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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正文完

    初春, 南城。

    床头柜上的闹钟叮叮作响,片刻后,床中央隆起的一大坨被子里探出手, 晒成小麦色的劲瘦手臂一展, 将吵闹的声源拍到地上。

    闹钟沿线滚了两三圈撞上角落, 永久地闭上了嘴。

    过了几分钟,被子里的人悠悠坐起。

    郁泊舟打了个哈欠, 条件反射地摸过床脚的衣服穿戴好,然后就这么闭眼坐着,又睡了过去。

    睡眼朦胧之际, 他脑子里迷糊闪过一个念头,今天是周一, 上学时间提前半小时, 八点钟开始升旗。

    升旗,八点。

    靠!!!

    瞌睡虫瞬间被赶跑, 郁泊舟连滚带爬下床跑进卫生间, 五分钟解决完洗漱问题, 抓着书包冲出门。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沙发上端坐着喝咖啡看纸报的人手一抖,香醇的味道大半洒到了新买的西装裤。

    他连忙抽纸去擦, 可惜于事无补。

    “郁泊舟!”郁松咬牙切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开门轻手轻脚。”

    厨房里飘出一抹白, 花雾探出头,亚麻质地的白色长裙给温婉的眉眼衬托得更亮。

    她和郁松已经订婚, 预计郁泊舟高三毕业后举行婚礼。自打郁泊舟不再抗拒后,她和郁松就住到了一块。

    “小舟, 三明治和牛奶在桌上,一定要带着路上吃。十五分钟前怀民跟初年刚走。”

    郁松看着呆愣不动的人,狐疑说:“这个月才三号,别跟我说你零用钱用完了。”

    “……”

    “哥?”郁泊舟摸了摸后脑,表情有些困惑。

    沙发上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左右,和郁泊舟五官极其相似,只是眉眼的走向不像郁泊舟那样张扬凌厉,气质偏温和,看起来很好接近的样子。从小到大,周遭所有认识的人都是这么认为。

    可事实截然相反。

    郁松望着上个月让他连去两次班主任办公室挨骂的便宜弟弟,没好气地呛声,“您是我哥,别跟我说班主任又请我去喝茶。”

    熟悉的语气,却好像数年未曾听过,包括这张脸,明明天天都见。

    郁泊舟又喊,“嫂子。”

    花雾愣然,郁泊舟一直管她喊姐姐,怎么突然改口,“怎么了?”

    郁泊舟表情困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郁松看了看手机,没有提醒准备激情演讲的某人剩十分钟迟到的事,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梦?”

    “梦见你们死了好几年。”

    郁松挑眉,“那你呢?”

    “好像被车撞死了。”

    “……”

    “郁松!你干嘛打他!”

    “臭小子大早上说话没个忌讳!”

    噼里啪啦一阵响,郁泊舟在花雾的保护下,逃命般滚出门。

    他左拐路过社区活动区域,陈伯正跟巷子里的老头在那悠闲地打太极,见了郁泊舟高声喊道:“小舟,我都听见你们学校打铃了,赶紧跑起来。”

    郁泊舟应知道了,脚步加快,穿梭进红墙黛瓦的深巷,入目是盘根交错的百年榕树伸展枝叶,间隙间网织着的蛛网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随处可见推车和摆着地摊的小贩,街头巷尾充满烟火气的吆喝声。

    古木色的藤条垂落划过肩头,郁泊舟笑着与往来摆摊的商贩打招呼,这个喊叔那个叫婶,乐得对方不住地往他怀里塞吃。

    走至小巷的尽头,是郁泊舟上学的高中,南城附中。

    陈伯听得不错,附中已经打铃,郁泊舟要是现在从门口进去,必被扣分,也就约等于挨骂写检讨。

    他囫囵吞枣填饱肚子,将剩下的藏进书包里,后退两步,利落的助跑翻墙进了学校。

    完美的十分落地。

    郁泊舟站定,下意识侧过头张嘴,“看,我说了不用怕吧。”

    周围空无一人。

    郁泊舟静了静,心里的困惑更深,他在跟谁说不用怕?

    ……

    升旗仪式结束,郁泊舟趁机混入人群回到班级。

    张怀民从食堂回来的时候郁泊舟盖着校服趴在桌上,似乎正在闷头大睡。他毫不客气上去就是梆梆两拳,直接妙手回春,让郁泊舟苏醒过来。

    郁泊舟瞪着个眼,嗓音哀怨,“怀民。”

    “干嘛。”张怀民把食堂买的热狗面包,扔到郁泊舟桌子上,另外一个塞进抽屉,留着下课给秦初年。

    郁泊舟撑着脸,“我怎么感觉一个周末没见,你好像年轻了不少,长的好嫩。”

    张怀民:“……老师,郁泊舟又迟到。”

    郁泊舟:!!!

    被数学物理折磨了一整天,郁泊舟斜靠着座椅,仿佛灵魂出窍,机械性跟着张怀民收拾好东西。楼上秦初年班拖了两三分钟课,才下来和他们汇合一同回家。

    三个人打打闹闹穿过黝黑的小巷,在巷子口分别,各自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回家去,这是他们初中开始便留下的习惯。

    郁泊舟慢吞吞地往回走,忽地听见附近传出细细的猫叫声,闻着声寻到草丛,扒拉开一看,是一只看起来不足两个月的小白猫。

    它骤然见到生人,飞快又胆怯地躲到附近的石头后,警惕地探头观察面前的人类,浓郁的琥珀色眼睛仿佛能流出蜜来。

    好漂亮……

    郁泊舟尝试接近,嘴里嘟囔着“乖呀乖呀,我给你吃小鱼干”,企图跨越种族的沟通让其体会到自己的善意。

    不知道是他太烦人,还是用这种方法真的让猫咪听懂了。小白猫缓慢走了出来,绕着郁泊舟的手臂闻了闻,舔了口他的手掌,像是凭借气味确定他是否有害。

    片刻后,它放下警惕,在郁泊舟的抚摸下化成猫猫饼。

    滴嗒滴嗒。

    手背上忽然多出温热的液体,明明不烫,却灼人的很。

    他捏了捏小白猫的爪子,心里莫名有些低落,“是你在哭吗?”

    ……

    猫咪送去了宠物医院,郁泊舟临走时叫得那叫一个惨烈,令人动容。

    回到家,餐桌上依旧是熟悉的三人配置,郁松的公司正值事业上升期,几乎日日忙到午夜十二点才会回来。

    接近后半夜,梦乡中的郁泊舟惊醒,脸深深埋进双手之间,连头发丝都透露着颓废。

    他又做了昨晚那个梦,郁松和花雾的死是那么的真实,压抑绝望的时间日复一日,叫人喘不过气,偶尔懦弱之时,总会产生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去死的念头。

    是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老天爷请让他一起去死吧。

    反正他死了,秦初年和张怀民看在交情上,一定会好好照顾陈伯。

    哥哥也有很多的钱,到时候统统留给陈伯,一定能够平安终老。

    最多到时候哭两场,过些年,就不会……

    郁泊舟脑子卡壳,为什么他心里隐隐觉得,要是他真死了,有人会很难过呢?

    房门外传来输密码的声音,想必是郁松回来了。

    郁泊舟推门出去,露台隐隐亮着光。

    月色下,郁松单手倚靠护栏,另一只手指尖闪烁着猩红的光,下颌紧绷成一条线,烟雾朦胧中的面孔透着生人勿近的冷锐。

    郁泊舟愣愣地看着,他从未见过郁松抽烟,也未见过那张与自己相似却截然不同的温和面孔,充斥着烦躁。

    不多时,郁松发现了他,神情马上调动成郁泊舟熟悉的样子,“几点钟了?不睡觉,找揍是不是?”

    郁泊舟走到郁松旁边,没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闷闷地说:“哥,我又做了那个梦。”

    郁松诧异,可能真是血脉上的心有灵犀,旁人可能需要反应,他一听就知道天马行空的弟弟在说什么。

    原来早上不是在编瞎话。

    郁松问:“一个梦而已,怕什么,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变成牙齿掉光的丑老头。”

    “哥!”郁泊舟不满的抗争,他现在可是在说正事,“我说的不是我,是你和嫂子。”

    “哦哦哦。”郁松的态度极其敷衍,胡乱抓重点,“怎么改口叫嫂子了?”

    “我梦里就是这么叫。”郁泊舟意识到自己又被岔开话题,连忙歪回来,“人家都说梦是征兆,给我打起警惕听见没郁松。”

    他加重音量强调。

    郁松:“喊谁郁松?没大没小。”

    郁泊舟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打岔高兴起来,持续丧着个脸。

    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样,心里有什么事全写在脸上。

    郁松注视着个头马上将要越过他的弟弟,第一次生出略显矫情的感慨。

    爸妈死得时候,郁泊舟才没矮凳大点,性格使然,不爱当人面哭,总是背后自己悄悄躲起来。

    那是他忙于学业丧礼处理后续事宜,又要为他和郁泊舟将来的生计发愁,一个头两个大,总是无法与内心敏感细腻年龄相差甚大的弟弟沟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郁松突然开口,“你小子别哭哭啼啼浑浑噩噩,好好给我活,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隔三差五来给我和你嫂子扫扫墓,勤快点,我不喜欢照片上有蜘蛛网,你嫂子怕蜘蛛。”

    他补充,“当然,我不允许外星人进家门。”

    郁泊舟不假思索地说:“什么外星人?我喜欢的人可漂亮了,可爱腼腆,还会做松饼。”

    “……”郁松语气意味深长,“哦~”

    郁泊舟涨红了脸,他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但却无法反驳自己脱口而出的说法。

    “听起来不错。”郁松灭掉烟,“记得带回来让我看看。”

    背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两个人不睡觉,在风□□流感情?”

    兄弟俩同时回过头,花雾打了个哈欠,海藻般乌黑亮丽的长卷发,被风吹的晃动。

    她扬着笑脸,“要吃宵夜吗?”

    十五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上桌。

    花雾听着郁松转述郁泊舟阳台说的傻话,表情颇为认真的对郁泊舟道:“哥哥说的对,来扫墓的时候要带玫瑰,我不喜欢百合。”

    “嫂子!”郁泊舟不满,怎么花雾也学着郁松乱说话。

    面吃完,郁泊舟踌躇着没下桌,老半天别扭的开口,“对不起嫂子。”

    他之前不喜欢花雾纵然插入他的家庭,说话做事挺伤人心。

    花雾一愣,随即展开笑颜,“说什么傻话。快回去吧。”

    郁松头也不抬,埋头吃面,“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们的二人世界。”

    眼眶里无知觉落下泪,郁泊舟呆呆地抬手去擦,“那我走了。”

    “快滚。”

    话音落,郁泊舟缓缓睁开眼,长久未睁的眼睛让光照得恍惚一瞬,眼前景象有些模糊,但不妨碍他看清床边的纪绥。

    近在咫尺的爱人眼下乌青,没有发觉他的苏醒,自顾自的落泪。一颗一颗,像是小锥子一样凿开郁泊舟的心。

    瘦了,人也憔悴了。

    他抬起手,刚苏醒的身体还有些虚弱,轻轻地擦去纪绥的泪,放到口中品尝。

    “甜的。”郁泊舟喃喃。

    纪绥放空了数十秒,痴痴地喊道:“郁泊舟。”

    “我在。”

    “郁泊舟。”

    “我在。”

    不管纪绥叫多少遍,郁泊舟始终充满耐心地应答。

    纪绥眼睛都不敢眨,一错不错紧紧盯着郁泊舟,护士嘱托醒来该叫医生的事情全部忘光。

    “我梦到哥哥和嫂子了。”郁泊舟握住纪绥的手,“他让我别带外星人回家,我跟他说我喜欢的人可爱腼腆,还会做松饼。他希望我们在一起后能去看看他们,嫂子说,想要一束玫瑰。”

    “……”纪绥反握住郁泊舟,力道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玻璃物品,“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买玫瑰,送给嫂子。”

    时间是命运最大的推手,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一刻不歇的往前走动,无论好的坏的,永远也不会停下。

    纪绥无法探知以后,但是他愿意接受,一力承担今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结果。

    如果他是一个随风漂泊的种子,那么郁泊舟就是他的泥土,他愿意在这里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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