是下意识的想去玉器铺子。

    可他刚说出去这句话,常华就以木头人不能做到的飞快速度拦在他面前,有些迷茫,林长风转过头,发觉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月白色长衫的人,脸上也带着面具,但却是狐狸的样式,

    他正感慨着怎么看上去身形与常华如此相似。

    就看着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摘下了面具。

    “师尊陪你去看如何?”

    面具下,顾长华那张脸苍白的像是孤魂野鬼一样。

    闹市原本喧嚣的人声也一瞬间停下,林长风看着任务对象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长风,师尊,很想你。”

    顾长华发间是那只被积压在箱底数年的发簪,林长风不过微微扫过一眼,就觉得头脑昏沉,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一瞬。

    但他终究没有想起什么。

    而挡在他身前的常华在注意到顾长华想要有靠近的意图时就已经出手,虽然身躯是不算灵活的木头机关,但他的修为与历练是实打实的,而非顾长华那样半路夺舍而来的。

    顾长华刚开始还惊诧于是谁与他旗鼓相当,但很快反应过来。

    死死顶着老虎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冒牌货。”

    第019章 不被爱的反派

    若不是机关木偶的躯壳限制了他的行动, 常华在听见那句冒牌货后,定是会笑出声来,他也想不明白, 到底是多没脸没皮的人,才能说出这句话。

    在林长风眼中,周围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安静下来,看着在闹市中打起来的两人,但在顾长华眼中,却是只看见一群群不会动弹的纸扎人,顾长华看着林长风被阻隔在那不远的距离,便想要伸手去碰, 可他每每找到空隙,就会被带着老虎面具的人挡下。

    在他的设定中, 无人可与顾长华匹敌。

    除非那个人也是顾长华。

    林墨柳说的那个人,口中那个陪伴在林长风身侧的人,却又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只有另一个顾长华, 也就是他这个作者笔下的, 那个最开始的顾长华。

    可那又怎么样, 同衡宗的师祖顾长华,归根到底, 只是作者顾长华在虚构故事中的倒影,因为他这个作者的存在才能有这个人物,在他看来,如今常华不过是冒名顶替了他的样貌和位置, 才能呆在林长风的身边。

    分明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才能救下那个青年, 才会有日后师徒相伴的数年,而如今眼前的人,不过是借着他的力才能出现在林长风面前,如今却阻拦他走到青年面前。

    “是我将你创作出的,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作者的身份,让顾长华知晓的太多,他总觉得自己能预料到故事未来的发展,也总以为所有人都应当理解他,但却下意识的忽略那些因自己而改变的故事,如今的走向已经不是简单呈现在纸张上的文字,他也并不完全在那个单薄的故事中。

    这是林墨柳的梦魇,是他笔下未曾出现的。

    细细数来,他从穿越而来的一开始就已经煽动了蝴蝶的翅膀,为整个世界带来了改变一切的飓风,他救下了原本该拼杀出血路艰难求生数年的林长风姐弟,将原本故事中从一开始就堕入魔道的青年短暂的拉扯到了明朗的大道上,但只有那短暂的时间。

    如果顾长华能一直那样糊涂下去,林长风或许真的会成为下一个修真第一人,在被作者本人拨动的时间里,原本故事中,落魄到靠与人搏杀活下去的林长风因满身的怨恨吸引来无数妖魔的蛊惑,那时候林长风没有任何一条路可选。

    可顾长华短暂的,给了青年第二条路,就像是剧变之后的缓冲期,林长风在那几年的历练下,没有变成故事里那个生吞活人血肉的先天魔种,反而称得上一句朗月清风,因为他知晓顾长华希望他变成什么样子,在危难之际救下他的仙尊成了他心中的皎皎明月。

    突逢巨变的青年曾有那么些时间,想过就如此作为一个普通的修仙者活下去。

    但他身上的血海深仇却又放不下,原本,那个面冷心热的青年打算好了,待到自己了却凡尘因果,受了门派的责罚,就长长久久的陪伴他的师尊在那个少有人踏足的院落,直至他寿数耗尽,同门的冷眼和长老的责罚,他都可以平静的接受,只要那个常年一身月白的仙尊还愿意要他这个弟子就好。

    可数年转瞬即逝,带他来到同衡宗的仙尊也不要他。

    若是因他身上杀性太重也就罢了,那样,林长风倒还可以说服自己些,可为什么偏偏是要将那满手血腥的暴君当成宗门的座上宾,要他与长姐日日夜夜都知晓那个好色昏庸的暴君与自己不过相隔数百米,人人都说暴君浪子回头,如今是个好人。

    怎么就能因当下的种种,不顾暴君曾经犯下的罪孽,对那对父子倒是公平,可对他们姐弟呢?原本父母恩爱,长辈和善,满门忠贞的世家大族,因为一出荒唐的君夺臣妻而彻底消亡,清史上甚至扣上忤逆的罪名。

    实在太过残忍,那时候双眼因泪通红的青年看着宴席上父慈子孝的暴君与长孙泽,甚至连他的师尊也在边上眉烟含笑,数万人的大宗门中,只有他与阿姐无比痛恨。

    将他带离命运的人再次将他推回到原本的命数中。

    时光兜兜转转,当顾长华再捡起那个曾被他抛弃的师尊的身份的时候,那个青年已经不记得他,甚至于身边已经有了代替他的存在。

    顾长华第一次,嫉恨自己笔下的自己。

    在梦魇中,常华并不受天道的制衡,人的梦是天道难以插手的地方,没有人想到梦境有一天会与现实难分高下,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中修炼千百年的本尊是常华,木头做出的躯壳也不阻碍他与顾长华相制衡。

    “滚开!”

    顾长华越看常华脸上与林长风一模一样的面具就越恼怒,下手也越发没了轻重,波及到了身侧的纸扎人,但在他眼中的纸扎人,却是林长风眼中无辜的民众,青年眼中,已然将他看成了一个动不动拔剑的疯子。

    “你在让谁滚开?”

    他身上的长剑如今在常华手中,只能临时临拿了边上店家原本当作投壶用具的长箭握在手里,许是年轻人的热血喷涌,抬手就把还在与顾长华僵持的常华扯到身侧偏后的位置,握着长箭对着长剑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笑。

    原本出招凶狠的人却硬生生停下已经挥出的长剑,剑锋不偏不倚停在林长风身前几寸,隔了百年,他第一次离得林长风这样靠近,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林长风手中猛地划过的长箭割破了脖颈至左侧脸颊的皮肉。

    湛蓝色长袍的青年面色中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内敛温柔的样子,侧脸的刺痛就像是火烧一样,修仙到他如今的程度,自然是任何伤痛都能在分毫间痊愈,可他却依旧怔仲在原地,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人。

    他日思夜想百年的青年确实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可却半拥着那个冒牌货,在划伤他后毫不犹豫拉着那个冒牌货离开,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一如他当年在皇宫大殿上对青年所作的一样。

    “快走。”

    林长风知道靠常华自己大约是跑不快的,于是便伸手半搀扶半裹挟着把机关人带着远离,幸亏常华本身也还算是木头,轻的很,被拉着跑的常华也不反抗,只是微微侧脸去看呆愣在原地的顾长华。

    他倒是不意外林长风会为他出头,就是没想到,二十岁的世家公子这么莽撞,只拿着一支花架子的箭矢就冲了出来。

    跑到长街的尽头,正遇上骑马赶来的林墨柳,情况太过紧急,林长风一时间没注意到他阿姐为何是骑马而不是坐着马车,记忆里阿姐及笄后就没再骑过马,林墨柳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林长风。

    “你们先回府去。”

    “阿姐,该是你骑马先回去,我们两个步子快些就好。”

    林长风刚说完,就被林墨柳使劲推向马背上,他第一次发觉阿姐的力气这般大。

    “赶快,你回府等着阿姐就是,阿姐很快就回来。”

    看林长风还想说什么,林墨柳抬手在他面前一挥,一股雾气被吸进鼻腔,原本还想说话的青年下一秒就闭上眼睛,却依旧稳坐在马匹上,林墨柳看向边上的常华。

    “带他回去。”

    ——

    林长风意识昏沉,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手中像是握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支做工有些粗糙的木簪子,样式倒很像是他在闹市上匆匆一瞥的,被簪在顾长华发间的那支。

    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或许不是剧情,而是他自己,顾长华突然出现,却已经自称师尊,和他所知的故事有所交集,金属的机械思维终于有了这么一瞬间的灵光乍现,截然不同的开始,长姐偶尔的举动,失去皇帝的皇城应当陷入一段时间的躁动,但却盛世太平,似乎这一切都围绕在他身边,突然出现的常华,还有神色悲戚的顾长华。

    不正常的或许是他自己。

    或许,他早就完成了应该完成的任务,却被失忆强留在这个世界。

    终于想通了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原因,林长风猛的睁开眼,入眼是林府的卧房,常华就在榻边的小案上,正写着什么,听到他起身的声响,常华抬头看他,那张脸,那张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脸,似乎也与林长风梦中那不真切的面容相同。

    是谁才能与设定中天下第一的顾长华打的有来有回?

    常华刚刚走到榻边,察觉到林长风注视自己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个二十岁的世家公子,下意识的想后退一步。

    但林长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扣住常华的手腕,先前的面具被放在一边,林长风看着面前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面容,他起先只以为最多不过是顾长华的手笔,可刚刚在长街上,他们二人的争锋相对又做不得假,若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那么林墨柳绝对不愿意告诉他这个弟弟发生了什么。

    他的长姐为他编造了一场上千人参与的梦,如果他想知道这一切,只有一个人,或许愿意告

    诉他,与主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不受制约的人。

    “你到底是谁?”

    当林长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常华知道。

    这一场被人小心翼翼维护的镜花水月终究如人们口中说的一样。

    终究一场空。

    第020章 番外

    他这一生短暂的过了头, 不过刚过二十岁,就经历了生离死别。

    父母希望他平庸一生,洛家的位置已经足够高了, 祖父生前曾位居丞相之位,父叔也都迈入仕途,皇城中的世家大族都谨小慎微,他们也是一样,放在普通人家,出了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能高兴的摆上一场宴席。

    可世家子弟不可以,没几人想在皇室眼中展露天资。

    父母期盼他长相平凡, 能力平庸,也望他一生平安, 洛平这个名字,从何处看都不起眼,在

    他十岁之前, 也确实如同父母所想的, 只是个不惹事的普通孩童, 那个年岁的孩子自然是乐得清闲, 课业不严,十岁时的洛平, 最多只会关心皇城里时兴的话本和糕点。

    那时他处处平庸,又因为贪嘴,活脱脱是一个白净的小胖墩,但母亲却也由着他, 他的母亲宁愿自己的孩子不成器,也不想孩子步了外祖的后尘, 若是卷入朝堂的斗争,那么哪怕是哭也不能哭出声来,他的母亲见过百口莫辩的外祖是何等颓唐,便害怕的很。

    可又是何时变了样子的?

    也是在他十岁那年,因为被人先一步买走了看上的、要赠与母亲的发饰,他拖着有些笨重的身子一路追着那人来到了皇城外专供世家子弟学习骑射之术的马场,那肆意潇洒的场面,是当时不成器的洛平没见过的。

    他局促的样子太显眼了,长他几岁的世家子很容易就注意到他,虽然都是孩童,骑的也是小马,但在当时年仅十岁的洛平眼中还是威风凛凛,那些人也看出了这小胖墩眼中的光亮,便抱着孩童间的义气,给他让出一匹小马来。

    “它可听话了,你只要做好就行。”

    长他几岁的人细细嘱托着,但没办法,那时候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脑袋里全装着话本子和糕点的小胖墩很快就忘在脑后,只想着话本子里的将军是何等威风,乖顺的小马让他有了自己骑术精湛的错觉,一时间脑子一热,就学着将士的模样呵斥扬鞭。

    马毕竟是马,被突然一鞭子吓得疯跑起来,快的连边上看护的下人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对骑术全然不熟的洛平,风大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吱哇乱叫的,几乎都要抓不紧缰绳,吓得他眼泪糊了满脸。

    当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要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洛平却觉得有人在他身侧用力一推,将他再次稳稳当当的扶正在马鞍上,因为害怕而闭紧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而后因为惊讶彻底睁大了眼睛看着骑着高头大马在他身侧的人。

    “坐稳了!”

    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年岁不大的女孩身上穿着干练的红色骑装,凭着高超的马术,让那匹疯跑的小马慢慢的跟着她身下的成年马匹同一步调,几乎绕了大半圈,那匹受惊的小马才在成年马匹的引领下慢慢缓和下来。

    “小姐!您没事吧?!”

    “阿姐!”

    远处的侍女和一个提着弓箭的男孩急忙跑过来,将那红衣女孩搀扶下了那远高于她的马匹。

    确认了自家小姐没出什么大事之后,侍女赶紧带着人回去,只落在地上一条红色绸带,洛平也迷迷糊糊的被人搀扶下来,太过惊讶,到后面连哭都忘记了,只觉得泪干在脸上,干巴巴的紧绷着。

    “你是谁家的?不会骑马还来马场?要是我阿姐因为你摔了碰了,我就把你用箭射成靶子!”

    那女孩的弟弟倒是一脸不爽的看着他,但也只是嘴上不饶人,手上还是丢来一小瓶伤药,告诉他身边的下人:

    “先给他涂着,否则那双手就别想要了。”

    洛平那没干过脏活累活的手掌心已经被磨出了不浅的口子,那时候他呆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孩提着箭快步赶上那红衣服的女孩,阿姐阿姐的喊个不停。

    而他在原地,悄悄的捡起了那红绸。

    自那天起,他便求了父母请来骑射老师,虽然他那时吃不了什么苦,身子也笨重,但好在,他也是个死轴的人,哭归哭,但每堂课都不缺,连后来老师都对他夸赞了态度端正。

    虽然他那马术依旧差的出奇,但好歹也够上了能去马场的门槛,加之学了半年的马术,身材虽不说同旁的世家子一样清瘦,但至少不像半年前一样,看着就是个小胖子。

    “你你是半年前那小子!”

    第一个认出他的,还是那女孩的弟弟,因为他们年岁只差半年,虽然男孩是小的那个,但却在骑射之术上远胜于他,便由看顾的夫子摆脱,照看照看他这个马术极差的孩子。

    “当日未来得及道谢,我不,在下洛平。”

    再怎么说也安安分分上了半年学,原本说话不合规矩的洛平也慢慢纠正自己的问题,原本还打量他的男孩一看他这么正经,倒也不好说什么,孩童的心大,那个男孩也规规矩矩的回礼。

    “漠河林氏,林长风。”

    年岁相仿的人总是能玩到一块去,他与林长风就是如此,林长风善武,便在马场上多关照于他,而洛平也知道,他总也要帮上林长风些什么。

    刚巧,林家的小世子最害怕抄背四书五经,于是便由洛平代了一部分,但这时洛平还未变成日后那个文采斐然的年轻尚书。

    他人生中的每一处向好的改变,都因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孩而起。

    因为代笔的笔记端正,和林长风那有些潦草的字迹放在一起,便格外显眼,洛平知道或许会被夫子发现,却没想到找上门来的是林长风的阿姐,也就是那小小年纪便卓然众人的女孩。

    “我阿弟的课业,洛小公子出了不少力吧?”

    十二岁的女孩个子抽条的快,比十岁的洛平高了半个头,林墨柳被打扮的像个玉娃娃,但却满身都是长姐的威严,尤其是那一沓厚厚的书页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洛平知道这一遭是没法跑了,于是就有些呆愣的认了错。

    却没想到,林墨柳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你和我阿弟那个滑头怎么玩到一处去的,他可到刚刚都还在嘴硬。”

    她拍了拍手,侍女就带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林长风进来,而后林墨柳屈指敲了敲桌面。

    “阿弟,可还有话说?”

    “无话可说,真是,千算万算漏算了你这个书呆子!”

    林长风只得乖乖认错,而后苦哈哈的被关进书房里重新把四书五经再抄上一个时辰。

    “那个林小姐是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沉默一会,洛平才鼓起勇气和她说话,听到这句话,林墨柳有些讶异,笑着反问他:

    “我与阿弟可是自小就在一起长大的亲姐弟,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况且他那个人藏不住事,总把洛小公子挂在嘴边上。”

    而后,林墨柳像是想到什么,告诉他。

    “你我也别总是小姐公子的叫了,你同我阿弟一样,叫我姐姐就是,否则,我还真怕别人觉得我仗着年纪大你们几岁就欺负人。”

    “好那,柳姐姐,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我也没生我阿弟的气。”

    林墨柳倒是平静。

    “为何?”

    “人各有志,你也看见我阿弟的样子,天生就喜欢琢磨剑术武功,读书,对他而言不一定是最好,只不过我林氏总不能出一个连字都认不得的武曲星吧?”

    林墨柳想到林长风那抓着笔,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就想笑。

    而后将目光落在面前一脸低落的洛平身上,她看得出,眼前的洛小公子是想到了自己那拿不出手的马术,于是也开口安慰:

    “可你不一样啊,连晦涩难懂的文书都能端端正正的写下,不知道比我那弟弟要有读书的天分多少,让他自己抄写,也是不想误了你的课业。”

    “林家阿姐,你真的觉得我能有读书的天分?”

    “自然,像你这个年纪能静下心的孩子可不多。”

    那时候林墨柳或许只是在宽慰这个孩子,却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洛平少时虽然被家里人捧着,却少有人会夸赞他未来能做出一番事业,更何况这些话是从那个在马场上让他一眼惊鸿的女子说出的。

    于是,他抱着难得的勇气问出了那句话:

    “林家阿姐,若是你要挑选未来夫婿,可是希望对方文武双全?”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就是就是”

    他憋不出回答,但林墨柳或许猜测到了什么,于是端着茶杯,想着干脆把眼前男孩的念想也散了也好。

    “若真到了那天,那单单文武双全可不够。”

    十二岁的林墨柳已经是个美人,她挑眉:

    “我林氏出美人,那若是有人要攀姻亲,那首先也得是个美人才行,这是其一。”

    她咽下一口茶,“我阿弟性子桀骜,怕是日后无意入仕,那我自然要在其中打点,好让我阿弟自由潇洒,这其二,就是我的夫婿绝不能一无建树。”

    这些要求与那时候的洛平简直是无一处相似的,旁人大多会明白林墨柳的话外之音,但洛平不一样,他是个执拗的木头脑袋,把那一字一句都记在脑子里。

    从每日只知道玩乐的世家子弟变成了一次课业都不缺的好学子,他知晓自己在武学之道上毫无天分,那便只剩下一条路,当他真真实实的沉下心坐在学堂上的时候,发觉先前觉得沉闷的文书也慢慢展现其中的异彩纷呈。

    决心从文之后,与林长风的见面不似先前那样密切,但每逢佳节,他必然是第一个带着贺礼去林府拜访的,一来二去的,倒是与负责和长辈一同接见客人的林墨柳更加熟悉,林墨柳长他两岁,心境成熟,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二。

    “柳姐姐,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去马场?”

    “哦?你注意到了?”

    林墨柳看着面前十二岁的洛平,不再是那个有些白胖的小公子,整个人清瘦不少,连带着那张不错的皮相也有了初显现的样子。

    “前些日子,有家小公子在马场上对我的侍女动手动脚的,闹出了些事来,父亲便不许我这半年再去马场了。”

    “什么?!你有受伤吗?”

    洛平急吼吼的站起来,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身着盛装的十四岁的少女。

    “当然没有,受伤的是那个不规矩的小公子。”林墨柳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那时候我正骑着马,情急之下就拿鞭子抽了一下,谁知道那个人就哭天喊地的。”

    “那就好,你没受伤就好。”

    “嗯?你不觉得我下手没轻重?”

    “只觉得那人确实该罚。”

    洛平只是这样回答。

    此时他已经是学堂里拔尖的学子,人际关系打点的又好,不费什么力气就大约摸清了那人是谁家的公子,就亲自摆着有小半个他高的文书走去拜访,弄得那家人有些措手不及,世家学堂里拔尖的孩子大多都会在未来出人头地,于是那家人倒也很顺着洛平的意思,只是为了与这位未来会有大出息的少年打好关系。

    “做官先做人,若是仗势欺人,来日如何做好百姓的父母官。”

    那半天,洛平都在人家的厅堂里文雅的骂人,让那小公子的父母脸上臊得慌,就差把卧床哭喊的人再叫起来说上大半天了。

    “若是二位放任不管,那便不如让洛平代为告知夫子,其心在床榻,早些了却心愿。”

    后来,听说那被抽了鞭子的小公子还要顶着痛写几十份课业,不止写不完,还写的不好,把

    学堂的夫子气的胡子都掉了几根,直接找上门去,学堂的夫子闹出的动静可就都让周围的世家都听见了。

    都知道这家出了个强抢民女不成的糊涂子,好些时候都让那家人不愿见客。

    “真是个坏心眼的。”

    林墨柳从自家阿弟口中听到的时候,不在意的瞥了一眼在边上端正执笔的洛平,小声的嘟囔一声,却唇角带着笑。

    ——

    洛平十六岁时,已经成了皇城中数得上名的俊朗才子,说亲的媒人也多了许多,每日都让接待的母亲头疼。

    “先成家后立业,怎么你这孩子就是要反过来?”

    母亲看着一门心思还扑在文书上的洛平,无奈的念叨着。

    “不立业如何成家?若我爹不学无术,母亲可还愿意嫁他?”

    肚子里笔墨多了,嘴皮子也厉害了。

    但除了一门心思念书,洛平这时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下了课就急急忙忙的赶到林府门前,或者说,侧门,那里往往会有一个人等着他。

    “今日情况如何?”

    他一停下就张口问,靠在门边的林长风也直起身告诉他:

    “有那么一个对我阿姐执念颇深,阿姐也被烦的紧。”

    “谁家的?”

    而后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就凑在一起,琢磨着怎么让人知难而退。

    林家势大,确实比起旁人而言,姻亲之事更为谨慎难办,但却抵不住林墨柳面若桃花,容色倾城,皇城第一美的名声吸引来许多话本子看多了的寒门子,总想着这样的美人会看上他们那些要什么没什么的人。

    林长风看他们不爽,洛平也是如此,两人一拍即合,林长风装鬼吓唬人,洛平就在边上煽风点火,时不时的装几下子鬼哭狼嚎,那些来求娶的人本就心里有鬼,一吓唬,就哭的和什么一样。

    “你们两个,还真是能玩一块去。”

    哪怕被抓包,林墨柳也不生气,她确实没有成亲的打算,只是有些惊讶,当了许多年好学子的洛平能随时随地放下矜持,陪她阿弟演一场鬼神志怪的戏码。

    “那是给我的?”

    看见洛平手里捏着支簪子,林墨柳下意识的问出声,而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冒犯,抿起嘴,漂

    亮的桃花眼却不自觉的看着洛平怔仲的面容。

    “啊嗯,是给柳姐姐的,看来我下次得藏好些,才能有惊喜。”

    那支漂亮的珠花,自那以后也被簪进少女的发间,承载着十六岁少年的心意。

    ——

    现在想起来,十多岁的那几年,该是他们最肆意的年纪。

    二十岁那年,洛平凭借优异的政绩和出色的才学,被任命为当朝最年轻的尚书,红色官袍,

    乌纱帽上嵌着金玉,身量拔高了许多,看着无比气派,也是这一年,皇城第一美人松了口,披上了凤冠霞帔,两大世族结下了姻亲。

    他心悦了十年的女子,在亲朋的欢庆声中一步步走向他,若是永远停在那个瞬间该有多好,若是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

    君夺臣妻的荒唐事,怎么就落在他们身上。

    头上的那顶乌纱帽多可笑,高堂之上的君王多昏庸。

    “臣,请旨辞官,望陛下恩准!”

    他的妻子,远比那顶帽子重要,他绝不会将自己的妻子留在这讽刺的朝堂。

    “阿平,我们会没事的。”

    林墨柳宽慰着他,就在那小小的马车中,他们设想着日后采菊东篱的终老,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他真的以为能够终老。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洛平从未如此怨恨自己为何在武学上毫无天分,成了逃亡时的拖累,已无路可退,只有那无人的烧饼铺子为他们敞开了门,林氏的儿女皆是烈性子,必然会与追来的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是个懦夫。

    实在是害怕看着好友与妻子死在眼前。

    于是,便只能他先走一步,死死抓着门框,身后的刀枪将他捅了个对穿,透过纸窗那一点点的缝隙,他看见女子在哭,他从未见过那个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女子哭的样子。

    他还是做错了,怎能让自己的妻子流泪。

    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将那扇窗关紧,却最终眼前一黑,不舍与疼痛皆离他远去,他不知活下来的人是否安好,他什么都没法知道了。

    ——

    “你怎么就是不愿意走呢?”

    地府的鬼差数十年看着这个等在奈何桥边的青年,明明死相惨烈,却依旧温和。

    “再不走,就连下辈子都要没有了!”

    但洛平依旧是摇头。

    “我夫人若是找不到我,怕是会生我的气。”

    他会等下去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几百年也不过云烟。

    只要能等到那个人就好。

    而他也确实等到了。

    没有下辈子也无妨,原本,就只敢奢求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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