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车子开走,易思岚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
坐上副驾的位置,他偏头,右手握拳撑住脸颊望向窗外。
在这附近跑,司机师傅每天不知要接多少新婚夫妻。
像身边这位一样一个人出来,还板着脸的实在少见。要不是见他手上攥着结婚证,实在难以确定是来结婚的。
司机笑笑,问:“你应该是警察、消防员或者医生之类为人民奉献的工种吧,刚领证就要回岗位?”
易思岚应付一句:“不是。”
意识到手上捏着的结婚证,他低头翻开看。
红色背景,紧挨的两人,本来该是人生中极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他们俩却连脸上的笑容都只有敷衍。
他对这个新婚妻子,除了上次短暂一见,连名字都是今天填登记表的时候才瞟到一眼。
沉一口气,他视线下移,落到两人的个人信息栏。
一瞬,双瞳微张怔住了。
续念的生日是2004年2月7日。
也就是说,她上个月才刚刚满二十岁。
什么样的家庭,会把刚到领证年纪,还眼盲的女儿推出来和陌生人联姻?
还是和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
易思岚顿觉太阳穴抽痛,合上眼用掌跟揉了几下。
兜里手机响起来,打断他思绪。
他拿出来看,来电人是叶杉青,他调香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出任研发部总监。按下接听后,他淡声说了句:“在路上了。”
叶杉青说话一向不正经,这会儿隔着电话,也听得出贱兮兮的,“我又没催你,毕竟今天是你新婚日,我只是想问昨天那份茶园递过来的资料你放哪了?”
易思岚不接他的玩笑话,只答:“大会议室,我昨晚没拿出来,那个项目相关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桌上。”
叶杉青轻“啧”几声,“新婚前夜还在公司熬夜加班,回来我给你颁个劳模奖!”
如果不是隔着电话,易思岚只怕早就对他翻白眼。
他呼了口气,接着说:“你之前不是说,知道些和续家有关的情况吗?”
叶杉青交友圈子甚广,才听说易思岚的结婚对象是续家,便立刻把人家祖上三代如何起家全打听了一遍。
他当时闹腾着想说,但当事人没兴趣听,硬生生逼着他把到嘴边的话给憋回去了。
这会儿又想听,哪那么容易?
“哟,少爷,不是没兴趣听吗?”他自顾自得出结论,“看来这位续小姐应该是个美人,咱们少爷动心啦?”
易思岚懒得和他废话,干脆一声不吭将电话挂断,侧过脸冲司机说:“师傅,麻烦您稍微快一点。”
-
续念收拾好的行李箱,一早出门的时候顺手摆在了房间门边。
续家二女儿续敏丞换好衣服要出门,从三楼下来,偏头恰好瞥见箱子一角。挪过来看,床褥折叠整齐,床头柜和梳妆台上都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她疾步跑下楼,母亲高靓宏正在客厅抱着一只黑猫。
余光见她,高靓宏笑道:“快来看看,新买的猫。”
续敏丞蹙着眉,上前问道:“妈,续念真的和易家结婚了?”
高靓宏摸了摸猫头,满脸笑意,并没回答问题的意思。
续敏丞声调高了些:“你们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我去找爸爸。”
“行啦,”高靓宏伸手拦住她,眼神狠厉起来,“她不和易家结婚,难道你想和易家结婚吗?这种节骨眼演什么姐妹情深,你不也总欺负她?再说,这是生意场上的事,你少添乱!”
欺负续念,她承认。
但也最多是小时候抢过她吃的玩的,长大了偶尔抢她司机刁难她。两人没再多矛盾,也没再多交集。
续敏丞捂了下额头,“是,我不配说什么姐妹情深,可让她和一个陌生人结婚是为了生意?”
她哼笑了声,“我以为这是大清呢,还要靠女性和亲换取和平,你们太可笑了!”
她说完摔门而出,气得高靓宏脸颊涨红,朝门吼了声:“死丫头,少装好心,不把她赶出去,将来这个家能到你和你哥哥手上吗?老娘还不是为你们!”
续敏丞前脚从家里离开,续念后脚开了大门进去。
盲杖刚刚探到地上,便听见高靓宏的声音从右手边的小花园里传过来,“我早就受够家里整天都是盲杖哐哐哐的声音了,烦心!”
续念知道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脚步加快了些,冲胡越说:“就在二楼,麻烦您了。”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物和日用品,统一装在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里。
其余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本相册,一起塞在电脑包里。
胡越拎起箱子,确认一遍:“就这些吗?”
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离开时候想带走的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续念笑了下,是自嘲,“嗯,就这些。”
胡越点头,尾在她身后慢吞吞下楼。
保姆杨春萍从阳台小跑出来,“念念,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续念拍了拍她搭过来的手背,“嗯,谢谢萍姨。”
走下大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续念脚步慢了下。
有些想回头,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逃离这个家已经是她计划许久的事,原以为真的到这一刻该开心才是。
现在车子一点点往前行驶,她却觉得心里有点空,前方是拥有自由、是扎进新的枷锁,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车玻璃被按下,春风滑进来。
续念微仰起头,让整张脸浸在风里。
这样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在茶山上。
她弯了弯唇。
至少,她保住茶园和茶厂了。
-
车子行驶许久仍不见停,续念忍不住问了声:“还远吗?易先生的家,在哪里?”
胡越答道:“在朝云湾,大约还需要十五分钟。”
“朝云湾……”续念低低念了声。
那里都是独栋别墅,整个小区一共只有二十套房,建筑风格涵盖古典与现代。前临湖,后靠山,远离尘嚣,是靖水有名的富人区。
倒是符合易思岚挥金如土的形象。
她“嗯”了声,一路没再出声。
不知多久,车子似是爬上一段长坡,接着车速渐缓,最终停下。
胡越回头,“太太,到了。”
这称呼过于陌生,续念愣怔半秒,点了下头,推门下车。
胡越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耐心告诉她路线:“我们现在直走。”
她答“好”,伸出盲杖迈步往前。
脚下触感柔软,应该是草坪,往前一段,走上一段水泥路。
大约两三分钟后,听见胡越说:“前面是台阶,您的右手边有扶手。”
她仍是一声“好”,先伸手确定扶手的位置,才提脚向上。
身边人的脚步快了起来,没几秒,传来门铃响声。
续念走完台阶,门正好被里头的人打开。
从声音判断,大约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语调温和,带着些许笑意,“太太到了,快进来。”
又是这个别扭的称呼。
续念僵硬地弯了下唇,边往里走,边问:“您是?”
女人回应:“我叫魏玉霞,家里的保姆,你叫我魏阿姨就好。”
续念点了下头,“魏阿姨好,我的行李放在哪?”
胡越听见这句,顺势将行李交接到魏玉霞手上,道了声:“我回公司。”匆匆转身出了门。
魏玉霞上前搀住她胳膊,语气愈发热情起来,“思岚一早就来过电话,叫我把三楼主卧收拾好,我带你上去。”
主卧,那必定是他住的地方。
也是,他们已经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住在一起是必然。
她努力说服自己,拖着沉重脚步一点点踏进这个陌生的地方。
电梯没几秒便停住,魏玉霞说道:“从楼梯上来左拐,从电梯上来右拐,就是主卧。”
话音落,两人进到房间里,她接着说:“这是房间,右手边是衣帽间,左手边是浴室。箱子里是你的衣服吧,我拿出来挂上。”
“不用,”续念拉住她的手,“魏阿姨,我自己来就好,您去忙吧。”
魏玉霞迟疑片刻,看她不撒手,只好说:“那好,我带你进去。”
续念应了声“好”,捏在人家手腕上的手这才松了松。
帮忙把行李箱摆到皮椅上打开,魏玉霞转身要走:“有需要就叫我。”
此时的续念手已经伸到衣柜里,摸索片刻却发现里头除了悬挂的衣架之外,空无一物。
她试探地问:“魏阿姨,易先生的东西,不在这里吗?”
魏玉霞脚步停下,回应道:“思岚也是近几天才搬过来的,本就没多少东西,上午我都搬到二楼的卧室了,三楼暖和,还有露台。”
“他说这样你能住得舒服些。”
暂时不用和他住在一起,续念暗暗松一口气。
接着问:“他以前不住这里吗?”
魏玉霞应:“以前他和父母住,这里一直由我定期打扫。这下好了,你们过来,我每天也有说话的人。”
续念点点头,没再多说。
衣物不多,她很快便全部挂好。
午饭过后,她着手去做茶厂后续需要的一个策划方案。
再听见动静,是魏玉霞上楼喊她吃晚饭,“太太,六点半了,您先吃饭吧?”
她饭量本就小,今天一下子经历太多事情堆在心里同样没消化,这会儿没什么饥饿感。
只好笑着回应:“我暂时不想吃,不用管我。”
魏玉霞点点头,“那您先忙。”
等手头上的方案修改得差不多,时间已近十点。
续念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下楼倒杯水喝。
来到一楼喊了两声魏阿姨,没人回应。
屋子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她决定趁此机会熟悉熟悉这个新家,便顺着电梯口往右步步移动。
那头是半开放式的厨房和餐厅,餐桌是长型,木质细腻结实。
往左走是空出来的,她伸手前后左右地摸索也没有什么物品,只好还是依靠盲杖。
长长一段走廊后,她终于摸到沙发,柔软的皮质,脚下有厚实的地毯。
没隔多远,是木质茶几,不规则的边缘。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入户门的密码锁忽然发出响动,她警惕地回过头。
门被打开,伴着皮鞋踏过地板的响动,传来低沉一声:“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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