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越来越近,黑蟒凝视裴夙片刻,一扭身子,就要遁走。


    裴夙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它,挥手甩一道魔息陡然打入它断裂的鳞甲中。


    断鳞缓缓复原,黑蟒神情愕然,短暂的欣喜过后,又是浓浓的担忧。


    少主如此心软,日后重回魔域,恐怕难以统管魔域万千子民。


    它危险地眯起竖瞳,再想开口时,裴夙已经扛起地上昏迷的小树妖向外走去,只留一道挺阔的背影渐渐远去。


    远处人声也已经逼近,它只好作罢,一扭身化作菜花蛇大小,没入了草丛中。


    几个弟子渐次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乾清峰的小师弟关河,在乾清峰备受师兄们照顾,心高气傲,平日里是最看不惯裴夙的。


    来时议论裴夙的两个人,一个小声打听的是破岳峰的夏乐天,另一个不耐烦嘲讽的就是关河。


    关河见裴夙安然无恙地扛着个小妖远远地走过来,当下就将放松了手里随时准备出鞘的长剑,反手抱进怀里,别着脸嘲讽道:“屈屈一只小树妖,还把佩剑都弄折了,真是丢我们浮光派的脸面!”


    其他几人也纷纷道:“这小妖身上竟然还残有魔息,定然十分凶残,师弟折剑事小,若是被伤到了可就不好了!”


    关河这才纡尊降贵地转过来脸来,把目光放在小树妖身上,果然见妖身上萦绕着强悍的魔息。


    魔族的力量可不是寻常小妖能比得上的。


    这小子能把这只妖抓住,必然是苦苦鏖战了一番,才能困住这只小妖。


    来时毕竟承了他的情,现在帮他一把就当是还人情了。


    关河别扭地走到裴夙身前,施舍似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道:“妖物可是需要用灵力束缚的,看你废柴样,还是……”


    然而裴夙只是抬头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幕,淡淡道:“要下雨了。”


    说罢,就扛着小树妖扬长而去。


    “跟你说话呢!抓妖抓聋了?”


    关河的脸色登时比天上的浓云还黑,他长眉一竖,冲上去就要去揪裴夙的后衣领。


    “算啦算啦。”


    “下雨了!下雨了!”


    几人连忙上来拉架,一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就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他们在山里绕了太久,耽误了太多时间,眼见着天色黑沉沉的暗了下来。


    这山是石山,若是等会儿雨真下大了,恐怕不好回去!


    几人连忙顶着风雨,追上了裴夙的步伐。


    这场雨下的又急又大,楚霜衣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徒弟那边情况如何?


    最后一个孩子体内残余的魔气彻底拨除,屋里已经点上了烛火。


    楚霜衣将一瓶芝草丹分发下去,送走了感激不尽的村民,这才得以休息片刻。


    “道长,喝口水吧。”


    眼见着楚霜衣脸色黯淡了许多,二蛋娘递了碗水过来,起身就要去杀鸡准备晚饭。


    任由楚霜衣怎么解释自己已经辟谷,也挡不住夫妇二人的热情。


    他今日灵力损耗太多,太过疲倦,已经无心再维持神识视物。


    眼前的景象一下失去了最基本的轮廓,瞬间化为模糊的黑色光影,他心底的安全感似乎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手腕上的烫伤膏已经干涸,伤处又开始灼烧起来。


    放大了痛觉之后,这点微弱的痛觉也变得难以承受起来。


    不多时,楚霜衣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衣袖下的双手握得死紧,默默煎熬着。


    雨声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点打在窗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徒弟还没回来!


    十年前的画面被情绪的浪潮卷上心头,焦心、忧虑达到顶峰,楚霜衣再也忍不住了,豁然站起来。


    身后的夏乐天连忙道:“仙尊,天黑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弟子就好。”


    天黑了,他得去找徒弟。


    “出去走走。”楚霜衣神色淡然地回复。


    这里不比故柳峰,他半点也不熟悉,好不容易才摸索到门口。


    修长的手指刚放到门上,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吹进屋里,楚霜衣眼前的鲛纱瞬间被风雨打湿,近乎透明的贴在眼前。


    “师尊,要去哪里?”


    徒弟的嗓音里夹杂着两分冰凉的水汽,楚霜衣焦躁的心绪瞬间平稳下来。


    “出去走走。”楚霜衣嘴上这么说,手却连忙牵住徒弟,把他拉进来。


    裴夙任由他拉住自己握剑的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条被雨打湿的鲛纱上,反问道:“师尊不出去了么?”


    “瞎问什么?!!”


    楚霜衣恼羞成怒,骂了一句,骂完后慢慢地泛上来些许被人看透心思的羞耻。


    他正要甩开这逆徒的手,指尖却触到了一片湿透的了衣角,他连忙顺着衣袖向上摸去。


    胳膊、肩头、胸前,全湿透了!


    他下意识就担忧道:“都湿透了,怎么不掐个避水诀?”


    裴夙道:“束缚树妖,不能分心。”


    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好像是波澜不兴,又好像是包含了无尽委屈无处诉说。


    后面回来的关河几个弟子正撞见这一幕,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方才在大雨里提着半截断剑一连砍碎了八块半人高巨石的人难道不是他裴夙么?


    怪不得仙尊百年来就只收他这么一个徒弟呢?


    原来是被他耍手段迷惑住了!


    好会装的一个人!


    ……


    门口一片嘈杂,应该是人都回来了。


    楚霜衣立即收起脸上心疼的表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故作冷淡道:“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说完就转身向屋里走去。


    楚霜衣一走,关河等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就该如此的眼神。


    仙尊到底修为高深,定力好,不会轻易就被这点小技俩蒙昧!


    ……


    裴夙的好脸色似乎也随着楚霜衣一起离开了,漠然无波的目光划过门口,看的几人寒毛直立。


    他顺手将肩头扛着的小树妖扔到里间的角落里,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裴夙的衣裳沾了妖血,回来时又溅满了泥水,就是烘干也不能再穿了。


    楚霜衣忽然想起自己马车上还带了几套衣裳,正要开口,却不知道马车眼下停在何处。


    最终还是二蛋爹热落地拿出了自己的衣裳给裴夙替换。


    裴夙身材高大,皮肉结实,换上粗布衣裳,俊美的面孔反倒有几分山野粗粝的痞气。


    不过碍于他冷淡的性子,没人敢上前打趣他,只有二蛋爹直夸他身子骨结实,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楚霜衣心道可不是有出息,将来说不定就去掌管魔域了,可有出息啦。


    说话间,晚饭已经好了,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夏乐天开门一看,是个美貌的妇人,把他羞得脸色通红,磕磕巴巴地问人找谁。


    二蛋娘过去一看,也惊讶了“咦”了一声,问道:“秋娘,你咋来了?”


    秋娘就灿然一笑,从怀里拿出包的严严实实地一锅肉来。


    “爹说多亏道长们救了孩子,让我来送碗菜来,别亏待了道长们。”


    二蛋娘赶紧堵住了夏乐天推辞的话头,接下菜,也不寒喧,连忙催秋娘回去。


    秋娘笑了笑,这才转身回去,瘦弱聘婷的一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夜中。


    二蛋娘见夏乐天等人都是一脸疑惑,就出声解释道,秋娘原来是根生的娘,只是自打生了根生以后就病在了床上,村长一家一直小心照顾着,前不久才刚刚好转起来。


    秋娘体弱,下雨天凉气又重,这才赶紧催她回家。


    夏乐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怪不得总听根生提起他娘,却从来没见过。”


    “正是的,就是秋娘病好了,他们家里人也很少劳动她的。”


    二蛋娘应和了一句,就去拿碗筷了。


    除了秋娘,各家村民都冒着雨送来了不少酒菜,凑齐了一大桌子菜。


    楚霜衣虽然也想尝尝饭菜的滋味,但碍于眼睛不便,他不想在人前露怯,因此并未上桌。


    裴夙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两眼,没说什么。


    里间,小树妖被一道精纯的灵气强行唤醒,他虚弱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木凳上坐着个姿容清雅的黑发公子。


    这人长相温润,周身却萦绕着强大的威压,隐隐浮动着剑修所独有的锋利剑意。


    是浮光山上的剑修!


    小树妖连忙爬起来跪在楚霜衣面前,瑟瑟发抖:“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小妖从未害过人!”


    楚霜衣吃不了东西,索性就来提审徒弟带回来的这只小树妖。


    这小妖身上的气息非常奇怪,魔气要远多于妖气。


    难不成它就是在孩子身上下咒术吸取生气的魔族?


    随即楚霜衣就暗自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小妖的人形听声音不过十二三,应该是才化形不久,妖力低微,还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咒法。


    不如先吓他一吓,打定了这个主意,楚霜衣脸色一沉,恫吓道:“还敢胡说!林溪村的孩子们不就是被你所害!”


    “又是魔气又是妖气,像你这样的小妖,生来就是要被关进禁地的!”


    生来?


    生来就该如此么?


    裴夙抱臂倚在门口,将楚霜衣拿来吓妖的半句话听进了心里。


    种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如百川入海,纷纷乱涌间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期许。


    他没出声,仍旧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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