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银行

    船上的厨房狭窄, 但好歹也支起了三四口灶。

    从门边往里数,女仆正在添柴的深口锅里卤煮着红肉,敞口锅里是闷蒸的嫩禽和海鱼, 吊子锅里装的是杂蔬汤底, 封闭式烤炉里有新做的白面包,平底锅前的女仆正在煎一些要加在汤里的熏肉。

    罗茜夫人去了王都,伯爵又经过迦南一行,又给她弄来了许多的食谱和香料, 她如今每日不是窝在房里苦读食谱,就是扎在厨房试验实践。

    返程途中,她提前知道自打兰铎之后船上要来许多人给伯爵汇报工作,更是做了许多的准备, 厨房里整天都有人在忙碌工作。

    罗茜夫人正在亲自盯着人清洗安妮从迦南采购的瓷器餐盘,她抬眼瞧了瞧小窗外, 还不到中午的时间,这些盘子只只价格不菲, 她们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碰,都清洗一上午了。

    “罗茜,伯爵说中午要宴请那几个治安官, 他们这会儿已经上了船,在伯爵的书房里。”门外有上层的侍女下来, 站在厨房外敲了敲门。

    罗茜回头问过了一共有多少人,又问了有没有特别嘱咐的,在被告知之后,她挥挥手, 从容地吩咐道:“将卤肉捞出来切片!”

    船上的食物多都是方便储存的,条件限制下很难翻出花样, 但对于斯蒂文,汉姆,玛丽来说,很多时候他们忙碌起来,只能吃面包配咸肉,如此已经算好了。

    短会间隙的宴席上,安妮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盐湖那里的情况大致如此,另外几个镇倒还好些。”斯蒂文已经将一箱子赃款上缴了。

    玛丽觉得,斯蒂文这么做倒也是圆滑:“可是他们要是趁着你们离开齐心把证据销毁了怎么办?”

    “不会的,昂尔林家族还没有团结到这个份上”

    安妮听了领地里的情况,若有所思。

    她现在只需要考虑大方向,但实际问题还是很多,例如小领主之间还是按照以前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事,奴隶们集体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就算是失去了应得的东西,也很难被察觉发现。

    贪腐的小领主是查不完的,贫民被欺压的事情也永远都会继续上演,只要阶级依旧存在。

    安妮认为,她急需绕过教会普及一种更适应新世界的价值观,最起码让人心里有一些平等的道德观念,能够在意识形态上将社会慢慢控制到她想要的地方,早晚有一天,她想把任何人的权利都关进牢笼里,包括她自己。

    虽然这很难,但总有办法的吧?

    似乎是发现了安妮的长久倾听,玛丽好奇的问道:“伯爵,怎么不吭声?”

    “我只是在想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只要您吩咐下来,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计划建造一座城市。”

    安妮摊摊手,她看着手下们脸上迷茫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鲁尔普,建立一个全新的城市。”

    虽然初衷是因为安妮觉得住在北方无论是哪里都感觉是在村子里,她想要摆脱这种经济欠发达给人带来的颓丧感。

    “您的意思是,从一片空地建立一个新的城镇吗?”汉姆最先恢复了神思,他没想到伯爵竟然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碰到的那些小问题,但伯爵的思维一惯很跳脱,她的创造力也来源于此,汉姆又问:“建一座城,对现在的您来说并不难。”

    安妮摇摇头,“目前这件事只是一个微小的计划,我希望建造的这座城,与别的城市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安妮知道这听起来象是在说梦话,但她还是犹豫着开口:“在我的理想中,我希望这座城市里没有奴隶,只有工人。没有领主,只有官员。对于商人来说,也能免去许多的税。”

    好吧,安妮说罢之后观察他们三人凝固表情,他们的呆滞脸色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听梦话,好像她作为领主下达了一个荒谬的任务,例如命令他们仨去为她打下来一个王位一样。

    “当然了,我并不着急。”安妮弱弱地说。

    如果说在外面她可以仗着地位和名声随心办事,但在一路跟着她打拼到现在老心腹们面前,安妮没那么霸道张狂。

    她在众人的沉默中,让侍女从她的房间里将图纸取来。

    又将这巨幅的地图找了一颗钉子挂在身后的墙壁上,举着叉子点了点纸面。

    “你们看。”安妮说着,座位上的仨人起身围过来,他们从这张看起来反复修改过的地图上清楚的看见了新城的模样。

    位于兰铎以东三十里,计划面积万顷有余。

    玛丽上前仔细辨认着,图上画了护城河,城内的中心湖泊,城内的道路示意。

    而汉姆第一眼就看到了地图旁边的标点注释,,众议会,官邸,工厂。

    很多词汇对这个世界来说还有些许陌生,他转头问安妮:“是什么意思?”

    如今这个时候只有放贷人,各地大大小小的放贷人承担了许多的工作,例如储蓄和借款,汇币。

    “就是被领主控制的货币机构,例如税司那样由议会管理。这是因为我在迦宁时,见过他们南方流行的钱庄,但那些钱庄背后都是私人东家。”

    “我懂了,那这个学校又是什么意思?”斯蒂文问。

    “你见过老神父教小神侍念经吧?你就当是教普通人念经认字的地方,只不过除了认字,木匠也可以在这里教木工,铁匠也可以在这里教打铁,当账房的也能教人怎么算账,任何人都能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专业。”

    玛丽听闻,缓了缓问:“那如何做到管理呢?不需要骑士吗?”

    “需要人管理,但却不是小领主来管理。”安妮拍了拍玛丽的肩膀;“你如今有有一个村庄的领地,但你从未回去过对不对?在南陆的许多国家,没有领主这个说法。”

    “迦宁有万户侯,千户伯,但他却没有具体的封地,实在的管理权,只能享受这千户万户带来的一部分税收。”

    “而有确切土地管理权利的乡君,县君,郡君,又不享受土地上的任何税收,他们只能管理政务。”

    “这个你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吧?”安妮不怀好意的问,她打算把个人的想法混进南方的见闻中。

    玛丽点了点头,她与土地接触的多,“莫尔兰并没有把这些分开。”

    在西陆,拥有领土的小贵族就是小皇帝,包揽了土地上的一切事物和权利,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嘛,便是遇到战争时,贵族和骑士阶级会是第一个冲锋陷阵的,即使丢失一点领地,他们也会主动去抢回来。

    但坏处,就是他们的权利太大了。

    莫尔兰一个郡的伯爵,比起一些小国的国王还要威风,奴隶,平民,商人,甚至是下头的小贵族,就没有不被领主压榨的,村子里的狗崽都要被领主先挑一遍。

    民众能把肚子填饱就算得上富裕。

    玛丽还没见过西陆有这样的城市,她陷入了思索。

    “不过,建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还有许多细节要研究和补充,你们暂时不用这么忧心忡忡的。”安妮将他们重新推进餐桌。

    不过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三人吃不下饭了。

    汉姆对伯爵说的很感兴趣。

    也有领主暗地里找人替着放贷,但舆论认为这多有不体面,听说哪个贵族放贷还会认为他染上了商人的粗鲁习气。

    可这词儿换成了领主办的,由议会管理,似乎就体面了起来,反而还会因为是领主办的,更加可信可靠。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出来各自都有各自的好奇之后,他们十分整齐的加快了用餐的速度,打算叫伯爵继续讲讲。

    船只顺水而上,第二天就要到达丁戈了,在丁戈安妮就要换乘马车继续往北。

    本来准备婚礼应该是男方父母办的事情,但由于斯特兰奇只有一个小妈,他的父亲也卧病在领主宫里,所以安妮只能亲自见布尔堡领主宫的管事,亲自安排一番。

    抵达丁戈时,他们正好碰上初雪降临,天幕铅灰。

    安妮对这里无比熟悉,即使出了一趟远门,她依旧认为丁戈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伊莎贝拉与玛利娅留在乔治那里,斯蒂文折返回郡里处理剩下的事情,玛丽与他一道返回,她还得继续盯着挖运河。

    汉姆被安妮扣留了下来,因为他对于工坊上的事情比较熟悉,安妮将他带上,与布尔堡宫的管事交涉。

    斯特兰奇按照习俗在婚前不能与他见面,北方习俗如此,他从船上下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先押送着安妮准备的行李先走一步。

    都是从船舱里卸下来的,光是茶叶和茶具就有三五车,以及数不清的香料和细糖,还一定嘱咐一定不能弄坏了,虽然斯特兰奇不明白她要在这场简单的仪式上动什么歪心思,但他还是照做,叫人在车上垫了许多干草。

    第82章 冻云

    乔治天还不亮就从他管辖的村子出发, 抵达了丁戈特丽农花园。

    仆人们清空了一整层的屋子,拾掇清扫摆设,准备迎接伯爵。

    这儿算是安妮起家的地方, 明明只是隔了一两年的时间, 却恍如隔世,快要到时,她探头从马车里望出去,乔治与他带的步兵正站在特丽农花园门口。

    安妮这一路过来, 除了她自己的守卫之外,路上被许多人赠了扈从,如今见到乔治也一副要紧的模样,不由好笑。

    马车停了, 乔治迎上来,安妮看着他多日不见似乎又高壮了些, 穿着精致的镶毛披风,鞋履也收拾的十分利索, 从容逼迫,倒真有几分气度了。

    “你又长高了。去扶妈妈吧。”安妮摸了摸乔治的脑袋,如今她要抬手才能做这个动作了, 乔治应了一声,接着从马车里接出腿脚不便的玛利娅。

    安妮兀自走入了特丽农花园, 这里如今的房钱很贵,但根据下面人的说法,凡事有头有脸的生意人,来了丁戈只住这里, 其他小商人,更是削尖脑袋预约这里的餐厅位置, 好能跟大商人搭话。

    原本被腾房的商人们还不大原意,后来说是伯爵要住,他们只能避讳,安妮进了建筑里,只见四处都是守卫,餐厅也只供她使用,那些商人们只能在房间里随意走动,不可以擅自乱窜,

    还好,安妮只是暂时在这里住上一天时间,所以就没有把整个特丽农花园都封起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安妮连饭都没吃,首先就叫叫缇雅去给她准备沐浴用的水。

    在特丽农花园,生活格外便利,她用迦宁带来的草药泡了澡,又随心所欲地换上裤装,上身披了一件晨袍,连头发也不扎,就那样随性地躺在寝室里的沙发上。

    家里的人都带着自己的仆人,用不着她操心,有什么大事儿,缇雅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安妮到了北方,熟悉的干冷空气让人觉得无比舒适,她实在不适应南方那种湿冷的气候,仿佛要钻进骨子里。

    壁炉里塞了几桶木头,噼啪的燃烧着,玻璃窗子外头是融融的冬日阳光,街景温馨。

    一眼看过去,安妮都能知道那里有什么店,卖什么东西。

    歇了一会儿,她总算是缓了过来,船舶马车上的那种晕眩感消失,安妮起身为自己梳了头,又叫人进来帮忙换了难以穿着的衣裳。

    房间里充斥着清新的皂角香味,比王宫还要干净多了。

    “伯爵,马格先生在楼下,说是有事儿要见您。”侍女一边给安妮系带,一边低头说道。

    安妮点头:“嗯,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叫他来吧。”

    弄清楚了穿着,安妮在套间的书桌后头做下,她拿起羽毛笔在瓶子里蘸了蘸墨水,在纸面上写了一张拨款的条子,又拿出她的印给盖了,等着一脸忐忑的马格探头进来。

    马格谢过了给他递热牛奶的侍女,他问了安妮的好,这才坐下,深吸一口气道:“伯爵大人,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您汇报。”

    “我知道。”安妮不必等他说,她早就得知了消息,从迦宁运着北上来的茶叶销路不好,在王都卖了点儿,又一路上跟着船到了丁戈,如今还剩下半舱。

    这些话早有人告诉她,问她要不要再运到南方去,可这茶叶是发酵过的新东西,恐怕在南方也不好卖,而亚丁那里还有源源不断的发酵红茶要坐着船从这一条航线过来,要是弄的没法收场可怎么办。

    安妮掐住了马格即将要说的话,她把拨款的条子给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暂时没人要你船上的茶吗,别慌。”

    “去港口买一些仓库,要好好修葺,能稳妥存的下茶叶,你且在丁戈等上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这些茶叶还不够你销。”

    马格战战兢兢接下了条子,汉姆也在丁戈,他都不用派人跑路,立刻就能拿到钱。

    可见伯爵早就把这些事儿想好了,在这里等着他呢。

    “原来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啊。”马格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要碰到壁垒了。

    “之前往南陆销售纸,是因为南陆用毛笔写字,本就需要这类东西。可茶叶本来就不在西边流行,又更是新做的款式,客人们还没有用这东西的习惯。”

    安妮替他解答了,又道:“一个月之后,在我与赛巴斯蒂伯爵的婚礼上,我会让所有北方贵族都喜欢这东西。”

    马格听了,有些不理解。

    北方贵族的婚礼,在教堂里签下婚书就算是成了,难不成伯爵准备办宴会?

    宴会上人家都爱喝酒,谁会喝这涩口的茶呀,他虽然知道伯爵就爱喝,还有专门为她做茶的侍女,但他没听说过别的贵族也爱这口。

    马格又找了这后厨酒窖里找到了汉姆说事,这才离开特丽农花园前往港口去办这些事情。

    在安妮的计划中,她第二日就要带着一行仆从出发继续向北,往阿伦盖郡出发,北方土地广袤,马车要足足走上一整个白日的时间才能到地方。

    当晚,安妮特意早早地歇了,天不亮就起床。

    她为了加快时间,打算带着守卫们亲自骑马过去,这样说不准还能剩下半天时间,至于行李就叫侍女们在后面慢慢拉。

    在北方,女贵族骑马不会被人议论,安妮准备了一双羊皮靴子,裤装与绸面绒里的半身斗篷,还有系在头上挡风的大檐牛皮帽子,水囊里装了提神的茶汤,包袱里带着午餐要吃的面包,随着特丽农花园外燃起一盏盏油灯,一片马蹄声响起。

    队伍从丁戈往北,经过几个村庄,出了丁戈远离娜委河的流域,彻底走上高地平原。

    天空中逐渐明亮,疏阔的天空下草地上有一群群的牛羊,虽然只有草径小路可以走,但休息了一整夜,安妮跑马跑的十分尽兴。

    她可以十分清楚的发现,越靠近阿论盖,原野的牛羊就越多,在中午时,他们终于进入了阿论盖的境内,但依旧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要赶。

    安妮在一处平原扎营,她这一行十几人都是守卫,没带做饭的,大家纷纷从口袋里掏了面包配烤肉,还是安妮拿钱出来,让他们去附近的放牧人那里买些鲜奶灌水囊。

    她虽然对吃喝有要求,但也可以毫无芥蒂的啃包袱里的硬面包,就是费些牙口而已。

    守卫们吃惯了这样的饮食,见伯爵也吃的一样,也不挑剔,莫名都敬她不少。

    安妮站在原野上看着天上的,感觉好像要下雪了。

    “水囊都灌满没有?”

    得到守卫们的答复之后,安妮爬上马背,朝他们吩咐:“要在下雪之前赶到,路上都别偷懒。”

    安妮不需要指路,原野上没有树林,灌木也零星,一直顺着草地上的痕迹往前走就是,布尔堡城到丁戈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行走,这条路线已经十分成熟了,隔一会儿还能看见卖东西的人在路边搭的帐篷。

    天空中的乌黑似乎意味着接下来会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降雪,布尔堡城的管事昂查早就听吩咐出城外迎接了。

    他瞧着似乎是要下雪,还怕天黑之后米勒伯爵的车队找不到路,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接,忽然就看见大路上奔袭了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的守卫,为首的似乎是个身量小的骑士,可他又仔细一敲,那不是什么骑士,却是一个穿着骑装的女人。

    身旁是伯爵的随从,随从提醒了昂查一句,那个人就是米勒伯爵。

    昂查顿时醒了精神,这会儿还早,他没想过女伯爵是骑马来的,如果算算时间,她一定是清早就出发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安妮从马背上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城墙大门旁坐在棚子里面取暖的那群人。

    想来应该是来接应她的。

    她与斯特兰奇早就商量好了,婚礼事宜她吩咐,他派人执行,在此期间,她要在城里住。

    “伯爵大人,我是昂查.洛科特,是布尔堡城的管事,伯爵命令我来接您。”

    安妮朝他点头,她说道:“我还有几车行李和仆人,她们得要深夜才能抵达,我希望你派人去接应他们。”

    “是这是自然的。”

    昂查派人将他们的马都牵到一旁喂草,他带着安妮和守卫们往城内走。

    “给您安排的住址在城内南侧的一处小庄园里,那儿距离城堡很近,您要是想去城里的街上,也是很方便的。”

    安妮进入城内,她上了昂查安排的印有鹰头徽章的马车,马车缓缓的拉着她在街道上行走。

    这儿的建筑大多都是木屋瓦顶,街道并不宽阔,但铺了厚厚的砖石,因为冬季降雪频繁的缘故,这里的屋子都修的很窄小,且房顶尖尖的,街道也不宽,刚能供两架马车并行,但城内的房屋密密麻麻,街道两边人也不少。

    因为平坦的原因,马车走在街上过了一会儿,安妮一眼就能看见道路的尽头,那是建在城内的布尔堡,看着古朴而庞大,富有岁月痕迹的塔尖上仍旧飘扬着旗帜。

    第83章 王后

    马车行驶, 窗外忽然落下雪片,阴翳的天空早就预示了天气,安妮看见路边有肉摊老板正把沾满油脂的棚子收起来。

    昂查见伯爵感兴趣, 便说道:“城里一共有三千户, 万余人在这里,以及这附近的牧场生活。”

    “您可以看见,这里虽然商贸并不繁华,但民众大多都是牧民, 一个小地主家里至少有五六头奶牛,能用得起三个农奴。”

    说着,他自豪地抬起头,这就是北方老城的底蕴, 有大平原耕地也有高原牧场,比鲁尔普不知道富裕到哪里去了。

    他装腔拿调的说:“我已经在布尔堡工作十二年了, 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我。”

    安妮沉吟一会儿:“赛巴斯蒂伯爵打算邀请多少人来观看仪式?”

    昂查又道:“大约名单在五十多人左右,有四位公爵, 十三位伯爵,五位侯爵。但到时候抵达这里的人肯定不止这个数。”

    安妮点了点头,她说“我对这场婚礼有一些自己的安排, 伯爵他告诉你了吧?”

    昂查虽然不是很情愿古老的规矩被打破,但这也是伯爵他的意思, 昂查说道:“这是自然,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告诉我。”

    安妮没理会昂查的说辞,她能看得出来, 这个管事在城堡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身上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傲气, 显然有些不适用。

    但她暂时不想管这么多,无论这些人想不想,都必须按照她的想法去办。

    “晚上我的管事汉姆先生就会到城里,到时候你听他的吩咐就是。”安妮冷着脸,目光平淡。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给她安排的小庄园,她下了车,在昂查尴尬的神色中说:“我自己有侍女和厨子,你让庄园里的侍女都暂时搬走吧。”

    昂查看出来她的态度十分冷淡,对眼前这座精美的庄园丝毫没表现出惊讶,他迟疑了一下,只能照办。

    这庄园确实精美,有水池有花园,修的比宫里还精致,但安妮知道她不会在这里住多久。

    显然,这里的人们都对这桩婚事的内情并不清楚,还以为她是上赶着嫁过来,以后要相夫教子的。

    安妮讽刺地笑过了,叫随她而来的守卫们去休息,她则是被庄园里的侍女带着去了卧室休息。

    当晚,积雪下的淹没了脚裸,汉姆和缇雅带着行李和侍女们来到庄园之后,立刻就接替了庄园内那些从城堡里派出来的侍女的位置。

    昂查太太是城堡里的女管事,她特意挑选了城堡里最伶俐的几个侍女,准备接待这位商人出身的女伯爵。

    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准备用她。

    昂查太太听自己的丈夫昂查说了女伯爵的吩咐,她特意留在庄园里,一心想瞧瞧女伯爵自己带来的侍女都是些什么人物。

    要知道,布尔堡的侍女祖祖辈辈都是伺候女大公的人,她们的规矩和礼仪,见识和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北方很难再找到比她们更能干的人了。

    缇雅下了车,即刻就去门口与这位穿着精致的昂查太太握了手,“您就是昂查太太吧?替我向昂查先生表示感谢,这一路冰天雪地,多亏了他派人去引路。”

    昂查太太上下打量了缇雅,见她十分年轻,还梳的未婚发型,显然是个小姑娘,就已经是伯爵的管事了?

    “应该的。”

    昂查太太无视了缇雅的笑脸,缇雅见昂查太太没想着带她介绍这庄园的内部构造,心里也明白了一半。

    这里的管事并不是很看得起她们的女伯爵。

    于是缇雅收了脸色,乘着车来这里的侍女一共有十二人,其中还包括罗茜,罗茜带着三个帮厨自行去找了厨房,缇雅对着剩下的七个侍女吩咐道:“先把行李都安置进储物间,收拾好个人的行李之后,各就各位。”

    侍女们点点头,她们的职责十分明确,在昂查太太疑惑的目光中,缇雅仅仅吩咐了一句,她们就四处散开。

    不过一会儿,两个侍女打了水从一楼开始擦拭桌子椅子,又有两个侍女开始给全屋都点上熏香,布置了捕鼠夹,又有两个人,从厨房抬了烧壁炉的柴火上了女伯爵的卧室。

    昂查太太又默不作声的走到厨房里,那个名叫罗茜的厨娘竟然从行李里拆出来了一只有井口大的铁锅,还有一只炉子,她的帮厨竟然连碳火都自带了一筐,三两下就烧出来了一锅水。

    罗茜没有看见背后的昂查太太,她正在嘱咐人:“留两桶水给缇雅他们洗漱用,剩下的都用来把这里的灶台柜子擦一遍,不能有一丝的灰尘,如果发觉了有老鼠洞,立刻用黄泥封上。”

    三个帮厨的应声了,都各自分了一块地方打扫。

    昂查太太蹙眉,这庄园虽然常年不住人,可之前她们已经打扫过了,怎么,在她们的眼里就这么脏?

    她并没有留很久,自行带着手下的人回城堡去了。

    汉姆与守卫们住在庄园后面的营房里,这里的营房条件也不算好,晚上雪太大了,屋子里冷的刺骨,汉姆很久没遭过这种罪了,他干脆没有死睡,清早外面刚亮堂,就踏着雪走进了主楼的后门。

    从后门进去,果然罗茜也起来了,三四个锅炉下面都升着火,罗茜见到汉姆,指了指一口平地的锅子:“伯爵已经醒了,这会儿在楼上的套间里梳洗,她吩咐我给守卫熬了肉汤,这些还没动过,你先尝尝味儿?”

    汉姆自然是愿意了,他抖了抖身上袍子的积雪,从橱柜拿出盘子,盛了一勺咕嘟咕嘟的肉汤,又拿了一块煎的鸡蛋液面包。

    早上伯爵剩下的一盘子蓝莓挞都给了帮厨们吃,可她们几个平时都吃惯了,这会儿嫌腻味人,没有动,放在炉子边上热,汉姆也往嘴里捏了两个。

    罗茜看见了直笑话他:“来的路上又不是没吃饭,怎么这会儿饿成这样。”

    汉姆摇摇头,“这里下雪天实在是太冷了,营房里四处都透风,冷嗖嗖的,我昨晚上睡不好,只能起来在房间里散步。”

    窗外冻结了冰晶,就连窗框上都积着一层厚厚的雪,花园的池子更是一夜间就冻成了冰坨子。

    鲁尔普靠近海边河边,地势低很多,最冷的冬季也没这么厉害,更何况如今才算是初雪。

    待汉姆填饱了肚子,楼上就有侍女下来叫他。

    安妮已经准备好了四五页纸的婚礼计划,打算交给汉姆去落实。

    汉姆不敢怠慢,他往鼻子上夹了一片眼镜,推开门,安妮叫他进。

    “你来看看,这是我对仪式的计划。”

    在汉姆的社交圈里,只有女伯爵是会清晨七点起来公务的领主,对自己的婚礼也象是在办工作上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自然地接过来,看了一遍。

    “观礼之后,我计划安排一场宴会,和宴会结束后,面对参宴人们的茶歇沙龙。”

    汉姆看见宴会,还不觉得奇怪:“恕我冒昧,伯爵,这茶歇沙龙又是什么意思?”

    他能从词汇上看出来,这大概是一场有茶饮的聚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一间宽敞的屋子,好好的布置上新鲜花卉,挂上画作,再帮我请一些会奏乐器会跳舞的人在中间表演,准备好我要用的蛋糕塔,还有不断供应的茶具茶水。”

    安妮又道:“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汉姆摇摇头。

    “当然是你,在那些对茶饮有兴趣的宾客们问起为什么喝的不是葡萄酒,而是掺了奶和糖块,以及干花的热红茶时,你一定要说,这是我从迦宁带回来,献给国王和王储妃的东西。”

    “若是他们问了你,你就得告诉他们,在丁戈找马格的船队就能购买,但数量实在不多了。”

    汉姆明白了她的意思,但马格那里的茶叶明明很多啊,马格前两日找他拨款时,还说至少得租三四个仓库才装得下没卖掉的茶叶。

    “那我们要不要趁着这机会,调低价格将库存全都清出去?”

    安妮又摇头:“发酵过的红茶只要不泡水,基本不会损坏,有库存也没关系。我们得在原本的价格上加上三成,卖给伯爵以上的贵族子弟,加四成。”

    她的口吻笃定,汉姆就放下心来,他反正是从没见女伯爵失过手。

    汉姆又仔仔细细的把微末处确认了一边,他这才下楼,打算带人进布尔堡找昂查管事。

    安妮见完汉姆之后,又小坐了一会儿,直到缇雅上楼来送了两封几乎同时抵达的信件。

    一封来自迦宁,一封来自王都。

    迦宁那封,自然是索菲丽达公主送来的。

    王都拿封安妮拿不定是谁,就先拆开了。

    上头赫然署名,沃伦公爵。

    原来是女公爵啊,她这封信是光明正大送来的,就连封信的蜡都是家徽章,安妮打开一看。

    果然内容只有一些嘘寒问暖的句子。

    女公爵说,她已经与王孙订婚了,她在丹锐修建的教堂已经开始动工了,她说,她现在生活的十分开心。

    这里面有几句实话安妮不知道,但安妮明白,女公爵算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至少这封很可能被许多人查看过内容的信上,女公爵表面的措辞滴水不漏。

    信的末尾,女公爵告诉安妮,杜洛夏夫人即将在圣诞日之后,也就是明年春季加冕成为,或许安妮再过几个月就又要与她在王都见面了。

    第84章 路德

    至于索菲丽达公主送来的信, 则是由一个月前从迦宁出发,跨了大半个大陆才送到安妮的手中,纸面由于长时间处在船里闷着已经受潮斑驳了。

    安妮把信封拆开,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片, 全都是公主亲笔的字迹。

    她先是说了上一个月在迦宁的居住饮食,认识的士族夫人,去过的聚会,看过的表演, 最后才渐渐提起宫里的情况。

    迦宁的宫里最近不是很太平,自从册封礼结束之后,王太后将国君软禁,有许多宫人都认为, 王太后想正式称帝,索菲丽达说, 她觉得很可能还会发生一些什么。

    安妮对此没什么看法,只要公主安全, 只要她在那边的生意不受影响,亚丁最近的信件里面说市场一切如旧。

    想必应该是没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

    汉姆离开庄园之后,带人前往了布尔堡准备寻找昂查夫妇。

    城内的积雪未融化, 汉姆等人出行骑的是马,他上了街才发现路上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 只有零星的摊贩在门口扫雪,更多的人这会儿还围着炉子在家里眯瞪。

    汉姆摇了摇头,他被伯爵的习惯影响了,这么早就出门, 城堡的守卫恐怕都还没起床,他上哪找人通报进去?

    “算了, 我们先在外面找点吃的打发会儿时间。”汉姆与手下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币,交给手下叫他去找能吃饭的地儿。

    汉姆在厨房里吃过,但他的手下不一定都吃了,毕竟汉姆平时说走就走,手下也只能跟着,若不是每周的薪水高,恐怕鲜少有人能愿意留在他手下干活儿。

    从庄园往南走,这里是一条挤满了商店的街道,一行人进入了一家面对劳工的啤酒馆,当然了,这里也售卖一些炸过的土豆,店家自己灌的血肠,以及培根和面包。

    这里的店都很狭小,桌椅挨着墙壁摆了四桌,汉姆和手下进屋后几乎坐了一半的位置,而另一半正坐着几个卖货的小商人。

    手下去点餐了,虽然他们体面的穿着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突兀,但那几个小商人并没有注意,他们还沉迷在自己的商讨中。

    “听说领主再过半个月就要娶妻了。”

    “你们知道他娶的是谁吗?是鲁尔普郡新上任的那个女子爵,不,现在是伯爵了。”

    其中一个戴着羊皮帽子的商人说道:“应该就是在圣诞日之前举行,到时候北方所有的贵族都会前来,你说我们这些小商小贩,虽然做不了那些贵族的生意,但他们出行总会带上家仆随从什么的吧?他们的随从有钱,总要在街上逛逛。”

    “我前几个月的时候趁着天热囤了一些羊皮牛皮,才十个银币的货。叫我家里的那个给裁成了手套帽子,谁知道今年的初冬就这么冷,如今算算恐怕能卖出去十七个银币。”

    “是啊。”

    汉姆在一旁听了几耳朵,他能感觉到,伯爵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拍了拍手下,去叫隔壁桌那个戴着羊皮帽子的商人过来说话。

    从小酒馆出门之后,汉姆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位对生意略有精通的小商人,这位商人名叫。

    根据所说,他只是城里的一个小二道贩子,从小是给人家扫烟囱的,后来自己慢慢攒钱经营,才有了如今还算凑合的生活,他对这布尔堡城可谓是了如指掌,毕竟从小就在这里摸爬滚打,与领主宫的人也打过交道。

    汉姆就顺势盘问了他关于昂查夫妇。

    “他们吶~,仗着老昂查管事是女大公在世时最亲近的仆人,如今就管了城堡里的大小事物,领主又常年不在家,这夫妻俩常刁难人,我曾经给城堡的厨房送过一批煤炭,他们只付了四分之三的钱。”

    汉姆心里有了数,立刻带着折返回庄园里,把人带到安妮面前,将这些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安妮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汉姆带进城堡给伯爵。

    汉姆不明所以,他又继续前往城堡。

    布尔堡建立在平地上,所以有护城河,过了吊桥就是营房,过了营房就是迷宫一样的古老建筑。

    昂查夫妇在城堡外迎接他,汉姆也笑笑,上前说道:“我得先见一趟伯爵,送一点东西给他查看。”

    昂查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不是很在意:“当然了,我带你去见伯爵。”

    汉姆跟着昂查穿过许多门廊,他四处观察,发觉这城堡实在是古老,一切东西都还保留着二百年前的风格,貌似一丝的改变也没有过。

    斯特兰奇的书房位于一处阴沉沉的走廊内,昂查打开门通报,汉姆走进去,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书架边的赛巴斯蒂伯爵,他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皮革装帧老书,偏头朝他看过去。

    “是安妮让你来找我的?”

    “是的。”汉姆从口袋里将安妮写的便条交给他。

    斯特兰奇接下来,目光一顿,他看了半天。

    “她的意思,是让我去庄园住,她要来城堡住?”

    好一个换家的概念,未婚夫妻在北方不能见面,见面就意味着危险降临,但安妮明显对这场婚礼有许多安排要亲自盯着,她还在信里指出,这是为了大家好。

    斯特兰奇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头了,他想了想,反正自己在哪都一样,至于外人怎么想也不是很重要。

    “我答应她的要求,你可以回去叫她搬进来了。”

    斯特兰奇说罢,将那封信交给昂查,说道:“收拾一些东西,我要搬去庄园住。”

    昂查听了,万分不可置信,他接过那张便条看了看,有些诧异:“伯爵大人,您真的要答应这种要求?”

    斯特兰奇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你有看法?”

    昂查语无伦次的看着伯爵,他连忙说着不敢,内心震惊于这女伯爵是不是捏了伯爵的把柄在手上,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庄园内,接到了指示的缇雅开始继续收拾东西,而城堡里的斯特兰奇仅仅装了一车的行李,当天中午,两辆马车交汇过,安妮带着她的人手进入了城堡。

    从卸行李,到收拾房间,给安妮提供一切服务,都用的是她自己的人。

    城堡里的昂查和昂查太太□□干的晾在一旁,而城堡内的侍女们也议论纷纷,看着这行为古怪的女伯爵鸠占鹊巢,又看着这位女伯爵无视了这管事两口子的劝阻。

    安妮深刻的知道,她是一个伯爵,又不是原来那个酒商,面对动动指头都能碾死的人,她毫无针对的意思,欺负这两个管事实在是没意思,安妮只叫缇雅与汉姆负责城堡里的一切事物,她自己则是宅进了房间里,继续研究她的基建计划。

    布尔堡内一共有四十八名仆人,几乎都属于昂查夫妇管理,可这忽然空降了一二十个外来着,他们就忽然开始不知道听谁的了。

    缇雅盯着侍女存放好了东西,她转头问路,来到了城堡的厨房。

    厨房里,罗茜正在亲自拆卸她走到哪带到哪的大铁锅。

    而原本的厨房管事莫森太太正讪讪地站在一旁看着。

    缇雅心里有主意,她进了屋子,露出标准的笑容:“罗茜,需要帮忙吗?”

    罗茜忙着把东西拆出来给女伯爵做合口的晚餐,她摇头:“不用帮忙。”

    缇雅闻言,又扭头走向厨房的管事,说道:“您是这里厨房的管事吧?我是女伯爵身边的管事,我叫缇雅。”

    莫森太太以往只与昂查那两口子打招呼,眼下见了缇雅有些无所适从,她刚才准备带着厨房的人跟这位罗茜夫人套近乎,结果罗茜的态度却很强硬,不叫她们触碰她带来的任何厨具。

    “是,您可以叫我莫森太太。”

    见她战战兢兢,缇雅这才出言解释道:“女伯爵很注重干净,她有自己的喜好,罗茜夫人也是按照伯爵的吩咐来办事。”

    缇雅看出来了,这伯爵常年不在城堡里,厨房的管事没有什么势力,常年被大管事压着。

    “莫森太太,伯爵有规矩,接触厨具的女仆每天都要用皂角洗手,不能留指甲,做饭的时候还得戴软帽和围裙。”

    在缇雅的好心提示下,莫森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罗茜夫人不叫她碰包袱里的锅碗,原来是嫌她手不干净。

    汉姆带着他的手下,选择了一间很适合举办沙龙的地方,这里处在一楼花园附近,虽然有些潮湿破败,但地方很宽阔,他吩咐手下出去找木匠,又派人出去买一些墙布,打算将这里收拾出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城堡里的氛围诡异。

    原有的侍女们闲的每天在寝室里睡觉打骨牌,女伯爵带来的侍女们每天忙碌的仿佛不知疲倦。

    不过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看着四十个仆人才能干完的活儿那十几个人也能干完。

    昂查太太等不下去了,她偷偷的派人去套近乎套话,这才知道,原来女伯爵给她身边的女仆开的薪水是普通仆人的十倍还不止,她们早就习惯了如此快节奏的工作。

    与此同时,要送到北方各位贵族府上的邀请函也快马加鞭出发了。

    ……

    第85章 婚礼

    即使北方寒冬来临大雪纷飞, 可的请帖依旧在骑士们的互送下顺利抵达了各位贵族的手中,骑士们已经带着回礼折返了回来。

    这一日,要用来宣誓签婚书给众人观礼的大厅彻底布置完毕, 从迦南带来的绸缎作了桌布和隔断, 将宴会场用餐的围桌也布置好了,缇雅正在吩咐人摆上花瓶,往里面填充温水,准备明日将默沙威堡那些养在保温棚里, 从船上走水路过来的花草全都插好。

    再有二十四个小时,宾客们就会抵达这里,缇雅目前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准备。

    她打算等花朵插好之后再去开仓库摆瓷器陈设,再去厨房确认罗茜那里没有问题, 还有,要提前一天烧出来很多热水, 最后,缇雅不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转来转去,想起来伯爵的礼服还没有试穿。

    她抬手招来一个侍女问道:“伯爵这时候在哪?”

    “伯爵大人在接应伊莎贝拉小姐他们,据说, 赛巴斯蒂老伯爵卧病无法出席,他那位年轻的继夫人会前来代替老伯爵观礼, 大人也同样去亲自迎接了。”

    缇雅点头:“等伯爵大人回来的时候,你亲自把礼服送去给她试穿。”

    安妮此时正在城外,她差遣马车将伊莎贝拉与乔治,以及玛利娅送回城堡, 又留下来等着伯爵夫人。

    说实在的,安妮很期待与小妈见面, 毕竟她从未与斯特兰奇的家人接触过,虽然在他们那样复杂的家庭里,恐怕随从都比家人更为亲近。

    伯爵夫人是从兰埔斯郡领主宫来的,坐船又换马车,在路上走了两三日。

    安妮特意准备了更舒适平稳的马车,又准备了手炉和脚炉。

    没过多久,晴朗了半天的天空忽然沉下来,又开始飘鹅毛大雪,落在安妮的衣袍上。

    远处也恰好驶来一队马车,正是伯爵夫人的座驾。

    安妮上前两步,马车也到了面前,里头走下来一位看着不比她大几岁的年轻女人,相貌不俗,打扮的十分低调,身上看不见任何华丽花纹,脖子上,只戴着一串看起来有些不吉利的黑色水晶项链。

    “伯爵夫人,你好。”

    安妮主动打招呼道。

    伊芙娜的眼前是一位精神抖擞的年轻姑娘,与她的暮气沉沉不同。

    她错开眼神,有些内敛的点点头:“你就是米勒伯爵吧?”

    “是的,由于习俗我与斯特兰奇不能见面,而城堡里的仪式又是我在处理,所以,就干脆也由我来接应您。”

    伊芙娜愣了一会儿,她没说什么,默默将藏在袖子里带毒的尖刺收好。

    安妮对此并没察觉,她与伊芙娜换乘了一辆更加温暖的马车,朝城堡而去。

    回到城堡后,安妮本想让家人与伊芙娜一起吃一顿晚宴,但伊芙娜进入客房之后就再没出来,她的侍女说,伯爵夫人长时间在路上,本身就身体虚弱,这会儿累了恐怕要歇上一整天。

    安妮没多想,她与伊莎贝拉一起在城堡里散步消食。

    “你瞧,这房间就是要用来办沙龙的地方。”

    安妮指了指一间宽阔的屋子,看得出来新装修过,里面更换了墙纸和门框,换了地毯,给地板打了蜡,又搭建了给演奏歌曲的乐手用的台子,保准能容纳几十人,每一个座位都布置的舒适精美,适合闲聊,适合欣赏表演,更适合吃糕点品茶。

    伊莎贝拉看的很满意,她点点头:“你给我的那些画像,我也都看明白了。等仪式结束之后,我保证能与她们寒暄,将话头往吃喝上拉。”

    伊莎贝拉知道安妮的动机,她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而另一边的乔治,前去庄园寻找了斯特兰奇,他也在盯着这位准姐夫试穿礼服。

    北方贵族的有特定的民族服饰,风格大多都很夸张,不外乎织金的丝绸袍子,上面点缀了一些名贵的宝石,安妮随便试了一下就算了。

    当晚,她收拾好了自己明日要用的东西,与缇雅确定了流程,就踏踏实实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天不亮,安妮就被缇雅推起来,玛利娅神秘兮兮地拿着十字架在安妮洗脸的水盆上念经保佑她。

    洗漱,上妆,安妮闭着眼睛任由别人操作,她能感觉到,这场一定会顺利的进行。

    天亮之后,斯特兰奇回到了城堡,在他的卧室里等待仪式。

    外面的天开始亮了,不一会儿就有许多马车涌入城中。

    临近中午左右,宾客带着帖子进入城堡,他们步入布置一新的厅堂。

    原本北方是不需要座位的,大家站着观礼就行,可这儿却每一位宾客都能找到丝带上绣了自己名字的座椅。

    屁股刚一坐下,就有侍女端着盘子分发热乎乎的水果热红茶,装在玻璃高脚器皿里,有橙肉,苹果和肉桂,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味,一定是加了蜂蜜,热乎乎的十分美味。

    虽然与斯特兰奇不太对付,但从领地赶到这里参加的季塔维夫伯爵与他的夫人依旧还算窃窃私语。

    “这里布置的真体面,这城堡都二百多年了吧?真是难为了米勒伯爵。”

    季塔维夫伯爵夫人则是端详着四处的新鲜花朵,她摇摇头:“她可真是富裕的很,外头的雪地都快淹没我们的马车轮子了,她竟然还能弄来这么多的鲜花。”

    “仪式快要开始了。”

    本郡红衣主教与唱诗班开始了仪式之前的祈祷,贵族们聆听完歌颂,便听见传统的仪式配乐响起,这是一种北方特产的长笛,声音沉重悠扬。

    米勒伯爵,与赛巴斯蒂伯爵并肩步入,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该有的喜悦,反而格外庄重。

    安妮只是在想,她已经计划好了,如果王储要对斯特兰奇动手,今天过后斯特兰奇随时都可以在她的协助下假死离开王国境内,而剩下那么大一块的领地,她要拿来干些什么才好呢?真是甜蜜的烦恼。

    直到主教叫安妮在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羊皮纸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她才回过神来,提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水。

    看看斯特兰奇,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仪式结束之后,席位里的季塔维夫伯爵想起身去城堡附近转转,却被管事告知,中午的宴席在隔壁的大厅里进行,吃过宴席,他们安排了一些乐手表演。

    季塔维夫伯爵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传统,他不是北方人,只不过是受邀来凑热闹而已。

    于是,勋爵和夫人们都闲聊着这桩明眼人都知道是一场政治作秀的,信步往大厅里寻找自己的席位。

    被邀请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座位,新婚的米勒伯爵依旧保留了伯爵的头衔,但她与斯特兰奇坐在宴席的首位上,看起来象是还在闲聊,不象是完全没感情。

    季塔维夫伯爵夫妇的位置在左手边中部,他们对这个次序没什么意见,更前面是新婚夫妻双方的家人,以及北方爵位更高的公爵侯爵。

    宴席的长桌是由胡桃木条桌拼成的,上面盖了一层华贵的丝绸餐垫,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成套的精美瓷器,盘子上还卡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的菜谱,有餐前水果,红肉两道,白肉两道,汤一道,主食两道。

    他定睛一瞧,只是不知道这樱桃酱烧熏鹅脯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鱼酿羊肉长什么模样。

    等这些菜从罗茜的厨房蒸锅里端出来,这些贵族们闲聊的声音就渐渐减小,逐渐变得只剩下刀叉在盘中劳作的声音了,就连桌上精美的酒水也不大有人喝了。

    吃完了大鱼大肉,大家又被安排着转换战场。

    在宾客午餐的间隙,缇雅已经安排好了隔壁要表演的乐手,带人帮助罗茜将烤出来的糕点,冲出来的一壶壶茶饮都送进了这间房里安置好。

    季塔维夫伯爵吃完饭,都觉得斯特兰奇那个臭小子没那么令人讨厌了,他嘴里有些腻腻的,跟着大部队一起闲聊到了据说可以看表演的房间里找位置坐下。

    手边的小茶几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只托盘。

    托盘上有一只小银壶,有奶壶和方糖,又有一些酥皮夹心点心,甚至还有不腻人的酸梅腌水果。

    缇雅在门外看着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暗自放了心。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从观看仪式时开始,给这些宾客喝了添加了柠檬汁和山楂汁的果茶开胃。

    宴会时,刚刚开了胃正觉得饿,吃的又尽是一些口味刺激丰富的香甜鲜肉,一开始不觉得饱和腻味,每一道都会觉得惊艳,可到了观看表演的时候,他们就都会感觉到喉咙里油腻,胃里面堵得慌,端起冲泡浓郁,稍微涩口的红茶喝了会觉解腻,浑身舒服。

    可将表演看了半程,肚子里平静了,再喝这茶就会觉得涩,这时候自己就开始往里头添奶添糖,陪着糕点慢慢享用了。

    几场表演下来,卖艺人又会上台跳乡村舞蹈,他们看过之后,几乎都会涌入城堡外清扫过冰雪的空地上散步,讨论这种舞蹈是粗俗还是奔放的。

    出了温暖的屋子,叫冷风一吹,大家脑子醒了一半儿,回味起这一天入口的东西,又碰上伊莎贝拉提起红茶的香味。

    不过一会儿,就有三三两两的贵族派了管事去找汉姆询问打听,他们今天看表演时喝的吃的都在哪能订购。

    等人寻到了汉姆那里,他就对每一个来问价的人面露难色,说道:“这是女伯爵从迦宁运回来的红茶,在丁戈港马格的船队可以买,不过,库存实在不多了。”

    第86章 小妈

    北方的奇葩习俗并不少。

    例如, 婚礼结束当晚安妮被迫穿着滑稽的晨袍与斯特兰奇一起在新婚夜前接受祷告,甚至有家人朋友的围观,非得等到神神叨叨的主教做完了法, 人们与新婚夫妻道了晚安, 离开房间。

    安妮见侍女们都撤了,走出套间将外面的门狠狠的拴上,她往卧室里走,边吼道:“我从来没收过这么大的屈辱!”

    斯特兰奇没有吱声, 他将床上的枕头拿了一只扔在最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又去抽屉里拿了一床毯子,十分仔细地给自己准备未来三天的床铺。

    贵族夫妻之间分床分房间睡是体面的习俗,但新婚前三天还不行。

    宾客下人们盯着, 安妮也只能妥协。

    斯特兰奇瓮声瓮气说道:“像一只即将被挂上炉子烤鸭那样供人欣赏,这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先不说这个, 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安妮见斯特兰奇在搬运枕头,搭了一把手。

    她一脸的殷切, 脸色叫斯特兰奇有些头皮发麻,他后撤了半步。

    “非要现在说吗?”

    “你等着。”安妮无视了他的抗拒,她从自己的行李里掏出一沓纸张, 像发传单一样一份份递给了斯特兰奇。

    “你应该听说过,我计划在鲁尔普建造一座新城, 但这需要非常多的花费,但我没钱啊。”

    斯特兰奇低下头看了看这些纸张,他知道这是安妮在从迦宁回来的路上就一只在筹划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我没钱,但你不是传说很有钱吗?怎么说今天签了婚书, 我四舍五入也算是赛巴斯蒂夫人了吧?哈哈哈。”安妮干笑几声。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找你借点钱?”

    “”

    “哎呦, 你看这沙发多硬啊,你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今晚我来睡沙发!你别走啊,听我讲,这建城不算贵”

    暴风雪从婚礼结束之后便停歇了,在城堡内居住的宾客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三天过后,安妮也该送家人离开返回了,伊芙娜今天也该离开的。

    城门外,安妮与伊莎贝拉和玛利娅拥抱,又叮嘱起乔治:“照顾好妈妈,到了丁戈记得给我写信。”

    “当然没有问题,放心吧。”乔治又朝一旁的斯特兰奇点了点头,用同情的语气说道:“姐夫你也照顾好自己!”

    说罢,乔治钻回了车里,在安妮疑惑地目光中催着马车夫动身。

    经过安妮这三天的喋喋不休,斯特兰奇松口借钱给她拿去建城,但也换来了三天睡床的权利,安妮可一点也没觉得沙发难睡,她知道斯特兰奇是个豌豆王子,看在钱的面上也让了。

    看着马车远远离开之后,安妮与斯特兰奇打算在城里散散步。

    积雪还未消融,随从远远地跟在后面,二人沿着街道缓缓地走。

    “说身体不舒服,要过两天再动身回兰埔斯。”安妮说道,这是今早缇雅报来的。

    “伊芙娜?你叫她什么??”斯特兰奇诧异地看向她,他从未听说过这么暧昧的称呼,不由有些吃味。

    一时口误的安妮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转口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前些时候,公主曾给我传信,说了迦宁的情况,最近有些不太平。”

    “我知道。”斯特兰奇低头示意安妮不要去踩结在地上的冰。

    安妮知道斯特兰奇这个人有一些人脉,他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消息肯定比她灵通,平时也总有一些低调的生面孔在书房与他见面。

    “照我说,若是王储回过神来,随意查到些什么,都会直接向你动手,还不如趁现在,跟我一起上公主的船。”

    斯特兰奇对安妮的这个邀约一直十分回避。

    换句话说,他似乎志不在此。

    “我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王储如今的动向,我很清楚。”他望了安妮一眼,又问:“女公爵给你送过信?”

    女公爵是走官方渠道送的,不用打听就能知道。

    “是,她告诉我,她如今生活的十分开心。”安妮露出讥讽的神色。

    “我看得出来,女公爵是一个聪明人,她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明白了我的暗示。”

    安妮并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她当初虽然不能直说,但也间接告诉了女公爵,王室在她表哥的死亡真相上有极大的问题。

    警惕对她好的人,可对她最好的,就是国王与王储妃。

    如果杜洛夏夫人与侯爵是盟友,那么如今王都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斯特兰奇也知道,安妮这么做,就是为了借女公爵的手对付王室,为公主铺路。

    有的时候,他甚至连索菲丽达都嫉妒,安妮象是她身边最得力的猎人,总是会不择手段的捕杀潜藏猎物,一点也不犹豫。

    “如果女公爵为了家族的仇恨做出什么事情,我想我会支持她的。”安妮在一处贩卖金属刀具的小贩那里停下,她询问了目前铁料的价格。

    斯特兰奇对她话里的暗语十分清楚,实际上,他早就选择了一条船。

    安妮正在挑选,斯特兰奇从口袋里拿了几枚银币递给小贩,问他要镶嵌了宝石的利刃匕首,转送给安妮,他端着这把匕首,想起安妮曾经说过的新鲜词汇,复述着说道:“祝你,事业有成。”

    晴朗的天气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北方的雪季不是闹着玩的。

    壁炉里燃烧着大块的松木,安妮占领了书房的另一间房,正式在新的办公场地会见她的走狗团队。

    斯蒂文,玛丽,汉姆,马格。

    因为目前还得装两天真实夫妻,安妮没法立刻搬走,只能辛苦下属们花点通勤时间。

    “库存的茶叶正在往外运送,建城的工人正在各村子抽调,这是运河的完工部分示意图。”玛丽将他们繁重的工作任务做了简单总结。

    安妮十分信任他们,看也没看:“你们辛苦了,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我对领地里的事务暂时顾不过来,如果碰到事情,必要情况下你们可以自己做决定,后面再向我报告。”

    安妮又让缇雅给几个三好员工各自送了等量的礼物,新的职务名牌。

    她还打算留斯蒂文他们吃饭,但这几人明显不愿意留下,玛丽说道:“我们很忙,您自己吃吧。”说完,玛丽就同样拥抱了安妮,并且在她耳畔祝她新婚快乐。

    几人其实并不是不愿意与安妮共进午餐,但那个赛巴斯蒂伯爵似乎有点古古怪怪的,几人一致认为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索性就不接触了。

    安妮在书房里,等人都走了,她才开始仔细的查看他们交上来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缇雅从门外进来:“大人,有一封迦宁来的信件。”

    一定是公主,安妮抬起头:“拿来我看。”

    接了信,她直接用手掀掉了火漆,将信拆开。

    从路上到这里要一个多月,上一封信还没过多久时间,这一封信来的这么快,证明公主在上一次给她写信之后,没过几天就遇到了突变的形势。

    她打开信仔细的看了,起身将东西放进壁炉里燃烧销毁。

    王太后准备将国君废了。

    目前消息还捂在宫内,迦宁满城风雨,保王派闻到风声,开始游走在世家间拉帮结派,而王太后也不是一个善茬,她放出诱饵,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有什么底牌。

    如果国君被废,大概率是活不成的,那么公主就迟早要归母国守寡。

    她必须要派人前往迦宁,这事还得问斯特兰奇商量商量,她决心把他拉入伙。

    “缇雅,斯特兰奇现在在哪?”

    “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伊芙娜夫人有事在找大人说话,在餐厅附近的小厅。”

    安妮点头。

    她起身朝那小厅走去,这城堡的内部结构是非常对称的,所以一路都有许多死角,安妮不喜欢仆人天天在眼前晃悠,所以,她一路走过去,几乎没有碰见什么人,小厅门外,没有任何的侍女在。

    安妮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先是听见了一阵摔打声,似乎是什么花瓶被砸碎了。

    然后往前走几步,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是你杀了他!”

    她刚一进门,就看见一惯柔弱的举着尖锐的凶器打算朝斯特兰奇扎过去。

    一刻钟之前斯特兰奇被叫来,伊芙娜一开始精神还算正常,后面忽然问起西蒙的死,斯特兰奇掩饰了几句真相,她就忽然发起癫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伊芙娜就被安妮反手卸掉了凶器,按在椅子上,安妮朝门外喊了一声,缇雅从后面匆匆赶来。

    “将夫人带下去,她病了!”

    缇雅与安妮的侍女见状,将伊芙娜身上搜了一遍,确定她再没有凶器之后,就将人带走了。

    安妮看着这一片狼藉,与愣神的斯特兰奇,不由发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你?她说你杀了谁?”

    虽然安妮对他的复杂家庭有所预期,但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斯特兰奇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也有些无法启齿,其实他早就看出来西蒙和继母有点事,但后来西蒙死了,继母没什么异常,他就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是为了西蒙,她是为了西蒙,以为他死在我的手上,来向我寻仇的。”斯特兰奇觉得这家丑很很丢人,他摇摇头,无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安妮捂住嘴,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大伯哥跟还有故事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她与西蒙勋爵这……”

    …

    第87章 假死

    “其实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安妮若有所思, 她对上斯特兰奇的目光,笑了笑:“你想不想趁此机会。”

    “?”斯特兰奇回过味来了,王储迟早要发现他的马脚, 而若是此时了, 又是以家族秘密作为前提,虽然丢了名声,但也很难有人会认为他用这种事情来做借口。

    如果是王储,很可能也会相信他真的是因为杀了西蒙而被西蒙的情人报复。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斯特兰奇点头, 之后他就更自由了,可以乔装改扮去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

    “况且,我这里还有一个情况要告诉你。”

    安妮的神色有些凝重。

    “索菲丽达需要返回莫尔兰。”

    斯特兰奇听了并不意外,“迦宁国君人死了, 对吧?”

    “而且还有兵变。”安妮把她信中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我可以去一趟迦宁。”

    得到了他的答复,安妮即刻出了房间, 唤来几个侍女,并朝她们说道:“伯爵受伤了, 把伯爵扶进卧室,你们去教堂请神父,请全城会治病的人来!”

    她的意思十分明确, 斯特兰奇也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受伤”他在侍女们错愕的目光下起身走向卧室。

    这些侍女们虽然蠢, 但身家性命都系在伯爵身上,伯爵既然要说自己“受伤”那么就没有人敢说他没受伤。

    很快,城里各处都派了守卫和随从,大家都真的以为伯爵受了伤, 纷纷去请人进入城堡。

    可那些民间医师进城堡时都在猜测伯爵是受了什么伤,出城时却禁口不言, 若是有人打听,只说是被刺杀。

    王都,宫廷。

    一封密信传进了王储妃的房间,她靠在烛火边看完了这封信,隔壁房里住着的王储就隔着门喊叫她。

    “是谁来了?”

    王储依旧卧病在床,他近来试验了许多方法,又斩了好几个无能的民间医生,没人能让他重新恢复行走。

    他心中郁闷,每天都在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思考大主教蹊跷的死亡,他变得无比多疑,时时刻刻都草木皆兵。

    对待王储妃,他更是有了一百二十分的戒心,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行踪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会骑哪匹马出门,除了王储妃,了解他喜好的斯特兰奇之外,几乎再没有别人。

    斯特兰奇那里,他已经派了人手去细细探查自己曾经没有防备过的地方。

    外面的人很难害的了他,现在他对王储妃的动向时刻盯着,见王储妃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即刻询问。

    王储妃没说什么,她进入卧室,将密信直接交给卧床的王储亲自查看。

    王储打开密信,他很快蹙起眉头。

    信上的线人说,斯特兰奇遇刺受伤了,性命垂危,线人收买了一个给斯特兰奇治过病的神父,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们家族里的丑事。

    前几年干莫西公爵暗中勾结西蒙勋爵,斯特兰奇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戴罪立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没想到,他们那年轻的继母竟然与死去的那个勋爵有私情。

    眼下趁着斯特兰奇大婚的机会,这位伊芙娜夫人进入才有机会下手。

    王储感到十分惊讶,但一切又十分合理,信上说斯特兰奇的病情被他的夫人,也就是米勒伯爵隐瞒的很好,很可能人已经不在了,但由于米勒伯爵看的紧,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王储的心思沉下来,他把信还给王储妃。

    王储妃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王储您必须立刻召米勒伯爵返回王都。”

    王储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他必须知道实情

    深夜,安妮戴着斗篷,她站在城门口,瞧着斯特兰奇与心腹踏雪离开城内。

    从这里到迦宁,少说要两个多月,一来一回,公主回来就是开春的事情了。

    安妮又悄悄的回到城堡,缇雅正在她的起居室里,打包即将要出发前往王都的行李。

    见安妮回来了,缇雅即刻凑上前去:“大人,行李已经打包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说罢,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伊莎贝拉小姐送来的,她询问您伯爵的事情。”缇雅是知道一切事情真相的,她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安妮并不打算叫家人担心,又不想他们掺和进这局里。

    想了想,她说:“拿笔和纸来。”

    她打算亲自给家人解释这一切,叫他们不必担忧。

    缇雅得了命令,即刻找人去拿东西,继续收拾行李。

    可惜了一个下着瑞雪的圣诞日,如此的仓促和紧张,城堡里人人自危,直到安妮得知斯特兰奇已经顺利登船准备从海上前往迦宁。

    她才松了一口气,秘密下令从城堡的监牢里带来一个替身,只请了本郡神父,隐秘地办了一场葬礼。

    城堡内的人都被安妮自己的侍女挡在真相以外,象是昂查夫妇,自打伯爵出事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他的面,外来的侍女们将伯爵的屋子把守的十分紧张,他们没机会知道事情真相。

    直到某一天,城堡里忽然举办了一场夜间葬礼,所有人都清楚的看见,棺材里有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这不是伯爵,又会是谁?

    昂查夫妇彻底忧心了起来,伯爵没了,以后这城堡就都是外人的天下了。

    圣诞日后,很快安妮就收到了来自王都的信件,王储得知了消息,果然着急叫她前往王都。

    安妮将城堡交给汉姆暂时看管,她带着缇雅与随行的侍女,以及斯特兰奇的心腹随从,又接着大包小包的搬运上马车,漏夜兼程,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先坐车,再从丁戈港上船,等她到了王都,算算时间,斯特兰奇应该也就到了迦宁。

    丁戈港的河面也下着大雪,在白日里满世界望去都是一片雪色,安妮从丁戈上了船,也不像往日一样还命人采买船上要用的东西,她一身漆黑的丧服,脸上蒙了黑纱,俨然寡妇打扮,什么也没吩咐,进了船舱就闭门不出。

    外头的船手哪见过女伯爵是这个样子?他们议论纷纷,这消息很快向民间散去。

    安妮上了船,进了船舱,立刻就摘掉了自己的面纱。

    她此行王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搅局。

    杜洛夏夫人的把柄在她手上,女公爵的秘密她也十分清楚,若是想局势对公主有利,眼下的王室就必须乱起来。

    从丁戈港开始,路上不停歇的走,只派水手下船去购买必须用品。

    深冬的河面有浮冰,几乎没有船只冒雪前行,孤零零的一艘船却丝毫不在乎这些,遇到浮冰,就派船手去破,他们硬是走了一条路出来,出了北方的地界,河面就好走很多了,也渐渐有了商船的踪迹。

    安妮已经给女公爵和王储他们都去了信,约莫还有一周左右,她就可以抵达王都。

    冬季王都并不热闹,贵族们大多都回了封地,王宫里也比一般时候冷寂,杜洛夏夫人罕见地没有约着好友办宴会,她自从接到赛巴斯蒂伯爵很可能身亡的消息之后就坐立不安。

    斯特兰奇并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就会死掉的人,她深刻的知道这一点,他的死亡的消息一定是隐藏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而这张巨网正向她笼罩而来。

    第88章 归国

    这一次回到王都, 背地里是因为斯特兰奇身上的事儿,明面上,是为了给王储妃庆祝生日。

    因为斯特兰奇是否还活着这件事, 在整个贵族圈子里都非同小可, 大家不敢妄断。

    等到安妮一身黑纱亮相港口时,她稍微一抬脚就能看见口岸那些放哨的各家族的人手,见到她穿着这种衣裳,即刻就回去报信了。

    缇雅见状, 立刻叫安妮上了马车:“咱们该让这消息传出去吗?”

    安妮点头:“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他们越是确信斯特兰奇死了,对我就越是有利。”

    斯特兰奇上船临走时,还是告诉她, 他愿意为公主效力,更多的, 是因为他原因跟安妮选择同一条路。

    安妮听了他这种话,倒是默默良久。

    她知道, 自己这样的经历和性格对待亲密关系会存在一定的缺陷,如果要她给一个确定的答复,那必须得等到大势已定, 她一人之下时。

    马车缓缓向安妮在王都的住所驾驶而去,待她将自己拾掇拾掇, 又立刻乘坐马车,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了王宫。

    夜晚逐渐降临,守卫却一人也没少,他们分作三班, 按照王储的吩咐,时刻手握刀剑, 防着各处的动静儿。

    宫廷再也不是那个贵族们可以闲来无事就串门子的地方了,安妮的马车进入宫廷,一路上被盘问三四次,车底车顶检查。

    等她实在被折腾的没了耐心,才被王储妃身边的侍女接走,跟着她进入了王储居住的地方。

    幽暗狭长的走廊内,五步一名侍女,十步一名守卫,可谓铜墙铁壁一样,任是一只蚊子飞进来了也能知道。

    王储正艰难地坐在起居室的座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安妮向他行礼。

    安妮穿着一身丧服,头戴黑纱,面色低沉。

    王储挥手叫房间里的守卫都走了,王储妃留在一旁。

    “你告诉我,斯特兰奇到底是不是死了?”

    与斯特兰奇来往这么些年尽管他对这个人逐渐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但在外界看来,斯特兰奇是王储党,他死了,也就意味着王储少了一个重要的助力,所以,他的死对王储来说不是好事。

    安妮点了点头,咬着后牙槽,看起来象是尽力在克制:“伊芙娜夫人怨恨他,刺杀他时,凶器淬了毒。”

    她低着头,继续说道:“斯特兰奇没撑过三天,我已经将他埋葬了,根据他的意愿,我只能尽力将这件事的真相隐瞒起来,只说是意外。”

    但关于恩怨消息还是传了出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恩怨这个点上。

    王储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今后他的事情,你接手之后,一定要谨慎。”

    不管真假,安妮说他死了,那么他就是死了,即使他要刨根问底,唯一的结果就是叫安妮.米勒对他起二心。

    她眼下已经不同往日了。

    王储心里五味陈杂,他明白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又嘱咐了安妮几句,就言累了,回到寝居去了。

    安妮与王储妃没说什么,寒暄几句,安妮把王孙订婚该送的礼物添补了上去,随后才告辞。

    王宫的另一头,国王正在书房里坐着,他老人家已经睡了,后又被南陆来的密信闹了起来,杜洛夏夫人正给他捏肩,国王蹙眉盯着这书信。

    是迦宁王太后传来的,说迦宁最近有臣子犯上动乱,国君危在旦夕,为了安全起见,已经安排人马送公主暂避。

    换句话说,就是公主已经做了寡妇,迦宁目前乱着,要是公主因为动乱出了意外,那他们的联盟就断了。

    为了大局,公主必须安全,就得。

    杜洛夏夫人瞧着,不敢言语,只说:“王太后信里并没有求我们的帮助,应该就能应付的了。”

    陛下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点了点头,又与杜洛夏夫人说:“索菲丽达回来之后,叫她在宫外找一处修道院住。”

    杜洛夏欲说还休,她没有出言。

    待国王又回房里睡了,杜洛夏夫人这才写信给远在丹锐的侯爵,作为盟友,起初她是为了成为王后,后来才知道侯爵与国王之间的仇怨,但一边是欺瞒过她的盟友,一边是心思难测的国君。

    总是拿她来制衡王储不说,又不是真的对她毫无防备,每当他们同房时,陛下总会用些鱼泡来避着她怀孕,陛下嘴上说,是不能叫她生下私生子。

    因为这个缘故,她虽然就要成为王后了,可就是不得安心。

    到底,还得是寻找到新的助力才好。

    夜晚,杜洛夏夫人也准备歇下,她门外的侍女忽然进来,凑到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杜洛夏夫人顿时没了困意。

    “米勒伯爵进过宫,见了王储了?”

    原本说赛巴斯蒂伯爵死了,她是不信的,但现在安妮.米勒匆匆进宫,又趁夜匆匆出去。

    想必这消息再也不会有假的了。

    杜洛夏夫人先是一喜,这样王储就少了许多威势。

    可她又细细的分析了一通,愕然发觉,若是从林一种角度来看,那岂不是这安妮.米勒,小小一个寡妇,竟然已经是北方势力最为庞大的领主了?

    像她这样的,就不是被王储选择,而是她选人了。

    安妮离开王宫后,回到了自己的宅子休息。

    如今王都的春天已经快要降临,夜里月光明朗,安妮抵达王都不过半日,往日王储党那些唯斯特兰奇做指引的其他贵族们,只要在王都的,都传了信想与安妮见面。

    他们是手里有兵权,有土地,有财权的。

    一个个单拎出来,什么都不算。

    但汇集在一起,跟着斯特兰奇支持王储,就成了一股势力。

    眼下安妮也要同时继承这种政治遗产。

    她一家一家地写回信,叫他们在明日来她的宅子吃晚宴,写到半夜了,这才作罢。

    跟随书信来的,还有一家家送来的礼,对于他们来说,好在还有一个遗孀可以继续依附,而这遗孀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虽然穿了孝,但对斯特兰奇并不一定有感情,故而大多数人的信里,都没有叫她节哀。

    反而是问,如今杜洛夏夫人就要成为王后,如果她成为王后之后怀了王嗣,陛下又没有了其他的合法子女,那么她也是可以与安妮的境况一样,通过继承法案来获得王位继承权的。

    可他们早就将杜洛夏夫人手下的那些人得罪了个干净,水火不容,再不可能说和。

    若是安妮要选杜洛夏夫人,他们恐怕就要掂量掂量,要不要继续追随了。

    第89章 宴会

    罗茜和缇雅抵达王都之后, 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先是安妮要宴请那些王都的王储党,私下给她的便宜丈夫举行吊唁仪式。

    然后又紧接着是开春时,王储妃的生日宴置办礼物。

    吊唁仪式办的简单, 就在安妮王都城的小宅子里, 她并没有打算住进斯特兰奇在王都的王赐庄园,那地方又远又偏,虽然宽敞,但要进宫去实在有些不方便。

    说是私下吊唁伯爵, 但也没有任何的仪式,缇雅告知罗茜,依旧像往常那样准备宴席。

    清晨,罗茜烧了一锅开水, 准备烫鸭子拔毛,制作鸭脯。

    楼上隐隐传来贵族老爷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的穿着皆是素服,从未如此整齐, 在见过安妮的面之后,又全都寂静的像锁住了舌头一样。

    罗茜感到十分地奇怪,她指挥厨房里的侍女继续准备午餐, 但等午餐撤下来时,她惊讶地发现, 这些贵族老爷仿佛一时间都没了喉舌一样,送上去的菜竟然一口都没动。

    做了这么多的饭,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

    伯爵到底告诉了他们什么?

    缇雅一个个将这些贵族老爷送上车驶离,她回到安妮的书房, 瞧见伯爵她在亲自擦拭要送给王储妃的生日礼物。

    “伯爵,客人都已经送走了。”缇雅恭敬地说道。

    方才午宴时房间里没有一个下人, 没人知道伯爵她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得出出来,他们出门之后都沉默的像丢了魂魄。

    缇雅隐隐能感受到,他们的沉默是对伯爵的一种顺从。

    安妮穿素衣,早就取下了覆面的黑纱,坐在书桌后面,她手里拿着两块迦宁丝绸,低低的“嗯”了一声。

    “缇雅,你不想知道我告诉了这些人什么事情吗?”

    缇雅摇摇头:“看样子,最好还是不知道,如果知道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安妮露出满意的神色。

    王储妃的生日在即,安妮算着日子,提前三天进宫去给王储妃送礼。

    在王储妃的客厅里,女公爵也在。

    自打与王孙订婚之后,王储妃就叫女公爵居住在宫廷内,名义上来说,是看她没有了亲人,王储妃要亲自照顾她。

    安妮上前去,给王储妃问好,又扭头看向神色自若的女公爵。

    “女公爵最近长高了不少。”

    女公爵笑笑,看了看王储妃,摇摇头:“都是王储妃照顾的好。”

    王储妃不说话,安妮又让人把送给她的礼物拿来,王储妃瞧了两眼,见是迦宁的东西,蹙了蹙眉,又不留痕迹地恢复神色。

    她顺着说道:“这是迦宁的东西吧?说起这个,迦宁内乱,迦宁太后要将公主送回来避祸。”

    安妮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迦宁的生意受阻,领地里的各种工程都缺钱开展,所以她才找斯特兰奇伸手要钱。

    “真希望公主平安无事。”女公爵说道。

    王储妃从安妮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她借口要歇息,叫女公爵带安妮去瞧瞧生日的布置。

    安妮应了,跟着女公爵往厅走去。

    “听说了没有?公主要回来,陛下竟然打算让公主去修道院住。”

    安妮点了点头,她清楚这件事,陛下收到太后密信之后,就将这件事情吩咐了下去。

    “陛下的意思,我们又能说什么。”安妮答着,跟女公爵走入了大厅。

    四周全是守卫,女公爵将安妮带上了王储妃生日时要用的座位上,从这里看去,整个大厅都尽收眼底。

    “王储妃叫我帮着她布置,你看看,我办的好不好?”

    安妮顺着女公爵的目光看过去,王储妃的座位两旁布置着一面花墙,如今花还没往上插,只能看见裸露的木板。

    安妮不由的幻想,如果女公爵自己查到了什么,她想要了陛下和王储妃的命,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安妮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这说不定是王储妃在试探女公爵。

    “依我看,还得再改一改,就比如说这面花墙,如果插满花,就一定会头重脚轻,有倒塌的风险。”

    听安妮这么说,女公爵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即刻命人过来,将花墙拆掉了。

    “你说的对,我到底还是没什么经验,要多加学习。”

    安妮点了点头,又告诉女公爵:“这办也是有讲究的,体面气派还在二上,第一条准则,就是安全。”

    “场地,人员稠密,往来的仆人众多,光是守卫防着刺客可不行。”

    女公爵露出一抹浅笑,挽着安妮的手臂:“还有呢?”

    “还有就是防火,象是烛台一定不能放在桌布上,壁炉的边上要放好铁罩子,省的夫人们的裙子着火。”

    “像这样的大厅里,摆设上桌椅之后,通道拥挤,距离出口又远,如果遇到火灾,那就会将人困在里面,千万要小心。”

    “那有什么能解决的办法么?”

    “倒也简单,只需要派专人盯着火烛和壁炉,再往长桌下备几十桶清水就行了。”

    “嗯,我记下了。”

    女公爵扬起笑脸儿,她的神色看起来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依旧是曾经那副天真的模样。

    安妮又被带着,在女公爵住的地方吃了一顿下午茶。

    女公爵就住在王储妃楼下的套间里,她身边有七八个侍女围着,安妮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她视若无睹,带着女公爵使用迦宁来的茶具和茶叶,泡一些她喜欢的花茶。

    女公爵喝了,果然叫好。

    “这种茶叶是产自迦宁吗?”

    安妮点头:“是啊,坐船运到王都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迦宁内乱之后,我那里的库存还真就不够卖了。”

    原本只是为了搞饥饿营销,短短十天半个月过去,货源堵在港口,安妮是真的没有什么库存了。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现在市面上的红茶,一饼能卖到数十个银币的高价,更被贵族趋之若鹜,视为有人脉的象征。

    “那你可一定要给我留些。”女公爵若有所思,又道:“说起来,如果路上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那么索菲丽达公主或许还能在杜洛夏夫人封王后之前回到王都。”

    “这位杜洛夏夫人也是实在命好,她的女儿在圣诞日前后嫁去了丹锐,做了王妃,你知不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都是过时的消息了。现在看来,什么出身也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其实是头脑好使。”女公爵慢慢地使用着茶具。

    安妮点头腹诽,这一年来丹锐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还真是热闹,先是侯爵在那里失踪,再是女公爵派人在那修建庙堂,又是杜洛夏夫人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了那里。

    也不知道,这是国王的意思,还是杜洛夏夫人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杜洛夏夫人自己做的,那么她就不怕陛下怀疑到她在丹锐藏人,又用子女收买丹锐的势力吗?

    如果是陛下做的,那么他这是为了干什么?他难不成已经猜到侯爵和杜洛夏夫人曾经有暗中联系?用这个来敲打她?

    那么,杜洛夏夫人这封王后的仪式还能顺利进行吗?

    安妮瞧着四周侍女们的脸色,她能感觉到,女公爵在王储妃的监视下无论干什么都备受限制,能说这些,也是十分的大胆了。

    安妮将话题挪开,如同一般的贵族一样,谈论起最时兴的服饰和上最流行的仪式。

    众所周知,她与她的丈夫几乎没有感情,所以她也没有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甚至命人去找王储妃讨要她库房里的红酒来配鱼肉。

    直到夜晚宫廷里四处点起了灯烛,这才酒足饭饱的乘坐马车出去。

    在宫廷里与女公爵实在不方便说话,她们互相只能心照不宣。

    安妮躺在车里,她回头朝宫廷的夜色看去,深刻的意识到现在的形势复杂,陛下和王储,王储妃和杜洛夏夫人。

    他们互相之间想办法倾轧着对方,明明看上去相安无事,但已经不是她最初来到王都时的不和睦那么简单了。

    王都的春季如约而至,王储妃生在二月初,那天也是关于神的节日,所以陛下和王储一致认为应该大办。

    安妮已经送过了王储妃一次礼物,再次赴宴时,她的马车里依旧装着一套玉石璎珞。

    这一天的宫廷中,又一扫往日的阴霾,王储觉得在这个日子首次露面,他想给一众贵族展现他良好的精神面貌,重振他王储的威严。

    好让人觉得,他只是没了腿,又不是没了命,依旧是权利的核心人物。

    王储吃力的表演着,王储妃却更加做出恭敬谦虚的样子,到了用宴的时候,杜洛夏夫人出现了,陛下却没有出现。

    安妮在宫里没有人,她悄悄的向人询问了缘故,才知道,原来陛下身体抱恙,给王储妃赐了礼物,一套纯金的花卉冠冕,然后就没有出席。

    女公爵坐在王储妃的下首,她身边就是王孙,女公爵脸上是看不出异常的微笑,王孙也十分拘谨,他们二人按照礼仪,一同起身向王储妃表达溢美之词。

    而安妮则是安心地用餐,她叉起了一块鹅脯塞进嘴里。

    第90章 踏春

    用过餐食, 自然又是贵族之间的寒暄社交,但安妮如今并没有这个闲心,她在美尔夏宫里找了一处安静的画室, 随意观看墙壁上挂着的油画。

    这里没有人, 贵族们全都在王储妃身边,想来王储妃手伸的再长,这会儿也管不到她。

    安妮正想出去拿一杯柠檬水再回来,转身就瞧见走廊里有几道影子过来, 定睛一瞧,是杜洛夏夫人,不必行什么礼,于是安妮一动不动站着, 看着杜洛夏夫人吩咐侍从把守住走廊,接着往屋子里来。

    “杜洛夏夫人。”

    安妮作出一副傲慢的神色, 对她点了点头。

    杜洛夏夫人有些见不惯别人对她这样的态度,但如今她是来拉拢安妮.米勒的, 不得不假装没看见她的冷漠。

    “女伯爵,为什么不去陪着王储妃,反而一个人在这看画?是对王储妃有什么意见吗?正好, 我也瞧不惯她,你不如告诉我。”

    杜洛夏夫人走到哪都一副花孔雀的模样,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侯爵是两姐弟呢

    安妮想到这里,忽然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她面上依旧一副平平之色,答道:“怎么会, 王储妃为人随和,我对她能有什么意见?”

    “你对王储妃没有意见, 可你的丈夫,赛巴斯蒂伯爵在世时,对王储殿下背地里使了许多的绊子呢。”

    安妮闻言,与杜洛夏夫人对上眼,她从对方的眼里瞧不出威胁的意思,没有什么敌意。

    “人都死了,还不是随便别人怎么说?我相信,这影响不了我。”

    杜洛夏夫人冷笑:“影响不了你,也会让他们防着你。要我说,你与其继续在他们的面前装模作样,不如到我的阵营里来,帮助我顺利成为王后,除掉王储那一家子,到时候,我可以封你公爵的位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妮转身继续看画,用冷漠来表示,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她是不会听的。

    可杜洛夏夫人却不在乎她听不听。

    “再过两个小时,我保证宫廷里的所有人都能知道,我跟你安妮.米勒,私下见了面,谈了话。”

    “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不必我多说。那王储和王储妃现在本就草木皆兵,你觉得,我散布了这样的消息,即使你再解释,他们又会信多少?”

    安妮依旧在琢磨,她回道:“看来,杜洛夏夫人您真是迫切需要我的帮助了,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让我不得不向您这边倾倒。”

    她在斯特兰奇的假死上,对他的旧部下也是用了同一套方法,用赤裸裸的真相逼迫他们就范追随,跟着她一路走到黑,否则大家都别活。

    所以,她对杜洛夏夫人的这种说法,很是耳熟。

    安妮回过头,一点点靠近杜洛夏夫人。

    “怎么,是侯爵要藏不住了,怕陛下对你动手?”

    杜洛夏夫人闻言,先是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常:“赛巴斯蒂伯爵竟然把这个也告诉你了,那么看来起来,你们并不是外界传言的毫无感情。”

    她冷着脸,没有躲安妮。

    “你真的是个寡妇吗?我很怀疑。不过,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抗拒我,不就是因为你已经将赌注压在索菲丽达公主身上吗?就算你藏的再好,都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杜洛夏夫人看出来安妮不打算跟她站到一边,态度坚如盘石。

    她昂着头笑道:“你这么支持公主,肯定很盼着她回国吧?可她还回得来吗?”

    杜洛夏夫人说完这话,即刻转身往外面走,安妮不为所动,她在背后说道:“杜洛夏夫人,慢走。代我向侯爵问好。”

    闻言,杜洛夏夫人攥紧了衣摆,她愈发加快步子,在走廊里大步流星。

    好一个米勒伯爵,做派真是跟她那个死鬼丈夫一模一样,不识抬举。

    安妮不在乎杜洛夏夫人狗急跳墙的动作,她只听进去了一句话,难道有人会半路去行刺公主?

    不过,斯特兰奇已经伪作成骑士,带着一帮得力的手下在暗中去保护索菲丽达了。

    安妮心想,公主没出嫁之前,还只能说她是一个未婚小女孩,用个丈夫就能辖制。

    可如今公主已经嫁过人了,嫁的还是国君,在政治面貌,联姻的身份上,她都比以前要更有地位。

    况且如今迦宁国君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她成了寡妇,只要自己绝口不改嫁,以贞洁寡妇的身份出入,就算是陛下也没法再逼她嫁人。

    不用嫁人的寡妇公主,以迦宁国夫人的身份回来,权利都在她自身。既是客人,不能让她死在境内,又是威胁,时刻可以跟继承人竞争搅局。

    国王下旨想让她住在修道院,就不一定是想除掉这个女儿,只是想告诉众人他的态度,绝不会扶持公主参政。

    王储,王储妃,杜洛夏夫人,以及其他没把赌注压在公主身上的人,都可能对她动手。

    那么,也就说明,斯特兰奇这一趟注定是凶险无比的。

    安妮心里莫名烦躁,她派侍女去跟王储妃告辞,率先乘坐着马车出了宫。

    斯特兰奇临走时,安妮给他和他的心腹们装备了一些她的秘密工坊实验过后的武器,想必,关键时刻保命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只能希望,公主是天命所归,不要出任何事。

    马车中,安妮扭头看向风景向身后后移动的王都城,夕阳西下,春日里白昼渐渐变长,再有个把月,就是封后的仪式日了。

    缇雅在马车外慢慢的跟随着走,直到她听见车内传来伯爵的声音,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教堂附近,马车随着安妮的声音停下来,缇雅看见伯爵下了车,她朝着教堂走去。

    安妮打算进去拜一拜。

    她只希望,本地的神仙也能帮帮异世界来的灵魂。

    拜过了神仙,她几乎没有停留,又继续回到车内面对惊讶的缇雅,安妮没有做任何解释。

    在缇雅看来,安妮这位大人就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她通常只相信自己,莫说拜神,若是有必要,她连神庙都可以拆。

    但此时此刻,缇雅还真有些看不懂,她这是为了公主在祈祷呢,还是为了别的。

    安妮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她的心神冷静了不少。

    万一如果谁都靠不上,那她就回了北边,割据一方。

    盥洗室里,侍女们给已经放好了温度适宜的泡澡水,里面放了精油和花瓣,还有安妮之前制作出来的陈好了的香皂。

    安妮扔掉了身上乌漆嘛黑的衣裳,她换了睡裙,将手边的抽屉一拉,取了几条黄金镶宝的手链,又将那几个放水收拾衣服的侍女叫到身前来,将手里的链子给她们戴上。

    侍女们已经习惯了,都安静的收下。

    平时只要伯爵心情好,赏名贵的肉菜,布料,衣裳,饰品,都像不要钱一样的散。

    “你们跟我这么久了,年龄也都不小了,有没有想出去做女官,或者嫁人的?”

    “我可不是试探你们,是真心问的。”

    安妮生怕连累不愿意冒险的人跟她舍身犯险。

    但只要她问了,她们都摇摇头,表示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安妮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挠着脑袋去洗漱。

    待她洗完了,又准备处理回复剩下的玛丽送过来的公务信件,不巧,门外缇雅神色紧张,拿着新的密信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不等安妮询问,她便急切的说道:“是赛巴斯蒂伯爵送来的信。”

    安妮没有多说,抽出信来,掀掉火漆,她凝神仔仔细细的读了,眉头渐松。

    “公主果然遇到了许多伪装成匪徒模样的人。”

    说罢,她抬手将信搁在蜡烛上引燃,橘红色火焰吞噬着这张薄薄的纸片,转眼消失殆尽。

    至此,安妮反而放下心,斯特兰奇还有功夫回信,证明事态没有多难办。

    她烧了信,又面向缇雅:“你去叫罗茜准备一些好菜,就说,春暖花开,我要请女公爵和王都的贵妇人们去白桦林行宫赏景。”

    缇雅听了,一字都不多问,即刻下楼,去寻了罗茜。

    几日过后,果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安妮骑在马上,沐浴着北方这个时节还没有的阳光,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还是北方无穷无尽的大雪,平坦的高地牧场。

    身后,是女公爵的仪仗,以及王都城里的一些公侯伯爵的夫人们。

    安妮这一次,出了大手笔,包揽一切出行的马车,所用的食物,当然也一手安排的随行的人,面临着她与杜洛夏夫人密谈的风波,她甚至拒绝了王储妃派人来帮忙。

    看样子,似乎要坐实杜洛夏夫人散步出去的谣言。

    受邀的贵妇们,坐在敞篷的马车上对安妮投去探究的目光,议论这消息的真实性。

    安妮.米勒手下的人,与杜洛夏夫人多少都有些仇怨,她真的要硬逼着手下人化干戈为玉帛,去附和杜洛夏夫人?

    待随从守卫们把手好了白桦林行宫外的林场,鱼贯而入的仆人在帐篷里摆好各色食品,茶水。

    贵妇人们坐定了,与女公爵,与安妮,虚伪的客套着,不到正午时,安妮看了看日头,她心里盘算着什么,杜洛夏夫人果然派人来了。

    宫廷管事指着几口箱子,在女公爵和安妮的面前鞠躬说道:

    “这是杜洛夏夫人派我送来的鲜嫩全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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