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极光还有十二个小时。


    下午他们在旅馆吃午饭,然后去镇子上买晚上露营的东西。


    旅馆的饭肯定不如秦母做得好吃,而且没有调整,完完全全是地道标准的d国饭。


    当一盘只淋了橄榄油,看起来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各色菜蔬送上桌时,纪绥表情石化了。


    他尝试吃了一口,下意识蹙起眉。


    菜很新鲜,吃不出土腥味,远比国内一些标榜使用有机蔬菜的餐厅,品质不知好上多少。


    他从不挑食,他可能是早饭吃太饱,纪绥挑了几叉子别的菜,兴致缺缺地停手。


    身旁的挑食怪倒是适应良好,边吃边和旅馆老板聊,d国的语言和纪绥世界另外一个国家的语言相同,他经常去那个国家出差。


    听话里的意思,郁泊舟他们从十二年前起,几乎每年都会来看极光,都住这家旅馆。


    旅馆老板高兴的脸色涨红,连比带划用d国语说,初见郁泊舟的时候他只有门口的门牌那么高,现在已经有两个门牌高了。


    “good!”旅馆老板拍了拍郁泊舟的肩膀。


    郁泊舟笑了笑,注意到纪绥长久没动菜,问:“吃不习惯?”


    “没。”纪绥否认,“我吃饱了。”


    “雾……”


    一个不太常见的字眼,旅馆老板用蹩脚的华国语喊出,接着又用d国语向陈伯询问,为什么郁松和花雾没有一起来,花雾为他画的菜单招牌,已经有些花了。


    郁泊舟嘴角的笑收敛,桌上一阵沉寂。


    最后还是秦父打破冷场,岔开话题,旅馆老板果真被转移走注意力,专注的聊起从前。


    外国佬大约没有不能对着风口吹风,否则会头疼俗语。纪绥叫这么一吹,感觉浑身都冷得疼。


    他动了动,轻声将郁泊舟唤回神,“郁泊舟。”


    郁泊舟像外头雪地一样冷的神色,缓和了些,“怎么了?”


    “他们在聊什么?”


    郁泊舟一怔,捏了捏眉心,“忘记问你能不能听懂d国话了。”


    他往纪绥盘子里叉了块龙虾煎蛋饼,是桌上唯一一道偏华国的菜色,“秦叔在爆秦初年的糗事,高二那年我们来看极光,他非要向老板借滑雪板,滑着回去找搭帐篷的我们,结果到达目的地没刹住车,一头栽进雪里,我和张怀民两个人,挖了七八分钟才把他从雪地里挖出来,然后……”


    纪绥听郁泊舟给他翻译,一口一口吃完蛋饼。


    ……


    纪绥同面前的四只狗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几分钟,沉默片刻,表情一言难尽地说道:“真的要坐这个吗?”


    为了离观测极光的地点近些,旅馆建在山上,地面没被雪覆盖的日子可以开车,但今天大雪素裹,想要快速下到城镇采购,得坐橇车比较快。


    郁泊舟:“怕狗?”


    纪绥迟疑了一会儿,摇头。


    陈伯把清单发给郁泊舟,“兵分两路,我跟老秦买食材,你们去买工具。”


    纪绥瞧了眼,奇怪道:“工具不都……”买齐了吗?


    最多买个一次性碗筷刀叉什么的,费不了多少时间,用不着兵分两路。


    话音未落,雪橇在地面上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疾驰飞奔出去,面前哪还有陈伯和秦父的影子。


    “……”


    郁泊舟哼笑一声,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说:“以防万一,我们再对照清单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像瓦斯这类的,最好备两份。”


    二人世界,感恩。


    “好。”


    “走吧。”


    纪绥不找痕迹后退的脚步顿住,“不坐雪橇吗?”


    “不坐。”郁泊舟慢悠悠系好围巾,“我怕狗。”


    步行将近半个小时到达小镇。


    咕咕——


    一只鸽子飞到纪绥肩头,来回歪着头打量,似乎在观察眼前的人类是否能给它提供食物,丝毫不怕人。


    呼——


    郁泊舟把它吹走,“我们小绥,颇受小动物青睐。”


    “婉拒。”


    纪绥环顾四周。


    小镇风景绝佳,入目皆是银装素裹点缀的特色房屋建筑,灰墙红瓦,像童话故事里的小镇,不似其他旅游景区,商业化严重。


    国外出差的行程不少,纪绥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几乎都用于国内国外来回飞。


    无需构画日程,想接下来见到合作伙伴该说什么,最多能让多少利益点,身心放松地散步看风景,还是第一回。


    郁泊舟对小镇的地形很熟,轻车熟路领着纪绥到一家店门口停下,“等我一会。”


    纪绥百无聊赖地数路过的鸽子,数到第四只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以为是郁泊舟,回过头,“好……”


    不是郁泊舟,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盯着纪绥的脸愣了几秒,接着声音磕磕巴巴问纪绥,能不能交个朋友,想到他可能听不懂,用通用m国语再复述了一遍。


    “sorry。”纪绥掸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i''mnotinterested。”


    外国友人失魂落魄离开。


    又等了几分钟,背后响起风铃声,纪绥唇边一凉,一股香气蔓延开来。


    纪绥张嘴吃掉,头也不回地问:“烤鸭?”


    “老字号,华人开的,皮酥肉嫩还不油,好吃吗?”郁泊舟手里拎着两盒白色泡沫塑料包装的盒子,异国他乡这种包装还挺亲切。


    纪绥咽下去,“饼没有家附近那家烙的好吃。”


    家附近有个专门卖春饼的老人,纯手工烙制,现烙现卖一斤只要三块钱,每天供不应求,想买还得早早去。


    话里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郁泊舟,他眼里溢满了笑,半晌候若有所思道:“我回去学学看。”


    烙饼应该很简单。


    纪绥:“……”嘴里的饼忽然变成满汉全席。


    异国他乡的街头,纪绥与郁泊舟分食完了一整只片皮烤鸭,绝大部分进了纪绥肚子。


    清单上的东西没剩几样可以买,饶是郁泊舟想拖时间,半个小时也买全了。


    他们回到旅馆,陈伯和秦父采购还未归来,收拾走重要的东西,他们提前出发先把营地搭起来。


    主要动手的是郁泊舟,纪绥跟着帮忙摆好桌椅板凳放上瓦斯炉什么的,行动里是他自己未曾发觉的亢奋。


    郁泊舟摊开帐篷,固定好里面的支架骨,剩下的让给纪绥玩。


    “钉在这里吗?”纪绥问:“是一口气锤,还是慢慢锤?”


    “这个绳子绑在哪里?”


    “我这么钉会不会被风吹走?”


    纪绥像是十万个为什么,做一步便要问一步,郁泊舟蹲在他旁边,不厌其烦的回答。


    周身的气温大概零下十来度,钉完三个帐篷的纪绥却感觉自己浑身冒热汗,好像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


    郁泊舟抹掉他额角的汗珠,“我们回去洗个澡再过来。”


    “不用。”纪绥拒绝。


    出门前刚洗过澡,再说走回去一趟,少说也得二十分钟,来回折腾太麻烦。


    郁泊舟皱眉,“出汗这么捂着要感冒。”


    “我已经很多年没感冒过了。”纪绥浑不在意。


    郁泊舟还打算说什么,一声不大确定地喊声打断了他。


    “舟?”


    一位金发蓝眼睛的女孩探看了他们片刻,惊喜的再度喊道:“舟!”


    确认身份后,她冲上来给了郁泊舟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一视同仁地拥抱了纪绥。


    “米莎,好久不见。”郁泊舟认出来人,对纪绥介绍,“米莎,我在d国认识的好友。”


    米莎:“好!”


    她的意思是向纪绥问好,她会一些简单字眼的华国语,稍微复杂一些,或者连成句她就不会了。


    米莎拉了拉郁泊舟的衣袖,小声问郁泊舟,他身旁这位可爱的东方美人是谁。


    纪绥不动声色地挑眉,生平第一次有人用可爱这种词形容他。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郁泊舟的回答,如果翻译与他之前待过的国家没有差别,那么郁泊舟回答的是……


    世界上另外一部分的我。


    米莎眼里闪过些许惊讶,很快便笑着祝福,她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营地在一个坡,没聊两句朋友便在另外一头唤她。


    米莎遗憾地告别,并表示下次去华国旅游一定会带上给郁泊舟与纪绥的新婚礼物。


    目送米莎离开,纪绥收回视线,“五湖四海皆是友。”


    郁泊舟耸了耸肩,“人缘好,没办法。”


    纪绥不置一词。


    等他们架好炉子,秦父和陈伯开着一辆雪橇奔驰归来。


    秦父吐掉飞到嘴里的雪,给每条狗各喂了一块肉干,“走吧!”


    雪橇犬叼着肉干原路返回。


    夜幕缓缓降临,陈伯摆放好买回来的食品,全是提前料理好的,准备打火锅。


    火锅的香味引来了周围的旅客,陈伯他们买了足够七八个人吃的分量,大方的邀请其他人。


    他乡遇乡音,大家也都表现的很热情,最终这顿饭成了大锅饭。


    纪绥捧着碗,忽然明白郁泊舟的性格像谁了。


    距离极光出现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大家一起谋划着打斗地主度过,秦父手气臭又爱玩,脸上已经被贴的没一块好地了。


    相比之下陈伯要好许多,脸上只有两张,还时不时能抽出嘴来气一气秦父。


    纪绥看了一会儿,便坐回帐篷里了,他对纸牌游戏不感兴趣。


    “不跟他们玩儿?”郁泊舟拉开帐篷进来。


    纪绥正举着手机,试图寻找到信号回消息,昨晚被郁泊舟打岔,一直没来得及回张羽他们的消息。


    纪绥尝试了好几次,最终选择放弃,“我不会玩纸牌。”


    “我教你玩儿。”


    “算了。”纪绥坐正,“张怀民他们是会来吗?”


    他前面听到秦父提了一嘴。


    “没,原本是要来的,天气问题,航线取消了。”


    就在烤鸭店的时候,秦初年还骂骂咧咧的打电话抱怨。


    纪绥犹豫了一会儿,“我上回,看到他用你的名字签文件。”


    郁泊舟似乎是笑了下,帐篷里的光线太昏暗,纪绥没看清。


    “我以为你不会问。”


    纪绥静了静,重新躺下,“那你当我没问。”


    “别啊。”郁泊舟去拉他。


    忽然,外面的人惊呼。


    “极光出来了!”


    纪绥躲过郁泊舟的手,光速爬起,冲到外面。


    蓝绿色的绸带横跨天空,照拂着它脚下的每一寸大地,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着迷的沉浸在大自然的神奇造物中。


    “传说希腊神女伊欧斯是黎明的化身,而极光便是她的裙摆。”郁泊舟不知何时站到了纪绥身后,“永远只在黎明破晓前出现,有幸遇见的人们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得到实现。”


    愿望吗。纪绥默不作声,专注注视着天际,变幻的极光散落在他的眼底,将浅色的瞳孔一并染绿。


    郁泊舟是在场唯一没有看极光的人,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纪绥的侧脸。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帐篷里,翻出了携带的相机,停留在纪绥斜后方两米远的地方,想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在准备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纪绥似有所感的转过头,“郁泊舟。”


    郁泊舟慌乱放下相机,“怎,怎么了?”


    “可以告诉我吗?”


    纪绥表情认真,面容在极光的照耀下半暗半明,他扬起唇。


    “你的计划,我想,真正走到你世界的一环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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