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央是个聪明人,她一路从小渔村里走出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她打眼就知道不靠谱,有些人她琢磨不透就尽量避而远之。


    就算周庚礼帮了她大忙,她也对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留了心眼。


    李佩央选择在早上四五点钟去送那封感谢信。这个时间,她基本没有偶遇他的可能。


    将薄薄的信纸塞进他家门缝里,李佩央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她的良心还是不允许她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还是要还的,她可以一点一点还。


    刚找到新的家教工作的李佩央离开时,连脚步都轻快了,黑长的马尾吊在脑后晃来晃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拐角处一直站着一个人目睹了全过程。


    等她走后,周庚礼才夹了根烟慢悠悠地往自家大门走。平时这个时间他要么不在家,要么在睡觉,的确是不会出门。


    巧的是,他今晨刚落地。起因是昨天下午那帮洋佬跟他说要追加投资,都他丫动土了,又出鬼点子。


    周庚礼自认是个奸商,但那帮人竟然比他还贪,还想从他嘴里夺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临时决定回国,等他们急了主动找上门。


    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又碰上“老熟人”第三次拜访他家,挑了这么个时间点。小姑娘跟做贼似的。


    周庚礼打开她那张纸条,扫了两眼便发出一声冷笑。有意思。


    十八岁的李佩央的确有点小聪明,她给他写的感谢信上,用真挚的词语表达了对他的感激,承诺以后每攒一万就来这里,放到门口。她还附带了一张摁了指印的欠条。


    字写得工整,挺走心,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她除了名字什么都没留。


    “李佩央。”他轻念这个名字。


    脑子都不用转,周庚礼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这是怕他别有企图,防着他呢。


    既想良心安稳,又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心情一般的周庚礼决定当个坏人,抽空给这姑娘上一课。


    ***


    车停在s大宽敞的一条路上,正好是晚自习下课,这条通向女生寝室的路来往的学生不少。


    不过,周庚礼一眼就瞄准了那个瘦高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穿得那么普通,快淹没在人来人往里了。他竟然还能找到她。


    价值不菲的豪车,英俊高大的男人,路过的不分男女多少都要好奇地看一两眼。


    只有某人,看到他第一眼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震惊,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故作淡定地和舍友从他车边路过。


    周庚礼很给她面子,没有当时就叫住她。他数着时间,十分钟,在他耐心快耗尽时,远处跑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低头看她,口罩、帽子都戴上了,头发也散下来了,一张小脸遮得严严实实。“装备”很齐全。


    怕丢人?


    “周先生。”李佩央低头唤他。


    “上车吧。”他轻佻地笑了一声。


    在车开出校园之前,李佩央坐在副驾驶一直没抬头,所以她没看见,开车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半小时后,李佩央坐在了一家造型室的化妆桌前。


    负责给她化妆的化妆师一个劲儿地夸她,“小姐,你鼻梁真挺啊。鼻基底也高,以后都不用垫了。哎,这鼻型有点像一个港星。”


    什么是鼻基底。李佩央没听过这个词。但她老家确实离湾区也不算太远。


    画完眼睛部分,化妆师又“哇”了一声,“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有点像莫妮卡·贝鲁奇。”


    没人说过。李佩央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认识这人是谁。


    化妆师问:“我给您画个欧美挑眉行吗?”


    “好。”李佩央呆呆地点头。挑眉是什么样子,她还是一无所知。她没化过妆,连根口红都没有。


    ...


    全部装扮好,造型师牵着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放心吧李小姐。周先生肯定会喜欢你这身的。”


    李佩央第一次穿这么艳丽的红裙子,她看着镜子里同样艳丽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希望,他不要喜欢这个颜色。


    门外的小厅,周庚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等她。门打开,他慵懒地抬眼,然后,愣住了。


    很衬她的一条红裙子,束腰抹胸,显得她双腿细长。骨瘦不柴,再胖点可能会更玲珑有致。


    在他愣神的几秒钟,李佩央意识到,刚刚化妆师的话或许也不完全是吹捧。她垂下眸,站在原地没动,“周先生。”


    男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周庚礼本想抬起她的下巴好好欣赏一下,伸出手却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您,做什么?”李佩央捂着自己鼻头,惊讶地退后半步。


    “验验真假。”他开玩笑地说,“走吧。”


    路上,李佩央终于鼓起了一丁点勇气问他,“周先生,我们去哪里啊?”


    “送你回学校?”周庚礼用的问句。


    他原本就是这个打算,逗逗她然后把她送回去,无聊了就再去逗逗。但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真的吗?”李佩央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她的语气太欢快了。她忙低头。


    周庚礼没回答。他抿紧了薄唇,心情有点阴。他之前看错了,这姑娘也没那么“懂事”。


    不过车走的路确实是去往她大学的那条路。


    眼见学校的大门越来越近,李佩央心跳却越来越不安,她嘴唇动动,已经准备好跟他说在哪里可以停。


    可黑色宾利忽然加速飞驰,学校的大门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渐渐与她拉开距离。


    女孩眼里的光也跟着消失。李佩央抱着自己的旧书包,彻底沉寂了。


    周庚礼从后视镜里看清了她全程的变化,他不紧不慢地在路口掉头,减速停到路边。


    “下车吧。”他对她说,“还是说,你想让我把车停你们学校门口?”


    李佩央愣了下,用力摇头,“不用。这里可以。”她误会他了吗?


    下车前,她还小声对他说“谢谢”,然后没有犹豫,逃也似地跑开了。


    谢什么。又不是要放过她。


    周庚礼往后一靠,拿出手机开始翻电话。


    他刚刚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找个漂亮的女孩陪着。明知道最后也不会娶人家,也还是老婆长老婆短地哄。


    他之前想,有那精力玩点别的刺激项目不好吗?老婆家里早晚都给安排的。


    现在他想通了,其实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见了一个漂亮合胃口的姑娘。


    一见钟情太麻烦,周庚礼混蛋地想,他就是见色起意了。谁能把他怎么着。


    然而,他今晚还是放走了李佩央。


    因为在这地界上他不能乱来,敢“强抢民女”,他爸第一个毙了他。他大哥和二哥也都在走上坡路,他不能当害群之马。


    她最好是,主动来找他。


    周庚礼给自己的生活助理姚议打了个电话,“上次让你找的那个李佩央,往她母亲住的医院的账户上打五十万。尽快办。”


    这“投资”有风险。


    不过,他对李佩央很有信心。他很清楚,这“风险”几乎为零。她是个聪明姑娘。她今晚就猜到他想要什么了。


    —


    五十万对于周庚礼来说只是一次低成本的试探,但李佩央拿着医院开的收据,在母亲的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最后李佩央捧起她枯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看着她浑浊的眼珠,轻声问:“妈,你觉得我该去吗?”


    “啊啊。”头发斑白的女人张大嘴,只发出来两声含糊的声音。


    她母亲脑部受过重创丧失了语言能力,再加上精神失常,平日她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她都只能“啊啊”两声作为回应。


    “我也知道不该。”李佩央疲惫地趴在母亲腿上自言自语,“但好像,也躲不开。”


    他知道她在哪里上学。她还要在那里待三年。她躲不了三年。


    帮母亲擦洗过,李佩央对她说了句“晚安”,关灯离开了医院。


    ***


    连续两个星期,周庚礼都到点回家。


    他在守株待兔,李佩央是那只兔。


    终于一个周六晚间,他开车回来,拐进路口之前,瞥见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他的“兔子”,来了。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t恤,样式很旧,但很干净,裤子还是那条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大夏天,她都不嫌热。


    周庚礼干脆把车停路边,下车自己走过去。


    李佩央正坐在他家门口借着光在背专业课的化学公式。听见他皮鞋的声音,她抬起头,站起来。


    还是“大光明”发型,妆也没化。还好头发厚,天天梳这么紧,早晚要掉头发。周庚礼想。


    “周先生。”她出于礼貌先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男人明知故问。


    第一次,李佩央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脸说:“您给我妈妈打了五十万。我想来说谢谢,顺便看看,有没有我能帮您做的工作?”


    她也挺会装。周庚礼遂笑着逗她,“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


    李佩央沉默两秒,低头微微扬起唇角,笑得很腼腆,继续客气地回答他,“您是厉害的大老板,无所不能。好像,我也做不了什么。抱歉,可能今晚打扰您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刚下一级台阶,就被他挡住。


    脑子真活啊,李佩央。话说得滴水不漏,一点亏都不想吃。


    当时周庚礼笑着看她,特别想揉揉她小脑袋,看她大脑是不是比别人多转了几个弯。


    可当他不顾风度挡住她的路时,李佩央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明白了,这人...他没那么要脸。


    周庚礼指着她怀里的书包问,“包里装的什么?”


    他之前就想问,一个旧书包当个宝一样天天抱着。不过,今天他是猜到了里面有什么,所以才故意问。


    来都来了,他想,别想着跑啊。坦诚点多好。


    “是,是...”李佩央睫毛眨得乱颤,“书。”


    “嗯。”他哼了一声,双手插兜,向前弯腰,下巴几乎要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用低沉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那,换洗衣服带了吗?”


    李佩央瞬间睁大了双眼,小脸煞白。


    七月,没有任何风吹,燥热发闷的夏日夜晚,少女却感到如坠冰窖,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僵硬地动不了。


    她听见受惊的蝉鸣声中,夹杂着她自己的、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轻轻地说:“...带了。”


    “行。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他家不行。


    周庚礼扬扬眉,心情很好地牵住她的手腕,往停车的方向走。


    李佩央面色灰白地跟在他身后。


    那时的他对于她来说,如同一只魔鬼,他牵着她走进夜色,像是要拉着她堕入地狱。而她不敢有一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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