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念没多想, 脱口答了句：“不是啊，就是朋友。”
话说完，她反应过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干嘛问这种问题？
就像她从来无心干涉他回家很晚, 不见人影的那些时候是去做什么了一样。
他也不应该管她身边出现的异性, 到底是男朋友还是普通朋友。
他们俩就应该是这种互不干涉的关系才对。
她蹙了下眉, 问：“你问这个干嘛？不会又是想说——”
话到这里, 她语速缓下来，重复他上次的话：“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这一点确实无可否认, 可就算有那张结婚证, 也改变不了从前的我们只是陌生人的事实。”
她说得不急不缓, 语调平稳, 一对黑眸融进夜色, 愈显凝重。
易思岚静默两秒，反问：“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怕一直住在一起, 日久生情？”
续念看不见他表情，却察觉说到后半句时，他好像朝她这侧靠了靠。
轻飘飘的话语飘在耳边，似乎还捎着几分笑意。
“当然不是, ”她回答得义正言辞, 找补道,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 有些话摊开来说更好些。我们俩，顶多只能算合作关系。”
他站直, 点头附和她的话，“嗯, 成年人。”
续念自顾自接着说：“而且你的问题不成立，我们不可能日久生情。”
“为什么？”易思岚问。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首先，我们不是一个年龄层，接触的东西肯定不同，不会有共同话题；
其次，喜欢的前提，长相也占一部分因素，我根本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这一点无法克服，就算退一万步，不论长相，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最后，你不是喜欢那种……”
那种成熟的、性感的，能对他投怀送抱还不黏糊的。
当着人家面说这些，好像就暴露了，她一直知道和他有关的那些事情。
那不就搞得好像她很关注他，很了解他一样？
续念卡住，一下子没想好怎样圆回来。
易思岚追问：“哪种？”
她摆了下手，敷衍了事：“反正不是我这种。”
“综上所述，不会日久生情的。”
易思岚看她满脸认真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续念问道：“你笑什么？”
易思岚转了个身，倒退着慢吞吞走，“类型就那么重要？”
“嗯，”续念诚恳地点头，“重要啊，要是类型就不对的话，都没可能往后继续发展，那怎么还可能会萌发出爱情呢？”
她觉得她和易思岚就是这样的。
话出口，她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干嘛跟你讨论这个，搞得好像我们真的要相互了解一样。”
“打住！”
靠近家门，路线熟悉，她脚步快起来。
易思岚转回去，也跟着她加快步伐。
先一步踏上台阶伸手开了密码锁，拉开门侧身让出路，“到家了，上去休息吧。”
“室友。”
这称呼听得续念一滞，却觉得很合理。
点头朝他伸手，“把我的东西给我。”
接到手上后，回了句：“谢谢，室友。”-
这一晚上，续念睡得不太安稳。
翻过来倒过去，总想到爷爷要来的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她干脆杵着床面坐直起来。
抓了手机过去，语音提示，时间是上午七点零九分。
易思岚应该还没走。
她迅速起身，三分钟洗漱完毕，扶着楼梯往二楼去。
易思岚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
她之前没来过，只能凭感觉往前探，摸到门框的位置，脚步停下，右手抬起想敲门。
手伸出，却扑了空。
门是开着的，那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续念皱了下眉，打算转身。
里侧传出脚步声，她又停住，试探着喊：“易先生，你在吗？”
易思岚在衣帽间里，取下一件白衬衫揽在臂弯，回过身拉开抽屉在挑领带。
外头的说话声轻，他只是隐约听见，并没回应。
折身出来看见门边的人，才“嗯”了声，说道：“在，怎么了？”
“我……”
续念往他房间里迈了两步。
“等会儿！”
反应过来自己没穿上衣，他忽地一慌，展开手边的衬衫就往身前挡。
续念问：“怎么了？”
她视线静静落在墙边，眨眼眨得极为缓慢。
人家根本看不见他，倒是他自己演了一出丰富的内心戏。
他悄悄把衣服理整齐，平淡回应：“没什么，你找我干嘛？”
续念抿抿唇，眉眼往下垂，声音也随之压低：“易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新鲜。
他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笑了声，随口便说：“你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呢？”
她努了下嘴，边说边转身，“不帮就算了。”
还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小刺猬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非黑即白。
易思岚追上来，右手抓她手腕，“我又没说不帮，你着什么急。说，什么事？”
为了让爷爷安心，她忍。
咬咬牙，还是停住，把手抽回来，说道：“我爷爷知道我结婚的事情，说想过来看看我。”
“嗯……”易思岚点着头，从鼻间晕出悠长一声，接着问，“你爷爷对你怎么样？”
续念不解，“为什么问这个？”
他回：“我得知道他对你怎么样，才好制定个对应的剧本配合你演出嘛。你说呢？”
“好像也是……”续念缓缓点头，“爷爷对我很好，是除了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他担心我。”
她补充：“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我自己先在家里招待他，到饭点了，你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就行。”
易思岚了然，干脆地回应：“明白。”
“他什么时候来？”他问。
“就明天，”续念松一口气，“那你是答应帮我了？”
他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往身上套，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下往上逐个去系扣子，漫不经心说：“帮，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续念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衬衫扣子扣到最上方的一粒，易思岚视线恰好落到她紧拧的眉眼间，自己也跟着眉心一动，右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什么表情，怕我吃了你啊。”
她咳一声，“不是，你说。”
易思岚说道：“我只是想说，别再叫我易先生，这称呼听起来像上下级。”
他摇摇头，自我否定，“不对，公司里的人和我是上下级，也没人这么叫我。”
续念怔住。
不叫易先生，那叫什么？
难道要叫老公……太羞耻了，这称呼光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都一身鸡皮疙瘩，打死她也叫不出口。
她闷头自言自语：“直呼其名好像有点没礼貌，毕竟你比我大那么多……”
“那么多？”易思岚不乐意了，双手往腰间一杵，“我就大你八岁，又不是八十岁，怎么到你嘴里就跟天上到地下的距离一样远了？”
续念闷声：“不是吗？我上小学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大学了。”
本来是真没觉得八岁有多大，换成这样的计算方式，听起来确实离谱。
易思岚一下子没接上话。
“那你说，我叫你什么？”她把决定权抛回去。
易思岚摆了下手，“随便吧。”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那我叫你易总。”
易思岚：“……”
这下沉默转移到了对面。
不见表情，续念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无语，接着说：“我开玩笑的。”
她咧嘴笑了笑，两排白牙整齐露出。
眼尾随笑容微微扬起，眸中晕出一丝俏皮。
易思岚勾了下唇，拿过准备好的宝蓝色领带往脖颈上系，“去吃早餐吧。”
续念点头“嗯”一声，双唇微张想到什么，“我也有个条件。”
她没给易思岚发问的机会，直接说道：“你别再说我是小刺猬。”
……叶杉青这个人还真是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易思岚有些无奈，还是点头，柔声应：“好，不会再说了。”
“还有，”她低声说，“你昨天说我们是室友，我很认同这个关系定位，不过我最近手头紧，下个月一定给你交房租。”
“房……”易思岚目瞪口呆。
室友俩字，他当时就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如果和她说什么“不需要”“你安心住着就好”这种话，她反而要坚持。
思忖片刻，他说：“行啊，不过这片的房子好像也没有出租的，我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
续念说：“你看着开吧，我都接受。”
易思岚：“都接受？”
她“嗯”一声。
他毫不留情面，“一千万一个月。”
“一千万？”续念声调提高，“你怎么不去抢，我都可以拿这笔钱自己去外面买房子了。”
易思岚唇角爬上一抹得意的笑，“是你说让我看着开，你都接受的，我工作室缺钱，趁火打劫不是很正常吗？”
他往前挪两步，接着说：“我不急，你什么时候给都行。不过我现在要换衣服了，你还要站在这里吗？”
续念嘟囔：“我又看不见你，你换你的呗。”
“行，我换我的。”他回了声。
左手从椅背上抓起一个抱枕，故意放慢速度去拉抱枕外壳上的拉链。
屋子里没了说话声，拉链的声音自然就格外清晰，像是碾过的齿轮，无端磨得人心痒。
看不见是事实，但正因为看不见，才更有了想象空间。
这会儿听着拉链声的续念就是如此。
她脸颊“唰”地一热，连忙转身，“我先下去了。”
易思岚把抱枕扔开，忍不住笑：“不经逗。”-
到达见山工作室，易思岚站在窗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白色瓷杯正要送到嘴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他答一声：“进。”抬眸朝门边看。
合伙人之一的徐焱端着装包材样品的盒子进来，“一大早送过来的，你看一眼。”
易思岚回身放下咖啡杯，闷头去拿盒子里的样品。
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瓶，算是香水的通用包材。
他手上这个，外表染了一层浅淡的橘金，迎上窗口洒进的微弱晨光，透出的色调一瞬更暖。
盒子里还有两个类似的瓶子，靠左的那个染的是偏深的橙色，另一个则是凑近才看得出的浅淡橘色。
徐焱说道：“这次的还是比较接近设计图了，你如果觉得没问题，就通知开始生产了。”
易思岚没急着答话。
右手举高将瓶子往窗口光线好的地方凑，看一阵，又背过身，对比光线稍暗的位置色彩差异如何。
两三分钟后，才将那个瓶子放回盒子里，“你自己不也说了，只是‘比较接近’。”
“我需要准确。”
他低声说完这句，眼帘掀起，森冷的眸光往对面落。
徐焱双腮鼓起，长舒一口气，有些受不了他总在这种事情上较真，“老易，这个包材已经折腾三次了，我是觉得，咱们做的是香水，瓶子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你这样不仅耗时，还不断在增加成本，根本没必要。”
说到这里，办公室虚掩的门被叶杉青推开。
他接上话：“距离这款香水批量上市还有二十二天，调整包材的时间都在合理范围内。”
“别着急。”他走近，拍了下徐焱的胳膊以示安抚。
徐焱欲言又止，扫了两人一眼，端着盒子走了出去。
望着门合上，叶杉青才继续说：“别板着脸啦，徐焱是做推广的，不参与调香，不明白你在这种事情上较真的理由很正常。”
即将上市的这批香水，名为橘色夏日，主柑橘调，是特意为了适合夏天调制的。
易思岚的想法是，香水本身已经有浅淡色彩，因此，包材的颜色才更需要拿捏精准，太深或者太浅，都会影响液体装入后最终呈现的效果。
叶杉青和他同为调香师，自然尊重他想把每一款作品的每一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种想法。
大多数时候，这种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易思岚点了下头，“你今天不是要见康总嘛，怎么这么早会来？”
叶杉青回应：“人家改主意了，说空谈没多大意义，不如亲自过来一趟，更方便确定合作细节。昨天太晚了，就没跟你说。”
“几点到？”易思岚看了眼手表。
叶杉青：“九点，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易思岚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叶杉青接着说：“不过我说你最近回家是越来越早了。”
他蹙了下眉，反驳道：“我处理完了该处理的事，回家不应该吗？我通宵达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
“你最好打住乱七八糟的玩笑。”
“说不过你，我去做准备了。”叶杉青潇洒转身。
八点五十五。
康欣婕和助理到达见山。
她们是一家做电商的公司，成立三年便以选品新、有格调，且价格合适，迅速在业内站稳脚跟。
康欣婕是专门负责市场和选品的，叶杉青先前就和她电话联系过两回。
知道他们即将推出中式香的计划后，康欣婕表示很有兴趣，主动提出要到工作室详谈。
她穿一身亮色的小香风套装，一头长卷发衬得整个人极有气质。
易思岚微笑着朝她伸手，先自我介绍：“康总好，我是易思岚。”
接着顺序介绍：“这是叶杉青，另一位调香师，以及研发部负责人。”
再是黑长发的罗依琳，“这是罗依琳，市场部负责人。”
戴眼镜的徐焱，“这是徐焱，数字化推广的负责人。”
“见山就是我们四个人合伙的产物。”易思岚做出总结。
康欣婕点头笑笑，客套一句：“易总年轻有为。”
易思岚侧过身，“这边请，我们边看样品边聊细节吧。”
康欣婕“嗯”一声，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面对面的了解进程的确更快。
一上午过去，双方就即将上市的橘色夏日形成初步的合作雏形，康欣婕甚至连他们还未开始调制的中式香销售代理也一并口头预定。
招待她们吃过午饭后，易思岚和叶杉青将人送到停车场。
他伸手道别：“康总，今天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了，橘色夏日第一批成品出来，我们第一时间送过去。”
康欣婕伸手与他回握，点头道：“合作愉快。”
易思岚点了下头，松开手往回收。
垂眼瞬间，视线从康欣婕无名指上扫过，那里戴着一枚水滴形的钻戒。
他眸色一沉，不知想到什么，等到人家已经驱车离开还杵在那儿。
叶杉青伸了个懒腰，要折回公司，往前走出两步，发现他没动，又回过头问道：“想什么呢？晒死了，快点回去吧。”
易思岚拉回思绪，转身快步朝里走，没头没尾问出一句：“有推荐的珠宝品牌，或者相熟的销售吗？我不太了解这些。”
“珠宝品牌？和我们好像建立不了什么合作关系吧，你要干嘛？”叶杉青不解。
他答：“买婚戒。”
第19章 晴时雨
睡过午觉, 续念倚在露台的摇椅上，边晒太阳，边捧着手机准备网购一批花苗。
不多时, 一通来电跳到屏幕上。
语音提示, 来电人是易思岚。
她微蹙了下眉, 按下接听, “喂，易……”
“先生”俩字在嘴边, 她又停住没继续。
那头“嗯”了声, 问道：“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续念答：“在家。怎么了？”
易思岚接着说：“换身衣服下楼, 我在路上, 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去干嘛？”续念问。
他只说：“我在开车, 一会儿再细说。”
电话随即被挂断。
续念握着手机顿了一阵，还是照做, 起身走进衣帽间, 就近拿出一条连衣裙换上下了楼。
魏玉霞拎着喷壶在给窗户边的盆栽浇水，回过头看她穿的不是睡衣，便问：“念念，要出去吗？”
续念回答道：“嗯, 易思岚说来接我。”
魏玉霞点了下头, 没再追问, 笑着说：“花园里空的那块，我刚刚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你想种花，随时可以。”
“谢谢魏阿姨。”续念也弯了下唇。
她摸到沙发靠背, 在边上的位置坐下。
十分钟出头，密码锁传来响动, 随即是易思岚的说话声：“走吧。”
续念起身，往门边靠，又问一遍：“去干嘛？”
他没站在门边等，迈步朝她身边迎过去，简洁抛出三个字：“买婚戒。”
“啊？”续念嘴巴张圆，停住脚步。
那头的魏玉霞也听见这句话，回过身，朝易思岚投去一个欣慰的笑，不忘补充：“开车慢些。”
易思岚点了下头，“晚饭我们就不回来吃了。”
尾音落下，他恰好来到续念身侧。
她循着声音偏头，眸中满是疑惑，“干嘛要买婚戒？我们不需要这个吧……”
他回应得有理有据：“道具啊，要让你爷爷相信你过得很好，这些很有必要吧？不然光靠空口说白话吗？”
续念垂着眼没出声。
他也不催，就静静站在边上给她捋清楚思路的时间。
大约三分钟，她沉了口气，提脚往前走，“走吧。”
反正只是道具而已，随便买一个戴着，应付过那一天就行。
易思岚点头，和她并肩往前。
中午那会儿叶杉青给他推荐了几家珠宝店，他从中选了家设计偏简约的。位置在市中心，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他降下车速，偏头说：“到了，准备下车。”
续念抿着唇“嗯”一声，伸手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不知此时究竟身处何处，她不敢自行走动，只静静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听另一侧的声音。
驾驶座的门合上，易思岚迈步靠近过来，右手伸出想扶她，迟疑半秒又停住，说道：“我们在嘉特广场的地下停车场，现在右拐直走，去坐电梯上楼。”
她点头，按照他说的路线前行。
没有盲道，她走得有些歪歪扭扭，好在地下停车场没什么来往的人，易思岚的脚步声也就在身侧，她还是顺利自己进入电梯。
门店在一层临街的位置，从电梯里出来，易思岚扭头左右看，确定好位置后才说：“在对面，我们直走，需要过一段马路。”
续念仍是点头，没几步，脚下踩到圆点凸起的盲道，她一瞬安心不少。
这里到底是市中心的商场，来往人潮实在密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让出盲道的意识。
没几步，前方就有一辆横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
眼看她的盲杖伸出，易思岚喊了声：“等一下。”
续念应声停住，几秒后又听见他说：“刚才前面有辆自行车，我挪开了，走吧。”
她“嗯”地回一声，重新提脚。
一步步靠近斑马线，人也越来越多。
续念自己是脚步放得慢，盲杖也探得更加仔细。身边的路人却步履匆匆，还有边走路边低头看手机的。
她再小心，终归还是避免不了不看路的人，走到斑马线中段，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男生相撞。
易思岚及时伸手揽住她肩，将人往右边拉，这才避开。
对面看手机的男生抬眼，见她手上拿着盲杖，愣了愣，道：“抱歉。”
她摇摇头，答了声：“没事。”
横挪一步，从易思岚怀里出来，偏头说：“谢谢。”
易思岚没答话，看着她继续用盲杖试探着往前走，在人群里如履薄冰地挪动，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心口忽然堵得慌。
他大跨步追上去，右手往她左手腕上一握。
突如其来的热意包裹，续念吓了一跳，想把手往回抽。
他轻轻圈着她的手，缓声安抚：“这里人太多了，我拉着你走。”
听见是他的声音，续念暂时放下戒备。
在不熟悉的地方走确实很不容易，她觉得累，也觉得害怕。况且平时出门时，也会接受路边好心人的帮助去找目的地，那么接受他的帮助也没什么区别。
她收起盲杖，点头应：“好。”
如此一来，一路顺利很多，两人很快走进珠宝店。
事先电话预约过，易思岚进门和店员打了招呼，直接被领进vip室。
店员端上两杯果汁，和两份甜点，又递上画册，“易先生，这些是最新款的婚礼系列，店里都有现货，您和太太先看，有中意的随时和我说，我取样品过来给您看。”
易思岚应：“嗯。”
画册接到手上，没急着翻开，先和续念说：“橙汁在你正前方的桌上，一伸手就能碰到，玻璃杯旁边还有蓝莓慕斯。”
续念点点头。
他低头开始翻看手上的画册，接着说：“你有喜欢的款式吗，跟我描述，我来找。”
“没有，你看吧。”续念答得干脆。
钻戒无非就是那些款式，如果是和真正相爱的人一起挑，那倒是能从中萌发对两人未来的憧憬。
但眼下只是为了应付爷爷，她并不想浪费过多时间。
易思岚没再说话，自己闷头去看。
没多会儿便作出决定，食指朝画册上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麻烦你拿过来我看一下。”
店员微笑着道了声“好的”，转身出去。
再进来时，手上戴了白色手套，端着黑灰色的绒面托盘往桌上摆，介绍道：“最左边这款叫永恒携手，中间的叫续写思念，右边的叫不变承诺。这三款都是热门的婚礼款，有同系列的项链、耳环和手链，如果需要……”
“不用。”续念声调坚决。
店员点点头，“那我先帮您试戴戒指。”
说着，她取了最左边那枚四爪的圆钻拿在手上往续念这侧靠近。
续念再次开口：“不用试了，直接选就好，你告诉我它们的价格分别是多少。”
店员顿了顿，把戒指往回放，正要回应。
易思岚先一步开口，生疏地念着宣传册上的词：“三枚戒指分别是四爪的圆钻，围镶的椭圆钻，和一枚四爪的方钻，你选款式吧。”
续念蹙了下眉，还是坚持要挑个便宜的，免得以后处理起来麻烦。
于是问：“那它们分别多大？”
易思岚低头看画册，片刻后说：“两个五克拉的，和一个三克拉的。”
“还有更小一些的吗？”她问。
易思岚反问：“你觉得爷爷会不识货吗？再小，他只会觉得敷衍。”
续念沉默了，几秒后才说：“那就三克拉的。”
店员点点头，“好的，我需要给您测量一下指围。”
续念这下终于配合地伸出左手，却还是忍不住问：“这一枚多少钱？”
店员答道：“太太，您选的这枚是四爪方钻，二百六十万。”
她愣了愣，朝易思岚的方向偏头，“换个别的款。”
早猜到她会这么说，易思岚不慌不忙，点头应：“好啊，那我再看看，还有几个更大的。”
续念：“……”
怎么有种被他拿捏的感觉？
她眉心紧紧拢着，满是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易思岚不听她在说什么，手指戳到画册上，故意弄出响声，“麻烦你再把这个、这个也拿来看一下，十克拉的对吧？”
续念妥协，“算了算了，就这个吧。”
画册“啪”一声合上，易思岚勾了下唇角，“速战速决不是挺好的，我忙一天，早就饿了。”
续念没接话，任凭店员在手上操作。
指围很快测好，店员起身：“男戒呢？易先生目前有心仪的吗，还是直接选同一系列的？”
易思岚伸手，“同系列的就行，量吧。”
店员点点头，正要出去，他补充一句：“还有同系列的项链、耳环和手链也全都一起。”
“好的。”店员说完，拉开门出去。
续念实在无奈，鼻间长呼一口气，“你连价格也不问一下吗，怎么就全都一起？”
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愈加急迫，“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只是道具。那钻戒就足够了，别的根本没必要。”
易思岚端起杯子喝下两口橙汁，“做戏做全套嘛。”
“你……”续念不知该说什么。
这会儿又觉得那些关于他挥金如土的传言是真的了。否则怎么一边说着工作室缺钱，一边又这么大手大脚。
“另外，”易思岚声调缓了些，“你不用操心工作室缺钱我怎么还花起钱眼也不眨。
工作室的事我会想办法，无论如何，跟给你买这些东西都不会有冲突。”
续念愣住。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怎么就一口笃定，她是在想他工作室缺钱的事？
正满心疑云，他又说：“我帮你在爷爷面前演戏，将来可能也需要你帮我在客户面前演戏。我们工作室的客户群体，本身就是女性居多，营造一个温情顾家的人设，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
而且你忘了吗，公布我们结婚消息的时候，新闻通稿上为我们编造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就当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持住新闻稿上的深情人设。”
的确，这是商人的惯用手段，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次。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也算是相互利用，她心里反而舒服不少，松口回一句：“行吧，那就这样。”
大约二十分钟，店员拎着打包好的首饰折进来。
包装袋放到桌上，她从项链盒开始逐一打开进行展示，最后是两枚并排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戒指，“戒指需要现在戴上吗？”
易思岚开口：“嗯，现在戴。”
他伸手去拿那枚钻戒，随之起身单膝跪地，“伸手。”
续念迟疑着将左手往前递。
带着凉意的戒指一寸寸往她无名指上钻，他温软的指腹也轻缓滑过她皮肤。
指尖动作停住，戒指也稳稳圈在她手指上。
沉甸甸的。
不是重量，而是和这枚戒指一起，悄无声息爬进她心口的、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续念抿抿唇，“把你的那枚给我。”
她摊开掌心，感觉戒指放过来，用另一只手捏起。
易思岚同样伸出左手。
捉摸不定方位，续念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半空中摸索。
片刻，捉住他手掌，固定好位置，才将戒指往他无名指上套。
不同于他刚刚的慢条斯理，她前后就用了半秒钟。
在她心里，交换戒指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
她不想浪费在一个没感情的男人身上。
易思岚丝毫没察觉她的细微表情，收回手看向店员，“刷卡吧。”
店员点点头，递上pos机。
结完账，他拎着包装袋起身。
续念听见动静，也跟着站起来。正要展开盲杖，右手被他握住，耳边传来一声：“走吧。”
她被动地在他牵引下前行。
左手无名指，这个传说中与心脏连接的位置，此刻是他亲手戴上的婚戒。
被他牵住的右手，与他左手紧密贴合，那里同样有她亲手戴上的戒指。
第20章 晴时雨
折回车上坐好,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续念歪着头倚在靠背，双手往大腿上搭。
从前手上从不戴任何饰品的人，现在多了枚戒指, 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她右手挪过去, 往无名指上摸了一圈。
戒托圆润, 钻石是方形, 切割流畅，应该很漂亮。
可惜她看不见。
食指指腹又往钻面上轻抚几下, 她忽地想到以前和裴知蕴一起看偶像剧。
播放到婚礼桥段, 裴知蕴问她, 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穿什么样的婚纱, 戴什么款式的戒指。
她那时候无比坚定地说，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结婚, 老了就像爷爷一样, 一个人回乡下去种菜。
大约是时移世易的感触，她眉心不禁一颤。
这动作恰好被偏头看后视镜的易思岚捕捉到。
他咳了声，打破寂静：“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续念摇摇头，如实说：“没什么, 就是戴上戒指不太习惯, 我以前不喜欢戴戒指的。”
“我也从来没戴过。”
说着, 易思岚垂眸，视线从自己无名指上滑过。
窗外街灯明暗交错, 银色戒指反射着光芒，倒是显得夺目。
续念问：“那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买婚戒？”
他也答得老实：“上午见一个客户, 她手上戴着钻戒。”
“哦……”续念点点头，“我们现在要去哪？”
易思岚说：“吃饭, 你不饿啊？我中午陪客户，说的多过吃的，这会儿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折腾这么一遭，续念其实也饿了。
她缓缓点头，应：“饿了。去吃什么？”
易思岚简短答了句：“西餐，我订好餐厅了，你安心跟着我就好。”
她“嗯”了声，静静坐着。
目的地不远，没多久车子便重新减速停下。
续念解安全带推门下去的短暂时间，易思岚已经绕到副驾驶门边。
他朝她伸手，“离得不远，但这个点路上人多。”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懒得再推脱，干脆没拿盲杖，直接把右手递了出去。
易思岚牵住她往前走，耐心提醒：“先直走。”
一两分钟后，说：“现在进电梯。”
电梯开始上升，“叮”一声后停住，他又说：“到了，出去后右拐。”
续念点点头，随他前行。
周遭并不嘈杂，没走几步，耳畔传进小提琴演奏的声音，婉转而悠扬。
随后是服务员的说话声：“易先生，给您预留的位置在那边，您跟我来。”
易思岚“嗯”一声，偏过头冲续念说：“你如果有忌口或者想吃的，就跟我说，我来点。”
她摇头，“没有忌口，你看着点吧。”
他点了下头，看服务员拉开右侧的椅子，把她带过去坐下。
随后自己绕到另一头，并没伸手接菜单，直接说：“就照以前的两人份，看着帮我们搭配吧。”
服务员应：“好的。”
人家正要转身，他想到什么，又喊了停：“等等。”
看服务员站住，收回视线问续念：“能吃冰的吗？”
续念滞了半秒，答道：“能。”
他仰头说：“加一份梨子杏仁派，和一份焦糖巧克力味的手工冰淇淋，谢谢。”
服务员又是一声“好的”，转身走开。
易思岚自顾自说：“他们家的梨子杏仁派和冰淇淋味道都不错，一会儿你尝尝，还有……”
话到这里，他掀起眼帘，视线投到续念身上。
她实在饿，正垂眼放空，指望这样时间能过得快点。
这表情落在易思岚眼里，还以为她是又在想什么深刻的问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以前常来，所以服务员知道我常点的是什么，但是——”
“我是和叶杉青一起来的。”
后半句，他声调提高不少。
续念拉回思绪，抬头瞬间，脸上满是茫然。
他在解释？可是为什么要对她解释这些。她并不在意，只简单答了声：“嗯。”
正想低下头继续发呆，又听见有脚步声在朝桌边靠近。
“易先生，您订好的鲜花。”
是刚刚那个服务员的声音。
易思岚道了声谢，花接过去往桌上放，“送给你的。”
“我？”续念反手指自己。
她满脸疑惑，“为什么送花给我？”
新婚夫妻，买婚戒当天，西餐厅的一顿浪漫晚餐……
这些不过是一对恩爱夫妇的常见要素。
但放到他俩身上就多少有些诡异，由不得她不觉得奇怪。
易思岚倒是回应得平淡：“婚戒有了，一束花的氛围感也一起，为了明天演戏提前找找感觉，毕竟我没有演这种戏的经验，不想拖你后腿。”
“行吧……”说得有道理，她没再深究。
坐直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扶住花束边沿，深深吸了口气。
清甜香气刹那在鼻腔充斥，她问：“是玫瑰？”
易思岚点头，“红玫瑰。”
她弯了下唇，“家里有花瓶吗？我回去把它插好。”
他答：“没有，不过简单，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买。”
续念“嗯”一声，拿出手机给那束花拍照，又将手机听筒往耳边凑，细细听着语音描述。
等她将手机收起来，食物也陆续端上桌。
易思岚面前那份牛排已经切成小块。
他端着盘子递过来，换走她面前的那份，说道：“给你切好了，吃吧。”
她道了声“谢谢”，拿起叉子往盘子里戳-
晚餐结束时不到九点。
从餐厅出来，易思岚先将鲜花放回了车里，随后才说：“刚刚查了一下，对面那条街就有家居用品店，我们去看花瓶。”
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只顾着吃饭，续念自己都差点忘了花瓶的事。
这会儿听见他说才又想起来，点点头应：“好。”
周五晚间的街巷，正是来往人流量大的时候。
家居店里也一样，才刚踏进门，人们的交谈声就和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一起钻进耳朵。
一对情侣在为选哪两只情侣杯苦恼，几个小朋友盯着毛茸茸的玩偶看，时不时还模仿一下玩偶的表情，咯咯咯笑起来。
满是生活气息的场景。
于易思岚而言，更是一种陌生的场景。
他偏头左右看看，望见摆放花瓶的区域，“就在那边了，我们左转过去。”
续念点点头，被他牵着往前。
各种大小、颜色和造型的花瓶整齐排开。
他盯了几眼，根本摸不着头脑，只好偏头问：“你喜欢哪种款式的？这里有——”
他从左到右进行描述：“透明的、奶白色的、蓝色的、橙色的……”
续念笑起来，“你是准备全部介绍一遍吗？不用这么麻烦。”
她思考片刻，说道：“透明的最百搭，你帮我挑一个瓶口稍细，然后竖条纹的就行。”
易思岚点点头，往透明花瓶集中的区域扫过，拿起第二排正中的那只，“你摸摸看，这个高度应该合适。”
续念“嗯”一声，伸手将花瓶从上往下摸一遍，“挺好的。你再帮我找一个比这个矮四五厘米，然后粗一些的，可以搭配着插不同颜色的花。”
“好。”易思岚回应完，继续朝货架上看。
一分钟后拿下来两只，“左边这个和刚刚那个造型差不多，右边这个是不规则的瓶口。”
续念伸手朝右边那个摸一下，做出决定：“就这个吧。”
易思岚把另一个放回去，“还需要别的吗？”
见她摇头，拿着花瓶朝收银台去。
续念早已在手机上调出付款码的页面，才听见收银员说完价格，立刻递上手机去扫。
易思岚摇摇头，伸手去接包装袋，“没想和你抢。”
她努努嘴，没出声。
右手主动来找他的手，捏住他手掌后，催促道：“快一点，不然花闷在车里，我怕会蔫了。”
易思岚答了声“好”，手掌围上来将她整只手都圈进手心。两人并肩折回车里。
好一阵，察觉车速在减缓，续念问道：“到家了对吧？”
踩下刹车的同时，易思岚回应：“对，鲜花和花瓶都在后排，我会拿的，你先进去。”
她点点头，握着盲杖下车。拉开门后，易思岚也跟上来。
进门时，魏玉霞正在窗户边熨衣服。
偏头见易思岚怀里的花，笑呵呵说道：“这么漂亮的花啊。”
续念咧开嘴笑笑。
魏玉霞接着说：“我明天去买花瓶来插。”
易思岚拎高手上的购物袋，“买好啦。”
续念也说：“我自己插就行，您忙您的。”
说着，她朝吧台边站，手掌往台面轻拍两下，“你把花和瓶子都放在这里，然后给我一把剪刀就好。”
易思岚“嗯”一声，放下两样东西，折身去拿剪刀。
不过不是一把，是两把。
蓝色的往对面放，黑色的留在自己手上。
彼时的续念已经揽着花束拆开了包装纸。
她小心翼翼将鲜花一朵朵从花泥上取出，又拿起一枝和旁边高的花瓶比对好，这才拿起剪刀下手去剪。
一枝花剪好放进花瓶，她听见安静已久的对面重新传出声音。
动静不大，但好像……也是在剪花？
续念微微偏头听了几秒，试探着开口：“我自己来也行的，这束花的刺处理得很干净。”
“我知道你自己也行。”易思岚平淡答了句。
没两秒，又补充：“我只是对没做过的事情好奇而已。”
这理由续念没法反驳，只点头“哦”了声。
五六分钟时间里，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盛放的红玫瑰一枝一枝被修剪，然后汇聚到花瓶里。
花朵热烈的颜色，和这个冷色调装修的家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却又像是点睛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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