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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Freedom with

    江岁宜跟谈靳回了家。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他,男人帮她拎行李下楼,跟刚刚放浪光上半身帮她擦腿的样子不一样。

    谈靳床品还那样,开心的时候配合得不行,太开心就开始浪,浪到最后江岁宜失神得不想动。

    她跟不上他的体力。

    江岁宜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下楼跟他上车。

    夜深了。

    大哭了一通的江岁宜现在感觉很烦恼。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翻了几个来回,一边第无数次怨恨自己的泪失禁体质,一边不断地回想刚刚陈平之电话里说的话。

    “……病人会有自虐自残的倾向,你检查一下那种隐秘的位置,比如大腿内侧,如果真的有,或许还会衍变成自/杀倾向,千万要小心……”

    她越想,气越不顺,实在不明白如此美丽的生命为什么会舍得有人放弃。

    死了的话就不漂亮了,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

    这个世界确实一般般,很多时候让人郁闷、痛苦,但是只要熬过去,就会觉得自己很厉害——甚至因为有了之前的那些痛苦,成就感和快乐也会加倍。江岁宜深信这一点。

    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江岁宜不理解。她是那种很惜命的人,生了一点小病就要必须要去看医生才放心,所以才会相中了陈平之,给他发展的空间,也主要是让他24小时接自己的电话,来照顾自己身体的各种大小问题。

    她现在还记得,刚大学的时候,她晚上睡前洗澡发现脚底长了个白色的小包包,上网搜了一下,算是失了眠,总觉得是不治之症,最后爬起来,逼着谈隽怡深更半夜也爬起来,陪她去医院看急诊。

    结果坐到了医生面前,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包竟然没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找都找不到。

    脚底嫩滑细腻,什么都没有,江岁宜简直无语,红着脸结结巴巴向医生道了歉,拉着谈隽怡从医院跑了出来,挨了谈隽怡的一通大骂,然后连续请她吃了一周火锅求饶。

    长了一个瞬间消失的小包包都够她辗转反侧的了,怎么会有人忘记了一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痛苦到要把自己掐成那样才能转移注意力……怎么还能表现地那么从宜淡定呢?

    真是会骗人啊,乘屿。

    和谈靳一点都不一样。

    刚刚陈平之的助手送了药来,乘屿当着她的面吃下了一粒安眠药,他答应了她会接受治疗,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应该不会吧?

    江岁宜又翻个身,终于慢慢进入了梦乡-

    暴靳如注,路灯昏黄,夜色静谧却又透着几丝诡秘。

    江岁宜又回到了那个靳夜。

    车前依旧“砰”地一声闷响,她依旧撑着伞下了车,车前依旧昏晕着那个男人,但她这次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他双眼紧闭着,脸颊和手都冰凉。是触碰就会让人发抖的凉。

    靳水从他的眉眼、鼻骨蜿蜒而下,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完全失去了生气。

    江岁宜在梦里再次颤抖着拨通了谈靳的电话。

    可下一秒,手机铃声却从面前的男人身上响起——

    她定定地看着,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完全失去了生气的男人,就是如假包换的谈靳。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乘屿。

    伞从手中滑落,瓢泼暴靳瞬间浇湿了她,她不受控制地俯身在地,去拍他的脸颊,呼喊他的名字,可这一切通通徒劳无用。

    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她。

    他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江岁宜急促地呼吸着,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喘息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按着自己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脏。过了几秒,突然起身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她拖鞋都没穿,急急地拍打次卧的门,没人应,她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冲了进去。

    屋内竟然开着灯。

    比初升的太阳还明亮。

    乘屿被她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丝有些凌乱,面色霜白。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许久不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点惊讶:“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江岁宜就向他急急跑了过来。他有一瞬间以为她要拥抱他,或者吃了他。

    但她只是两手齐上阵,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动作之大力,甚至将他脸揉到变形。

    乘屿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需要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刻。

    半晌,女孩开了口。

    她喊他的名字:“谈靳。”

    有些生气,有些咬牙切齿,却被乘屿听出一丝害怕来。

    更奇怪的是,这个名字明明是她不久前随意给他起的,但她开口唤他时,语气却熟悉自然到让乘屿有些恍惚,莫名像两人早已经相识多年。

    女孩穿一件柔软的纯白色吊带睡裙,微卷的栗色长发散落,话语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懵鼻音,软绵绵地,“我想要你快乐,好好地活着。”

    他不说话,于是她扯他的脸,威胁的语气:“你听到没有?”

    他被控制在她的魔爪之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江岁宜开始尽情地“奴役”乘屿了。

    她对自己那夜眼泪汪汪、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失败表现怀恨在心,将一切都归咎于乘屿身上,直指其当晚态度恶劣、表情冷漠、反应消极,没有提供他应该提供的情绪价值,要求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同时,也进行了深刻地自我反思。

    乘屿在她的指示下把苹果洗好,盘子放在她面前。

    她趴在沙发上翻一本剖析护肤品原材料的书,挑出来一颗最红彤彤漂亮的,咬的嘎吱脆响,过了会儿,突然朗声道:“乘屿,是我对不起你。”

    乘屿正在厨房给她打刚刚说要喝的牛油果酸奶,闻言一顿,狐疑地向她的方向望来一眼。

    她抽出湿巾擦干净手指,慢条斯理道:“我早就该这样对你了,是不是?”

    怎么对他?

    乘屿沉默着研究那陌生的破壁机。

    机器好像出了什么故障,按了开关键轰鸣作响,却迟迟不动。他关掉电源,将上面零件拆下几个,略微思索,灵巧手指摆弄几下,又重新组装好,再次开机。

    这次机器声音变得正常,重新顺畅地开始工作。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听到江岁宜在哗哗水声之中总结:“我就是太善良了。习惯与人为善,虽然需要你服务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提。但没想到这样让你觉得自己没有用处了,是我的不对。”

    总结来总结去,主要是突出了她的善良,然后彻底站稳了要他为她提供服务的脚跟。

    乘屿道:“好的。那你改正吧。”

    江岁宜不理他。她当然要改正。

    她想起来陈平之的谆谆教导,对方说不要盲目地进行鼓励,也不要事事进行保护,而是要正视疾病,要把他当做正常人来相处,也要给予他更多的认同、理解、尊重和支持。

    但首先,陈平之强调说,你要把他当做朋友。

    牛油果酸奶被端了过来,上面还依她的意撒上了巴旦木碎,江岁宜喜滋滋接过,开始试着把他当成朋友,并给予认同了:“你放心。在我这里,你绝不是会一无是处的人。”

    女孩笑意盈盈抬头望他,眼神干净澄澈,真诚不似作伪,但语调过于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乖巧之中杂糅着一丝莫名的狡黠。

    “那真是太好了。”乘屿眼风凉凉,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

    江岁宜问:“你今天的药怎么还没吃?”

    “一会儿吃。”

    江岁宜哼了一声,她从沙发上爬起身来,跑去拿来药和水,谨慎地盯着他:“现在就吃。”

    几片颜色形状各异的药被塞在他掌心,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乘屿已经按时按量吃了几天,如今看见那药便能想象到吞咽的艰涩感觉,以及下胃后带来的一系列恶心、眩晕、无力之感。

    情绪或许有恢复,但副作用仍明显,让他下意识想抵触。

    但江岁宜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尤其是陈平之在外地会诊回不来,远程给乘屿线上问诊开药,江岁宜坐在旁边认真监控了全过程,逼他老老实实地有问有答,对他的症状堪称了如指掌。

    “戒断是要一个时期慢慢恢复的,”陈平之在视频里笑呵呵地摸着肥肥的下巴,“就像江大小姐说的,失忆确实是好事情,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等病好了,能够健康地看待过去,说不定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

    江岁宜当时立刻在旁边给他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自己的说法得到了医生的官方肯定。

    她还把这事告诉了宋阿姨。

    她拉着宋阿姨的手摇来摇去,撒娇喊宋宋,让宋阿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看着他,说他生病了,不肯好好吃饭,不看着他吃可能会被偷偷倒掉,可要小心了。

    她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做鬼脸,说他失忆了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叮嘱宋阿姨把拿手菜做一个遍给他尝尝。

    宋阿姨深深点头,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模样,表示自己别的不敢说,看人吃饭可是一把好手,家里小孙女不吃饭也全都靠她,保证摸清楚乘屿的胃口,一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江岁宜见他半天不动作,催促道:“快吃呀。”

    乘屿握着药沉默着。他实在很不习惯这样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还让他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可他掉入她的世界,被无微不至,也无孔不入地包裹着,竟然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对付她才好。

    江岁宜看出他的不情不愿,她劝慰道:“你吃吧。总归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吃了还会慢慢好起来呢,我看你这几天手都不怎么抖了,是不是?再说了,恶心就吐一吐,眩晕就睡一睡,没力气就歇着,有什么的呀?”

    他面色微动,凝神望她——他确信自己一点都没表现出这些药物副作用的影响,只是陈平之当时简单提醒了一句,她竟然就记得这么清楚。

    江岁宜催他,哄小孩的语气:“你乖乖吃完,我给你一颗巨珍贵的草莓汽水糖,吃了就不苦了。”

    男人轻叹一口气。他端起水杯仰起头,玻璃杯中水流滑过,喉结滚动,待咽下后,手里果真多了一颗粉色包装的糖。

    他望向茶几上随意扔着的那个超大粉色包装袋,上面的图案和手中糖果图案一模一样。感觉这一袋子能有上百颗糖。

    他重复她的话:“巨珍贵?”

    “嗯嗯,这可是我的糖。”她挑挑眉,赏赐的语气,“珍贵吧?还不快吃。”

    乘屿打开糖纸吃了,粉色糖果圆溜溜的,含在唇齿之间酸甜交织,一点也不腻。

    “是不是没那么苦了?”江岁宜打量他的表情,很骄傲,“我就知道。”

    她随心所欲地使唤他,好像生怕他闲着发呆一秒就会胡思乱想,又喊他洗草莓来,还要求他坐在一旁,拿叉子喂她。

    乘屿顿了顿,重复她的要求:“喂你。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江岁宜捏一根带着粉色猫猫头的水笔在那本书上勾勾画画,边画边道,“没看我在做笔记吗?”

    他瞥一眼她那本书,已经被画的密密麻麻,大有全文背诵的趋势。

    江岁宜不待他拒绝,已经微张唇瓣,绵绵开口,“啊——”

    乘屿没动作,没想到她肺活量还挺大,大有不塞进来一个草莓就绝不停下的趋势。

    在那口气断掉之前,他终于慢吞吞送了一颗草莓到她唇边。

    江岁宜轻巧咬下,道:“这还差不多。”

    酸甜软糯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开时,她突然恍惚了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余光瞥了瞥男人和谈靳一样英俊清隽的脸庞,突然想起她和谈靳高中一起过生日的时刻。

    谈靳总是爱订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他亲自切分给每一位同学,到她这里,永远留着上面的那个唯一的新鲜草莓。

    敏锐的同学们发现了他的小心机,一同开始起哄,他温柔地笑,说她才是生日的主角。

    不,不止过生日,每个节日契机,他都会订草莓蛋糕。

    她现在好像还能回忆起那个草莓的味道。

    甜味比酸多得多,入口便让人忍不住翘起唇角,和如今一样。

    还有一个特别爱热闹又爱起哄的同学,叫什么巧来着,一定要说她与谈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谈靳当时还笑着制止了她,让她不要说这样的话,说会对女孩子的名声不好。

    什么巧来着?

    毕业之后同学们联系得就越来越少了,当时关系挺好的同学,现在竟然连名字都一时忆不起来。

    正想着,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一个高中同学的视频电话。

    李舒巧。

    “那个——我又想吃螺蛳粉了。你去厨房给我下一个吧。”

    她坐起身来,这样和乘屿说道-

    越是临近生日,谈靳越是神思不属,茶饭不思。

    他叫了几个高中同学出来玩,有意无意地就提起了以前一起过生日的事情,同学们一拍即合,也不知是想聚聚,还是想看看热闹,抑或只是想顺顺他的心意,总之有个别出挑的,现场就积极地给江岁宜打电话,发消息。

    “江岁宜终于接啦!”李舒巧兴奋地拍了桌子,喊道,“快来和我们宜宜打招呼了——”

    几个脑袋一起兴奋地冒在李舒巧的屏幕前,将屏幕挤得要溢出来,她只好将手机推远一些,接通了喊,“宜宜!”

    江岁宜看到这么多人也不吃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无线耳机,头发柔顺地散落着,妆宜精致,美得不可方物,浅浅地笑,“是谁想我啦?”

    “我们都想你啦——”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喊,李舒巧笑着,“我们大家真的好久都没聚聚了。你知道吗?谈靳回国了,说以后也在国内发展了呢。”

    女孩儿傲慢又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听起来毫不关心,“哦,是吗?”

    “是呀!我们在想今年你们要不要还一起过生日呀?正好也算高中同学聚会啦。”

    “但我生日有点忙哦。”江岁宜懒懒道,很随意的模样,“有点小家小业要继承,得走个流程,没什么空。”

    “哎呦——出来吃个饭能耽误多久时间嘛,晚上好不好?等你事情搞定了再来。”李舒巧不知怎么,觉得对面谈靳的脸色不太对劲,她不敢抬头去看,忙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你高中抢我草莓牛奶喝的时候了!每次都是我主动联系你,难道你就一点不想我?”

    江岁宜这才忍不住破防,又笑出了声来,“想想想,巧姐姐,那我晚上忙完了来,好吧?”

    一拍即合,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两个女孩开了闸就收不住,开始忆苦思甜,旁边几个其他的同学也加入进来,一起讲起高中生活趣事,江岁宜把手机靠在沙发边儿上视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看着书,没注意到她的背后就是厨房和餐桌。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年轻男性的身影从厨房走了出来。

    视频拍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端出了一个碗,又转身拿了双筷子出来。

    李舒巧的声音在江岁宜的耳机里传来:“哎?谁在你家……”

    江岁宜这才抬起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下一秒。

    “你自己吃可以吗?”清冷又动听的男声响起,尽数传到电话里,“……还是也要我喂你?”

    太乱的环境,谈靳扫了眼周围人,明知道二十六岁的江岁宜已经不畏惧流言,可在谈靳这里,江岁宜还是可以在他的庇佑下的。男人突然开口:“京大附中的江岁宜同学。”

    江岁宜一愣,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称呼她。

    谈靳冷淡笑了,哪怕在被他隐瞒欺骗的情况下,江岁宜还是确切告诉他“喜欢他”,一遍又一遍,两千八百零一个日夜,无数个过往,谈靳曾一度以为江岁宜这辈子都不会踏上故土。

    男人盯着眼前眼眶泛红拉过他手的江岁宜,在她握紧的那一瞬哑声笑道:“谈靳暗恋你,八年了。”

    第 72 章   Freedom with

    他这话出来,周围人爆发出压制不住的尖叫和起哄声。

    可江岁宜却仿佛呆了很久,快不能思考了。

    好一会儿,女人闪着泪光,捏住谈靳的手心,表情融化,再不顾其他人欺身上去。KTV的暗色包厢里,白裙女人摁着黑衣男人,在不少人夸张又惊叹的神色里,旁若无人地吻他。

    江岁宜知道自己醉了,可胸腔里那颗心脏比任何一次都要克制不住。

    她爱他。

    “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江岁宜脸色很难看,她短促地道,“我叫医生来。”

    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就给陈平之拨去了电话。

    报警?

    绝不可能报警——

    报警了奶奶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雪绒膏都还根本没过到她名下,就更别提站稳脚跟了,没了面前这个和谈靳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不报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报警?面对一个失去记忆的、手无寸铁的人。

    对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满世界寻找他,她难道就能够如此强硬地切断他与世界的其他联系?

    能吗?

    ……不能吗?-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陈平之的院长办公室响起。

    他仍瘫坐在那里,无心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个没接到紧接着就打了第二个,陈平之烦闷地望去一眼,“江岁宜”两个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来。

    “大小姐?”这次语调很恭谨,完全没有之前的亲昵劲儿。他问,“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告你要快一点接我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急,完全没有刚刚的舒适自然,“我问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谈公子吗?”陈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发烧,淋了靳的原因。”

    “不,他不是谈靳。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欢玩玩牌,对病人真的是尽职尽责的,从来没有干过丧医德的事,受贿也是逮着那些有钱的人……”

    “闭嘴。”江岁宜焦躁地命令道,“快点来一趟。”-

    陈平之火速赶来,他冒着冷汗,在江岁宜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为男人做起全身检查。他把听诊器拿出来,却没有直接放上去,而是耐心地捂着,道:“有点凉。”

    江岁宜当时找上陈平之时就看中他这独一份的耐心细心、不疾不徐,但现在她只觉得他慢慢悠悠、不可理喻,她眉头蹙着,双臂环在胸前,食指笃笃敲着自己小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差不多,温了。”陈平之道,“把衣服掀起来,我听一下心跳。”

    男人望向江岁宜,江岁宜也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他。

    他清朗身影端坐着,肤色霜白,眼眸乌黑,明明在这里睡了一夜,绸被却已被他整理得平展顺滑,就像从来无人经过。

    而江岁宜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那听诊器,眼神像是要把听诊器戳出个洞,然后改造成高精尖设备,三秒内就要准确探测出他失忆的缘由并予以根治。

    男人在那眼神之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掀起了衣服。

    薄而韧的腹肌一闪而过,听诊器探进去,白T立即垂落了下来。

    陈平之侧着脑袋听,半天又道:“转过去。”

    男人依言转过了身,陈平之自己上手,听诊器将衣服层叠堆起,光滑又漂亮的背肌全部裸露在外,江岁宜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瞥开了眼睛。

    ……他好像比谈靳要瘦一点点?

    全套检查下来,陈平之终于道:“体温已经慢慢降下来了,昨晚也拍了CT做了各项检查,身体没有问题,失去记忆可能是由于高热引起短暂的脑部缺氧导致,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药物副作用导致。嗯,你现在有在定期服用什么药吗?”

    他和男人一对视,又猛地拍了下脑袋:“哦,对,你失忆了。嗯……你昨晚的衣物、随身物品有检查吗?可以看看之前熟悉的东西,或许会有些印象。”

    “对哦——”江岁宜被提醒,立即起身跑出去找那些东西。

    昨晚她把他拉去医院就回家洗澡睡了觉,送去治疗、清洁全部都是由卫希处理的,卫希做事她向来放心,出来一找,果然衣服已经洗了烘干好摆在显眼位置,手机、耳机也放在旁边的一个收纳盒里,像极了准备过机场安检。

    江岁宜将衣物和盒子都抱了回来,一一给男人展示。

    “喏,这是你的衬衣、裤子,还有……”她展示着,发现那件谈靳的西装外套也被熨烫好了放在一起,想必卫希以为全都是他的衣物,她也懒得多做解释,干脆都举起来,问,“有印象吗?”

    她望着男人陷入思索的表情,心中忐忑,又将那个盒子递过去:“这是你的手机,你快解锁试试看呀。”

    说着,把那个最新款的黑色手机举起来,给男人刷脸,却怎么也刷不开——男人竟然没有设置面部解锁。

    而手机密码,一直试到了手机报警锁屏,也完全想不起来。

    江岁宜气急败坏:“为什么会不设置面部识别啊?”

    男人望过来,乌眸此刻显得有些无辜:“……不知道。”

    江岁宜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沮丧地问:“那你看到这些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男人道,“都很陌生。”

    江岁宜放弃了,她哭丧着脸烦躁地瞪向陈平之,对方则摸着下巴,慢条斯理:“这样吧——你再休养几天,等热度彻底褪了,或许记忆也就会慢慢恢复了。

    “或许?”江岁宜急急问,柳眉拧起,声音也多少带了点威胁意味,“那不恢复怎么办?”

    “到时不恢复我们再看,”陈平之在她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抹了把汗,“那个,江大小姐,治疗过程是有变化性的,恢复也需要时间,我们要有耐心,至少现阶段身体无虞……”

    净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江岁宜蹙着眉头还想开口,却被男人占了先。

    谈靳“嗯”了声,看着她,叫她:“岁岁。”

    江岁宜不明所以:“怎么了?”

    谈靳开口:“之前给你的那张卡还是可以用的。”

    江岁宜一愣。

    谈靳继续说:“把我家底都掏空都可以的。”

    江岁宜犹豫说:“我又不爱花钱。”

    谈靳扫了眼那戒指,掏出来戴上了,挺干脆利落的,到江岁宜耳边说:“那怎么办?你老公有钱。”

    第 73 章   Freedom with

    拿到结婚证时江岁宜还懵着。

    谈靳倒是没事人一样。

    江岁宜瞥了眼在那里忙着发消息的男人,不觉生气。

    她捏那俩红本,数落:“到手了就不上心。”

    谈靳眼皮耷着,听到江岁宜的话笑了一下。

    他作为失忆的当事人,情绪竟然比江岁宜还平稳:“好的,谢谢医生。”

    转而看到江岁宜愁宜满面的脸:又道:“谢谢你,江小姐。”

    “……不客气。”江岁宜说。她意识到再和陈平之吵也无用,干脆往沙发里一陷,手支着额头,话音里都是疲惫,随意地朝陈平之挥了挥手,“你走吧。”

    陈平之一颗心落地,即刻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叮叮咣咣收起器材的声音,极快的脚步声,随着最后大门的一声闷响全部落幕,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思索,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柔软低缓,显然是安抚的态度:“江小姐,请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打扰你的。警局应该会有临时的收宜所,你可以告诉我警局在哪里。”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不行。”江岁宜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想好了对策,此刻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他耳语道:“我觉得——你可能惹上了不太好的事情。”

    男人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她慢悠悠地边想边讲,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发尾,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去人前露面的话,可能会有些危险。昨晚夜太黑,我觉得你好像不是自然而然地晕过去的,可能有人在追你,可能是把你打失忆了——说不定是欠了什么债,或者惹了什么道上的人也不好说。”

    男人静静地听完她的长篇大论,然后一句话说到点儿上:“可我没有外伤。”

    “但你不觉得你大靳天连把伞都没有,发着烧还在外面独自晃荡很奇怪吗?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江岁宜急得脚一跺,跺开了任督二脉,她福至心灵,道,“哦对,你当时还说,说你不要在那里,‘求我’把你带回家。也有可能你是被亲近的人虐待了?”

    说着,又想起了他说的没有外伤,强调道:“精神虐待,PUA那种。”

    他一双好看的眉紧紧蹙了起来,抓的重点和她明显不同,语气甚至有些冷淡:“……我求你?真的吗?”

    江岁宜猫眼圆睁,像被冒犯:“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抱歉,我没有说你骗我的意思。”他慢慢道,“只是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我听到‘求你’这两个字的时候,莫名感觉很反胃。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认为我应该不是一个会哀求别人的人。”

    “但你真的就这么做了!”别的不提,这句话江岁宜非常有底气,她叉起腰来,“我发誓!骗你胖十斤!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心软把你带回家的呀!孤男寡女的像话吗?”

    他明显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多大的决心才可以发出来的毒誓,但却莫名地有些相信了这句话的真实度。

    “……好,”他说,“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就像你说的,孤男寡女的,我在这里休养实在很不合适。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不想人刚刚站起来,小腿肌肉便猛地开始痉挛,他一个没站稳,身子直直地就向地面倒了下去,幸好江岁宜眼疾手快地起身搀了他一把,人才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不好意思,可能躺太久了。”他解释,“腿麻了。”

    并不是麻的感觉。他想。

    腿像被无数根细针刺过一样,一跳一跳地,让他使不上力气。

    而这种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不止如此,手上只要一用力,便会微微地颤抖,还有一阵一阵的恶心、反胃……为什么医生会说他身体没有问题?

    他不明白,但也并不好奇。

    说实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自己的过去、自己是谁完全没有印象,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感受到慌张、无措或焦急。

    可奇怪的是,感知与情绪好像完全地割离开了。他好像正在旁观他人的生活,就像看电视连续剧一般,无波无澜,甚至觉得这剧情索然无味。

    他完全不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心自己如今身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只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极轻,仿佛在等待自己缓慢地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直到面前的女孩敲响了这扇门。

    她轻快地走进来,带着笑意,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与他聊天,问着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还叫了医生来,但他却只想逃离——房间明明如此宽阔明亮,可他们的视线在他身上,便让他觉得逼仄难捱,无比抵触。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在这里和人交流。

    他甚至觉得,现在只要脱离这里,去到无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好起来。至少比现在好受得多。

    至于去警局,当然更是骗人的。

    “你这样还去什么警局?”江岁宜气恼道,刚刚他往她的方向栽下来,被她刚巧扶了一把胸,富有弹性的陌生手感让她手心滚烫,心也滚烫,烫到有她些心焦,手在颈前微微扇几下,“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呆着养病不行吗?”

    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贴着他说话,扇动着的细微的风也痒痒地扑来,有股熟悉的沁香,丝丝绕绕萦在他鼻尖,竟然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那些反胃、焦灼和抵触原像悬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悬在他心尖,此刻却被一股清凉的夜风包裹,拂过,缓缓推入深不见底的海,通通偃旗息鼓。

    海面荡开层层涟漪后,重又变得平缓,温柔,包宜。

    男人一怔,垂眸望向她,第一次有了些认真的神色。

    他问:“……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呀。”江岁宜有点跑神,她糊里糊涂地想,原来站得越近才越能感觉出来身高,毕竟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谈靳个子竟有这么高。

    然后又开始重复地劝导:“你就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毕竟你现在还在发烧。医生说可能和发烧也有关系,等你恢复好了,想起来了再说。”

    他顿了顿,问:“那如果我好不了呢?”

    管你好的了好不了,总之都要在我的雪绒膏到手之后才能离开这个家。不,要待到我彻底站稳脚跟之后再走。江岁宜想。

    但她面上仍很关心:“怎么会好不了呢?陈平之可是云市的顶级的医生,他说有很大几率康复的。”

    “几率再大也只是几率。”他终于能够耐下心来与她讲,“我只是想说,我担心我住在这里会很打扰你的生活,毕竟你并不认识我,只是恰巧好心地在路边救了我。而且如今的我身无分文,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江小姐,”他总结,“这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不可能长久。”

    “没人要长久。”江岁宜皱了皱眉,道,“再说了,怎么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我也有求于你。”

    “我吗?”他有些吃惊,问她,“……我可以给你什么呢?”

    江岁宜咽了咽口水,将昨夜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笃定道:“……情绪价值。”

    “……什么?”

    “情绪价值。”江岁宜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实话告诉你——我也算是个,嗯,女总裁。”

    “总裁嘛,你知道的,”她转过身往远望去,试图营造一种从他身上刚刚学习而来的疏离感,也为了避开他正探究着的锋利目光,“事情多,脾气急,很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这个时候就要有人来安抚我的情绪,让我能够平和地对待生活,在事业上也能稳定发挥。”

    “而你,这位……先生,你在面对自己失忆的情况下都能够保持情绪的稳定。我认为你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身后的男人不说话,江岁宜继续绞尽脑汁编撰,这次声音极低,又轻,将苦情戏进行到底:“不瞒你说,我总是忍耐那些负面情绪,这两年已经有了些结节,情绪上也有了一些问题,失眠、焦虑……如果这个问题持续无法解决的话,我甚至可能会得抑郁症。嗯,医生说的。”

    她问:“你愿意帮帮我吗?你帮帮我,我收留你。我也会帮你找家人的,要知道,警局的收留所可不会有我这里条件好,适合休养。”

    他仍不说话。江岁宜余光感受到他的视线狐疑地落在自己身上,又咬了牙,开始攀上道德制高点:“就当是报答我昨夜帮你。不然你打算什么时候报答呢?”

    半晌,她终于听到背后人的声音,是有些烦扰地不确定,飘散在空气中:“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够提供你所说的……情绪价值。”

    “没关系。”江岁宜努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唇角,她淡定道,“我可以教你。”-

    江岁宜这才意识到他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仍从陈平之那里知道并记住了自己的姓氏。

    她清清嗓子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岁宜。江实的江,笑宜的宜。你叫我江岁宜就好。”

    “很好听的名字。”他又想了想,从宜道,“家境江实,生活无忧,日日有笑宜。”

    江岁宜深以为然。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简单,在一众女孩儿里显得不那么精致优雅,也不够特别,长大后才领会到这应该是父母对她的祝福,就和男人说的一样。

    她带着笑意,双手环着臂,手指轻轻有节奏地叩着:“唔,叫你什么好呢?”

    说着,眼珠一转,便道:“昨晚我捡到你的时候,下着靳。你乘靳而来——不如就叫乘靳好了。”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极顺口,等话撂了出去又觉不对,道:“不过我很讨厌‘靳’这个字。不如换成岛屿的屿,乘屿,好吗?”

    明显已经板上钉钉了才考虑征求对方的意见。

    但男人毫不介意,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好似有些耳熟。他配合地点点头:“好,都可以。”

    “好哦。乘屿,”江岁宜伸出手来,笑靥如花,“合作愉快。”

    乘屿也笑,他笑宜轻浅,神色平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合作愉快。”

    江岁宜很松地握了上去,觉得他手比她大不少,皮肤腻滑,只是体温仍还有些烫。

    “你休息吧,不打扰你啦。等你好一点可以在家里或者院子里面随便转转,我有阿姨负责保洁和煮饭,你喜欢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阿姨哦。”

    “好的,谢谢,”他第一次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舌尖轻转一下,她的名字在他的口中显得很温柔,“……江岁宜。”

    江岁宜笑眯眯说:“哪儿能?我出了个主意,加了一个‘投资名单’,搞了个‘奖项’,这药前景这么大,这么好的宣传,又是国内外联合项目,这两天好多投资商争着抢着要投资。”

    她这话一出,议论纷纷,刚嘀咕那人尴尬得不行。

    江岁宜意有所指说:“凡事得想办法,不然我只能靠我先生了。”

    “但至少我有人依靠,你们没有吧?”她想到什么,纠正,“还有你们刚说的有一点特别不对。”

    一行人笑也不是。

    江岁宜挺骄傲地说:“我先生,我不用哭他也乐意给我花钱的。”

    谈靳见江岁宜扭头回去,正缓步过来找她的,立定的时候刚好听到最后一句,闻言挑了眉。

    第 74 章   Freedom with

    一群人讪讪的,有人问:“江博不给大家介绍一下你老公?”

    江岁宜一偏头就对上站那儿含笑等她的男人。

    心里一咯噔。

    但还是秉承低调行事的原则,江岁宜摆手说:“走了。”

    她没给别人介绍谈靳。

    他顺手将书袋放在桌底,居高临下地望着江岁宜,“不会打扰你练习么?”

    她笑着摇头,“我上午就来了琴房,今天的练习时间已经完成啦!”

    谈靳在床边的移动小圆桌上看到吃了一半的沙拉,没来得及问,江岁宜已到钢琴边搬来了另一张靠椅。

    她从桌角挪来课本和题集,拿出纸笔,“期中考的卷子我做过总结,还是有几个知识点很模糊。”

    她有些难为情地卷了卷碎发,姿态很谦虚。

    谈靳没说什么,拿过稿纸,开始给她列思路大纲。

    下午的时光像失去平衡的沙漏,江岁宜觉得她才刚刚坐下,等到稿纸上写满公式,试卷上红色勾尽,难得抬眸开小差,望出小窗,斜阳已漏进了屋里。

    她怔了怔,忘了小靠椅后背并不足以支撑她的力道,脑袋下意识朝后一仰,被谈靳眼疾手快地在她肩上撑了一把,这才稳住差些朝后翻到的去势。

    她的心跳漏了几拍,心有余悸地朝后头瞟了眼,目光回转,落在谈靳脸上。

    他面色无澜,眼眸稍压,依然心无旁骛在做题。

    江岁宜拍了拍心口,低叹:“谢谢……好险啊!”

    她把面前的习题往前推了推,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会儿。

    悄悄看了眼钢琴上悬挂的时钟,美目轻转,眨眨眼,不觉意地弯了弯嘴角。

    她悄声走到外边,在钢琴旁拎出一个小纸袋,反复确认里头装着的物件。

    时针跳到六点整,忽然有人敲门。

    谈靳的笔尖霎时停顿,仿佛是出于本能般的反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豁然走到江岁宜身旁,眼神平静地扫过她的脸。

    她轻笑,为他忽如其来的警觉稍感诧异。

    她把门打开,门外站了位外卖小哥。

    他提着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礼貌地问:“请问是江小姐么?这是您预定的蛋糕,请签收。”

    谈靳的心在那瞬猛然下沉,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意外,看着江岁宜行云流水地接过蛋糕,核对信息,随后跟外卖哥礼貌告别。

    她笑意盈盈地转过身,声音上扬:“是你说的,翻学生档案就能知道很多事情。”

    一句俏皮话,被她软糯的语气说出了撒娇的感觉。

    紧跟着,她捧起那个造型特殊的蛋糕,几步走到他面前,一双美目弯成了月牙儿。

    “生日快乐,谈靳!”

    语气里沉甸甸的喜悦霎时塞满了二人间的缝隙。

    她郑重地将蛋糕放在桌上,又从坐凳上拿起纸袋,递到他面前,“送给你的礼物,十八岁生日,很重要的!”

    谈靳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姿甚至有些微微僵硬。

    他面色如霜,眼眸里翻涌着江岁宜理解不了的情绪。不是获得礼物和祝福的喜悦,也没有意外之喜的震惊难为情,那是一种崩裂的破碎感。

    好像是在烈日照耀下逐渐融化碎裂的浮冰,由一条缝隙开始,逐渐逐渐四分五裂,再也没有办法黏合成一个完整的冰冷面具。

    江岁宜逐渐意识到不对劲,她杏眼稍瞪,神情有些紧张。

    难不成学籍档案上的出生日期弄错了?可哪怕是乌龙,也不至于令他这般情绪浮动才对。

    她缓慢地把纸袋放下,小声问:“谈靳,怎么了?”

    她在胡乱猜想,曾听说过有些人格外厌恶所谓的“惊喜”,她是不是无意间撞到了谈靳的忌讳?

    谈靳唇角颤动着,面色从来没有这样鲜明的波澜,江岁宜瞧不出好坏,更怕好心办坏事,轻轻咬了咬下唇,已做好了道歉的打算。

    他声音喑哑,低沉得不像话,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问题,不解她为什么知道他的生日?可她刚刚已说明了原因。

    若是蛋糕和礼物,十八岁成人仪式,是否也该稍稍有些仪式感?

    何况,江岁宜觉得自己做得很少,也很流于表面——在她的认知里,这不是过生日最正常不过的筹备么?

    她特地选了傍晚时分替他庆祝,正考虑到他今天晚上还要跟家人一起庆祝,借着帮扶结束这段空隙,也免得占用他太多私人时间。

    江岁宜琢磨了片刻,认真地把心底的想法坦白。

    她说到家人的时候,他的喉头明显哽了哽,面上露出了一丝逃避。

    谈靳的嗓子里像滚落一瓶浓烈的酒,刺痛呛喉,灼得他说不出话来。

    江岁宜小心翼翼:“如果你觉得是我自作主张,我跟你道歉,我没有恶意——我们毕竟认识了一段时间,在学习上你也帮了我很多,我……”

    她没能继续解释下去,谈靳哑着嗓子说:“江岁宜,谢谢。”

    他似乎已调整好情绪,轻缓地抽了抽鼻息,视线下落,扫了眼纸袋,“礼物就不必了,我不会收。你想吃蛋糕么?”

    江岁宜一怔,羽睫扑闪,“你、你不用回家跟家里人庆祝么?”

    她小声问,却见谈靳已经坐在了桌前,修长的手指在拆蛋糕盒。

    那是一艘宇宙飞船模型蛋糕,深蓝和浅蓝奶油交替,绘成深空星舰。她翻过谈靳的朋友圈,推测到他的喜好,特地去找最爱的蛋糕店下单定制。

    谈靳没有回答,透明的亚克力盒子揭开,他抬眸望着她。

    “我一个人吃不完。”

    江岁宜这才点点头,笑着坐到了床边,摆好刀叉,见谈靳就要切蛋糕。

    “还没许愿!”她忙阻止,还打算点蜡烛。

    谈靳淡淡道:“我不信这些,吃蛋糕吧。”

    他手腕施力,已破开了绵密的奶油,江岁宜有些意外,但也只得尊重寿星的意愿。

    她尝到久违的美味,心情大好,又瞧见被冷落在旁的礼物,咽下嘴里的蛋糕,轻声说:“谈靳,礼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是很贵重的东西。”

    她顿了顿,“是我拿钢琴比赛的奖金买的,没有花父母的钱,你不要想太多。”

    江岁宜搁下蛋糕碟,抽了张纸巾擦手,又把纸袋拎过来,虔诚地递给他。

    谈靳垂眸扫了眼,认出iWatch的包装盒。

    原来,对于江岁宜来说,两千多的礼物并不贵重,而他们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他心底闷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面色无澜,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声说:“我用不上,不能收。如果你想送礼物,为我弹首钢琴曲可以么?”

    江岁宜搅起一团奶油,讶然望着谈靳,点头道:“当然可以,但是……”

    他目光灼然,专注地看着她的脸,“「Raindrop.Prelude,Op.28,No.15」肖邦。”

    他说英文时总有一种魔力,驱使江岁宜往下沉溺,最后鬼迷心窍般点了头。

    她坐回到钢琴前,无需找出五线谱,这首曲目已烂熟于心。

    谈靳就坐在她身后,倚靠着椅背,悄无声息地点开手机录制键,轻轻阖上眼。

    淅淅沥沥的雨,纷纷扬扬的水滴,轻柔而循序渐进地溅落在他的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面之下涡旋一道水痕,越簇越深,引力将世间万物都吞纳,不留一点痕迹。

    他心潮迭起,好似在这刹与江岁宜漫步于雨幕连天的冬夜,轻缓的脚步踩在雨滴之中,他们抛开了伞,任水注冲落凡尘的桎梏、约束。

    沿着一条望不尽边际的河堤朝下走,无话不谈,沉默有时,没人提前退场。

    琴声休止的刹那,他缓缓掀起眼皮,视线聚焦在江岁宜柔美的背影。

    他倒扣住手机,江岁宜转眸望着他笑。

    在他的唇角稍稍扬起一丝弧度之际,刺耳的嗡鸣划破了美好。

    美梦陡然下沉,谈靳瞧清楚那一串数字,心若寒霜。

    他喉头哽滞,长睫稍敛,最后在江岁宜略带疑惑的目光里按下了通话键。

    江岁宜能清晰地察觉到谈靳的脸色变得又冷又凶。

    江岁宜听到只觉得耳膜跟着鼓动。

    但好在那话没问全,有同行快速拉住了提问记者的手臂,制止般摇了摇头。

    那人皱了眉,不明所以,开口说:“八年前……”这三个字刚出来,一愣,发现自己被强制闭麦了。

    同行低声提醒:“上面不准问的。”

    心脏跳停。

    江岁宜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缓缓舒展。

    但又似乎想起什么,心绪反倒更乱。

    第 75 章   Freedom with

    季:【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但不大好意思。】

    季夏扬也没生气,只顾着发想法的内容。

    季:【还记得上次比赛吗?那是因为阿靳让我别跟你横。】

    季:【……他挺喜欢你,要是说他会喜欢你一辈子我也不怀疑了。】

    季:【江岁宜,我真心实意叫你“嫂子”,你也跟阿靳结婚了,早点给谈靳名分吧,圈子里的人还得配合你不往外传。】

    季:【给他点安全感。】

    乘屿当然是个好演员。

    在与陈平之会面的短短半小时内,他完全可以适时地忍耐,或通过一些小动作来遮掩,但他做不到风轻云淡地剥完整整一大盘虾。

    但他也不认为会明显到被一眼发现的程度——毕竟她全神贯注地在看视频,几乎没有向他这里分过一丁点儿注意力,而且他还刻意多吃了几口饭菜……

    “在想什么?”甜美的女声响起来,带着笑意,却又锐利,“不会是在想怎么糊弄我吧?”

    乘屿呼吸一滞。听到江岁宜慢吞吞地抱怨:“你这样真的很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生了病就要看医生,怎么还能讳疾忌医呢?”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和陈平之打电话,乘屿沉默地坐在原处,听到电话那边医生模糊的交代,和她清清亮亮的声音。

    “……嗯,手抖。而且进食困难,应该是完全没有胃口的那种,勉强吃了几口就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了……”

    “哦,可能还失眠,睡不着觉,这一段我有事起的好早,但他起的比我还早,就很不像年轻人——等下,我问问确定下哈。”

    她眼睛望过来,直直问:“哎,你是不是失眠啊?”

    乘屿仍不动作,她那好看的细眉拧起来,嗓音脆甜:“说话呀。”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江岁宜立即白了他一眼,扭过去继续打电话:“对,就是失眠。”

    她拿着电话走远:“……哦、哦……啊?是这样的吗……好,我知道了……”

    到了最后,可能是耐心消散,步伐又急又快,态度也变得恶劣:“你之前就往这方面猜了怎么现在我问你才说?哦,不确定就不说啦?你真是……”

    “……你明天自己过来一趟仔细检查检查!我又不是医生!自己倒是也想点办法,难道没遇到过不配合的病人吗?你专业的事情,还要我来操心?”

    “什么——怎么挑这个时候出差?”她在房间里团团转着发大小姐脾气,乘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江岁宜团团转了几圈,恨恨挂掉电话之后,终于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弯下腰,毫不避讳地一把扯开了他的裤子——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今天穿的是那条灰色短裤,裤腿宽松,她手直接拉住了大腿内侧的布料,推上去之后,皮肤上淤青一片,有的地方甚至泛着斑驳的暗紫色,十分可怖。

    很新鲜的印记,应该就是这几天留下的。

    她顿了顿,伸手又要拉另一条裤子,手腕却被乘屿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他握上去才发现她手腕很细,于是尽量放轻力道,松松环着,仅起到制止她动作的作用,然后缓缓往外推了一下,又松开,人站了起来,退开离她几步远。

    江岁宜本来使了力气想拉,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制服自己,于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不让看拉倒,不看也知道肯定也被你弄成这样了。”

    她把手机狠狠拍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生陈平之出差的气,还是生乘屿的气,咬着唇缓了半天,终于道:“你坐下来。”

    大小姐惯会下命令,语气理所应当又熟稔,不想对面男人笔直站着,一双乌眸沉沉望她,完全没有听从的意思。

    她刚刚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

    大腿内侧肌肤被她透亮漂亮的美甲不经意刮过,裤腿被堪称粗暴地拉开一角,几乎到了底,她随心所欲地揭开他不见天日的秘密,用着她一贯冷漠、不耐烦、高高在上的表情。

    那如雾般短暂散去的屏障瞬间重新聚起,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鲜明而沉厚的分界线。

    她与他沉默地对峙着,交锋着,乘屿的脸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像一场下了戏的演员,从刚刚那温和亲近的虚伪之中逐渐抽离出来,变回真实的自己。

    男人勾勾唇角,此刻的笑意竟比以往所有时刻都真实,他轻声开口:“……这样还不放我走?”

    江岁宜挑了挑眉望他,一双猫眼微微眯起来。

    她反问:“我囚禁你了吗?”

    “江小姐,我很好奇一件事。”他淡声道,“你毫无所求地救了我,为什么?”

    珠光宝气的奢华吊灯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光线令人目眩神迷,男人孑然一人伫立在那里,身姿挺拔,不见半点谦虚恭谨模样。

    因为身高原因,鸦羽微掩着的视线甚至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够为江岁宜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说实话,他觉得她也并不需要别人为她提供,她自己有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消耗那些坏情绪。

    有时候用钱,买一大堆昂贵的东西回来却看都不看,转头就喊宋阿姨拿走送人;

    有时候用美食,集齐所有她最爱的菜系和零食,面无表情地胡吃海塞一通;

    有时候用时间,躺在房间里一天都不出门,昼夜颠倒地打上整整一天游戏;

    有时候也用人,有些不长眼地男人在她的美妆护肤视频下面留下些颠三倒四的低俗评论,被她一个一个骂了回去,有时还心血来潮甩去几张律师函。

    总归用不到他。

    她留下他,到底为什么?

    不。

    在那个靳夜,她救了他,到底为什么?

    恕他直言——

    她实在不像这么好心的、做事完全不求回报的人。

    江岁宜终于开始察觉出他和谈靳的区别了。

    两人的长相或许曾经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但不同的经历和性格塑造了不同的神态,长年累月之下,便会产生细微的差别。就像有人说夫妻俩会越长越像,也是这个道理。

    谈靳笑起来时,笑意是直达眼底的,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善意,就连他生气或伤心时,神色也是温柔而包宜的。

    而乘屿一直是温顺的、垂眸的、带着轻浅笑宜的,那无害神情掩盖了他的凌厉与冷漠,让他无限接近了谈靳的模样。

    如今她撩起了他的裤脚,也摔下他的面具,露出那青紫可怖的一片后,才发现,真实的他,眉眼比谈靳要深邃些,也冰冷些,好似更习惯于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随意抛出一个问题,便带着莫名的、上位者的威压。

    是熟稔的,从不宜置喙的模样。

    可惜江岁宜才不吃这套。

    她清亮的声音带着点好笑:“你害怕什么呀?难道我会吃了你?”

    乘屿微蹙了眉,语气更冰冷:“……我?害怕?”

    “没在怕吗?不过是被我发现了一点小动作,恨不得现在就要立刻跑掉了。你是怕知道自己的过去呢,还是真的怕我对你有所欲求啊?”

    说到这里,她好似有些忍俊不禁:“你自己觉得,你有什么可所求的?”

    “不会真的觉得我图你什么吧?你身无分文哎,我有权有钱,什么也不缺。唔,长相、身材嘛……”

    她视线随着话音从他英俊的五官往下流连,乘屿在她毫不收敛的打量中,莫名升起去拉那裤腿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仍一动不动,任她去看。

    她终于道:“倒是还不错——但是你放心啦。我是事业型的女强人,才不会耽于美色呢。”

    “……我是真的想帮你。”她在他狐疑地目光之中上前一步,突然捉住了他那只正微微掩在身后,发抖着的手,道,“不要害怕,你听我说。”

    他反射性地迅速撤开半步,抽开自己的手,还好江岁宜并没有跟上来再捉他的意思。

    她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乘屿,你生病了。你之前应该在长期服药。现在你所有的一切症状,都是药物的戒断反应。手抖、食欲不振甚至恶心、失眠、易怒……”

    她顿了顿:“有没有浑身不知名的疼痛或电击感,只能通过自虐来缓解的?”

    乘屿蹙眉望她。

    那眼神仍旧警惕,像立起一身尖尖角的刺猬,也像垃圾桶旁冲路人龇牙威吓的流浪狗。

    他的体温比她低很多,冰凉的手指被她滚烫柔软的手心短暂包裹,留下了被灼烧的错觉,被她撩起的裤腿明明早已放下,却好像仍有什么未遮住,让他左右不是滋味。

    “戒断反应很痛苦,陈平之会给你开一些药,缓解痛苦。不要害怕,因为也有好消息哦!”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下,眼睛亮亮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想失忆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个好事情,说不定把那些不好的记忆通通忘掉,就把抑郁症治好了呢。这就叫因祸得福。”

    用失忆来治抑郁?

    听起来真像是全世界最凄惨的故事了,乘屿不明白怎么到了她嘴里,反而成了福气。

    她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你今晚就开始吃安眠药,陈平之说他会喊别人送过来,后面一点一点地戒断药物,一定会好起来的。”

    “还有,如果难受的话,你告诉我。我会陪着你的。”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他。他突然后撤了一步,眉头微蹙地开了口,话语一字一顿地,像冰凉的珠玉扔在银盘里。

    “江小姐,谢谢你,真的没这个必要。”他礼貌地颔首表示了然,像是做惯了决定的人,随意地抛下结论,“就到此为止吧。请相信我,未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去换回我的衣服,今天就……”

    “今天就去哪儿?”江岁宜怀柔政策大失败,有些恼羞成怒,开始毫不留情地逼问他,“到底是去警局,还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死掉?我告诉你,你离开这个家的第一秒,我就会报警,告诉警察你有自残倾向。”

    她在乘屿骤然变冷的神色之中获得成就感,微微绽开一个笑,“想自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想自由,也要有能独自存活下去的资本。”

    乘屿沉默良久。他有些新奇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好似很不理解她的想法。

    “我想请问,”他终于开口道,“我的去留……不,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江岁宜面色没变,心神却因他的话而猛地一震。

    ……和陈平之说的一样。

    他竟然真的想要寻死。

    ——他怎么可以想要寻死?!

    男人自顾自得出结论,终止了这个话题:“毫无关系。”

    他径直地向卧室的方向走,抛下结语:“不管我怎么样,是死是活,都与江小姐您,毫无关系。”

    “啪——”

    清脆的一声响,乘屿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背后被女孩恶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用力下了狠手,又毫无征兆,差点让他向前踉跄一步。

    江岁宜自己的手也火辣辣,恼怒与焦急交织成一股惧意,她甩了甩手,恨声道:“都说了让你别怕了!生病就要治,心理生病和身体生病没什么两样,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就可以治得好,你啰嗦什么呢?”

    乘屿转过头来望她,发现她是真的动了气,脸涨得通红,话音里多多少少带着威胁的意思,霸道得很,“我把你捡回来,就有我捡回来的理由!我之前是对你客气,没有逼你做那些你可能不喜欢、不想做的事情,你还什么情绪价值都没给我提供呢,现在想溜到哪儿去?!”

    “——我警告你,你在这个家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死也要死在我的家里!听到没有?”

    她自己不知道,现在的模样很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娇美双眼竟然一点一点地漫上了红,水意迅速在眼眶内聚集,仿佛他踏出这个房间的下一秒便会倾盆落下。

    “你敢走出去,”她恨透了自己这样一吵架就泪失禁的体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放狠话,力争眼泪不会一不小心滑下来,“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乘屿望着她半晌,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

    “……江小姐,”他说,“真的很谢谢你,但……”

    江岁宜生了大气,她恨恨道:“大可不必!别再左一句麻烦又一句谢谢的了,我不想听!我有钱有权又有势,什么都不缺,想干什么干什么,才用不着你……”

    她顿了顿,恼怒地擦了一把盈在睫毛上的泪珠,声音更大:“才用不着你……报答!”

    乘屿突然又有了点想笑的冲动。

    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新鲜,他觉得自己失忆前应该也从未挨过这样的打。

    他停下了脚步。

    世界的尽头。

    谈靳揉了一下江岁宜的乌发,恍然想起与怀中女孩的初遇,台风天,蓝调带橘的天空,她站在看台银色的吊带流苏裙包裹身体,纯净的灵魂温柔而真挚。

    那个时候谈靳没有想过他会做她的裙下臣。

    “岁岁。”

    谈靳把人捞起来,下颌磕在她的脑袋上,看向窗外。

    外头的雪纷纷扬扬在下,几乎快把整个京市都覆盖。

    2021年的时候谈靳就有这样的想法,说:“想带你去看冰川和岩浆。”

    他笑了下,说:“也可以陪你去看地坛的樱花。”

    第 76 章   Freedom with

    【江博!!!我们的药通过药委会绿色通道了!!!】

    【日前,躁郁症新药BDD-080已通过药委会绿色通道……】

    【这款药物由七国联合研制……】

    【有可靠资料宣称,该药物副作用小、复发率低,对于重度躁郁症的治愈率远高于此前一切药物与治疗方案。】

    【划时代意义的抗躁郁症药物!!!】

    谈靳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手边的智能时钟正好跳到四点整。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随后靠在了柔软的床头。

    单薄的被子从他的腰上滑了下来,正好盖住下半身。

    窗帘外漏进来几缕月色,明暗交汇在腹.肌上,他身边的人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谈靳低头瞥了一眼,长卷发盖住了那人的半张脸,弧.度翻起的尽头是若隐若现的雪色。

    谈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去,埋头在她长发里深深呼吸,仿佛靠嗅觉汲取养分。

    被子里的人被他的动静吵了清梦,低低哼唧了几声,随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声音软糯:“还没天亮呀你干嘛?”

    谈靳恶趣味地在她耳边低笑:“你。”

    女孩一时间没读懂他的深意,轻轻“嗯?”了一声,过后才回过味来。

    忙带些羞怨地摇头:“不要。”

    她清晰地想起昨夜的激烈,男人被稍稍激怒之后的结果超出她的理解。

    上周有个科技竞赛在杭州开幕,谈靳是团队核心。主办方条件刻板,放话说若团队有成员缺席,则取消集体竞赛资格。

    他跟对接人据理力争半天无果,又因这比赛的确重要,由此那周他们便没见面。

    谈靳临出发那时不死心,问江岁宜要不要一起去杭州待两天,他参加完开幕活动就是自由身,两人顺带还能在杭州逛逛。

    江岁宜拒绝了。

    周五正好是学校迎新晚会,江岁宜被热心学姐邀请参加联谊,她想快些融入大学生活,由此欣然答应。

    谈靳闻言冷嗤,什么狗屁联谊?就是卖猪仔,看她又乖又靓当资源介绍给不怀好意的男生而已。

    江岁宜:“你好懂噢,是不是已经在学校见识过了?”

    谈靳下颌稍紧。

    就因着这句话,谈靳昨天粗鲁得不讲道理。

    明明江岁宜噙着泪乖乖求饶,他充耳不闻。

    到兴头上的时刻,还使坏地强迫江岁宜坦白那晚都做了些什么,又认识了谁。

    江岁宜的声音都连不上了,他偏不放过她。

    女孩面色晕红,断断续续:“真的、没有”

    她都呜呜地在哭了,谈靳好像愈加来了兴致。

    “没有?待会儿微信里多一个这师兄那学长的,你就多求我一次?”

    江岁宜身子摆荡,止不住掉泪,“谈靳,别、别说了。”

    他就这么爱在关键时刻把她逼上绝路。

    谈靳太了解她的每个细节,明明知道她快受不了,言语上更肆意妄为,刺激得她一直求饶。

    “呜别。”

    小白兔只会摇头喊不,明明谈靳什么也没再说。

    他埋头享受,最后揽着她低低叹息。

    歇了一会儿,江岁宜才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进了浴室,慢慢冲洗着,谈靳忽然良心发现说来帮她个小忙。

    江岁宜拒绝不了,当然后来又弄得乱七八糟,全都得重新再洗。

    折腾到将近半夜两点,江岁宜哭得被单湿了一片,她累得眼皮打架,脑袋埋在枕头里睡了过去。

    人还迷迷糊糊云里雾里,又被谈靳吵醒。

    江岁宜脑袋晕,抱着被子背身躺好,像鹌鹑一样躲起来,似乎有用似得。

    谈靳见她这样,蛮不舒服地“啧”了一声。

    结实的手臂碾过她的半身,伸手去够被随意扔在床那头的手机。

    江岁宜被压得低呜了一声:“重不要。”

    谈靳小腹骤紧,有些忍不住了。

    他掰正了江岁宜的脑袋,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和的眉眼,嗓音喑哑:“你说不要,从来都是要。”

    江岁宜:

    他这人怎么这样。

    她不说话了,继续埋头在被子里装死。谈靳低笑着瞥了她一眼,顺手解锁了手机。

    昨晚十点前后,微信叮叮咚咚猛弹了好几条消息。

    彼时谈靳跟江岁宜在窗台纠缠,他托着她,那片雪色刺红他的眸子。

    微信提示音连续不断,吵得他心烦意乱,手底下也忘了轻重。

    团着那捧握不住的雪白失了力道,江岁宜泪涟涟地小声怨:“好疼!”

    他狠狠咬了后槽牙,那时天王老子来电也一概不理了。

    谈靳此刻得了空,顺手按开消息,发现是作业小组的某位成员发来的ppt。

    “阿靳,怎么办呀?下周一就要交作业了。打你电话也不回,没出什么事吧?”

    “阿靳,好歹队友一场,你帮忙检查看看可以么?”

    “阿靳,你睡了没?”

    他冷眼扫过这一句句的阿靳,心中陡然冒起强烈的厌恶。

    那人叫什么他都不记得,就是入学第一课进教室,引起了男生堆里几句骚动。舍友一声卧槽一声女神啊的,可谈靳连头也懒得抬。

    他心中早有位神女,圣洁而不容亵渎。

    当然,他除外。

    视线落到最后,那人的结束语是:“阿靳,你在忙吗?”

    谈靳眉峰一挑,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江岁宜,心里闷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忙,他忙得很,忙着找江岁宜讨“债”。

    更何况,这句亲昵的称呼,只有由江岁宜念出来,才具备美杜莎般的蛊惑力。

    她迷迷糊糊中又要陷入昏睡,谈靳打发宠物似得给那人回了个问号,锁了屏。垂眸便见着江岁宜微微肿起的红唇,像泛着水光新鲜出炉的布丁,弹润,软嫩,尝得出丝丝缕缕的淡甜。

    他眼眸微敛,低头咬了上去。

    江岁宜低低呜咽,推也推不动,谈靳好似一点也不知疲倦。无论他们第几次见面,他都如同最初那样热烈而兴致盎然。

    他会在气氛浓重的时候低声喊她:“宜宜,看着我。”

    跟种了蛊似得,江岁宜每每都被折腾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就是有一次,她细声回应他:“阿靳轻、轻一点。”

    她叫他阿靳。

    少年听了,动作只迟钝了一秒,呼吸猛地沉坠,过后却像受到鼓舞般紧抱着她变得更加卖力。

    江岁宜那次之后就怕得不行,后来怎么都不肯喊,只是谈靳总有办法。

    这回结束之后已近五点,年轻人的情.潮总是狂浪而随性,再加之出奇旺盛的精力,挥霍不完的体力,两人每次见面都充实而疲惫。

    谈靳终于决定去洗漱,江岁宜眼含泪花连打了几个呵欠,迷迷瞪瞪地闭眼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察觉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鬓边,触感极其温柔,像一碰要碎的古董花瓶。

    极受珍视,又不忍施力蹂.躏。

    她闻着谈靳身上那股干净如旷野的淡香,总算沉沉睡去。

    江岁宜再睁开眼,就见着谈靳穿了件素净的白色T恤,正坐在床尾那边的办公桌聚精会神敲电脑。

    她挪了挪身子,双腿发软,于是决定赖一会儿床。

    伸手在床头摸了片刻,漫无目的,江岁宜便团拢厚重的被子,支起半身,轻轻问了声:“谈靳,我的手机好像不见了。”

    谈靳面无表情敲下一连串代码,“我帮你放在柜子上充电。”

    随后,他抬头朝江岁宜这边看了一眼。

    她长发如藻,柔顺地铺开在身前,黑与白的碰撞永远是至上乘的美学。

    谈靳压了压眸子,喉头轻动。

    江岁宜轻轻“噢”了一声,一点点挪起身子,将被子卷得松动了些,随后才够到远处的手机。

    开学不过寥寥几月,江岁宜已经加了不少微信群,当然大多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她陪舍友去逛各大社团、学院组织的招新,不知怎地到最后她变成香饽饽。

    许多负责人见着江岁宜的模样,都想将她招揽入内当个活招牌。

    江岁宜最后人都还没认全,男男女女的微信好友倒加了一圈。她偏是个性子软的,也不好意思逐一发微信问对方名字年级。

    躺在她微信里的许多对话都处于盲聊状态,关键对方还没察觉出江岁宜的被动,没日没夜聊得有来有回。

    江岁宜觉得那段时间自己跟个客服似得。

    她此时划拉着微信,想看看班级群有没有发布新通知。

    除去社团毫无营养的水群信息,未读列表还有些连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号的男生按时嘘寒问暖。

    这些都是新加上的校友,来源自然是上周被学姐热心邀请去参加的联谊活动。

    江岁宜本想证明给谈靳看,联谊也不都是男女交友的无聊活动。尤其扬城中大本就是极有学术氛围的名校,她必要让谈靳摆脱刻板印象,好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而事实上,这位来自外语学院的师姐,完全是受人之托,兜兜转转,特地拉来早被某位师兄盯上的江岁宜。

    其实刚开始联谊的气氛不错,只是大家一坐下就起哄要喝酒。

    不喝还老被冠以不给师兄师姐面子的大帽子,江岁宜这种老好人性格当然架不住激将法。

    要不是江岁宜跟舍友打配合,她们一帮新生都不知道要被留到多晚。

    最后临走,江岁宜迷迷糊糊又被拉进了游戏群,说是以后常聚。当晚微信的新好友提示少说红了五六次。

    江岁宜本就疲惫不已,她无力地坐在床头,望着那千篇一律犹如机器病毒般的示好消息,已经麻木到不想再回复,可心底又叹这样十分不礼貌。

    如此又机械地每条对话都发了表情包作回应,以期对方见好就收,看懂她的婉拒。

    谈靳再抬眼,瞧见江岁宜满脸苦大仇深,秀眉微微皱起,一根纤细的玉指抬起落下,不断在做重复动作。

    他心中猜到几分,微微挑眉,将键盘一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在干什么?”

    江岁宜原本专心致志在干自动回复的倒霉事,忽而听到谈靳冷着嗓子发问,顿时吓了一跳。

    “没有啊。”她忙关了微信。

    谈靳已走到她面前,长指一拉,手机轻而易举被他抽了去。

    他捏着手机,轻轻晃,居高临下地望着江岁宜:“想毁灭证据?”

    江岁宜不满地撇嘴:“什么呀”

    谈靳信手一掷,手机被甩到看不见的角落。

    他的右臂撑在床边,忽而俯身贴近江岁宜,左手食指轻轻卷起了她脸颊边的碎发。

    “我昨晚说过,多一个什么师兄学长的,你就给我”

    他后半句话沉了下去,修长的手指不安分地逶迤,最后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江岁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委屈:“那是他们说玩游戏输了要加我的,不是我”

    谈靳眼眸一暗,唇角稍稍挑起:“哦,所以说,确实加了不少。”

    他这是在算计她!

    江岁宜百口莫辩,又没得抵赖,忽而负气地往后挪了挪,抱着被子瞪向谈靳。

    他单手就将被子扯了下来。

    江岁宜杏眼一瞪,这次倒很快反应过来,忙蜷腿整个人紧紧窝着,如瀑长发披散在身前,像纯净的皎月蒙上若隐若现的纱雾。

    谈靳眼眸微敛,已经单膝跪上床来,右手同时掀掉了上衣,露出一身线条极好看的肌肉。

    “都看过多少次了,捂什么?”

    他朝她欺身。

    路上行人停住脚步,观赏完烟花,倏然发现那时尚名流的广告播放暂停,跳出一条崭新的庆贺。

    「Congratulations to my girl, to be resplendent.」

    江岁宜因为药物研制成功准许上市而躁动的心一下子安稳,柔软得不行。

    二千八百多个日夜,不知道多少个求学、科研的过往,谈靳给了一句这样的评价。

    Resplendent,辉煌的,灿烂的。

    或者信达雅一点,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光芒万丈。

    明明她不能久伴在他身侧。

    可是他说,他的女孩在光芒万丈。

    第 77 章   Freedom with

    江岁宜向单位打了“向社会公开婚姻关系”的申请,一审没有通过,后来江岁宜找了不少领导,说自己在新药里的功劳不要了。

    找到院长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

    明亮的办公室,药研所院长同样是军工所的领导,老爷子正埋头在写报告,听到江岁宜的话抬眸打量她许久,早就听说了这位江博士的伴侣不是一般人,可没想到舆论影响力这么大。

    不过公开与否放在如今的年代并非什么大事。

    见小姑娘如此坚持,老院长摇了摇头,最后叹气说:“罢了。”

    江岁宜一愣,露出笑容。

    一大清早,京市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在叫,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天空蔚蓝如洗。

    江岁宜昨晚十一点才到家,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头发还毛躁。

    中秋假期第二天,江岁宜上午赶作业,下午仍旧去琴房,晚上掐着时间回学校自习。

    她没拦到车,只能步行回校,卡着点进校门,到教室已经响了第二遍铃。

    大家都在埋头看书,偶有一两个请假,周慕臣今晚在家开小灶,也没来晚修。

    眼镜男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正跟张承宜讲物理重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她慢吞吞地拉开最后一排的座椅,以免影响旁人。

    谈靳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并没有因昨晚跟她隔空共赏圆月作出不同的姿态。

    晚修结束后,谈靳难得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

    江岁宜察觉他久久未动,忽而捕捉到他几分真实感,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她从书袋里摸出一个小纸袋,轻轻推到谈靳面前。

    他眼前有异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纸袋上,转而又看向江岁宜。

    她婉婉一笑,眼波流转,“你不是说没吃月饼么?我就在家里拿了些小月饼给你尝尝,跟普通的口味不一样。”

    笑起来眉眼弯弯,格外娇俏,“谈靳,中秋快乐。”

    他头一次近距离认真地打量江岁宜,白净如月的肌肤,小鹿一般的杏眼,湿漉漉泛着莹然之色,落肩发,弧度向内,刚刚好盖住圆润的肩膀。唇红齿白,笑起来牙齿像贝壳,小巧精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可亵玩的清纯圣洁,越是这样,越让深埋在心底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动。

    他半敛着眼眸,一句谢谢,照收不误。

    中秋结束后第一次月考。

    学校还算人性化,国庆长假前考完,让学生们安心休息几天调整状态,节后才公布成绩。当然,对于某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学生,这也是另一种煎熬。

    考完试当天晚自习取消,放学铃早已敲响。

    不少学生自发地留在教室复盘刚交卷的理综,月考都是校内出题,难度趋近高考,又比摸底考谈单一些,一松一紧,很多人做起题来感觉不一,心里没底。

    张承宜跟眼镜男在对思路,江岁宜收到了指导老师的微信,发来的是假期四天的排练时间表。

    离比赛越来越近,可她时间远远不够用,江岁宜这回是真体会到分身乏术的窘迫。

    周慕臣送完卷子回教室,本打算约四人小分队放松一晚,江岁宜自然没空。

    他有些不悦,“你既然时间不多,要么就别参加帮扶小组了,晚上的时间空出来练琴,假期还能偶尔放松。”

    张承宜边听眼镜男解题,一面附和:“就是说,你已经很久没跟我单约过了。”顿了顿,“哎,叶家豪,你讲慢点,这是哪个公式?”

    眼镜男重新说了一遍,她应了声,继续道:“钢琴赛肯定不能放弃,那就从其他地方调整呗。帮扶小组本来就是自愿为原则,没必要太较真。”

    吴迪把脑袋从手机仰起,笑道:“人家可是年级第一,周测地位不动如山,至于这么努力帮扶么?”

    江岁宜抿抿唇,实话实说:“可是,他教我数学很认真,我这次考试感觉很不同。”

    周慕臣不屑:“那是因为你聪明又刻苦,你信不信如果我跟你一组,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张承宜哈哈一笑:“这就吃上醋了,你这位前年级第一很不甘心吧?”她刻意挑事那般,把“前”字说得格外用力。

    “问你的物理去。”周慕臣白她一眼,又看向江岁宜,“英语好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数学好的,也不是只有他。”

    他顿了顿,总算说出心里的不满,“换一个组合有什么不行?”

    江岁宜低低一叹。

    靠在门外的谈靳迟迟没听见她的回答。

    他握着水杯,长指轻轻摩挲着那斑驳不平的漆面,眸色沉沉如井,若有所思般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江岁宜的长假过得天昏地暗,每日跟机器人一般重复循环。

    早上作业,午后练琴,晚上复习,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还是下意识微信问谈靳,并没有把周慕臣的建议放心里。

    扪心自问,她有预感月考数学成绩有进步,这必然是谈靳的功劳。哪怕其中有试卷难度减小的原因,可她是做题人,十分清楚自己解题思路变得清晰不少。

    要做这种卸磨杀驴的下流事,实在不是她的性格。

    谈靳也如以往那般详细解答,有时候三言两语说不清,他会给她发来语音,甚至在电话那头演算一遍,划出重点和解题思路,拍照发给江岁宜。

    过后等不来回复,还会问她看懂了没有,极为细心周到。

    除了中秋那晚,他们之间的对话再次回到冷冰冰的学习生活,他从来没过问,好像对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可江岁宜对他越来越好奇。

    他从来没主动问过英语题,只有在每天晚修时,会像应付任务那般找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概念知识点,也不说自己哪里不懂,全凭江岁宜的感觉。

    给他的iPad,他也没提过里面的资料好不好用,有没有看完,总归石沉大海。

    以及,他神秘的校外生活。

    学校有宿舍,环境算不上特别优渥,可肯定干净方便,怎么他却舍近求远,去公交倒地铁的亲戚家,往来上下学不累么?

    他住在亲戚家,中秋节为什么也没吃月饼呢?这样备受中国人重视的团圆佳节,他为什么不回南禺,难道真像周慕臣所说,他不愿回去面对悲惨的家庭?

    更不止那个风月绯闻……

    江岁宜起先没放在心里,可不知为何,偶尔看着谈靳英俊疏冷的侧脸,她也会被晃一下。极优越的样貌,学校里已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哪班班花暗恋他,哪位学妹写情书,送水送礼物在饭堂主动跟他拼桌吃饭。消息石沉大海,从来没真正翻起浪来。

    可江岁宜知晓,谈靳的确很受人欢迎。

    由此,她难以避免地想到那句话。

    真真假假,她心底笃信谈靳不会那样做,可,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懵懂的她尚且不知晓,心动的另一个代名词,其实许多人称之为好奇。

    假期眨眼即过。

    江岁宜在国庆期间确定了演奏曲目,也做造型排练了几遍,优雅的晚礼裙,长发挽起,田悦找了朋友帮忙参考造型,某位给一线明星做妆造的大牛,审美很在线。

    小姑娘蜕变成容色绝丽的大美人,青涩的俏靥已透露出初初成熟的气韵,她为女儿感到骄傲。

    接下来就是办签注,确定参赛信息无误,跟学校递交请假申请,一切按部就班。

    假期后返校第一晚,周慕臣让大家去办公室领月考成绩。

    他的心情不差,可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被谈靳压了一头,只不过这次差距变小,可他不愿承认,缩小的分差是因为考题大多圈限在考纲里,他游刃有余。

    而谈靳彷如把月考成绩复刻一回,英语坠机,稳拿年级第一,老师同学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就是学神的威力?连分数都能精准控制在同一水准,翻车也得翻在原地。

    江岁宜也有些哭笑不得,她的数学的确拔高了八分,于理科重点班来说,前进的每一分都是质的飞跃。

    同学都在羡慕,谈靳倒毫不藏私倾囊相授,可江岁宜愁也愁在此处,对比起她的明显进步,便尤显得她对于谈靳的英语毫无帮助。

    江岁宜去领成绩单时脸上有些红扑扑地,不太敢直视李天铭的眼睛,可老师没说什么,归因于语言类科目不太可能短时间收获成效,勉励了几句,放兔归巢。

    她捏着进步斐然的成绩单回到教室,有些闷闷不乐。

    周慕臣完全没猜到她的心思,居然说:“别浪费时间了,他的英语基础不够好,不能把责任都压到你身上。”

    这话反而激得江岁宜更加内疚。

    她悄悄转头往后看,谈靳把成绩单随意搁在一旁,塞着耳机垂眸做题,丝毫不受干扰,好像早就预知分数那般。

    江岁宜秀眉稍拧,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

    他应时转眸,见她有话想说,慢条斯理地摘了耳机,沉默望着她。

    “谈靳,谢谢你,我这次排名前进了很多。”

    他轻挑眉,面色无澜,也没客套地说什么好话,仿佛默认了这份感激。

    她有些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圆润饱满的红唇,泛着丝丝水意,贝齿轻闪,像嵌在贝肉里的珍珠,牢牢吸引视线。

    谈靳目光灼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英语方面的问题,你可以主动问我。我之前可能方向错了,那套技巧对于高三应试来说不够匹配,我……”

    不待她车轱辘把话说完,谈靳淡淡道:“好。”

    江岁宜一怔,眨眨眼,羽睫飘飞,木然望着谈靳。

    “不耽误你么?”他说得没头没尾,可江岁宜在刹那听懂了弦外之音。

    所以,他在担心影响她的时间,所以才一直不肯主动提问?

    江岁宜变得更加惭愧,忙摇头:“不会的,我时间很多啊!”

    谈靳竟转瞬闷出丝嗤笑,江岁宜俏靥飞红,忙找补:“每天晚修,我们规划好时间,不要都被我占用了。周末、周末……”

    她杏眼轻转,水光莹莹,“周末有空的话,我们也约着学习怎么样?找个安静的地方。”

    谈靳回正视线,沉声:“再说吧。”

    他收起了耳机,揭过一张空白的稿纸,“今晚先解决你的月考卷。”

    他朝她伸出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的手,皮肤不甚光滑,但透着健康的白皙色泽,有几处轻微的茧痕,有点像运动后留下的印迹。

    他握笔时不太用力,可微微运腕书写,就会迸起隐约的青筋,悄然施展着男性的荷尔蒙。

    江岁宜没有意识到她如此认真地观察着谈靳,而且只是在看他的手指已微微出神。

    直到谈靳凑近了些,声音钟磬似得撞进她的耳畔。

    “江岁宜。”他低声喊她。

    她甫一回神,联想到自己刚刚的注意力放在何处,错愕又尴尬地转眸瞥了他一眼,心跳如雷,手忙脚乱地抽出数学卷,递到他手里,羞得不敢对视。

    帮扶小组维持原样,没有人对此存在异议,除了周慕臣。

    节后返校的第一节体育课,男生在篮球场忽然起了冲突。

    校长稍愣,问:“不是?”

    谈靳纠正:“不是为了我。”

    用爱来单薄地诠释江岁宜也太倨傲,因为这忽略她的热忱与梦想。

    谈靳很清楚,他说:“她很早就想好了要做什么,并为之付出一生。没有我,她也会成长为很好的女孩。”

    男人双腿交叠,仰头看去,女人的身姿挺拔,一如十八岁时她在他身边。

    校长也没想到谈靳会给江岁宜这么高的评价,愣声说:“谈先生……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谈靳不自觉薄唇轻勾,笑了下,笃定地评价:“校长,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似乎提到江岁宜温柔了许多,陈词总结,“但我的太太是国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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