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孤独
大洋彼岸的另外一端。
灯光昏暗的地下室里挤了十几个人, 隆起的肌肉包裹在黑色作战服中,像门神一样绕着中心被绑在特殊座椅上男人四散站开。
椅子上的男人眼球充血,十指指尖血肉模糊一片, 面容痛苦到抽搐, 嘴里严严实实塞着块口枷, 唯有喉间能发出一点呜咽。
滴答——滴答——
汗水混合着散发腥骚味的液体在地上晕开。
一道娇俏的嘀咕声响起,“哎呀, 裙子都弄脏了。”
长相姝艳的女人单手拎着白色长裙,弯腰仔细瞧了瞧裙摆上的灰,不大高兴地撇嘴。
寒枫新给她买的裙子, 早知道就不穿出来了。
她抬手摸向后脑,抽走先前被她用来当做束发工具的匕首, 红色的大波浪卷发顷刻如瀑布般散开垂落在脸侧, 称的本就美艳的五官更加摄人心魄,犹如深海湖底爬出的海妖。
冰凉的匕首贴上男人的脸, 顺着下颚滑到颈间, 接着猛地调转方向狠狠插入男人手掌, 血液飞溅。
剧烈的疼痛席卷每一根神经,男人拼命弓腰想要蜷缩成一团,却被绑带牢牢束缚在椅子上, 动弹不了分毫。
江月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笑盈盈地开口问,“现在可以告诉我, 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了吗?”
男人的泪水溢满面,小幅度点了点头
江月满意地笑了笑, “就是嘛,早点说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多好。”
她示意手下的人替男人解开口枷, 他连喘了好几口气,虚弱地说:“东西……东西在n港的集装箱里,下午三点交货。”
说完目光希翼地看向江月,“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放了我放了我的家人吧!”
江月神色慵懒,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正打算让他清醒一点,裙摆忽然被人扯了扯,中断了要说的话。
陆言抱着手机,目不斜视地递给她,方才把人扎了个对穿,血液横飞都视若无物的江月此刻慌了神。
边捂住陆言的眼睛,边让他转身,“好宝宝,好宝宝,你去凳子等妈妈,妈妈很快就好了,我们不看会做噩梦的东西哦。”
陆言乖乖转身。
江月随手接起电话,看都没看来电人是谁,“喂。”
电话里娇俏甜美的女声听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纪绥斟酌着用词,“您好,请问是陆言的妈妈吗?”
江月这时才注意到来电地址,语气缓和了不少,“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郁泽林的小叔夫。”纪绥三言两语简要带过发生的事,问:“请问陆言在您身旁吗?能帮我问问他知道郁泽林平时常去哪些地方吗”
“天呐。”江月惊呼,“这个破落幼稚园到底是怎么看的人,居然让泽林宝贝跑了。您稍等我问问小言。”
早在听见郁泽林跑了的时候陆言便坐不住了,他急切的想要表达,可长久不发声的嗓子,不仅说不出来一个字,反而因为情绪激动牵扯出一阵咳嗽。
江月蹲下身,顾不得地上的霉菌灰尘沾染上洁白的裙摆,心疼地给陆言顺气,“慢点宝贝,我们慢慢说,不着急。”
每每看到陆言这副样子,江月就会后悔,当年叫绑架陆言的那伙人死的还是太痛快,哪怕后来把他们的骨灰拌了喂猪,也依旧难消心头之恨。
陆言平缓住呼吸,一笔一划往江月手上写字。
江月挨个读给纪绥听,“海角公园,滨海游乐场的摩天轮,xx面包坊……”
纪绥呼吸一滞,前面两个地点他不熟,后面几个地点则是离学校以及郁泽林生活的房子,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是郁泊舟常去,并且离公司大楼很近的地方。
纪绥沉声说了句谢谢,他大概猜到郁泽林逃跑的原因了。
如今回想才注意,郁泽林磨着他几次见面,却没有问过一句郁泊舟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问呢?明明是一个才见了几面就非常粘人的孩子,怎么会毫不在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江月说:“您别着急,我现在就让手……家里的保镖去找,他们都认得泽林,也知道他经常去的地方,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您。”
纪绥说:“太麻烦您了陆言妈妈,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跟我开口。”
江月语气轻松,“您别客气,泽林是个好孩子,这些都是应该的。”
纪绥再次道了声谢,挂掉电话,赶往警局看监控。
江月安抚地抱了抱焦躁不安的孩子,“小言在担心泽林吗?”
陆言重重点头,稚嫩的眉头紧锁,让人无端幻视出老派深沉的气质。
“那我们先回去。”江月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爸爸来办。”
江月抱起陆言,余光瞥见椅子上的男人,喃喃自语道:“差点忘了,我已经是个妈妈了。”
沾血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孩子积点德。
她抱着陆言往外走,淡淡道:“把我的匕首洗干净了寄回来给我。”
“是夫人。”
手下人动作麻利,重新给男人堵上口枷,消音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
男人眼睛蓦地瞪大,几乎到了呲目欲裂的地步,拼命发出挣扎的呜咽。
江月哼着童谣,捂住陆言的耳朵,“噩梦被妈妈赶跑咯。”
……
纪绥先去了一趟警局,将郁泽林出校门后的活动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郁泽林似乎是想到了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找他,走的地方几乎都是死角,监控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消失在海角路的一处巷子里。
那一块都是老城区,监控老旧不说,很多地方更是直接没有覆盖,想要凭借监控找人的线索算是断了。
平时不见有什么机灵劲,这种时刻鬼点子倒特别多。
眼瞅着无望,纪绥不再耽搁时间,立刻赶往陆言提供的几个地点寻找。
从海角公园一路找到了公司,学校警方加上江月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郁泽林的踪迹。
纪绥拿着郁泽林的照片,挨个询问海角巷道路边乘凉的大爷大妈们。
大部分的口径是没见过,个别几个大爷大妈倒是认出来了,但都说不清具体去向。
只说孩子在附近转了一圈,看他们下了会儿棋,中途他们问郁泽林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郁泽林就一个劲地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说的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问。
偌大的南城几十万人口,一个七岁的孩童消失,就像是一粒雨点汇入大海,根本无从捞起。
叶钰烦躁地把飘扬的头发固定到耳侧,她现在恨不得连这头短发都一起剃光。
纪绥递给她一瓶水,“叶老师先回学校休息一下吧,你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了。”
叶钰拧开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摇头拒绝,“还没有找泽林,我回去了也不会放心。”
太阳逐渐西斜,余晖将纪绥他们的身影拉长。
傍晚的来临,意味着一天最轻松愉快的时刻即将到来,可这对于目前毫无进展头绪的纪绥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纪绥一口气灌完了整瓶水,哐当一声将瓶子扔入垃圾桶。
他今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从接到电话起一直跑到现在,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人。
郁泽林失踪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郁泊舟开口。
来电铃声响起,纪绥接通,“喂。”
“纪先生是吗?我是陆家的保镖,泽林少爷我们已经找到了,但他很抗拒跟我们走。”
听到这个消息,纪绥晒得发昏的头脑犹如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他静了片刻,语气蕴含着风雨欲来的前兆,“他现在在哪儿?”
“海角公园西门的,”保镖顿了顿,“玩具房子里。”
纪绥赶到海角公园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陆家的保镖围守在所谓的玩具房子旁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实际上就是一个塑料壳子罩住的地方,很小,只有郁泽林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才能钻进去。
纪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向他们道谢,“今天多谢各位,顺便替我转谢一下陆夫人,改日我会带着礼物的门致谢。”
“您客气,那我们先走了。”保镖极其有眼力见的退场。
待到人全部散光,纪绥屈起手指敲了敲玩具房子,厉声道:“立刻给我滚出来!”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数到三,一、三!”
郁泽林连滚带爬的从里面跑出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纪绥上下打量他,白净的脸上粘了一道一道灰扑扑的花纹,淡淡栗色的头发杂乱不堪,像是从泥窟里打滚出来似的。
郁泽林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出幼儿园的那一套,身上的恐龙背包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潜逃后还换了衣服。
纪绥真是气笑了,“你是特工?执行任务还不忘换衣服。私自跑出幼稚园,你知不知道大家今天找了你多久?!”
他自认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大的人,换作从前,千万的合同在签字前期报废,他也只会埋头修补错误,因为在纪绥看来,发泄情绪并不能改变结果,完全是无用功浪费时间。
到这之前他也没想教训郁泽林,仅仅想着快把人找到,打包回家严加看管,不要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结果见到人了,见他一副好像小乞丐的样子,心里压制许久的无名怒火就蹭蹭蹭往上冒。
“说话!”
郁泽林吓得一激灵,缓缓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遍布,眼睛鼻子红红的一圈,“你们都是骗子。”
“陈阿姨骗人,苏阿姨也骗人,小叔他根本就不爱我,也不爱你。”
他的鼻音非常重,呼吸一抽一抽的,“你也不爱我,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我和小叔一起丢掉。”
第32章 心心念念的小叔
眼泪像脱闸的流水一样奔涌不停, 无论纪绥出言威胁还是好言相劝,都起不了一点作用。
纪绥擦眼泪的动作逐渐从不耐烦变得麻木。
哭了十多分钟,让悲伤冲昏头脑的郁泽林可算冷静了下来, 他小心地觑着纪绥的脸色, 哭久了一时停不下来, 一下一下抽泣着。
纪绥注意到他的眼神,“哭够了?”
郁泽林梗着脖子嘴硬, “没有。”
底气却有些不足。
空旷的公园响起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郁泽林生气的表情僵住。他下午想着怎么样躲开众人,午饭只吃了几口,现在早就消化的连水都不剩下了。
纪绥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面上依旧冷着脸,“回去吃饭。”
郁泽林嘴比脑子快, 脱口拒绝, “我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又咕噜咕噜响起。
郁泽林:“……”讨厌的肚子!
海角公园晚上来往的车辆甚少, 等了十多分钟才有一辆六点多公里以外的车愿意接单。
纪绥从前有两个轮班的司机, 一年交替开车, 不上班的日子几乎不会出门,所以他就没有学驾照,虽然主要的原因还是懒得学。
郁泊舟爱自己开车, 要是再碰上出差什么的,他就得打车,来回一天近七十, 这么算下来好像还是学车比较划算,毕竟车和油是现成的。
什么时候抽个空, 带薪学车去。纪绥思考。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纪绥把郁泽林塞进主卧的浴室, 自己拐弯去了侧卧。
蒸腾的水汽包裹全身,纪绥抬手去捞放沐浴露的架子,结果捞了个空,他这才注意到,摆放洗浴用品的架子上空无一物,别说沐浴露了,连上个礼拜纪绥买来洗手的香皂都不见了。
他知道郁泊舟毛病挑,出趟差带走洗浴用品就算了,连他的香皂一起带走是几个意思。
幸好之前在洗手台的柜子底下放了备用。
不知道郁泊舟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回来。纪绥漫不经心地换好睡衣,一打开门,与地上的绿色长条不明物体四目相对。
穿的像一条绿色大菜虫的郁泽林扁平趴在地上,看样子似乎是为了从门缝观察屋内的纪绥。
家里没有郁泽林的衣服,这件像绿色菜虫一样的连体睡衣,是纪绥回来的路上随便找了家商店买的,他对孩子的衣服完全没概念,随便挑了个顺眼的颜色。
丑的好呆。
纪绥没理他,绕过郁泽林径直下楼。
郁泊舟出差后纪绥一直在公司吃饭,冰箱里如今只有阿姨定期过来更换的新鲜食材,各种蔬果肉蛋应有尽有。
纪绥的目光在冰箱里精心挑选了一阵,最终决定。
做半成品的意面。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郁泽林心里虽然还别扭着,但最终不想被丢下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悄悄爬下楼,蹲守在厨房门口看纪绥动作。
纪绥正挨个通知帮忙寻找郁泽林的大家,人已经找到的消息。
[叶钰]:找到就好,纪先生请一定和他好好沟通,不要过于责骂孩子。
[江月]:哎呀,不用那么客气,泽林宝贝怎么样?都怪那个破烂幼稚园,居然留那么大一个口子。
纪绥无言,陆言母亲的性格……还真是挺独特。
他翻找着有没有遗漏回复的消息,发现前半个小时,明媚不知从哪得来的风声,焦急的找他询问郁泽林的情况。
那晚吃饭的情景在纪绥脑子里打转,明媚注视郁泽林的目光不仅有柔软,还带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他今天问过叶钰,以及日常带郁泽林的两个阿姨,得到的回答全是郁泽林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见过什么人。
甚至因为这两天陆言生病,他到家就再没有出去过。
硬要说接触,那就只剩下纪绥,以及送郁泽林回家的明媚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泡,郁泽林拖着板凳站到纪绥身旁,小声提醒他,“小叔夫,面要糊了。”
纪绥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关掉电磁炉沥干水,把酱料倒入锅里翻拌均匀。
郁泽林自觉拿出两块盘子,等纪绥分好后,端起自己的那盘,亦步亦趋地跟纪绥一块上桌。
做好所有,纪绥发消息给明媚解释了事情经过,并拍了张郁泽林吃面条的视频安她的心。
人是善于欺骗和编造谎言的动物,老实讲,他不信任明媚,甚至不能完全信任张怀民他们。
但郁泊舟那个傻子相信,放心郁泽林和她独处,那他姑且先信一信。
沉默成了桌上的主调。
面吃到一半,郁泽林忽然说:“房间里没有小叔的东西。”
纪绥敷衍应道:“哦。”
满柜子的衣服、裤子、西装、袖扣,难不成他一个人穿啊,看卫生间只有一套洗漱用品就来诈他,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郁泽林声音闷闷的,“小叔不喜欢你,也不回家,为什么你们要结婚,我已经很乖了,会自己吃饭穿衣服,小叔还是要跟你结婚把我丢掉。”
不同于先前的嚎啕大哭,郁泽林安静的让眼泪掉进面里,一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又红了红。
老人都说外甥肖舅,侄子肖叔,郁泽林活脱脱是个迷你版的郁泊舟,哭起来的样子叫人心软。
“行了,眼睛要哭瞎掉了。”纪绥心里叹气,“谁跟你说的,郁泊舟不爱……你小叔不爱我。”
最初郁泽林是有些抗拒突然多出来的小叔夫,抗拒郁泊舟结婚,但这份抗拒在纪绥为他出头后就迅速倒戈了,没道理忽然又抗拒起来。
他仔细回味了一番郁泽林的话,大概猜到了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些郁泊舟和他结婚是为了拥有一个新的家庭,好名正言顺甩掉郁泽林这个拖油瓶。
郁泽林能够接受自己的小叔结婚,却不能够接受小叔是为了摆脱他,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
郁泽林咬着下唇,犹犹豫豫的样子,纪绥提醒,“小孩子不许撒谎。”
郁泽林反驳他,“也不可以不诚实,我答应了,不能说。”
纪绥被反将一军,没恼,思索了片刻,嘴里开始挨个报认识的人名,郁泽林除了开始有点疑惑以外,并没有对提起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直到纪绥念过一个人名,郁泽林肉眼可见的眼神游离了两秒,紧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面。
原来是他。名字在纪绥舌根底下绕了绕了,没发现玻璃桌面倒影中的自己表情冷得骇人。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但大人之间的恩怨,用孩子的安全来试探,压到底线了。
恼人的电话铃声叮铃作响。
纪绥扫过来电备注,表情无知觉缓和了几分接通,“喂。”
郁泊舟语气轻快,“还没睡觉,又熬夜做PPT?”
“我要是睡觉,你现在不就把我吵醒了。”纪绥靠着椅子,面对郁泽林投来隐含着好奇的目光,无声做口型。
郁泽林顿了顿,挪开目光,下一秒又不受控制的被吸引回去。
“那我只有等回来,亲自向我们的纪大测试员磕头赔罪了。”郁泊舟身处M国的各大省份特色礼品店,捂住话筒问店员有什么适合送给爱人的伴手礼。
纪绥轻笑了下,“免罪。你在哪儿?”
背景音很嘈杂,听起来像是在闹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们小绥买赔罪的伴手礼呢。”郁泊舟对店员摇摇头,示意不要他手上兔肉罐头,“东西拿到手了,工作日志写的很详细。”
看得出他哥生前很信任这位助理,不过暂时还没从上面发现什么有用的证据。
纪绥打开免提,瞧了瞥耳朵快竖成天线的某人,问:“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听着纪绥的声音和呼吸,郁泊舟不受控的回想起助理爱人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上时的模样。
与去年见面时大不相同,温婉柔情的面孔变得形容枯槁,才过三十的她,在亲手下葬爱人后,乌黑的长发变得大半斑白,似乎爱人的离世抽走了苦苦支撑的一抹生机。
郁泊舟那时心里强忍着愤怒,恨不得把当年纵火的人从地里拉出来,和怀疑对象一起剁碎,随后又感到害怕。
如果说复仇这件事情上他是个赌徒,那他一定是赌场里最丧心病狂的一个。
要是真的如所愿,纪绥接受了他的喜欢,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像助理爱人一样,因为他的死,被困在以爱为名的囚牢里一起死去。
“郁泊舟?”
郁泊舟回过神,语气如常的开玩笑,“明天下午12点的飞机,大概半夜落地,想我了?”
他准备好迎接纪绥恼羞成怒的滚,或者是无语跳过他的后半句,没想到下一秒。
“嗯。”纪绥半真半假地说:“有点。”
郁泊舟呼吸一滞,好半天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真的吗?”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期盼纪绥能爱他,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这样哪怕有一天死了,纪绥也用不着太难过,日后来扫墓时,能平淡的向询问的人解释一句,里面睡着的是我曾经爱人,便足够了。
纪绥:“真的。”
虽然演戏的成分占大头,不过他确实也是习惯郁泊舟每天唠唠叨叨,久了不听,还有点不适应。
“我马上回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应得有些急,郁泊舟控制语速重新说了一遍,“我马上回来,一会买完东西我就去改机票。”
“干嘛要改机票?公司没出什么事,放心吧。”纪绥招呼郁泽林,“郁泽林,跟你心心念念的小叔打招呼。”
郁泽林:“……”
郁泊舟:?
第33章 校庆
郁泽林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板板正正躺着让纪绥用毛巾包着冰块给他敷眼睛。
敷了几分钟,眼睛的红肿虽然还没完全消下去,但酸胀感消去了不少。
周围太过安静, 郁泽林忍不住睁开一条缝, 用余光去偷瞄。
纪绥单手撑在床边托着脸, 如同水墨丹青勾勒的眉眼浓深,面上没什么表情, 嘴角的弧度却平缓上扬。
自从见过纪绥几次后,他在郁泽林心里的形象迅速挤掉郁泊舟,成为郁泽林排行榜上第三好看的人。
一二是妈妈跟爸爸。
郁泽林犹豫了一会, 问:“小叔夫,为什么你没有和小叔说我跑出学校的事。”
前面还你你你的, 现在又愿意叫上小叔夫了, 连情绪变脸的能力都像郁泊舟。
纪绥拿掉毛巾,“事情已经解决了, 让他知道回来打你一顿吗?”
今天想通知郁泊舟的人, 通通被他找借口拦了下来, 背后的人借郁泽林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试探郁泊舟的态度。
一旦郁泊舟脱离预计安排回国,等于是在告诉他们, 先前的种种冷待都是谋划,郁泽林会重新成为软肋,成为必要时刻刺向郁泊舟的利刃。
他绝不允许。
郁泽林爬起来, 情绪有点低落,“小叔从来没有打过我。”
纪绥:“……小孩子该睡觉了。”
不过郁泽林很快又高兴起来, 自顾自的给自己盖好被子躺下,掰着手指头数, “我真的能很快回来,跟小叔还有小叔夫一起住吗?”
纪绥和他保证,只要太阳升起和落下三百六十五次,他就能回到家里,永远不和阿姨一起住在外面。
纪绥怕郁泽林怕黑留了盏小灯,“嗯,不过今天的谈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除了我和小叔,不能向任何人提。”
“嗯!”郁泽林窝在被子里重重点头,庄严的态度好像宣誓。
纪绥把房间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交代郁泽林,“明天你自己在家,不要玩火,不要玩电,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十点左右会有阿姨来,看过可视门铃确认人之后再开门。”
明天是百川幼稚园一周一次的休假日,他打算等后天去上学,再让郁泽林回到阿姨身边。
正好能和回来的郁泊舟见一见,计划归计划,有些事情还是要趁早说开,免得留下不可化解的心结。
“哦。”郁泽林闭着眼睛,“小叔在给你发消息吗?”
纪绥手机的提示音响个不停,郁泊舟回到酒店后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出,连带着之前没回的堆成小山。
让他感觉自己在手机里养了个每天必须上线打卡,否则就会气地跳脚的电子宠物。
他分心一条条回复,随口应道:“嗯,话很多,你以后长大了别学他。”
交代完所有该交代的,纪绥准备起身回房间睡觉,可下一刻,郁泽林的话将他牢牢钉回原地。
“我相信那个人是在骗我了。”郁泽林翻了个身,面对纪绥,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小叔夫不爱我,但一定很爱小叔。”
……
翌日,下班前总管召开了三个部门的联合大会,主要讲下个季度各个部门的工作目标和计划。
台上西装革履的总管表情生动讲着未来蓝图,拥有二十多年做上级经验的他,给众人起画饼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底下纪绥百无聊赖的开始转笔,注意力放在斜前方的邓文俊身上,他的发型一看便是今天特意打理过,发胶固定成三七分,因为半个小时前宣传部受到了表彰,邓文俊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小人得志的气息。
“根据陆续两年的市场调研和充分准备,公司将在下个季度为明年到来的全息修真游戏进行宣发!相信全平台的预约人数一定会达到历史新高!”
底下热烈的响起鼓掌声,而以邓文俊为首的几位宣传部人员没有鼓掌,小心觑着自家主管黑如锅底的脸色。
纪绥悠悠收回视线。
全息修真游戏?国内现在有这个技术吗?
纪绥问旁边的张羽,张羽表情复杂地告诉他,“郁总有个好友叫秦初年,他的表姐前两天和M国Farn公司的继承人结婚了,听说郁总去M国主要是为了参加好友姐姐的婚礼,以及谈合作。”
和心理预料的分毫不差,果然是因为郁泊舟黑了脸色。
纪绥转笔的动作一顿,等一下,结婚?
关在记忆角落的对话不断回放。
“结婚送这个怎么样?”郁泊舟举着枚硕大的宝石胸针问。
宝石胸针上的宝石倒是颗颗纯净无暇,价格不菲,只是配色过于多,不如单色的宝石配上钻显得典雅。
纪绥朝他手上的东西投去一秒视线,声音含含糊糊从水杯里发出,“凑。”
他当时说的是丑,郁泊舟不会听成凑合送出去了吧。
纪绥的沉思落在张羽眼里成了不知情的沉默。
他愤愤翻到下一页会议内容。
弱小又可怜的纪哥,被邪恶的老板玩弄于股掌之中。
六点过一刻会议方才结束,连坐了两个小时的众人纷纷伸懒腰往外走。
张羽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长臂搭上纪绥肩膀,“走咯,吃饭去。”
纪绥摇头推拒,“我还有点事。”
说罢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一巴掌拍上邓文俊的后肩,看着力道不轻,邓文俊疼得脸都扭曲了。
“邓主管。”纪绥轻声说:“工作上有些新的想法想问一下邓主管的意见,不知道方不方便。”
邓文俊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目光对上纪绥笑意盈盈的脸,下意识就想脱口骂人。
一个游戏测试员,有个屁的工作想法要问!
邓文俊咬牙切齿,“行。”
邓文俊跟着纪绥来到楼梯间拐角,总算脱离众人视线,他不再掩饰,一脸不耐烦的问道:“有什么快说。”
纪绥视线扫过楼梯间上下,确认没有监控后,背过身将门反锁,“是你告诉郁泽林,郁泊舟不在乎他,让他玩失踪试探的对吗。”
话是疑问句,话中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邓文俊已经猜到纪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没有惊慌,“你胡言乱语什么,郁泽林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那么闲。”
郁泊舟这番作态摆明了不把这个侄子放在眼里,纪绥忙前忙后地找,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跑来质问他有什么用。
再者谁能证明他见过郁泽林,想发作也要有证据,一个小孩子的口供算什么。
他看了看表,不屑地笑了声,“还有事吗?我一会还有应酬,没空在这闲聊浪费时间。”
纪绥摇头,似乎有点可惜,“那好吧。”
今天开会,纪绥穿了件白衬衫,他此刻慢条斯理挽起袖子,像是某种前兆。
邓文俊眉心一跳,心里浮现出一种想法,很快又被自己否定,现在可在公司啊,纪绥难道不怕……
与此同时。
想法付诸现实,邓文俊弯腰护住肚子,不可置信地盯着纪绥,“你敢打……”
又是一拳,力道又重又疼,打得邓文俊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连滚带爬跑到门边,才发现门早已被锁,回头色厉内敛冲纪绥喊道:“敢在公司动手,真以为和郁泊舟结婚他就能护着你吗,你信不信我……”
噗——
纪绥甩了甩手,语气淡淡的,“能不能说点新意的台词。”
老掉牙的几句,听着他都没力气了。
“你信不信我报警!”
“我真的报警了!”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说的是我说的行了吧!”
纪绥挥拳的动作像是收不住,在他说完后又给了他一拳,接着啊了一声,不甚熟练安慰邓文俊,“没关系,那这顿打你也算没有白挨。”
邓文俊气绝,郁泊舟娶得就是个疯狗,疯子!神经病!
纪绥前倾靠近,邓文俊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左右看了看,祈祷着有人从楼梯口经过,中气不足的警告,“我警告你,该问的你已经问到了。别以为这里没有监控,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纪绥惊讶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告诉你衣服上沾了灰,应酬的话建议还是换一件衣服。”
邓文俊:“……”
纪绥站起身,抬手将遮挡视线的额发往后撩,夏天就是这样,打个人出一头汗。
他居高临下俯看邓文俊,语气听不出喜怒,“疼吗?”
纪绥生长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小乡镇,学校附近三教九流的人最多,经常发生学生被抢事件,你不吃人人就来吃你,拳脚功夫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够疼,事后还不留下一点伤口,哪怕那些混混想要借此讹钱都找不到理由。
邓文俊咬牙没吭声。
纪绥:“要是还有下一次,不管背后教唆郁泽林的是不是你,我都会连你一起算上。”
邓文俊望着纪绥的背影,恶狠狠地说道:“郁泊舟他哥把他养大,活着的时候一副全天下都比不过他哥的样子,结果呢,人一死他哥的儿子就被丢在了外面。真以为你提郁泽林出头,他就会被你感动吗。”
纪绥开门的手未停,“感不感动轮不上你说。”
……
南城最大的酒吧,华灯初上,舞池里灯红酒绿,扭动着沉迷声色的男男女女。
“操!那个纪绥就是个神经病,上来二话不说给我一顿打,打得我肚子现在还疼。”邓文俊仰头喝光怀里美人喂得的酒,手在对方光滑细腻的大腿上来回游走,引得美人娇嗔,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同玩乐的狐朋狗友立刻给他添满酒杯,狗腿地附和,“狗仗人势的家伙,俊哥犯不着跟他生气。不过那个郁泽林好歹是郁泊舟唯一的血亲了,真的不管他啊,该不会是故意让那个纪绥出面?”
邓文俊皱眉,推开送到嘴边的第二杯酒,“我不是没想过。”
可怎么想都想不通,要是郁泊舟真的在乎,怎么会放心一个见面一天就结婚,底细不明的人天天接触自己侄子。
比起他们,纪绥下手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再者。
邓文俊回想纪绥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样子有几分传闻中对郁泊舟情深不悔的样子。
难不成真是一见钟情?
邓文俊飞快否决了狐朋狗友的说法,“你们是没见过纪绥,光是凭那张脸,在河豚TV谈到一份好合同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必热脸贴郁泊舟的冷屁股。”
狐朋狗友琢磨着,灵光一闪,“俊哥,我记得你说过那个纪绥是福利院长大的,还被领养家庭抛弃过三次,该不会心里缺爱吧?”
狐朋狗友的话瞬间点醒了邓文俊。
对啊,这下就说的通了。
邓文俊拨通联系列表里财务的电话,那头过了几秒才接通。
“喂,邓主管,怎么了?”
邓文俊直截了当开口,“我记得前几天,纪绥是不是请了病假。”
他那天刚好闲着没事,去财务部报销发票,恰巧听见里面的人说纪绥下午请了病假,可他明明见纪绥面色红润出了电梯间和方妤他们一起去吃饭,事后还回到公司上班,心里还狐疑了一阵,怕纪绥为了骗满勤才请的病假。
财务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邓文俊来问这种事,迟疑地应道:“是请了病假。”
“什么病?”
财务含糊说:“心理方面。”
邓文俊姿态放松背靠着酒吧沙发椅,如同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没事了,我就确认一下他的病假不是假的,你忙去吧。”
他挂断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狐朋狗友极有眼色地递上酒,“是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邓文俊一饮而尽,笑着不做声。
有点意思。
……
纪绥尚不知道自己骗满勤的事情差点让人发现,他站在门口,满脸茫然地看着沙发上拘谨而坐的两大一小,彼此之间仿佛隔了条银河。
听见开门的动静和来人,一大一小同步投来求救的目光,陆言礼貌性的冲纪绥点了点头。
纪绥摆放好放随意扔在玄关的行李箱,换鞋进门,“不是凌晨一点飞机落地。”
现在才七点过半。
郁泊舟可算脱离了尴尬的氛围,抽了两张纸,动作自然上前按走纪绥额头的汗珠,“怀民姐姐昨天半夜生了孩子,他赶着回去看,所以改了航班。”
纪绥了然,余光触及沙发上的郁泽林,他目光炯炯有神,直愣愣瞧着郁泊舟的动作。
纪绥下意识后退两步,偏头躲过郁泊舟的手。
他想起郁泽林的话,明明心里清楚小孩子的话当不了真,这时却还是像一根微不起眼的小刺,快速又短暂地扎了一下。
郁泊舟没放在心上,只当纪绥洁癖烦了不愿意让人碰他,“吃饭了吗?”
“没。”纪绥绕过他上楼“我先去洗澡。”
洗去一身汗,连带着有些发热的头脑跟着冷静下来。
纪绥边吹头发边想,他刚刚躲开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刻意,郁泊舟会不会多想。
一定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才会不小心跟着郁泽林的思维走,他跟郁泊舟本来就是合法夫夫,认为他爱郁泊舟是理所当然。
难道指望和盘托出关系,让一个小孩去懂吗?
纪绥安慰好自己下楼,陆言已经让家里人接回去了,郁泊舟正在厨房煮面,郁泽林抱着凳子眼巴巴望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看样子叔侄两个还没调和好。
微凉的手心落在头顶,郁泽林抬头去看,小叔夫站在他背后,像他曾经和陆言去沙滩上,捡到过的玻璃宝石般的浅色眼睛,映满了和他眼睛里一样的身影。
郁泽林歪头,陆言说的对,小叔夫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纪绥察觉到郁泽林的视线,鼓励地拍了拍他的头。
有小叔夫作为靠盾,郁泽林心里充满了勇气,一鼓作气,蜗牛爬般抱着他的小凳子往前挪。
纪绥:“……”
纪绥回来的时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郁泊舟来不及做什么菜,煮了个快手的番茄鸡蛋面,一回头,差点撞上抱着凳子的郁泽林。
郁泊舟:“做什么?”
郁泽林:“没,没做什么!”
他欲盖弥彰的把凳子往身后一藏,有半个人一样大的凳子立刻露了出来。
纪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两个笨蛋。
越是简单的料理越是讲究手艺,番茄鸡蛋面软硬恰当好,郁泊舟先炒后煮的面,番茄的汤汁完美融入蛋中,酸甜可口,连带着纪绥对夏天的讨厌都缓和了几分。
几天不见,郁泊舟M国进修了手艺回来吗?
郁泽林就坐纪绥左手边,明明晚饭吃得很饱,眼睛却控制不住往碗里瞧。
小叔做的饭,他没有吃过。
纪绥筷子稍顿,从桌底下不轻不重踢了郁泊舟一脚。
郁泊舟:?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纪绥是在跟他调情,谁家好人调情这么结实一脚。
纪绥使了个眼神,示意郁泊舟再拿副碗筷。
几分钟后,郁泽林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面,高兴地大吃一口,下一秒却差点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他艰难咽下,一张小脸皱成苦瓜,“小叔做的面好难吃。”
已经吃的只剩下几口的纪绥怔住,郁泊舟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幼稚园的饭菜难道会比我做的饭好吃吗?”
郁泽林把碗推远,嘴里振振有词,“就是很难吃,比幼稚园的饭菜难吃100倍。”
“你个野猪,小时候盐巴当糖吃,你能知道什么好吃不好吃。”
“小叔骂人,小叔是坏蛋!”
两个相差二十岁的幼稚鬼吵来吵去,非要纪绥给个说法。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来到了高中天台俯瞰万家灯火的时刻,与当初不同的是,如今的他跻身于其中的热闹。
郁泊舟:“挑三拣四的挑食,你以后一辈子只能长这么高。”
郁泽林反击,“小叔身为大人比我还挑食,你都能长高为什么我不能。”
纪绥叹了口气,默默抱着面离开餐桌转移到客厅,听他们两个人吵架,吃完了最后几口。
聒噪的家。
……
第二天一早,比闹钟还要准时的陆言按下门铃,郁泽林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快到门口时下足了决心,噔噔噔往回跑,猛地扎进故作不在意忙东忙西的郁泊舟怀里。
郁泊舟佯装嫌弃揪他的领子,“老大个人了,这是做什么?”
“你爱我吗?”郁泽林把头埋在郁泊舟胸膛,小小声说。
郁泊舟揪他领子的动作一僵,良久后动作改为轻拍背,“我当然爱你,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
听见了自己想听见的回答,郁泽林悄咪咪把眼泪蹭到郁泊舟身上,抬起头,“我知道了。”
郁泽林转头重新回到门口,拉着陆言出门,只是这一次走得不再难过。
郁泊舟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四处走来走去倒水喝的纪绥,心里清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纪绥一定同郁泽林说了些什么。
嘴唇动了动,私心里不想说感谢的话,他不想和纪绥分的太清楚,于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纪绥!不许直接喝从冰箱里拿出的水。”
纪绥偷水的动作一僵。
风平浪静的一周,纪绥闲来无事翻邮箱,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
淡绿色信封底,上面烫着鎏金logo,打开一看,是南城附中发来的校庆邀请函。
吃晚饭时纪绥掏给郁泊舟看,“明天。你有假,不回去看看吗。”
郁泊舟没分半点眼神,兴致缺缺,“从前都是叫我上去念检讨,现在让我回去念致辞,活脱脱提供反面教材。”
“之前回去不觉得是反面教材?”
“之前回去致辞的是郁泊舟。”郁泊舟自嘲一笑,“现在回去致辞的是郁总。”
纪绥表情不变,“那就让郁泊舟去,高中检讨写的比作文还多的学长浪子回头考上重点大学,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正面教材吗?”
郁泊舟低头轻笑,每年叫校庆邀请搅乱的心情回归平静,“你是不是觊觎我高中时期的美色,迫切想去看看。我记得光荣榜上的照片还没摘,你要是想抠下来带走的话,我可以去找教导主任说一说。”
“……去死。”
……
南城附中作为拥有百年历史的悠久老校,见证了南城一代又一代的发展,如今各行业的顶尖人才,大部分都是从南城附中走出,影响力可见一斑。
每年到了校庆前,这些个优秀毕业生争先恐后的捐钱,为母校增添光辉,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某一届里,会不会走出一个行业领头人。
届时,学校就是打开话题的最好借口。
郁泊舟提前打电话告知了当年的班主任自己要来的消息,班主任得知后老早守在校门口,待郁泊舟出现后狠狠照他的背来了一掌。
郁泊舟痛得呲牙咧嘴,“老徐!都快十年了,你的手劲不减当年啊。”
徐普咧着嘴笑,“是你太久没挨我的打,不习惯了。这是你爱人吧。”
徐普目光转向纪绥,纪绥打招呼,“徐老师好。”
“诶诶。”徐普笑着点头,“看着乖,比郁泊舟这个臭小子顺眼多了,是南城的吗?”
纪绥:“我在东城读书。”
“怪不得。”徐普说:“要是在附中读书,郁泊舟这家伙的违法乱纪条上,还要加上我曾经唯一没有担心过的早恋一条。当初是谁梗着脖子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放话,一辈子不谈恋爱结婚,除非对方是外星人来着?”
郁泊舟高二那年,南城附中发生一场沸沸扬扬的早恋事件,情节严重恶劣,有人往校长办公室寄匿名举报,说事件的男主人公就是郁泊舟。
十六七岁正值中二时期,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叫来谈话,郁泊舟心里满是不服,当场放言不喜欢人类,要想叫他承认,除非对方是外星人。
死去的记忆疯狂攻击,郁泊舟臊的满耳通红,捂住纪绥的耳朵,“老徐!”
纪绥嘴角不自觉上扬。
高中时期的郁泊舟,听起来比想的更活泼。
第34章 心结
铭旭的股价如今蒸蒸日上, 外加目前市面上火爆流行的几款游戏皆出自其公司。
校方领导得知郁泊舟回来参加校庆的消息后,决定抽出十分钟的时间让他演讲激励一下学生。
目前正跟徐普在后台对台词,据目前的交谈来看, 校方似乎想把郁泊舟打造成, 叛逆少年幡然回头, 从此一朝逆袭成就开挂人生的老土人设。
因为是家属的缘故,纪绥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从优秀毕业生与校领导当中。
附中不愧是老校, 纪绥四下扫了一圈,当中坐着的不少面孔都在财经版报上见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俨然像一个小型商务聚会。
而在众人的身后,坐着的是南城附中整个高中部的学生, 甚至还有一些初中部上体育课的, 猫着腰悄悄溜进来旁听。
成年人的名利场,同背后身着校服, 脸上带着兴奋紧张神情的青涩面孔割裂成两半。
纪绥此刻更深刻的明白, 郁泊舟说的如今回去的是郁总是什么意思。
身侧的椅子挪动, 纪绥顺着望去,男人头戴鸭舌帽,加上一副黑色半框眼镜, 遮挡了大半容貌,落座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像是不怀好意混进来要干坏事。
他眯眼仔细打量, “张助理?”
张怀民顿了顿,同纪绥点头打过招呼, 接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口罩继续伪装自己,大有一副势必要将脸上遮的一寸肌肤不露
“……”
“张助理, 不用上台演讲吗?”纪绥问。
他方才还好奇,底下的一圈人里为什么没有张怀民,要说郁泊舟他们那一届,张怀民是当之无愧的优秀毕业生,初中升到高中几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高考更是南城省状元。
演讲找他不是更为合适吗。
不知道是不是纪绥的错觉,他感觉自己说完,张怀民戴口罩速度反而加快了。
张怀民压低声音,“麻烦纪先生一会不要喊我的名字,也不要叫我张助理。”
“那怎么称呼?”
“叫我秦初年。”
“……好的。”
头上悬挂的白炽灯熄灭,独留下中央台上的大灯,喧闹的大礼堂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预告着校庆开始。
高三年级优秀学生做为主持,登台进行开场,介于青春期和成人之间的嗓音清朗中带着点哑,面对底下的大场面丝毫不慌乱,根据彩排顺序调动全场。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陶文科技执行总裁尹诩,尹学长发言致辞。”
张怀民松了一口气,主动向纪绥解释道:“要是被认出来,我以前的年级主任一定要力荐我上台演讲。”
“……”
张怀民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纪绥的回答,又过了好几分钟,纪绥挪开注视舞台的目光,似乎意识到张怀民在等。
他想了想,“哦。”
张怀民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他已经循例关心过了,以为说到称呼问题,话题就终止了呢。
张怀民沉默了片刻,“郁泊舟在后台准备演讲吗?”
“嗯。”
“他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你劝的吧。”
“是。”
“你们最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张怀民问:“没有因为计划影响关系吧?”
纪绥终于忍不住正视张怀民,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谈话,说话的口气实在不像往日的风格,奇怪的很。
“张……”纪绥及时打住,对着张怀民的脸叫不出口那个名字,于是道:“秦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他的错觉,张怀民真的很奇怪,要说在此之前是相互提防,那么此刻开始,张怀民本人单方面瓦解了防线。
甚至给纪绥一种,张怀民隐隐向他示好,想拉进彼此关系的感觉。
“没有别的意思。”张怀民说:“只是想谢谢你。自从松哥去世以后,郁总这个头衔就成了他的枷锁,也不愿意用这个身份回到校园。多年下来我和初年始终没能帮他迈过去。”
纪绥听明白了。
郁泊舟厌恶用他哥哥挣下来的名声出席什么优秀毕业生,也不愿意让现场的那些人笑脸相迎的喊他郁总。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属于哥哥的东西。
甚至有可能……有可能厌恶自己,厌恶读书时期不懂事的自己,曾经不觉得选择的路是错误的,但郁松去世后,依照郁泊舟的性格,只会不断钻牛角尖,后悔没有学习金融,后悔因为不喜欢而没有进入公司。
纪绥动作急促地起身,哪怕有心控制动静,行为还是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
张怀民不明所以地拦住他,“你去哪儿?”
“去后台。”纪绥语速飞快,“让郁泊舟别演讲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以为郁泊舟只是单纯不喜欢,因为身份需要进行正式官方的演讲。
要是能早一点得知,他绝对不会让郁泊舟上去演讲,更不会拿出校庆的邀请函。
郁泊舟根本不是迈过去了,而是为了迁就他回来参加,这个天字第一号傻×。
张怀民以为他是担心,“不用担心,入大学那几年回来演讲过。而且,他已经登台了。”
纪绥回头,学生主持介绍郁泊舟的话音刚落,底下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纪绥坐回位置,手指无意识抠着手心。怎么办,郁泊舟会不会心里生他的气。
但比起担心郁泊舟生气,他更担心郁泊舟答应他回来,到当下上台演讲,心里有多不好受。
台上的郁泊舟看起来并没有纪绥担心的情况,他接过学生代表递来的话筒,靠近吹了口气,确保有声音后悠悠开口。
“各位下午好,我是xx届优秀学生代表郁泊舟,希望此刻底下没有人悄悄往我公司账户打钱。”
另类的开场白,后面的那群学生却十分买账,欢呼着鼓掌,有胆子大者开口喊。
“学长!能不能记一下我逃生在黎明的ID号,买礼包的时候给我打对折。”
“我也要!”
“学长我要浮生698的那个礼包!”
郁泊舟轻笑了下,“好说,毕业以后来铭旭上班,员工内部价,给你打十折。”
“好了,言归正传。受我亲爱的母校,南城附中的邀请回到学校来给你们演讲,不过我不喜欢干巴巴一个人讲,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踊跃举手跟我向我提问。”
不消几秒钟,观众席上的学生们蹭蹭蹭举起手,巴望着自己能被选上。
瞧着一切如常,心头的沉重感微微松了,纪绥问张怀民,“他往年也是这样吗?”
张怀民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是,而且往往会超出学校给他预计的时间。”
所以张怀民从前酷爱撺掇郁泊舟主动上台,然后把自己安排在倒数第一,郁泊舟在倒数第二,这样子等郁泊舟胡天海地说完,他就可以不用演讲了。
郁泊舟视线来回巡视,不经意往纪绥身上停留了两秒,见他转回来看向自己,才挪开继续挑人。
“倒数第二排,26号位子,寸头的那个男生,来吧。”
寸头男孩被点到名,先是左看右看地找人,随后被身旁的同学提醒叫的是自己,脸一下紧张的通红,扯了扯衣摆站起身。
徐普默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郁泊舟必定不会按照商量好的来,早在郁泊舟说要点人的时候,手里就捏好了话筒,等着帮他收拾。
当班主任的时候天天跟郁泊舟后面给他擦屁股,好不容易毕业了,回来致辞还得给他擦屁股。
他退休以后去当护工得了,竞业优势标题大写几个字,专业擦屁股。
寸头男孩接过徐普递来的话筒,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结结巴巴问道:“请问,郁学长是怎么在高二下学期的年段中游,一鼓作气爬上年级前三十的,有什么学习方法吗?”
学生不愧是学生,干净,单纯,开口请问的都是和学习有关的事宜。
郁泊舟说:“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首先要转变学习心态,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反复记忆和巩固,分类学科不同的错题本,尽量找出能够适合自己快速理解的学习方式。我的话,主要是因为有个常年保持在年级前三的朋友,东一口西一口把我拉扯到年级前三十。”
“这位年级前三的朋友今天也到现场来了,他还是我们那届的省状元,一会你们可以问问他。”
张怀民浑身一僵,前面隔着几排座的年级主任听完后立刻寻找起来,一双鹰眼仔细扫过每一个人。
张怀民立马把头上的鸭舌帽往下又压了压,恨不得直接拿帽子盖住整张脸,最好还能土遁离开现场。
纪绥无声挪了挪,远离张怀民。
出卖完张怀民,郁泊舟心气神舒畅,接着点人,“一、二,第八排,扎马尾辫头上带绿色发卡的女生,你有什么要问的。”
徐普气都来不及喘,小跑又将话筒递给那个女生。
绿色发卡女生初站起来有些拘谨,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自若,想必平时的性格外向大方,“我的问题可能有些不太礼貌。”
郁泊舟挑眉,“没事,问吧。”
得到了首肯,她问:“我听说过郁学长,也听说过张怀民学长,还有秦初年学长,我想问……”
女生顿了顿,心跳加快,“您和秦初年学长,曾经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但后来靠努力获得了如今的成就,是不是说明,通往未来之路最终决定的还是成绩。”
话题顷刻变得沉重起来,参加校庆的有不少高三生,临近高考,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尚是少年的他们不免对未来迷茫起来。
郁泊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知道吗,刚才在后台,我的班主任告知我,要打造一个迷途知返最终走向成功的励志人设,我告诉他,我实在演不出来。要说迷途知返,我并不认为,年少轻狂或许是有的,打架逃课迟到早退,甚至翻墙带着张怀民逃晚自习一起出去吃路边摊,这些事全干。当然不是提倡你们学。”
“只是有人曾经告诉我,在对自己人生负责且不影响他人人生的情况下,希望我能尽情的享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我认可努力学习是通往成功路上的一条捷径,但一条路有人走得通,有人走不通。你们还很年轻,有很漫长的日子,没有人规定你们长成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该家财万贯,应该八面玲珑。走得喜欢,不后悔,才应该是未来之路。”
第35章 心动
“在笑什么?”
郁泊舟歪头看向纪绥。
从礼堂出来, 纪绥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自己却莫名其妙笑起来。
纪绥:“没什么。”
郁泊舟说完那番话,整个礼堂先是沉寂了一阵, 两三秒后, 擂鼓般的掌声响起, 声音大的像是想要掀破屋顶。
学生是整个社会群体中最容易煽动,共情能力最强的人, 就今天的反应来看,演讲的视频很快会在网络上公开流传,铭旭明年的校招人数恐怕会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要是换作其他人, 纪绥会赞叹他聪明,特立独行, 靠动动嘴皮子, 将利益收获化到最大。
但说这话的人是郁泊舟,全天下绝无仅有的傻子。
纪绥敛了笑意, “你把张怀民卖了, 不怕他生你的气?”
多亏郁泊舟的出卖, 就差把整个头都包在塑料袋里的张怀民,还是被年级主任认了出来,此刻已经叫一众校领导团团围住, 恐怕没一两个小时别想脱身。
郁泊舟伸了个懒腰,“不至于。让他好好体验一把重回校园的感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都是他找老徐提议让我倒二演讲。”
正值上课的点, 学校里几乎不见什么学生,郁泊舟带着纪绥慢慢逛起来。
八、九年过去了, 附中与郁泊舟毕业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红色的橡胶跑道翻新了两三回,现在瞧起来依旧是旧旧的样子, 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食堂旁边,新建了一栋二食堂,不过味道风评不太好。
可惜出门前他们吃过早饭。
不过那又怎样。
郁泊舟拉着纪绥往旧食堂跑,步履匆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饿极了。
纪绥毫无防备,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处于食堂内部,懵然道:“干嘛?”
纪绥有一个恐怕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就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总是会不自觉露出警惕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附近的环境,哪怕环境安全毫无危险。
记得他们初见面的时候,纪绥用这种眼神观察了他好几天,自己还浑然不觉,直到他们熟络并且了解了他的过去,眼神才逐渐转化为淡淡的关心。
而如今,只要是他和纪绥同处于一个空间,纪绥就不会下意识地观察起环境,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像养熟的小刺猬,呆在你身边就会软化硬刺。
郁泊舟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纪绥的鼻子,“带你尝尝,看看是你高中的饭好吃,还是附中的饭好吃。”
说完,让纪绥找位子坐下,自己兴冲冲拎着盘子挑菜去了。
纪绥怔在原地,过了良久,抬手摸了摸鼻子。
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早不是当年的味道,郁泊舟吃完第一口,郁闷地趴在桌子上。
本想借此借口多了解一点纪绥高中的事,破灭了。
纪绥倒是很卖面子,一口接一口地吃。
他擦了擦嘴,“比我高中的好吃。”
郁泊舟重新打起精神,“真的?”
“嗯。”
其实,南城是所学校应该都不比纪绥高中的学校伙食差,郁泊舟的担心完全是多虑。
郁泊舟翻了个面,侧脸趴着看纪绥吃饭,“要是你高中在附中读书就好了。”
纪绥筷子稍顿。
他不觉得好。
先不说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就算高中时期如果碰上郁泊舟,除非对方死缠烂打,否则依照他的个性,二人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但,郁泊舟有那么多朋友,何必碰他的钉子。
现如今的状况,已经很好了。
……
吃完饭去操场逛了一圈消食,得知纪绥没打过篮球,郁泊舟从体育室刷脸借了个篮球,非磨着纪绥要教他打。
自以为很酷的远远投了个三分,让球弹到篮筐砸到脑袋才老实。
“你看我的头,肯定是肿起来了。”郁泊舟抻着脑袋往纪绥跟前凑。
纪绥用手指抵着郁泊舟的靠近,仔细打量了发红的皮肤,没有肿,比刚开始被砸的时候红印还消下去了不少,“跟你说别扔非要扔。”
死犟,一根筋。
纪绥环顾了一圈,问:“来这里干嘛?”
说好的回家,郁泊舟却把纪绥领到了操场树林后的围墙边上。
郁泊舟指着围墙上的一处凹陷。
“出发。”
纪绥:“……?”
纪绥:“去哪?”
“离开学校啊。”郁泊舟说着,倒退两步助跑,踩上围墙处的凹陷,轻轻松松翻上围墙,朝纪绥伸出手,“来。”
纪绥沉默仰视着他,束缚的西装并没有阻碍郁泊舟的动作,助跑上墙的时间不超过十秒钟,熟练的让人心惊。
他后退一步,拒绝了郁泊舟的邀请,左右转头确定没人能看到这么丢脸的情况,“干嘛不走正门?”
两个人加起来都快超过耳顺之年了,翻墙出去,亏他想得出来。
“走这儿近。”
郁泊舟半蹲,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肩膀上,像是混进学校偷鸡摸狗的不法社会分子,画面十分不雅。
他的语气带着不明显的兴奋,催促道:“快来。”
“不要。”纪绥后退一步,冷酷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自己走了。”
“别啊。”郁泊舟跳下来扯纪绥的衣摆,没可怜硬装可怜,近一米九的个头,眉眼生又硬又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陪我走一下嘛。翻墙离停车的地方近,我的头好晕,好像被脑震荡了,需要快点休息。”
“活该。”纪绥没好气道。
他才不信郁泊舟的说辞,正门不走翻墙走,一定憋着什么坏。
他转身正要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以及一句雄厚的怒喝。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撒手保持距离!”
纪绥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没见到人,看来除了他们,附近还有其他人来树林了。
他偏头去看郁泊舟,发现后者的脸上竟然罕见的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弄得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是年段主任。”郁泊舟目光探寻声音的发源地,“他是我们年段里抓早恋抓的最严的老师,我上一回翻墙就是在这里被他抓到,被罚扫了一个月的操场落叶。”
他垂眼注视与纪绥交叠的手,“要是让他抓到早恋,得叫家长,外加打扫一个月的厕所了。”
纪绥这才发觉郁泊舟不知何时牵上了他的手,触电般猛地抽回,视线回避落在地上,“我们没有早恋。”
他的心跳的有些快,好像还很大声,郁泊舟会听见吗?
“我知道。”郁泊舟压低轻声说,像是怕被发现一样,“但是老师不会这么想,我们两个在上课时间偷偷跑到树林里,怎么看都很可疑。”
郁泊舟语境里错误的时间词,让此刻心绪搅得混乱的纪绥产生了错觉,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被郁泊舟带着走了。
他迟疑道:“他还没过来,我们往旁边走。”
好的不灵,坏的灵。
纪绥话音刚落,脚步声便往他们的位置逼近。郁泊舟唇角一勾,故作惊慌的问:“怎么办?真去扫厕所啊?”
扫厕所是绝不可能去扫厕所的。纪绥一咬牙,看来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翻墙。”
郁泊舟压制着喜色,“你先,我殿后。”
墙高两米左右,纪绥从没翻过墙,即使有凹陷的地方当踏板,也是足足试了三四次才爬上去。
年级主任溜达过来时,正巧碰见郁泊舟轻巧的一个跃步翻上墙头,他愣了愣,刻在记忆里的名字脱口而出,“郁泊舟?”
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让错。
郁泊舟心情甚好,同他打了个招呼,“嗨,李老师。”
年级主任疑惑,“你翻墙做什么?还有他旁边那位同学,给我下来。”
纪绥今天穿的白色短袖,深色长裤,乍一看确实有些像附中的校服。
纪绥背着身,犹豫着该怎么跳下去。
郁泊舟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李老师,现在抓早恋要扫厕所吗?”
年级主任看了看他,右看看背对着不敢转头的纪绥,不可置信地指着郁泊舟,“你居然带着我的学生早恋!?你们两个马上给我下来!”
郁泊舟摇头,“那可不行。”
说完他直接跳下去,扭头一看,纪绥还挂在墙上,犹犹豫豫不敢往下跳的样子,可罕见。
郁泊舟立刻反应过来纪绥不敢跳,毕竟上翻跟下跳的高度完全不同,伸手接他,“不怕,我在下面呢。”
纪绥并不恐高,学校天台比这更高,他曾经数次站在围栏边上往下望,再大的风吹过亦不能让他感到恐惧。
只是这次为什么怕了,他也不明白。
年段主任的脚步愈发靠近,纪绥狠了狠心一跃而下。
预想中因为高度与落脚点错误没有缓冲,导致脚骨扭伤的疼痛并未来袭。
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相贴,抱着他的人倒退两步,像是怕他疼,又像是怕他摔,手臂的力道僵硬的很。
紧张带来的肾上激素狂飙还未平息,蕴含戏谑的调笑声就在纪绥耳边响起。
“天上掉下来了个什么,让我看看,是礼物吗。”
第36章 是谁?
纪绥一直知道, 郁泊舟的眼睛和他不同。
郁泊舟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沉寂古井,往往给人的感觉伴随着凶、狠、不近人情。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眼底盛满了笑, 莫名透露着温柔的意味。
纪绥心脏漏跳了一拍, 抬手一巴掌盖上郁泊舟的脸, 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郁泊舟:“……”
最近心跳太不规律了,看来要找个时间抽空去医院一趟。纪绥想。
“你是哪个班的, 把你班主任名字报上来!”
声音像一道惊雷,扯回了纪绥的思绪。
年段主任立在墙头,吭哧吭哧露出半张脸, 阴测测发声。
竟然当着他的面翻墙,屡教不改, 顽劣至极!一定是郁泊舟带的。
他定睛一看发现纪绥身上的衣服裤子并不是校服, 又仔细瞧了瞧脸,认出了纪绥。
这就是和郁泊舟结婚的孩子吗?瞧着不像任人拿捏性格, 还有刚才的那一巴掌, 劲足啊。
“不是学生见到我跑什么?”
自打五年前传出郁泊舟家里出事, 他是千方百计打探消息。所幸听徐普说郁泊舟接手了他哥哥的公司,又有怀民帮衬,他才停止了希望不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这混小子的祈祷。
前段时间的热搜他也看了, 初看时很不可置信,虽然不太懂评论里年轻孩子说的什么p什么冷脸,但是囚禁和联姻之类的, 他还是能看懂的。
郁泊舟读书的时候虽然顽皮了点,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可万万没有新闻上描写的那么恶劣。
看得他头疼。
面对年段主任的问题,纪绥罕见沉默, 与郁泊舟相处间迷失的羞耻心在这个时候重新找上门来,叫他尴尬地别过脸去
他刚刚做了什么?
大白天鬼迷心窍了,怎么会跟郁泊舟一起翻墙出来。
果然还是在认识的时候被车撞死,重新投胎比较好。
呦,说话太凶了,不理他呢。年段主任心里暗想。
令人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半秒,郁泊舟终于顿悟,站出来打破。
他又又又一次牵起纪绥的手,这回使了点劲,没能被甩开,往年段主任面前晃了晃,“您再仔细看看,这是我爱人,合法伴侣。我都已经毕业九年了,您还追我扣分啊。”
纪绥手上有一枚纯银齿状的素戒,和郁泊舟手上的那一枚是一对,当初领证时买的,有媒体的公开场合才会带上。
年段主任瞪了他一眼,“那你见我跑什么跑?还翻墙,学校没大门给你走吗?”
还问他早恋是不是要扫厕所,存心让他误会,也就徐普能溺爱的起来。
郁泊舟:“关心您老人家的身体嘛,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堵墙您还是翻不过来。”
学校里公开的秘密,要是碰上年段主任抓人,立刻翻墙逃跑别回头,事后再找个没监控的地方翻回来,因为年段主任不会翻墙,只要不是被逮个正着,尚有一线生机。
年段主任听完气得头发都竖起来,手脚并用往上爬,“臭小子你给我站那儿!毕业前还欠我十五天操场没扫是吧,你给我别跑!”
谁不跑谁是傻瓜。
周围几所学校的放学铃声同一时间敲响,周遭的环境声越发嘈杂。郁泊舟拉着纪绥拔腿就跑,径直跑进小巷,融入拥挤的人群。
红墙黑瓦的深巷,满地随处可见新鲜瓜果的小摊,大爷摇着竹扇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吆喝着路过的孩子来吃自家地里种的西瓜。
碧绿色的树藤缠绕垂落,掠过纪绥发顶,郁泊舟放慢了脚步,含笑回头,“纪绥,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纪绥怔了怔,没来得及说什么,郁泊舟拉着他又跑起来。
“走,带你去喝我从小喝到大的糖水。”
纪绥默默把话咽回喉咙里。
过了几秒,手指以一种微不可觉的力道,反扣住郁泊舟的手腕。
算了。
这样活着,好像也不赖。
……
休假结束,郁泊舟肉眼可见忙了起来,可谓是日夜颠倒。
有时候纪绥在家跟他说着话,上一秒还能应,下一秒就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仅如此,张怀民出现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郁泊舟身边跟着的安保员人也越来越多。
纪绥知道,那份工作日志估计是查出了点东西,郁泊舟不提,他便不问。
需要他知道的时候郁泊舟自然会说,但免不了担心,这导致他近段时间工作走神的次数,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数字。
八点一刻,纪绥吃完早饭,临走前阿姨塞给他两个饭盒。
“红色的是郁先生的,蓝色的是您的,他早上走的太急,没来得及带上。”阿姨叮嘱,“是虾饺和茶酥,都是我一早起来做的,郁先生那份偏甜,您不爱吃甜,蓝色的那份我特意做的减糖。”
纪绥掀开瞄了眼,虾饺常规,茶酥做成了不同形状,以香橘和雪梨为主,捏得像真的似的,一打开它们独属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功夫。
“谢谢阿姨,下次做一样的就行,我没有不爱吃甜。”
纪绥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自己居然不喜欢吃甜,有点新奇。
实际上对他而言甜不甜的无所谓,这样的茶酥做一份时间应该不短,又是大早上,没必要特意区分两种口味。
阿姨哎呀一声,“郁先生和我说您不爱吃甜,那我下次做正常糖的。”
纪绥一愣,“啊?”
郁泊舟说的?
阿姨思来想去觉得茶酥该配一杯茶,又跑进厨房泡了两杯茶让纪绥带上,“上回郁先生和我说,您一碰上偏甜口的菜样就吃的少,碰上辣菜就吃的多,还让我以后隔三差五做一顿,别做太辣,要不然容易伤肠胃。”
纪绥接过茶,完全没注意听阿姨后半段说了什么,话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跑出。
手里的饭盒的温度沿着缝隙跑出缠绕在握把上,烫得他几乎拿不住。
这两天郁泊舟去公司去的早,两个人上班分开出发。
“纪先生。”安保公司的人冲纪绥点头,“车子我们已经检查好了,可以出发。”
纪绥身边郁泊舟也安排了三个人跟着,每天跟着开车接送上下班,只要车子处于无人的状态,就一定会重新检查了再上路。
阵仗整的,像是有人奔着要命去的。
纪绥手肘撑着车窗,路边两侧的景色疯狂倒退,看得人眼花缭乱。他问:“你们跟着郁泊舟,是全程跟着吗?”
说来好笑,纪绥近段时间和邓文俊碰面的次数都比和郁泊舟碰面的次数多。
现在除了偶尔公司上下电梯能碰上一眼,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在家里居然碰不见。
他睡了郁泊舟才回,郁泊舟走了他才醒,上下班分开走,碰上也是零交流,这下倒真不用演,公司的八卦群里已经有人说他们要离婚了,连方妤都来旁敲侧击问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保人员回答,“是,除了公司内和郁先生应酬的室内以外。”
听到答案,纪绥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没由来加重了不安感。
……
上午开了会,会议上明媚严厉批评了近段时间大伙的工作效率,点题表扬纪绥做的PPT,又同时公布了上个月游戏更新后的收益流水,每个人能发到手的奖金,纪绥也有份。
最后会议结尾,鼓励大家努力工作,争取靠明年的全息修真游戏,付个首付。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明媚手到擒来。
开完会正好午休,将东西放回工位,纪绥准备和张羽他们下楼吃午饭。
刚走出去两步,半放在桌子上的会议文件掉到了地上,其中有一份看着厚重的蓝色文件,印象里没有这份东西。
纪绥拾起来翻开,是一部剧本,想来应该是郁泊舟的东西,怎么掺在他的文件里?
“走啦,纪哥。”张羽站门口喊他。
纪绥回过神,朝张羽笑了笑,“你们去吧,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行,要我给你带饭吗?”
“不用了,谢谢。”
纪绥捏着文件,想起了桌上还放着的饭盒和热茶。
干脆,去一趟好了。
一万,郁泊舟着急找呢。
自己劝服了自己,纪绥拿上文件和吃的,上到二十三层。
午休时间大部分都去吃饭了,二十三没剩什么人。
方妤关闭电脑,把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包里,一转头便瞧见纪绥,惊喜喊道:“纪绥!”
纪绥冲方妤一笑,分了手里的茶酥给她,望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泊舟不在吗?”
方妤咬茶酥的动作顿了下,“在,沈易之在里面谈合同。”
沈易之是圈里有名的影帝,童星出道,演技好,圈内的风评好,路人缘也好,在娱乐圈像他这样的没有第二个。
纪绥点头,一道熟悉的讨人厌声音从背后响起。
“沈易之又来了,一个破剧本用得着一天三趟来吗,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邓文俊大步迈开,眨眼功夫来到他们跟前,嘴里啧啧两声,“影帝参股投资,可算是逮到借口,等戏拍完,我看某人要腾位置了。”
话说的云里雾里,纪绥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在方妤看不到的角度,朝邓文俊亮了一下拳头。
邓文俊:“……”
方妤皱眉,往前站了一步,母鸡护崽似的挡在纪绥面前,“邓主管,好有雅兴,午休时间上来二十三层的厕所找饭吃?”
纪绥:“……”
邓文俊:“……”
好有攻击性,且带重口味的话语。
方妤不喜欢邓文俊,纪绥能理解,毕竟公司里看他顺眼的想必没几个,不过一上来就骂人,什么情况?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打开,清润的男声含笑,先人一步走出。
“那说好了,明天去见陈导我请客吃晚饭,你可不许跟我抢。”
第37章 吃醋
在场的几人同步抬眼去看。
办公室走出的男人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 下摆部分收进裤子里,勒出劲瘦的腰身,裁剪优良的黑色西装裤垂落, 贴在脚踝。
他的眼眸挂笑, 样貌在花团锦簇的娱乐圈算不上顶好, 胜在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像天边初升起的朝阳, 温暖又柔和,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纪绥微微眯眼,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太近了。
沈易之和郁泊舟并肩而立走出来, 二人间隔不过两个拳头,远远超出了社交距离。
郁泊舟低头翻阅着手里的合同, 没注意到面前的几个人, 应了一声嗯,倒是沈易之先注意到了。
他顿住脚步, 笑着冲纪绥道:“诶, 是纪先生吧?我听初年提起过。您好, 初次见面,我是沈易之。”
沈易之早年拿下第一个金奖前,曾经陆续受过秦初年老师两年多的指导, 说起来算秦初年老师的半个徒弟,他与秦初年二人关系不错,郁泊舟也是秦初年介绍认识的。
噼里啪啦说一堆, 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话这么多。纪绥暗暗皱眉,没有回话, 只是抬眼撇了眼沈易之,点了点头权做打招呼。
郁泊舟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字眼, 视线立刻从文件中转移,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冲纪绥眨了眨眼,语气却淡淡的,“有事吗?”
按道理,这种时候纪绥应该笑一笑,然后热情开心的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在小意温柔地问郁泊舟吃饭了吗。
但纪绥根本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他现在还想抽郁泊舟一巴掌。
他指着桌上放着的文件以及饭盒,“你的文件,阿姨做的虾饺和茶酥。”
沈易之顺着手指的方向投去视线,好奇地问:“何姨什么时候开始做粤式点心了?我记得泊舟你不是不爱吃虾吗?”
纪绥面无表情在心里哈了一声,“何姨退休了。”
接着问郁泊舟:“你不吃,是吗?”
熟读纪绥面部表情已经达到十级将近毕业,郁泊舟从第一句话开始,就解读出某人正处于一个不爽且生气的状态,而纪绥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叫他警铃大作。
“我……”
不等郁泊舟说完,纪绥对着方妤笑道:“那给你吧方妤。”
方妤:“……”
方妤觑了眼郁泊舟,对方的目光从东西上挪开,和她对视,眼神里透露几个大字。
敢答应你就完了。
她选择性忽略,“好啊,谢谢纪绥~”
“应该的。”
郁泊舟抓着文件的手骤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发白,要不是当下场合不合适,他真想把纪绥抓到跟前逼问。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邓文俊嗤笑,语气不阴不阳,“呦,纪绥你的记性还没沈大影帝好呢,不是都结婚这么久了,连我们郁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还不知道。”
纪绥正烦着,闻言不咸不淡道:“邓主管要是很闲的话,可以回去重读高三,体验一把奋斗高考的感觉。”
邓文俊:“……”
沈易之瞥了眼身旁看不出喜怒的男人,决定主动解释,“只是当时和初年一起拍戏,泊舟常来探班,每回聚餐时服务员问起忌口,他都要写一长串,一来二去便记住了。”
“是吗,像我就记不住,毕竟他是挑嘴上长了个人。”纪绥笑道:“你们聊。”
笑意在纪绥转身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他没搭电梯,从安全楼梯下楼,低头发短信向明媚请假,没注意到面前来人,不小心在拐弯时与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相撞。
纪绥后退一步,“抱歉。”
“没关系。”男人好脾气地笑笑,“走路要当心,撞到我没什么,小心别磕到墙。”
……
这回没请病假,请了事假。
纪绥坐电梯下到停车场,依着早上的停车位置找过去,确认车牌后,敲了敲车窗。
不多时,车窗摇下,安保人员看了看时间,惊讶地问:“纪先生,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纪绥言简意赅,“下来。”
安保人员愣了愣,相互对视一眼,下了车。
纪绥钻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唐辰虽然业务能力出众,但做安保这一行才两年,外加上年纪较小,见状,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同事,“纪先生这是怎么了?生气了吗?”
做安保的,接触最多的便是人,一些奇葩的有钱人,以为自己雇了个安保就可以把他们跟佣人和打手画上等号,说话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哪怕如此,接了单的他们也不得不咬牙忍下。
原本接下这一单,唐辰还担心,怕纪绥跟上一任的变态雇主一样,是个会偷摸他屁股的。
后来见完纪绥,唐辰觉得被摸一下屁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结果几天下来,纪绥压根没有要摸他屁股的意思。话很少,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不讲一句闲扯,真是唐辰有史以来接过最轻松的活了。
同事想了想,“老大他们不是跟着郁先生吗,听说郁先生最近和沈易之经常接触。”
唐辰没懂,傻傻地问:“没了啊?”
同事啧了一声,“去年我们不是给沈易之当过一段时间安保,那个时候他不就在节目上透露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再看老大这两天的行程人员名单,那个沈易之喜欢的八成是郁先生。你没看见沈易之前面从这上去了啊。”
唐辰瞪大眼睛,“不会吧,沈易之跟纪先生比,谁会选沈易之啊?”
并非唐辰看脸,他们做安保一行,识人是非常重要的一课。
沈易之当初找上他们,原因是因为有私生粉闯入了他家的房子,对艺人的安全问题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因此他们提供的是24小时贴身保护。
人一旦无空隙近距离的接触,就容易在细微小事中,不自觉暴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起初沈易之对待他们确实十分亲和,总是担心他们有没有及时吃饭,遇到不懂事的狂热粉推搡动手,事后沈易之还会郑重道歉,态度甚至可以说平易近人到了一种,让他们都有点受宠若惊的程度。
但也是在合约期间,意外听见了沈易之同人打电话,原来私生一事根本就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虐粉,好让大家支持即将上映的电影。
唐辰当时还挺喜欢沈易之的电影,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再看他那副亲和的面孔,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尤其是后来,沈易之还在公开采访中表示不会追究私生粉的责任,温柔的宽慰其年纪小不懂事,再次收割了一大批路人缘,唐辰就更无感了。
领队的同事咳嗽一声,“上班时间不允许聊雇主八卦,都想罚钱是不是。”
唐辰嘘声。
片刻后,纪绥拉下车窗,“郁泊舟让你们跟着我,那么我就算你们的雇主,接下来去的地方,不许向郁泊舟汇报行程,如果做不到就别跟着我。”
唐辰从没见过雇主这样说话,他感觉自己要是说出一个不字,纪绥真的会让他们立刻就滚。
领队同事犹豫了一会,最终答应了纪绥的要求,毕竟郁泊舟提出雇佣合同里,给他们提出的首要要求是,一切以纪绥的安全为第一位。
……
车子驶出停车场,一路朝南开去,最终在阮江的诊所门口停下。
“车里等着。”纪绥说。
他上楼,前台见了他笑着打招呼,“纪先生。”
距离纪绥上一次来已经快过一个月了,难为她还记得。
纪绥:“阮江医生在吗?”
前台看出纪绥状态不太对,忙说:“在里面,他刚送走上一位客人。”
“能帮我插个预约吗?”纪绥说:“我加钱。”
阮江寻照旧习惯,给纪绥手边放了杯温开水,“开着空调,不及时喝的话,会变冷哦。”
“谢谢,我不渴。”纪绥直截了当切入话题,“我的病情在今天恶化了,麻烦给我开点药。”
阮江被纪绥的话整的一怔。
纪绥进来时,阮江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动作中带着焦躁,眉眼处也有压不住的不耐烦,确实很像发病前的征兆,但他以为纪绥起码会和他聊聊,没想到会直接开口就找他拿药。
阮江坐正,“能和我聊聊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发病吗?我毕竟是个医生,如果不了解病情,就直接给你开药,于你于我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纪绥迟疑了半晌,倒不是讳疾忌医不愿意开口,而是他也觉得自己此次发病发得很没有没由来,不知从何说起。
阮江看出了纪绥的纠结,他的这位病人,不擅长表达自己。
他尝试着引导,“昨天有出现发病的情况吗?如果没有那我们便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说起。”
纪绥深吸一口气,一点一滴回忆着今天的全部过程。
谈话过程中阮江不断提醒他,不要精简用词,尽量详细的描述所有事情发生的经过。
一谈谈了近两个小时,纪绥事无巨细,连今早坐车时,自己无聊数了经过多少棵绿化植物的数量都报了出来,说得他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光了水杯里的水。
如阮江所言,水放久了,已经凉透了。
阮江听完,起身又给纪绥倒了杯水,沉吟了片刻,“我觉得,不太像发病。”
纪绥喝水的动作一顿,“我每回发病,心情的前兆都是烦躁混乱,来……要是不是发病,还能是什么状况?”
难道他又有了新的病?还是说他的心脏真的出了问题?确实应该尽早去医院看看。
阮江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觉得,更像是心理学角度的一种说法,叫,吃醋。”
纪绥一口水差点喷到阮江脸上。
第38章 被发现了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纪绥抬眼,见阮江关切中还蕴含一丝八卦的眼神,好不容易平稳住的呼吸又散了。
“还好吗?”阮江问。
纪绥摆摆手。
过了好一阵, 阮江才听到纪绥说。
“我跟他, 只是朋友关系, 暂时住在一起而已,并不是情侣关系。”
吃醋?吃什么醋?纪绥觉得阮江是上班上疯了。
他怎么可能吃醋, 又不是真和郁泊舟结婚。
再说了,那个沈易之也没做什么事,顶多是有点令他反感的自来熟, 话太多,声音太吵。
还有郁泊舟, 磨磨唧唧的让人烦, 平时在家抢着吃他剥好的,出了门又变得不爱吃虾了?
不吃自己不会说吗?沈易之是他在外的代言人吗?
哦。
还有一个邓文俊, 打了一顿不老实, 大中午的凑上来挨骂。
也可能是因为午饭没吃, 都怪郁泊舟,要不是为了给他送文件,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吃午饭。
一定是这样。
阮江未来得及开口分析, 纪绥就站起身,语气颇有种自己未察觉到的欲盖弥彰,“我没有吃醋, 我对他不是情侣之间的喜欢……算了,我该吃饭了。既然阮医生不愿意给我开药, 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说完,他把喝空的水杯拧成一团, 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的离开诊室。
阮江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望着已经空掉的位置失笑。
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不比情侣之间少,尤其是在面对唯一性的情况下,吃醋是很正常的事,他其实是想说这个。
不过他的病人似乎有自己的见解。
算是好事吗?
……
纪绥心不在焉地上车,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唐辰连叫了好几声,他方才惊觉回过神。
“抱歉。”纪绥揉了揉眉心,恢复了示于人前的样子,“你们吃饭了吗?”
纪绥猝不及防的关心,让原本想问接下来去哪的唐辰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与纪绥之间仅隔了一个人的座位,双眼5.2的超绝视力,使他一侧头便能数清身侧人鸦青色的长睫,以及柔软贴在耳侧的头发。
老大初次拿出雇主照片让他们认时,唐辰就愣住了。
照片中的纪绥头发比现在稍长,蜷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书,似乎是发现了有人拍他,偏过头正对镜头,明亮的眼眸内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纵容。
那个时候唐辰心里就想,为什么那样一张脸上,会同时拥有淡漠的神情和望向镜头时温柔的眼神。
如此矛盾,却更具魅力。
“还没。”
听见同事的声音,唐辰一下被拉回了现实,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什么,耳根瞬间红透,结结巴巴回道:“还,还没。”
纪绥并未注意唐辰的异样,“辛苦了,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连晚饭一起吃了,反正郁泊舟不回家吃饭,谁也不用等谁,但愿他别在应酬的时候,当着客户的面报出一大堆自己不吃的菜名。
忘了。
有沈易之一起,哪里需要郁泊舟自己复述。
纪绥扯了扯嘴角,脑海里筛选掉和郁泊舟去过的菜馆,随口说了一家方妤向他提过的新餐厅。
随后靠着座椅看向窗外,时不时看两眼手机,不知想些什么。
一向路上爱叽叽喳喳的唐辰闭着嘴,闷头观察路况,引得副驾驶上的同事频频瞄后视镜。
路程过半,安静了一路的唐辰忽然开口,“右后方黑色比亚迪,上个路口拐角开始跟了我们有七八分钟。”
前面的两位同事听完纷纷透过后视镜观察,唐辰皱着眉回忆,“在诊所,从我们旁边开过去两次。”
纪绥回过头,黑车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乍一看根本不会让人疑心是跟车。
纪绥思索了片刻,“左转的路口把我放下来。”
唐辰第一时间反对,“不行!对方意图不明,放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
领队开车的同事附和,“唐辰先记下车牌报回公司查,下一个路口我把他们甩开。”
纪绥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听我的,停车。”
唐辰急了,“纪绥!”
纪绥加重语气重复,“停车。”
领队没办法,咬牙停住了车。
“你们都别下车。”纪绥留下一句,独自迈步离开。
唐辰等不住,几乎是紧跟着打开车门。
领队呵斥,“唐辰!纪先生的命令是原地等候。”
唐辰猛地锤了下座椅,“郁先生的命令还是一切以纪绥的安全为先。”
两个雇主,谁也不好得罪。领队目送纪绥进了餐厅,像这种人流量大且有监控的公共场合,遭到强行绑架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他说:“先等着,看看车里下来什么人,情况不对立刻动手。”
唐辰不甘地松开手。
……
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微微躬身询问:“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纪绥象征性翻了翻,“一杯冰美式,谢谢。”
“好的,您稍等。”
莫约两三分钟,一杯无糖冰美式送上桌。
纪绥喝下第一口,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对方全副武装,从头到脚严密包裹,仅露出一双眼睛。大夏天这副闷热的装扮,毫不意外引起了周围客人的侧目。
纪绥眼底划过失望,将凳子挪远了些,逃离对方身上萦绕着的香水味,“厕所明星?”
他还以为起码能钓个有点价值的人出来。
躲藏在帽檐下的眼神骤然变得不可置信,声音气急败坏,“你才叫厕所明星,我叫白昭!日召昭!”
白昭没想到纪绥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河豚TV周年庆主播大会那晚过后,纪绥没对他的话产生一点点危机感吗?
纪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要不是白昭喜欢把眼角下的泪痣描重,还真认不出来,“找我什么事?”
白昭冷哼一声,想给纪绥个下马威,晾他几分钟,谁料想纪绥看了看时间。
“五分钟时间,下回再跟车我就报警。”
白昭被噎了一下,意识到纪绥不是开玩笑,不情不愿地开口,“喂,你见到沈易之了吧。”
“要签名?找我没用。”
白昭:“……”
纪绥比上一次见面,更让人讨厌了。
有求于人,白昭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你看的出来吧,沈易之喜欢舟哥。你和舟哥没有感情基础,可人家和舟哥已经认识了两三年,现在又合作投资了同一部戏,沈易之还是主演之一,届时免不了剧场探班,你就不怕他撬你墙角吗?”
纪绥轻微皱了下眉,“所以?”
白昭:“所以你应该和我合作,一千万,我们联手,你毕竟是舟哥的合法伴侣,到时候找狗仔偷拍,利用舆论,解决掉沈易之。”
白昭表情自信,似乎很肯定纪绥会答应自己的提议。
结果下一秒。
“不要。”纪绥说。
白昭愣了愣,“为什么?”
“你跟他觊觎的是同样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纪绥手指关节轻敲桌面,似笑非笑道:“你也给我滚远点。”
白昭:“……”
“我是好心提醒你,不合作就算了,可别后悔。”白昭怒气冲冲地走人。
纪绥静坐了一分钟,慢吞吞喝完了冰美式。
……
晚上八点,纪绥吃过晚饭回家,发现跟着郁泊舟的人全部挤在车库。
唐辰滞了一下,闷头叫了一句老大。
“嗯,今天有什么异样吗?”老大问。
几个人汇报了今天被跟车的情况,不约而同隐去了诊所的那段。
唐辰回头,纪绥已经不见人影,情绪不高地咬了下纪绥买给他的饮料吸管。
屋内灯火通明,纪绥推开门,郁泊舟单边屈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纪绥意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不是要见什么导演。
郁泊舟答非所问,“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为什么没接?”
纪绥厌恶别人用质问的语气打探他的行踪,但这个人是郁泊舟,所以厌恶感趋乎于零。
他看了看手机,上面有三十多通未接来电,数不清的短信消息,“没看手机。”
“你下午请了事假,去哪了?”
“有事要办,出去了一趟。”
郁泊舟未免太粘人了点。纪绥想。
郁泊舟显然不满意纪绥的回答,但没有继续逼问。
他起身靠近纪绥,尝试用平时的语气,故作委屈,“中午为什么把我的点心给方妤。”
虽然方妤事后懂事的给他放回了办公室,但依旧改变不了纪绥生气,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分给别人的事实。
不提还好,一提纪绥蓦然想到了阮江说的话,慌乱地错开视线,敷衍了两句,同时岔开话题,“你不是不吃虾。我下午见了个人。”
纪绥将下午跟车的来龙去脉讲出,不过未道出白昭找他合作的原因,含糊成了对方愿意帮他出计,让郁泊舟爱上自己。
因为不知道沈易之有没有向郁泊舟坦白过内心情感,替对方坦言,行为过于卑劣,纪绥做不出。
“如果说排除嫌疑人,邓文俊暂时可以先排掉,太蠢,手段不高明。白昭来见我的时候身上夹杂着他用的香水,他当时肯定在车内。”
“我想,他是想利用白昭试探我的态度,如果我答应,事情不管成与不成,他手上都有了我的把柄,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想办法挑起我们之间的不和。他想赌我不会真的像表面一样,无原则忍受。”
纪绥自顾自地说,全然没发现郁泊舟阴沉的脸色。
“所以你就下了车?纪绥,好一招钓饵,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要给你颁个奖吗?”郁泊舟怒极反笑。
郁泊舟话中阴阳的意味和不悦过于明显,纪绥有点心虚,毫无气势反驳,“那是条闹市,道路两侧都是监控,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来的不是那群蠢货,是一群狗急跳墙的亡命之徒怎么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需要你用安全做饵吗!?”郁泊舟怒不可揭地吼他。
郁泊舟最近和张怀民他们彻夜地忙,当年他哥出事前半年的经手文件已经全部理清了。越是临近真相收网要动手,他越是害怕,别说公司,连外面他都不敢和纪绥多说一句话,生怕让人看出端倪,纪绥倒好,迫不及待跳出去给他当靶子。
要是换作在场的人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纪绥不行,不可以。
纪绥叫郁泊舟吼得一怔。他抠了抠手心,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觉得郁泊舟比上一次他腿受伤骂他时要好得多,心里很安定,只是心虚。
他低着头不吭声,偷偷用眼睛偷瞄,餐桌附近走来走去努力平复情绪的郁泊舟。
生气了,怎么办?
楼上房间有他前两天买给郁泊舟的礼物,一直没机会送出去,郁泊舟不是最喜欢收礼物了。
哄一哄吧,郁泊舟很好哄。
想到这,纪绥转身准备上楼,郁泊舟却误解了意思。
他几乎是用跑得,扑上去抓住了纪绥的手腕,将人拖入自己怀里。
或许是情绪激动,郁泊舟没有控制力道,纪绥手腕被攥得有些疼,无意识扭了两下,后者感受到他的抗拒,沉默将人揽得紧。
“对不起。”有些抖的声音落在纪绥头顶。
郁泊舟扯了下嘴角,头发蹭过纪绥的颈肩,笑比哭还难看,“我没有遵守约定,没有好好说话。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耳朵嗡的一声。
纪绥缓缓转过头,看向郁泊舟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新奇。
一些从前无法解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泡泡,嚯得被扎破。
“没关系。”纪绥好说话到不可思议,眼角弯着笑,“是我的问题。”
第39章 幼稚鬼
纪绥将剩余的四天假期一口气连休了, 闷在家中没有踏出门过一步。
直到第四天的中午,张羽来电话,告知他下午四点要开大会, 电话挂断前还小心翼翼地问他, 休假几天是做什么去了?心情怎么样?
纪绥不明觉厉,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纪绥手肘压着车窗,撑着脸滑动手机, 微博热搜榜上的前十条,每一条都需要点进去仔细阅读五六分钟,再结合评论区里真假参半的水军和网友言论才能理清。
[铭旭高层进行色.情交易]
[警方逮捕铭旭邓某, 何某]
[铭旭股价暴跌]
[郁泊舟召开记者大会]
纪绥手指滑动的速度顿了顿,点进去看回放。
郁泊舟一身商务正装, 面对下面众多闪光灯的质问眼都不带眨。表示已经和受害者达成了解决方案给予补偿, 暂停相关人员的一切职务,全力配合警方接受调查, 还会有公司的专业律师团队出面, 为受害者争取权益, 回答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不出所料,记者大会结束几小时之后, 铭旭跌停的股价逐渐回涨。
他这四天呆在家中,没出门也没上网,摒弃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每天四点一线,吃饭、睡觉、思考、观察郁泊舟。
猜到了郁泊舟最近要动手, 没想到阵仗这么大,公司此次赔的不轻,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别看手机了,当心头晕。”上车起就一直偏头看向窗外的唐辰,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绷着脸劝阻纪绥。
到底年纪小,有什么情绪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以前最爱在路上叽叽喳喳和纪绥讲个没完,哪怕纪绥几乎不回应,现在倒是一声不吭,今天上车连招呼都没打。
纪绥压根没将唐辰的变化放在心上,也没回话,注意力被视频里记者的提问所吸引。
“听说您的另一半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网传你们并不相爱,不选择商业联姻而选择普通人,是因为商业联姻玩不开吗?”
记者的话语咄咄逼人,言下之意直指郁泊舟默许公司运行目前发生之事,并且可能参与其中。
郁泊舟吝啬分给他正眼,“我的婚姻状况无需向在座各位解释。”
记者意欲再问,郁泊舟摆手,旁边维持秩序的保安以扰乱现场秩序为由,将人请了出去。
纪绥翻了翻视频底下的评论区,大部分言论偏向于郁泊舟。
要多亏了之前校庆的那个视频,以及郁泊舟二十七年如一日坚守处男身,洁身自好无花边新闻的结果。
不过还是有小部分,自称路人或是郁泊舟的某某同学,附和着记者想要坐实罪名,将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说的有声有色,好像在他俩身上挂了摄像头似的。
纪绥熄灭屏幕,表情若有所思。
……
这场大会几乎公司所有的员工都到了场,主讲人是张怀民。
开场寒暄了几句,安抚今天警察进出公司而搞得不安的人心,接着切入话题,开设了举报邮箱,提供任何关于此次事件或是高层之间存在着的不法交易的线索,查证后奖励三万。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要是别人主讲他们可能会迟疑,但站在上面的是张怀民。
纪绥仰望台上的人,指尖的笔来回转动。
人心之间的经营,信任是最重要的利器。幸好张怀民是伙伴,不然一定是个棘手的敌人。
会议散场,邓文俊立刻脱离众人躲进楼梯间,拨通了近几日以来拨打频率最高的那串号码。
“喂,什么叫没办法?!随便找个底下的人顶了不就完了!郁泊舟那边你们挖不出一点料,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一群废物!”
手机被人猛地掷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到门上掉落。
邓文俊胸膛不断起伏,长时间缺乏睡眠的双眼布满血丝。
前两天爆出消息时,他和他爸就整夜整夜睡不着。明明都已经处理干净了,谁知警察今天居然拿着证据直接上公司把人带走了。
郁泊舟这个疯子,爆出来大家一起亏钱有什么好处,他就不信郁泊舟真的能干净到哪里去。
邓文俊钝涩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怎么忘了,他还有个压箱底的消息。
邓文俊连忙弯腰去捞手机,马上触碰到时恰好被推开的门撞飞,自直滑向角落,屏幕彻底粉碎。
邓文俊:“……”
“哦。不好意思。”
头顶的声音十分耳熟,邓文俊抬头一看,是纪绥。
他进来后锁上了楼梯间的门,动作熟练到让邓文俊条件反射抖了抖,倒退了好几步。
“你做什么。”邓文俊目光警惕,“我最近可没惹你,你这回要是再动手,我一定报警。”
纪绥耸肩,“别那么紧张,我来找你是为了谈生意。”
“我跟你之间有什么生意好谈?”
“你拍了照片对吧,心理诊所。”
邓文俊瞳孔紧缩。纪绥怎么知道,他正打算联系人发出去,以此佐证郁泊舟婚内冷暴力导致伴侣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虽然不能将脏水泼到郁泊舟头上,但波及一下,给他爸争取一些转圜的时间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劝你不要发出去。”纪绥说:“他不会在意,而且只要我主动出面澄清,到时候他一查,顺藤摸瓜找到你,舆论风波只会更盛。”
邓文俊一僵,恶声恶气道:“那你不应该看我自作自受吗?提醒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准他还能看在我是神经病的份上迁就我点。”纪绥说:“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一份,真正的婚姻。”
邓文俊冷静下来,他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你知道白昭是我的人。”
纪绥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做了份思维导图做到凌晨四点才睡,“嗯。”
邓文俊:“当时不答应提议,现在是想谈什么?”
纪绥:“白昭的提议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我要的不是驱赶情敌。”
纪绥简要概括了自己的要求,以及自己能够为邓文俊带来的好处。
纪绥靠着门,“你爸那边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坐牢是绝对免不了的,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还有你家剩下的财产。”
邓文俊略微思索,心里的天平大半倒向了纪绥,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除了选择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纪绥点到为止,拉开门准备离开,“明晚八点前,过时不候。”
……
车上唐辰目光频频看向闭目养神的纪绥,存在感强烈。
纪绥无奈睁眼,“有事吗?”
“没事。”唐辰语气生硬转过头,末曰几秒后又转了回来,“你,不干了吗?”
纪绥腿上放着个纸箱,里面装着他的工牌,还有乱七八糟的小摆件,小零食,因为他离职的很突然,大家来不及准备,只能从手边现有的东西里挑出好的作为离别礼物。
“嗯。”纪绥低头盘算每一个东西的去处,打算回去重新找个柜子摆起来。
目前这份工作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接下来有别的事情要办,既然腾不出手,干脆辞职。
唐辰沉默了会,“那,你接下来……”
话还没说完,车子停下,院子里等候已久的人上前敲了敲车窗。
唐辰见到纪绥嘴角扬起弧度,明明没有摇下车窗看见来人,却好像有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连神情也一同放松下来。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说没说完,加快速度下了车。
“今天怎么这么早到家?”
“记者大会开完我就回来了。这半包薯片是谁给的?”
“方妤。”
“给的什么玩意。”
唐辰拉下窗户。
郁泊舟怀里抱着上一分钟还在纪绥腿上的箱子,不像新闻视频里那样冷漠,表情有点嫌弃捏着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二人面对面站着,挨得不近,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气氛。
接着纪绥埋头不知从箱子里找出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了郁泊舟嘴里,看着面前人张着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恶作剧成功的轻快。
唐辰从未想过幼稚这个词居然能和纪绥联系在一起。
第40章 我记得
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郁泊舟的声音从厨房里遥遥传来, “警局那边暂时将人扣押了,资金流水正在查。”
至今郁泊舟手上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邓文俊他爸邓从南, 在当年的纵火案中拥有杀人动机, 只是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事情过去了五年, 想要查当年的资金去向并不容易。终于算是抓到了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查, 郁泊舟托关系找了人,最多不超过三天就会有结果。
他又道:“真要和邓文俊见面,记得带上唐辰他们, 去人多的公共场合。”
“……”
“纪绥?”
“啊。”纪绥恍然回过神,“知道了。我没事, 你自己出门小心点。”
厨房里郁泊舟的回答被抽油烟机的声音盖过, 纪绥没听清。
他看着手机里刚到账的一百万,心情有些微妙的说不上来。
这张卡还是他和郁泊舟刚结婚时办的。某人很守信, 每一笔钱从来没有迟到过, 哪怕当下这种情况, 依旧不忘给他打钱。
昨晚做到凌晨四点的思维导图,好像又模糊了。
算了,正事要紧。
纪绥截下转账记录, 部分内容精密打上马赛克,对准备发出去的内容删删减减,临了要发出去, 却怎么瞧也不满意。
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买回来只翻过一次的书。
他光脚踩着瓷砖, 从客厅书架上的书中找到了上回标注的那一页,斟酌修减, 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条朋友圈。
[纪绥]:我不需要很多钱,我需要很多爱。
配图是一张一百万的转账截图,还有郁泊舟某次应酬发来说不回家吃饭的聊天记录,单拎出来看,再配上郁泊舟的脸,足够脑补屏幕背后冷漠的语气。
工作原因,号上加了不少公司同事,什么部门的都有。
朋友圈发出去不到两分钟,评论底下一水的点赞心疼。
纪绥心里道了声抱歉,看着不断上涨的点赞人数和评论人数,默数十分钟,又把朋友圈删了,转跳到小号。
看见公司没有领导的八卦大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他删掉的朋友圈,满意熄灭手机。
饵料已经均匀撒好,就看鱼什么时候能够上钩。
郁泊舟围着小熊围裙从厨房出来,头上还戴着配套的小帽巾,像个中华厨郎。
郁泊舟看着光脚踩在瓷砖上的纪绥,半蹲下身给他穿好拖鞋,仗着视觉死角,趁机偷摸亲了口他的小腿,语气含笑亲昵,“我们小绥在干嘛呢?”
郁泊舟刚从厨房里出来,手心温度热得很。纪绥不满挣脱,“热。”
郁泊舟表情哀怨,“嫌弃我,我现在就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纪绥:“……碰过拖鞋的手,洗完再进厨房。”
“不要,我一会还要用他夹菜给你吃。”
“滚。”
……
凌晨两点,睡梦中的纪绥惊醒。他摸了摸额角的冷汗,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他梦见事情解决后郁泊舟抱着他痛哭,哭着哭着突然变成了一只章鱼,说谢谢他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要把自己的八根触角烤给自己吃,他没同意,一脚把章鱼踹飞了出去。
接着画面一转,他跑到了海上钓鱼,一只不请自来的章鱼爬上了船,吃光了纪绥辛苦掉了几个小时的鱼,章鱼脸上表情哀怨,口吐人言说自己要回娘家,下一秒就变成郁泊舟的模样,扑上来要亲他。
然后又一脚被踹回了海里。
太奇怪了,一定是郁泊舟今晚非要做炒章鱼的缘故。
纪绥拿上杯子推开门,无视房间内的饮水机,下楼接水顺便透透气。
刚踏出门,贴在墙上的感应灯亮了,随着亮起的还有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纪绥望了眼,月色下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郁泊舟没睡觉吗?
纪绥走向阳台,“郁泊……”
郁泊舟回过头,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纪绥才看见他嘴里叼着根烟,点燃的烟头在夜色下闪烁着猩红的光。
他也有些诧异。家里没有烟灰缸,要不是今天撞见,他都不知道郁泊舟竟然会抽烟。
郁泊舟完全没料到纪绥会在这时候醒来,慌乱取下嘴里的烟想找地方摁灭。环顾一圈发现手边除了木头扶手啥也没有,只好悻悻举着。
“睡不着吗?”
“没有,我……”纪绥说着脸色忽然一冷,大步上前夺走了郁泊舟手里的烟,“你傻逼吗!用手接烟灰!”
“……”
流动的冷水一遍一遍冲过烫得发红的掌心。纪绥脸臭的像是要出去吃人,好像这烟灰是被掸在了他身上。
郁泊舟垂眸,前所未有的安静。跟提线木偶似的,任由纪绥将他安置沙发上。
幸好D国回来生病后,郁泊舟翻新了医药箱,里面如今什么药都有。
棉签直愣愣按上伤口,郁泊舟嘶的一声。纪绥面色不改骂了句活该,下手的力道却轻了又轻。
纪绥的手很凉,哪怕是三十多度夏天也没有多少温暖可言。
郁泊舟敛眼,“生气了?”
“……”
“一时忘了,别生气,生气发不了财。”
“有病是不是?”纪绥骂完,又过了好一阵才回,“我生什么气,我没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被烫手的人又不是他。
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折腾出来点伤好助眠。
郁泊舟轻笑了下,良久道:“再过二十七天,就是第六年的忌日了。”
纪绥手里的棉签顿了顿,“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嗯……”郁泊舟想了想,“我哥哥大概是所有家长心中的好孩子,从小到大懂事省心斯文有礼,但背地里打我手可黑了。有一回我闹脾气,从幼稚园出走,才走出去两公里,碰巧让放学的他逮着了,回去给我好一顿打,屁股两天不能坐板凳,事后有邻居问起,还说是我自个摔的,气得我一礼拜没理他。”
纪绥忍不住笑,真是有叔必有其侄,原来逃跑基因是从他这来的。
见纪绥笑了,郁泊舟放松下来,眼神柔和,“再说说我嫂子吧。”
郁泊舟高一时,郁松将女朋友花雾带回了家,正式介绍给了郁泊舟和陈伯,并且说明有了结婚的打算。
彼时郁泊舟正处于青春期,对于这位突然插入他和哥哥生活的人,产生了严重的排外心理。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实际内心根本没有接受。
一旦碰上带着花雾回家的时间,他总是会找借口避开,躲到张怀民或者是秦初年家里去,次数多了,他们也逐渐察觉了。
他那没良心的哥哥是个粗心眼,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认为郁泊舟再过一阵自己就会想开,还说他从小到大就是劲劲的。
倒是花雾,发觉之后不断找着机会,尝试融入郁泊舟的世界。可郁泊舟躲她躲的太厉害,都没多大效果。他们的关系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延续到了高二。
关系转变的突破口,发生在高二下学期。郁泊舟同人打篮球打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双方都被叫了家长。对方来的是他妈,进门看到自家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当即不管事情原委,指着郁泊舟鼻子就开骂。
花雾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怯生生探头,有些紧张说自己是郁泊舟的家长。待看清郁泊舟他们几个嘴角的红肿,秀气的脸板着,一声不吭。
“我现在对那一幕依旧记忆深刻。”郁泊舟说:“她问完教导主任打架的原因后,又跑来问我,也不管对方家长怎么骂她,固执的等我的回答。”
郁泊舟本没打算说,但瞧着花雾,鬼使神差说了。
和郁泊舟打架的那个男生是隔壁班的,有个喜欢的低年级学妹,上个月没接受他的表白,结果转头向郁泊舟表了白,还被以喜欢外星人的理由拒绝了。
那男的是个没品的,越想越气不过,又被周围几个狐朋狗友撺掇,找人偷拍了那个女生,威胁她和自己谈恋爱。
那个女生胆子小,没敢和朋友家人说,躲在体育器材室里哭,让郁泊舟给撞见了。
下午的篮球赛,开场不到两分钟,郁泊舟就把球拍到人脸上去了,全场一片混乱。
对方家长气得眼睛都红了,大骂郁泊舟污蔑自家孩子,上去便要动手。花雾反应快,反手快准狠甩了对方一个巴掌,把郁泊舟拉到身后,厉声说她家的孩子还轮不到对方来管教。
郁泊舟懵了,旁边准备制止的张怀民懵了,秦初年也懵了,还傻不愣登当着校领导的面,大喊了一句握草,猛啊。
教导主任办公室一片混乱,孩子间的矛盾上升到家长,校领导忙着劝架调解,根本没顾得上打架的郁泊舟他们。
最后,花雾掏了五百块,算作赔礼道歉甩对方巴掌的钱。学校最终也查清了事情原委,给了男生处分。
虽然事后郁泊舟也因为打架吃了通报批评,但从那以后他和花雾的关系愈发亲近,某种程度上甚至远超他哥。
纪绥合上医药箱,“她很爱你,也很爱你哥。”
郁泊舟摇摇头,“她当时并不爱我,但她很爱我哥。”
花雾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碰壁还不肯放弃,无非是因为郁泊舟对郁松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心目中最重要的弟弟。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郁泊舟才愿意尝试接受她。
纪绥听完蓦地愣了一下。公式太熟悉了,让他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话。
郁泊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一些无法直言的情绪,融入其中,随着一起被叹出,“不看照片,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
记忆就是这样,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终归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模糊面貌。
纪绥不太能理解思念这种情感。他幼时思念过母亲,最终归于沉寂,此后的半生,再也没有思念过什么。
“大晚上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破坏心情。”郁泊舟自言自语,用另一边没受伤的手,像撸猫一样撸纪绥的头发,“睡觉咯。”
两个人沉默无言上楼。郁泊舟伸了个懒腰,单手搭上门把手,同纪绥道了晚安,准备进屋。
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扯住。郁泊舟疑惑回头。
纪绥神色迟疑,没有正眼看他,“我看过照片,记忆人脸方面的能力还算不错。”
“……什么?”郁泊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纪绥抿了抿唇,光照不清的耳尖一片赤红,“我会帮你记得。”
“……”
纪绥松开手,后退一步,“晚安。”
往回撤得手被人擒住,感应灯在此时熄灭。
寂静的黑暗中,两道急促的呼吸声一重一轻,彼此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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