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旧岁,星霜荏苒。


    楚霜衣出关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凛冽寒气在体内运转了最后一个周天,溶于丹田,楚霜衣轻快地从寒玉榻上跳下来。


    他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丹田内灵力充盈,经脉流转顺畅,不仅蛛毒全清,修为也大有进益。


    久违的机械音难得欢快一回,播报道:“恭喜亲出关,修为大涨!友情提示:攻略目标黑化值已达65,请亲继续努力哦!”


    楚霜衣不由得诧异,他才闭关了一小段时间,怎么这小裴夙的黑化值就蹿的这么高了?


    不行,他得抓紧时间了!


    寒潭阴冷,楚霜衣抖了抖衣上挂的清霜,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


    一步踏出,结界破碎,寒潭内封了十载的剑意一朝喷薄,将周遭的草木山石绞了个七零八碎。


    而始作俑者正迎着暖融融的日头,大摇大摆地伸着懒腰晒太阳。


    六清斋的陈设如旧,庭前的垂柳清溪一如往昔,楚霜衣摸索着到六清斋后的温泉汤池沐浴了一番,又换了套崭新的素袍。


    其实修士辟谷后便与常人不同,并不生污垢,只是他自己心里不大能接受。


    衣物在柜中放久了,有些潮湿,楚霜衣略施了个小法术,顷刻间便将衣物烘干了。


    楚霜衣一边穿衣裳一边想,这次他出关,只办三件事:养徒弟,养徒弟,养徒弟!


    把徒弟领回正道,他就能带着书里的财产回现世了!


    不过眼下他才刚出关,还是先去给掌门师兄报个平安才好。


    楚霜衣换好衣物,便召出纯钧,直奔掌门欧石子的摧岳殿。


    利剑破云,罡风呼啸而过,屋室山峦都化作一片绵延的起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御剑飞行的快感,上次又急又疼,体验感差到了极致。


    现如今他修为大涨,神识可探查方圆数十里,隔着云端望下去,又是一阵诧异。


    故柳峰人少并不奇怪,怎么连掌门师兄的浮光山主峰都不见几个人影?


    直到摧岳殿上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直冲云霄,楚霜衣落在摧岳殿前往下一眺,只见石阶下的空地上摆了个硕大的擂台,擂台周围人山人海挤满了各峰弟子。


    怪不得各处都不见人影,原来都挤到这儿来看热闹了。


    楚霜衣也有心凑这个热闹,但心里记挂着正事,索性先压下了好奇心。


    一转头,却见摧岳殿大门紧闭,门口只有两个小童,年纪不大。


    两小童一心望着殿下的热闹,却碍于今日值守不能脱身,又见楚霜衣清俊年少,还以为是哪个峰下的弟子,便随口应付道:“掌门受邀去仙盟讲道了,得一两月才能回呢。”


    “原来如此。”楚霜衣也俯下身顺着他俩的目光往下张望,好奇道:“底下这样热闹,是在做什么?”


    一说这个,两小童瞬间来了兴致,拔高了声调介绍道:“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吧,我告诉你,这叫绝尘试,是外宗弟子十年一度正式进入门派拜师的大比试。”


    这个楚霜衣倒是有所了解,浮光派是修真第一仙门,年年前来拜师的弟子趋之若鹜,但修真这东西要看天赋,所以弟子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来,像裴夙那样直接拜师的少之又少。


    常人有没有天赋一看便知,但天赋深浅就需要长久的考量。


    故而浮光派每十年一开师门,选拨常人进入外宗,十年后根据比试结果再正式拜师。


    小童见他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兴致更高了,伸手指着擂台旁的高阶上两名俊美的弟子,艳羡道:“你看,那两名就是正式拜了师的内宗弟子,负责看管这场比试。”


    “左边那个白衣裳的,是岭竹峰宋峰主的关门大弟子,将来可是要接替宋峰主执掌戒堂的!”


    楚霜衣认同地点点头,原来是翟凌。


    另一个小童迅速接话道:“你再看右边那个,黑衣裳抱孩子的,是故柳峰的弟子——”


    楚霜衣听到这儿,难以置信地抿紧了嘴唇,心底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故柳峰的、抱孩子的


    据他所知,原主好像只收了裴夙一个徒弟……


    那该不会是裴夙吧?


    果不其然,就听小童骄傲地宣布:“裴师兄!那可是清霄仙尊唯一的徒弟!”


    楚霜衣心里咯噔一声,一口气差点憋过去,他再次放出神识,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果然怀里揣了个小崽,还时不时的探手轻拍两下。


    他几乎震惊地快要昏厥了,这才多久没见,小反派不仅长成了大高个,连徒孙都给他生出来了!


    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小童神气地挺起了胸膛,仿佛站在高阶上的人是他一样。


    另一小童见不得他这么神气,幽幽道:“孩子又不是亲生的,不像翟师兄年轻有为!”


    楚霜衣一听这话,脸色都绿了,心道怪不得裴夙要黑化,这事换做谁都很难接受啊。


    “不是亲生的怎么啦!叫谁爹不是叫!何况裴师兄仙途无量,这么好的爹给你你不要?”


    估计这两小童是对家,很快吵了起来,不知怎得,吵了半天竟把矛头对准了还在愣神的楚霜衣:“都怪你!”


    “就是,你个瞎子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还不赶快去云栖峰多求两份明目丹!”


    两人枪头调转的太快,楚霜衣一时还跟不上节奏,讪讪地摸了下眼前的白纱,就要告辞。


    他又一想,话都是他俩说的,怎么自己平白挨了一通骂,是而临走前对两小童故弄玄虚道:“有些东西,不需要眼睛也能看清的,譬如——”


    他在两小童的肩头轻轻一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邪祟。”


    见神识中两小童身形僵硬,楚霜衣偷笑了一下,立时如一尾银鱼般没入了擂台边的人海。


    他的双眸确实不能视物了,但幸好他修为大涨,还能用神识来“看”,只是不如亲眼所见鲜明生动罢了。


    擂台上已经决出了今年绝尘试的第一名,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方才那两小童介绍过,浮光派十二位峰主,故而绝尘试每年只取前十一名外宗弟子,少一名是因为清霄仙尊收徒随缘。


    楚霜衣此刻没心思关注擂台上的第一名。


    他遥遥地望向高台上的徒弟,墨眉紧紧的拧着,长叹一声,以后又要多照顾一个小崽了。


    恰在此时,周遭的叫喊声忽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整片擂台一片死寂。


    楚霜衣竖耳静听,只听那新鲜出炉的第一名,正叫嚣着要请教故柳峰的剑法。


    浮光派各峰本是一体,剑法并无不同,这人此言不就是要挑战裴夙!


    楚霜衣有些替他担心,别人或许不知,他闭关这段时日,裴夙并无师承,恐怕功法进益不如寻常弟子,这挑战实在是为难。


    高阶上的人影稳如山岳,始终静立着,一言不发。


    随着那第一名的挑衅,擂台下渐渐响起微弱的话语声,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多都是觉得那人痴心妄想。


    “一个外宗弟子,挑战清霄仙尊的亲传弟子,那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这人叫柳剑,十年前就参加过绝尘试了。”


    “那他怎么又在外宗蹉跎了十年了?”


    “这柳剑啊,一心想拜清霄仙尊为师,十年前咳咳——”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清霄仙尊为了救那位亲传弟子,重伤闭关了,这不就错过了……”


    十年?楚霜衣一愣,他只觉得憋闷了几日,没想到竟然已经十年了。


    怪不得……


    怪不得连孩子都有了……


    等他回过神,那边两人还在小声讨论着。


    “那这次,柳剑对裴夙发难,也是为了能得仙尊青眼?”


    “啧啧啧,不止如此。”那人故弄玄虚道:“仙门大宗最注重天赋根基,裴夙却是未经绝尘试,就得以拜师的。柳剑和裴夙不同,他输了就输了;但这次裴夙要是输给了一个没正经修炼过的外宗弟子,从此就沦为整个浮光派的笑柄了,怕是也不再受仙尊待见了……”


    “谁会重用一个一带出去叫人笑掉大牙的徒弟?”


    “那这柳剑也太狠毒了!”


    旁边忽有一人插嘴进来,说出了楚霜衣的心声。


    再说就算裴夙输了,他也得捧着哄着,不然万一黑化了怎么办!


    这群人,嘴真碎!


    楚霜衣听闲话的功夫,柳剑的挑衅已经相当难听,一柄短剑直指裴夙,质问道:“裴师兄不肯指点一二,可是忙着换尿布,忘了剑法如何使了?”


    台下哄堂大笑,柳剑见状好似有了依仗,愈发拔高了嗓门,一双滴溜溜的鼠眼直放精光。


    裴夙怀中的小崽似是被嘈杂的人声惊到了,稚嫩的指节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衣襟,他抬起手来正要安抚,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翟凌紧抓着裴夙,轻声道:“师弟,莫理他!派内有训诫,内宗弟子不得与外宗弟子争斗,轻者上洗心台受鞭刑,重者逐出师门。”


    裴夙点点头,一副漠然的表情,好似压根没听清柳剑在鬼叫什么。


    翟凌对于这个寡言少语的师弟还是十分信任的,裴师弟是诸位师弟里最稳重的一个,决计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傻事。


    然而就在翟凌的眼皮底下,裴夙空着的左手闪电般地动了一下,依稀是甩出了一道什么东西。


    翟师兄自以为安抚了裴夙,又转过头喝斥柳剑:“住嘴!绝尘试已了,柳剑,你若再寻衅滋事,可要掂量好自己外宗弟子的身份。”


    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十足的威胁了!


    谁料柳剑听了反而不惧,恶毒一笑,阴惴惴道:“翟师兄,你这话可是严重了,外宗弟子难得入内宗一次,我不过是想向裴师兄讨教两招,怎么就是滋事了?难不成翟师兄也看不起我们外宗弟子?”


    “就许裴师兄蛊惑霸占仙尊,令仙尊舍身相救,十年一度的绝尘试就这样错过!到我们外宗弟子,就连讨教功法也要算作寻衅滋事么?”


    在场的弟子几乎都是从绝尘试选拔而来,就连翟凌也是当年的绝尘试第一,只有裴夙是那千万中的唯一个例。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台下无数张看不清的嘴一张一合,如同千万条长舌鬼一齐窃窃私语,嗡鸣不止。


    令人窒息的闲言碎语铺天盖地的涌过来,裴夙漆黑的瞳孔映着众人,如幽幽深潭,冒着寒气。


    这样的场面,这些人的嘴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一声声“灾星”,砸进了他不知道多少个深夜里的梦魇……


    怀中爆发出一声啼哭,裴夙似乎也跟着没了耐性,一团流光聚于左手掌心,正动作间。


    忽听得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响遍整个擂台。


    “谁说本尊受人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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