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蛇!”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有蛇!”
这话一出,席上登时乱成一团,觅瑜也是一惊, 连忙一边出声安抚, 一边吩咐宫人疏散众女, 搜捕蛇踪。
很快,一道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抓住它了!”
觅瑜循声看去,发现晏妩娴高举着右手,捏着一条扭动的细蛇, 周围的贵女忙不迭往边上退避,空出一圈场地。
宫人拿着麻袋上前,晏妩娴利索地将蛇放进里面。
看清蛇的模样, 觅瑜心里一沉。
她迅速叮嘱了青黛几句话, 在侍女领命离去后起身, 先是赞了一句:“晏姑娘眼疾手快,当真英勇无双, 令人钦佩。”
接着稳定人心:“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请诸位姐妹先下楼阁,至厅中一聚,厅堂宽广, 便是有什么动静,也可一览无遗, 大家无需惊慌。”
最后道:“晏姑娘请留步, 本宫有话要问。”
这一番话下来,众女勉强恢复了平静, 行礼应是,跟随宫侍离开。
晏妩娴站在原地没动, 抿着嘴,严肃着神情,很明显有话要说。
等到最后一名贵女离开,她急不可耐地开口:“这蛇——”
“我知道。”觅瑜打断她的话,平静道,“此蛇名唤青娘子,毒性较弱,出没于山林之间,但通常只在春夏时节出没,秋冬两季十分罕见。”
晏妩娴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道:“且此蛇体型瘦小,我擒住它时没费多少力气,感觉病恹恹的。这样的一条蛇,怎么可能爬上三层,出现在这里?”
慕荷在一旁听着,苍白了一张脸:“难道……是有人故意将蛇带进来,谋害太子妃?”
“极有可能。”晏妩娴先是肯定,继而蹙眉,沉吟道,“不过,这里头有一点说不通——”
“青娘子毒性不强,即使被咬了,伤口也不过略有麻痹之感,不出几日便可自行痊愈。”
“刚才我抓住的那条蛇又很瘦弱,几乎造不成威胁,若有人将它带进来,目的是什么呢?”
觅瑜没有说话。
她安静地等待着。
见状,晏妩娴也噤了声,陪着她一同等待。
俄顷,青黛自后阁处快步而出,附耳低言几句。
觅瑜听罢,心中颇感讶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按照我吩咐的去做。”
话毕,她看向晏妩娴,询问:“方才,众位姐妹离去时,娴姐姐一直在盯着她们看,可是发现了什么?”
晏妩娴懊恼地摇摇头:“没有,我本想看看有没有人神色异常,但是大家都很慌张,脸色苍白,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谁不对劲。”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宫侍通传,许家娘子的侍女有要事求见。
觅瑜一怔,暗忖,许娉婷心思细腻,在这时派侍女过来,莫非是有什么发现?遂允其入内,询问有何要事。
结果不出所料,侍女的确是为了毒蛇一事而来:“启禀太子妃,我家娘子在先前的混乱中,闻到一人身上的香气有些不对劲,便留了个心眼。”
“方才去了厅里,娘子特意靠近那人,仔细分辨,确认她身上的香气中夹杂着一味引蛇香,连忙赶紧命奴婢前来,告知太子妃。”
闻言,觅瑜还没来得及开口,晏妩娴就已经急性子地询问:“那个人是谁?!”
“这……”侍女犹豫着,看向觅瑜,等待她的发话。
觅瑜道:“你家娘子确定吗?”
侍女恭敬回话:“确定。娘子闲时喜欢摆弄香料,有一年,太师得到一瓶引蛇香,将其赠给娘子,娘子觉得好奇,研究了一番,不会出错。”
觅瑜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那个人是谁?”
侍女道:“回太子妃,此人乃汝南郡王妃。”
“是她?”晏妩娴怔愕不已。
觅瑜神色平静,早在盏茶时分前,她就从青黛那里听到了相同的答案,这会儿再次得闻,不过生出感慨,没有诧异。
她只是有些疑惑,不明白王洁儿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在前几天,对方还对她充满感激,怎么转眼就想害她了?
罢了,多想无益,不如直接询问。
她张张口,准备吩咐宫侍,将王洁儿、许娉婷都请来。
外头忽然传来行礼声,迎接太子的驾临。
一时间,除了觅瑜,在场众人全部恭敬跪地。
盛隆和没有理会,大步行至觅瑜跟前,关切地打量着她,询问:“纱儿,你还好吗?”
觅瑜露出一个微笑,回答:“臣妾很好,有劳殿下挂心。”
又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盛隆和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确保她没事,才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一点乱子,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很平静,神色也波澜不惊,然而,正是这样的平静,让觅瑜感到一阵不安,因为她知道,这代表着他很不满,非常不满。
即使她清楚,这不满不是针对她的,在回答时也还是小心翼翼:“是……出了一点意外。”
她简明扼要地陈述一番,告知青黛和许娉婷的发现,末了,道:“臣妾正准备差人将郡王妃和许娘子请来,殿下既然来了,不如——”
盛隆和道:“先把东西拿给我瞧瞧。”
觅瑜不清楚他说的东西是指什么,是青黛在后阁里发现的,还是晏妩娴抓住的那条毒蛇,干脆命人将两样都呈上来。
盛隆和瞧了一眼毒蛇,露出一抹嘲讽的轻笑:“能在宫中见到此物,也是难得。”
“是,臣妾也是头一次得见。”觅瑜附和,“若非晏姑娘身手伶俐,及时抓住了这条蛇,恐怕会吓到不少人。”
听见这话,盛隆和像是才意识到众人还跪在地上,免了她们的礼,询问晏妩娴当时的情形。
晏妩娴才起了身,就又跪了下去,垂首恭谨地回答。从她的表现来看,她更情愿一直跪在地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接受太子的盘问。
觅瑜能理解她的感受,盛隆和虽然神色平静,不显怒容,但正是这样的表现,才越发让人觉得可怕,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句话说错。
问完话后,晏妩娴被请去了花厅。
青黛呈上在后阁发现的物件。
盛隆和沉默地打量。
阁内越发寂静,不敢有一声大气。
终于,他淡淡开口:“把人带上来。”
王洁儿与许娉婷被带上了阁楼。
望着端坐在上首的太子与太子妃,以及垂首侍立、鸦雀无声的一干宫侍,王洁儿瑟缩了一下,面露不安。
相比起来,许娉婷要镇定许多,恭敬地下跪行礼。
王洁儿落后一步地跟上。
下一刻,一条扎着口的麻袋被扔到两人跟前,扬起细微的尘土,像受到刺激般浅浅蠕动。
王洁儿吓了一跳,许娉婷也露出少许不安之色。
吉量尖细着嗓音询问:“两位贵人可知晓,这里头装的何物?”
王洁儿紧张地回答:“是、是……”
“……是,方才被晏姑娘抓住的那条蛇。”许娉婷轻声接话。
“正如贵人所言。”吉量笑眯眯地肯定,“不过,如今已是深秋,怎么会有此物出现在长安城内,在这东宫里呢?不知贵人可否为奴才解惑?”
王洁儿不安地回答:“这……妾身不知……”
许娉婷轻声道:“是……因为郡王妃熏了一味引蛇香,才会将蛇引来……”
王洁儿神色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娉婷:“你、你莫要血口喷人!什么——什么引蛇香?我根本没有听说过!”
接着,她惊惶不已地看向觅瑜,分辩:“太子妃明鉴!妾身绝无此心!请太子妃明鉴!”
从刚才开始,盛隆和一直冷眼旁观两人的反应,此刻淡声道:“郡王妃是否有心,一试便知。”
吉量闻言,立即示意宫侍上前,解开麻袋的扎口,很快,一条青色的细蛇缓缓蜿蜒而出。
王洁儿发出一声尖叫。
她看上去很想逃跑,但因为没有得到太子或太子妃的允许,她不敢擅动,只能跪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青蛇朝自己爬去。
跪在一旁的许娉婷脸色也不好看,勉力维持着镇定,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在青蛇距离王洁儿还有一指时,一名宫侍上前将其擒住,重新放回麻袋里。
王洁儿浑身发抖,无力地软倒在地。
吉量示意另外一名宫侍上前,在她身上搜出一枚香囊,递给许娉婷:“贵人请看,郡王妃身上的引蛇香,可是出自此物?”
许娉婷微颤着手接过,嗅闻一番,回答:“正是……”她的声线有些不稳,显然也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
吉量笑眯眯道了一声谢,亲自将香囊呈给盛隆和。
盛隆和接过看了一眼,转手递给觅瑜。
觅瑜先是闻了闻香味,接着吩咐慕荷剪开香囊,将里头的香料摊在桌案上,仔细辨认,对盛隆和点了点头。
“的确有一味引蛇香。”
这话一出,王洁儿脸上的血色登时全部褪去,几欲晕倒。
她强撑起瘫软的身子,颤声辩解:“太子殿下明鉴!太子妃明鉴!妾身绝无此心!这、这香囊的事情……妾身真的不知道!”
“妾身愿意对天发誓,倘若有半分谋害太子妃之心,便叫妾身五雷轰顶!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明察!”
“好。”盛隆和淡淡道,“郡王妃既然咬定自己清白,那么孤便问你,这香囊是怎么来的?”
王洁儿一怔,眼里慢慢浸润出恍然的灰败之色。
她颤抖着嘴唇,回答:“启禀殿下,这香囊,是……妾身在临来前,郡王……亲自给的……”
第122章
王洁儿的回答一石激起千层浪。
接下来的话, 许娉婷自然不好再听,被宫侍请去花厅,与早一步离开的晏妩娴作伴。
阁内, 询问还在继续。
“汝南郡王是如何将香囊给你的?”盛隆和道, “给时可有说过什么话?”
王洁儿缓缓摇头:“郡王……没说什么, 只说,如今是金桂飘香的时候,佩戴这样一枚、一枚桂花香囊正好……妾身没有多想,便佩上了……”
盛隆和道:“据闻, 郡王同郡王妃感情寻常,他忽然送你香囊,郡王妃难道不会觉得奇怪?”
王洁儿神色惨淡地一笑:“郡王是待妾身泛泛, 可……说到底, 他也是妾身的夫君, 送给妾身一枚香囊,妾身……如何会多想呢?”
“香囊里的桂花香气十分浓郁, 掩盖了杂味,妾身又不擅香道,要辨闻出里头夹杂着别的香料,实在……惭愧……”
盛隆和看向觅瑜。
觅瑜点点头。
因着引蛇香可以入药, 她对其有一点研究,此香香味极淡, 混杂其余香料后难以辨认, 她方才若非命人剪开了香囊,也不能确定有这一味香。
反倒是许娉婷, 不仅能在混乱中察觉香味的不对,还能在一众贵女里找出香味的来源, 当真嗅觉敏锐,心思灵巧。
见觅瑜确认了这个说法,盛隆和便没有多言,示意吉量将另外一物呈上。
紫檀木制的锦盒漆金镶玉,贵重无比,是青黛从后阁取来的。
王洁儿不安地看着锦盒:“这是……?”
“郡王妃先时献上的生辰贺礼。”盛隆和淡淡道,“郡王妃不认得了?”
“妾身认得。”王洁儿紧张地点点头,“妾身……只是——妾身愚钝,不知这锦盒有何……”
“这份贺礼是谁置备的?”盛隆和提问。
王洁儿越发紧张:“是、是妾身——但是!妾身发誓,妾身只是单纯地置备贺礼,想将最好的贺礼献给太子妃!”
“太子妃救妾身于水火之中,妾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谋害太子妃呢?一定、一定是郡王趁着妾身不注意的时候,在锦盒中做了手脚!”
“是吗?”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很轻,却听得人心惊胆战,“孤还没说什么,郡王妃如何便知这锦盒有问题,为自己澄清辩解?”
王洁儿慌忙道:“妾身!妾身只是觉得——殿下不会平白无故拿出锦盒,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所以才——求殿下——求太子妃明鉴!”
她向前膝行几步,或许是觉得比起深不可测的太子,曾经帮助过她的太子妃更容易心软,开始向觅瑜求情。
“太子妃!求求你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是被冤枉的!一定是郡王——他、他记恨妾身当日的举止,想要陷害妾身——”
“大胆!”吉量发出一声呵斥,“未得殿下准许,郡王妃岂可擅动?”
王洁儿被宫人拦住,无法近前,只能继续跪在原地,苦苦哀求觅瑜。
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竭声道:“当日在三清观,妾身曾向太子妃禀明,郡王最近行事古怪,恐其无法自重自持,做下什么谋害太子妃之举!”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见妾身说得没错,郡王他——”
盛隆和淡淡打断她的话:“将毒蛇带入东宫,不仅是在行刺太子妃,也是在行刺孤,以谋逆论处。”
“如此一项罪名,郡王妃担不住,汝南郡王也担不住,他有必要为了陷害你,搭上整个郡王府吗?”
这话一出,王洁儿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谋逆是重罪,不管这毒蛇是她有意带进来的,还是在盛淮佑的陷害下带进来的,郡王府都犯下了这一重罪。
她辩解也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好,都没有多大意义。
身为汝南郡王妃,她注定难以幸免。
王洁儿绝望地委顿在地。
觅瑜看在眼里,心里升起一阵不忍。
她是相信王洁儿的,对方没有害她的理由,刚才的一番表现也不像作假,今日这一遭事情,极有可能是盛淮佑所为。
然而,就像盛隆和说的,一旦谋反的罪名坐实,郡王府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罪责,即使她相信王洁儿也没用。
除非盛隆和愿意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压下这件事,私下处理。
但他会这么做吗?而她,又希望他这么做吗?
觅瑜不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偏过脸,看向他,轻唤:“殿下。”
盛隆和给了她面子,不再诘问王洁儿,示意吉量将锦盒打开。
“郡王妃请看。”吉量摆出一张笑脸,指着锦盒的几处地方,一一分说。
“这盒子的锁扣下方被挖了一个口子,连通盒内的夹层,并用蜡雕堵住,掩人耳目。”
“毒蛇最初盘在夹层里,后来,随着日头升高,蜡雕逐渐融化,它闻到外头的引蛇香,便慢慢爬了出来,朝着有香味的地方前进。”
他做出一副后怕的表情:“盒中藏蛇,蜡雕堵口,身上藏香。如此狠毒又精妙的一个计策,真是令奴才胆寒啊。”
王洁儿面白如纸,摇摇欲坠。
她跪趴在地上,呜咽着分辩:“妾身、妾身真的不知情——求太子殿下明察——太子妃明察——妾身敢对天发誓——”
她本就身形消瘦,今日赴宴,虽然精心打扮过,看起来气色尚好,但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强撑出来的精神气去了七分,益发显得憔悴。
觅瑜看得越发不忍,开口替她求情:“殿下。”
盛隆和不为所动:“知情与否,请汝南郡王过来一叙,便可分明。”
他看向一旁的护卫:“人还有多久能到?”
护卫恭谨回答:“禀殿下,约莫还有盏茶时分。”
闻言,觅瑜暗暗吃了一惊。
汝南郡王府距离东宫可不近,即使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想要在盏茶时分内回来,也至少要在一炷香前出发。
而那时,盛隆和才刚刚过来,询问情况。
他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一听闻此事与汝南郡王妃有关,便想到了汝南郡王,进而派人去郡王府拿人?
当然,这样的联想很正常,盛淮佑对她抱有莫名的情愫,又身为王洁儿的夫君,有足够的理由和机会,在妻子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上做手脚。
更遑论她曾被王洁儿告知,盛淮佑行为异常,恐有不轨之心,她把这番谈话说给过盛隆和听,他会这么想在情理之中。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她甚至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下的令。
或许是神情出卖了她的心思,盛隆和看向她,微微一笑。
他没有开口,但觅瑜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询问她是不是很出乎意料,抑或觉得这样的行为有所不妥。
她连忙摇摇头,表示他做得很对。
引蛇香在王洁儿的身上被发现,盛淮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早点把人请来,也能早点知晓真相。
在等待期间,盛隆和又询问了王洁儿一个问题:“今日清晨,母后收到一个消息,汝南郡王太妃于养病期间,不慎受惊瘫痪,可是真的?”
觅瑜闻言,又是一惊:“竟有此事?”
“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盛隆和道,“不过,既然是母后那边的消息,想来不会有错。”
他看向王洁儿:“不妨听听看郡王妃是怎么说的,她定然知晓实情。”
王洁儿紧张地回答:“回禀太子殿下,此事……此事的确为真。”
“太妃怎么会忽然瘫痪呢?”觅瑜惊疑不定,“本宫说过,太妃的病不是什么大症候,只要好好将养,可与常人无异,怎么会?”
王洁儿愈发紧张,甚至有些发抖:“因为、因为昨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风、风也很大,风雨吹进了太妃养病的屋子,太妃……受凉受惊,就……”
觅瑜听得不可思议。
昨天的那场雨是很大,大到她都担心生辰宴能不能顺利举行,可是就因为这一场雨,太妃便——这、这未免太荒唐了。
难道太妃养病的屋子如此破败,风一吹,窗户就破了?
而且她明明叮嘱过,不能让太妃惊风受凉,否则很容易使病情恶化,他们是怎么照顾的?
除非——
觅瑜打量着王洁儿,看着其惴惴不安的模样,心里逐渐生出一个猜想。
“昨日,太妃出事时,”她冷不丁询问,“可是郡王妃在照顾?”
王洁儿打了一个哆嗦。
“不、不——”她摇头颤声否认,又在下一刻改口,“是——是妾身在照顾,但、但与妾身无关!”
“当时、当时妾身被郡王打发走了,等回来时,太妃已经——妾身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请太子妃明鉴!”
盛隆和道:“郡王妃的意思是,太妃一事与郡王有关?”
“妾身——妾身不知……”王洁儿颤抖着声线回答,“妾身只知晓,太妃一事——诚与妾身无关——”
“太妃出事后,妾身本想推辞今日赴宴,可是……郡王不同意,说,太子妃盛情邀请,妾身不能缺席……太妃受惊,不过小事……”
“妾身……也不想留在郡王府里,便听了郡王的话,前来与宴,哪知……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与郡王脱不了干系……”
第123章
盛淮佑被带到了东宫。
他在护卫的押解下, 从容地跪地行礼:“小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神态自若,没有任何惊慌与不解之色, 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一行。
倒是王洁儿, 看向他的神情里夹杂着痛恨和哀怨, 声还未出,泪便先流:“你!你——!”
盛淮佑没有搭理她,直直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觅瑜, 目光于诡异中带着殷切。
觅瑜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往盛隆和处靠了靠。
盛隆和神色一冷。
吉量厉声呵斥:“低头!不得直视上颜!”
盛淮佑被护卫强按着低了头。
但他依旧没有半点惊慌,甚至笑出了声。
“敢问太子殿下, 小王此举有何不妥?太子妃曾与小王议过亲, 差点成为了小王的妻子, 小王看一看她,有什么不合情理之处吗?”
觅瑜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一时间面色红白交加,羞恼不已。
盛隆和的反应更为直接。
他掷过案边的茶盏,冷声道:“放肆!”
茶盏应声而裂,划破盛淮佑的额头, 茶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的脸庞滑落,沾湿大片衣襟。
王洁儿被吓得身子一抖, 垂首跪匐在地。
觅瑜也是心尖一颤, 想不到生气的盛隆和会这么可怕。
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不敢出一声大气。
盛淮佑闭上眼, 任由茶水在脸上肆虐。
片刻后,他睁开眼, 笑意愈甚:“太子殿下这是恼羞成怒了?因为小王觊觎太子妃,觊觎殿下的妻子?”
他倏然敛了笑:“然而,若非殿下从中作梗,横刀夺爱,太子妃又岂会成为殿下的妻子?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的!”
说到最后,他激动得破了音,身体也剧烈挣扎,看向盛隆和的神情充满愤恨,如果不是护卫押着,恐怕会直接扑上来。
盛隆和冷眼看着,缓缓起身。
觅瑜感到一阵紧张,想要喊住他,但最终没敢开口,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盛淮佑跟前,与之对视。
盛淮佑的身体动了动,被护卫紧紧压制。
“青天白日的,想不到郡王会生出此等臆症。”盛隆和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含凉,“可要孤请太医过来,好生替郡王诊治一番?”
盛淮佑无所畏惧地笑了,血迹与茶渍在他脸上交错,分外狰狞。
“该看太医的不是小王,而是殿下,不过看了也没用,不如不看。皇宫上下,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身患臆症多年?名医难治,药石无用。”
“致使圣上不得不剑走偏锋,为殿下求娶神医之女,以期遏制殿下病情,免得天下百姓议论,一国储君竟是个疯子!”
“可怜太子妃,被迫嫁给殿下,白白葬送下半辈子。”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觅瑜听了定会大变颜色,饶是现在,她知晓盛隆和装病的真相,也仍然一颗心突突直跳,觉得盛淮佑不要命了,居然敢口出这等狂言。
盛隆和倒是神色不变,只是冷冷地看着,吐出一句:“郡王果真生了臆症。”
“来人,请邹太医过来,为郡王诊治。”他发下吩咐。
继而道,“急召锦衣卫南镇抚使前来,审讯要犯。”
宫人分别领命离去。
觅瑜一愣,锦衣卫南镇抚使?这不是她的兄长吗?可是南镇抚司不掌诏狱刑察,他就算要喊,也该喊北镇抚使或者指挥使,怎么喊了兄长?
“殿下——”她不解地看向盛隆和,开口想要询问。
被抬起头来的王洁儿打断:“恳请殿下!容许妾身问郡王几句话!”
盛隆和没有应,而是看向觅瑜。
觅瑜一怔,迟一步地反应过来,点点头,道:“郡王妃有什么话,尽管说。”
她有些惊讶于王洁儿的举动,明明在片刻之前,对方还被吓得不敢有任何动静,怎么这会儿主动出声了?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王洁儿大抵是听见盛隆和的话,意识到盛淮佑即将被带下去审讯,这很有可能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想要抓紧机会询问。
对方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王洁儿看向盛淮佑,勉强挤出一个笑,询问:“敢问郡王对妾身之心……郡王,可有一点点喜欢过妾身?”
盛淮佑不看她,淡淡道:“没有。”
鉴于王洁儿在三清观自陈的那番话,对于盛淮佑的这一回答,她照理应该不会感到惊讶,然而,她的眼里仍旧沁出点点泪光,身形晃了一晃。
“从来——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王洁儿含泪笑着,缓缓点头:“好,好一个没有,从来没有……既然郡王别有情钟,当初又为何娶了妾身?”
盛淮佑道:“自然是因为圣上赐婚,母妃之命。”
王洁儿笑得愈发心酸,落下一行清泪:“郡王便是为了这份缘故,白白葬送了妾身的下半辈子?”
也许是她话语中的悲戚太过浓重,也许是她沿用了他方才的话,盛淮佑的神情终于起了一点变化,抬眼看向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嫁给我,有什么损失吗?”他询问道,脸上浮现出不解之情,“你身为靖远伯之女,能够嫁给我成为郡王妃,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嫁。”
“你们王家当初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想方设法地让你与我相处,让你的母亲讨好我的母妃,撺掇得她改变心意,进宫求圣上赐婚吗?”
“嫁进来后,我一不要求你开枝散叶,二不用你面对后宅争宠,只需要你专心侍奉母妃,便可享受清福。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不是很舒坦吗?”
“你如愿嫁进郡王府,成为郡王妃,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又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嘴脸,向他人哭诉我对你的无情?”
王洁儿被他说得浑身发颤,眼泪不断落下,滑落苍白的脸庞。
“你——你——你简直混账!”或许是被气恼压过了胆战,她不顾在场的其余人,起身靠近盛淮佑,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毁了我的人生,竟还敢这般恬不知耻,把错处推到我的身上,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她情绪激动地喊着,大有要生啖其肉的架势,如果不是被宫人拦住,恐怕真的会从盛淮佑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你这个伪君子,活该你得不到想要的人!”
盛淮佑原本没有吭声,默默受了她这一巴掌,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才猛然抬起眼,看向她,回应。
“王氏,你扪心自问,自从你嫁进郡王府,我待你是否敬重,给足了你郡王妃的面子?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怪不得别人。”
王洁儿吃吃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我贪心不足?到底是谁贪心不足?”
“不错,直到一个多月前,郡王待妾身都足够敬重,这也是为什么,妾身明知郡王有心上人,也不同郡王大吵大闹。”
“我王洁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想要一个地位高、能够带给我尊荣的丈夫,你想要一个能侍奉太妃、讨太妃欢心的妻子,我们各取所需。”
她缓缓收住笑容和眼泪,看向盛淮佑:“可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你渐渐变了,变得痴迷魔怔,神神叨叨,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分寸。”
“你钟情于太子妃,没问题,但你不能把这份钟情表露在明面上,甚至去挑衅太子。你这样做,置全府上下的安危于何顾?置我的安危于何顾?”
“你自找死路是你的事,我不会阻止,可是你不能把我也拖下水。你对我从未尽过丈夫之责,我又何必履妻子之义,陪你共赴黄泉呢?”
她询问他:“你说,我是不是该为自己寻退路,是不是该向太子妃陈情,禀明你的异常,避免你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连累其他人陪你一起死?”
盛淮佑低头笑了。
“郡王妃。”他唤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经真的想过,埋藏心底的这份感情,与你好生过日子,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可是老天爷不允许我抛弃这份感情,也不愿意我被蒙在鼓里,让我知晓了一切的真相,知晓我的心上人本该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他的癫狂之态逐步重现。
“你说,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他几乎是大吼着说完了最后四个字。
盛隆和冷冷道:“满口胡言。”
“来人,带郡王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我没有胡说!”盛淮佑激动地反驳,“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他被布团塞住了口,在呜呜挣扎中被护卫带了下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隔断之外,王洁儿似乎失却了所有的力气,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一行泪怔怔滑落。
盛隆和淡漠地瞥她一眼:“至于,汝南郡王妃——”
“殿下。”觅瑜起身,行至他的跟前,替王洁儿说话。
“臣妾相信郡王妃是清白的,不如先把郡王妃安置在偏房中,等汝南郡王的审讯结果出来了,再问郡王妃也不迟。”
“好。”盛隆和看向她,缓和了容色,答应,“就依太子妃的。”
第124章
王洁儿被带走后, 盛隆和屏退宫侍,朝觅瑜露出一抹笑。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记得不要轻易说什么相信。”他叮嘱, “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 万事皆不可掉以轻心。”
觅瑜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然,他这话很在理,她方才的言行的确有些不妥, 倘若王洁儿并非清白无辜,她的轻信很有可能会坏事。
她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受教:“是, 纱儿知道了。不过, 我真的觉得郡王妃是无辜的, 她……她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盛隆和道:“我从前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
她一呆,轻嗔:“夫君!”
“我这例子举得不够贴切吗?”
“你——你讨厌!”
“好了。”盛隆和笑着握住她的手, “和你说正经的,发生了这样的事,生辰宴是继续不下去了,父皇和母后一定也会听闻消息, 派人前来询问。”
“父皇和母后那边有我应付,你不用操心, 至于与宴的宾客, 你想好要怎样打发了吗?”
这个问题,觅瑜还没有考虑过, 一时陷入迟疑:“这……可以什么都不说吗?”
“可以。”他道,“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样一来,纵使旁人心中有所猜测,也不敢随意妄言。”
觅瑜点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夫君先前的那份急召,是给我哥哥的吗?”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之后,她问道:“为何要召哥哥?南镇抚司不掌刑察,夫君如果想要审讯汝南郡王,应该召北镇抚使或是指挥使前来才对。”
盛隆和含笑梳理她的碎发:“照理是不该这么做,但盛淮佑的情况特殊,我不确保他被审讯之后,会吐露出什么话,找你哥哥是最稳妥的选择。”
也是,盛淮佑会做下这些事,原因皆出在她的身上,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抱有如此疯狂的情感,但这就是事实,让她的哥哥来最合适。
回想盛淮佑之前的表现,觅瑜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夫君。”她小声唤他,“你说,汝南郡王在方才说的那些……老天爷让他知晓真相……之类的话,指的是什么……?”
盛隆和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脸颊:“不急,等到审讯完毕,一切便会揭晓。”
沉稳的话语有力地安抚了觅瑜,驱散了盘旋在她心头的不安。
她点点头,漾出一个信服的笑容:“嗯。”
盛隆和拥住她,轻抚她的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吉量的禀报:“殿下,南镇抚司大人已到。”
盛隆和松开怀抱,看向觅瑜,询问:“你哥哥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她摇摇头:“不了,正事要紧,等审完之后,我再见不迟。楼下的宾客也在等着我。”
“好,都依你的。”他应道。
又问她,“宾客的事,你一个人能处理吗?要不要我帮你?”
觅瑜有些心动,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棘手,与宴的宾客又都是贵女,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发的,他能出面替她料理再好不过。
但她不想什么事都扔给他,增添他的麻烦,所以还是拒绝了,只向他讨教了一份说辞,准备等会儿面对宾客时用。
临走前,她拿起桌案上的花令,叮嘱青黛妥帖收好。
盛隆和含笑注视着她的举动:“不过一份花笺,不必这么紧张,纱儿若喜欢,我可以再写几份,每份都不重样。”
“这不一样。”她认真道,“这是夫君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意义非凡,生辰宴没了也就没了,这份花笺可不能没。”
盛隆和闻言神色微动,看起来想说什么,但又改了主意,笑道:“行,你收着吧。”
两人下了楼,在垂花帘处分别,一人去往厅中,一人前往阁外。
厅堂里,众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太子妃到来,连忙噤了声,起身行礼。
觅瑜免了她们的礼,照着盛隆和教的话,开口:“让大家受惊了,本宫在这里向你们赔不是。今日之宴,本宫会择日另办,还请诸位姐妹见谅。”
至于为什么受惊,她没有提,也没有人问,包括汝南郡王妃与许家大娘子的离席,也被众人忽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双方维持着一种默契,揭过了此事。
命宫人送走宾客之后,觅瑜转道去了花厅,晏妩娴与许娉婷正在里间等候。
见她到来,晏妩娴有些激动地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询问:“情况怎么样了?许娘子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说等你来了就能知晓,真是急死我!”
觅瑜稍感意外,她还以为,在盛隆和审问汝南郡王夫妇的期间,两个人已经交流了一遍知道的情况,没想到许娉婷什么都没说。
不过也是,以许娉婷的性格,的确不会随意置喙,尤其是此等大事,哪怕晏妩娴知道部分内情也一样。
她看向许娉婷,后者起身,向她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太子妃。”
“许姐姐不必多礼。”她亲切地扶起对方,“今日之事,还要多亏了姐姐,若非姐姐敏锐,这桩事不会这么快解决,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
“太子妃折煞娉婷了。”许娉婷低着头道,“太子妃对娉婷有再造之恩,娉婷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以滴水相报涌泉之恩,算不得什么。”
“今日之事,娉婷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娉婷的侍女也是一样。”
“好。”觅瑜莞尔,“有姐姐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许娉婷微微一笑:“太子妃言重了。”
“天色已晚,若太子妃没有要事,娉婷就此告退,改日再拜访太子妃。”
“也好。”觅瑜点点头,唤宫侍进来,“来人,送许娘子离宫。”
许娉婷离开后,晏妩娴有些酸溜溜地开口:“太子妃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觅瑜一愣,失笑道:“娴姐姐。”
“别叫我姐姐。”晏妩娴酸溜溜地哼出一声。
“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捉蛇,才得你一声姐姐,人家不过用鼻子闻闻香,就成了你的姐姐,可见你我的姐妹之情不过尔尔。”
“娴姐姐——”觅瑜含笑轻唤,挽上她的胳膊,道,“我们之间的姐妹情,怎么是旁人能比的呢?我叫她一声姐姐,与唤你为姐姐,是不一样的。”
晏妩娴仍不买账:“我听着没什么不同。”
“娴姐姐——”
“除非,你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晏妩娴乜她一眼,话语间还是有点发酸,“我也可以像她一样,保证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觅瑜服软:“好吧,我都告诉姐姐。”
晏妩娴她是能信得过的,并且,就像刚才说的,在还不清楚是什么蛇之前,对方就帮忙捉住了蛇,便是为了承这一份情,她也愿意告知真相。
只在提起汝南郡王的动机时,她有些吞吞吐吐:“郡王……他,一直以来……对我……”
晏妩娴来了兴致:“他对你怎么样?”
“他——”觅瑜轻声道,“娴姐姐,有一件事,我没有同你说。在圣上赐婚之前,我、我们家,曾与郡王府议过亲……”
晏妩娴震惊了:“什么?你、你和他——”
“不过没有成功。”她补充道,“太妃改了主意,进宫求圣上赐婚,让郡王娶了靖远伯之女。”
“我爹爹气不过,也进宫求圣上赐婚,圣上将我许配给太子殿下。之后的事,姐姐都知道,我嫁给殿下,成为了太子妃。”
晏妩娴不可思议地听着,声音有些发飘:“那,你和他——”
“我与郡王不过点头之交,当初议亲,是两家长辈的意思。”觅瑜澄清,“我对郡王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但……郡王对我……似乎……”
晏妩娴道:“他喜欢你?”
觅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晏妩娴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选择毒性轻微的青娘子,想来是怕伤害到你。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陷害郡王妃吗?”
“可行刺太子是大罪,一旦罪名坐实,整个郡王府都会受到牵连,他这么做有什么用?还是说,他准备和郡王妃同归于尽?”
觅瑜摇头:“我不知道。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也不了解他的性情,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喜欢得如此……疯魔。”
晏妩娴思忖着,道:“我倒是能理解几分他对你的感情。”
“首先,他肯定喜欢你,不然你们两家不会议亲。说不定,太妃会进宫求圣上赐婚,就是为了逼迫他娶别的女人。”
“其次,郡王妃虽然也是位难得的佳人,但远远及不上你,他在面对郡王妃时难免会有所比较,比较着比较着,对你的感情就越来越深了。”
“最后,他和郡王妃感情不合,你却同太子殿下夫妻情深,令人生羡。他由此心生嫉恨,可不变得扭曲疯魔了?”
“他为什么要嫉恨呢?”觅瑜不解,“如果他羡慕我和殿下夫妻情深,也可以和郡王妃过同样的日子,何必生出嫉恨?”
“因为他喜欢你嘛,”晏妩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不想和郡王妃过日子,只想和你过。”
“可我不喜欢他呀。”觅瑜道,“我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亲近,当初会答应议亲,也是爹娘觉得这门亲事可以。他应该不会误会我喜欢他……吧?”
晏妩娴一拍手心:“这不就对上了吗?”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求娶你而不得,心里已经够苦,还要眼睁睁看着你投入别人的怀抱,不给予他半点回应,留他一人在凄风苦雨里挣扎。”
“悲愤交加之下,他对你由爱生恨,爱得越深,恨得越深,恨得越深,爱得越深,如此循环往复,不断积累,最终于一朝爆发,不是很合乎情理?”
第125章
觅瑜怔愕。
“这……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晏妩娴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你本就招人喜欢,又差点成为他的妻子,他错失良缘, 因爱生恨, 有什么不可能的?”
觅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回想盛淮佑与她仅有的几次相处,对方都待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是一名再得体不过的谦谦君子,与疯狂沾不上边。
但在阁楼那会儿, 他又确确实实表露了疯狂之态,她光是在旁边看着,都有些被惊吓到, 所以……果然是像盛隆和说的那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罢了, 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左右最迟今晚, 她就能知道真相,不差这么一会儿。
晏妩娴看起来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太子殿下已经去审人了,到时候你对比一下结果,就能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她说着, 摇摇头,感叹一笑:“我也真是没看出来, 汝南郡王竟对你抱有这等心思。哎, 你家太子殿下知不知道这件事?”
觅瑜点点头:“殿下知道。”
晏妩娴道:“我不是说现在。他现在当然知道了,要不然怎么审人?我是说之前, 汝南郡王还没有犯事的时候,他知不知道郡王喜欢你?”
觅瑜仍旧点头:“殿下一直知道。”
“真的?”晏妩娴有点狐疑。
觅瑜颔首:“郡王喜欢我这一件事, 还是殿下提醒我的。在此之前,我从未往这一方面想过,甚至在殿下提醒之后,也是半信半疑,直到今日才彻底相信。”
晏妩娴不可思议地看着觅瑜。
“你——”她用一种饱含惊异的口吻道,“你可真是——能耐。”
觅瑜不解:“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什么不妥。”晏妩娴摇摇头,“你这样……挺好的,对,挺好的。”
觅瑜不明白对方在打什么哑谜,但也没有追问,微微一笑,算是揭过。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晏妩娴就告辞了。
觅瑜本想让晏妩娴等一会儿,看能不能等到兄长审讯结束。
但转念一想,这场审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久等无益,她的哥哥与娴姐姐之间也不缺这次见面,遂打消了这一念头,亲自送晏妩娴至东宫门口。
之后,她前往偏房。
回廊下立着几名护卫,另有两名宫女守在门口,看见觅瑜,皆恭敬行礼。
其中一人道:“太子殿下有命,太子妃若想见郡王妃,需带人进去,不可孤身而入。”
觅瑜一怔,没想到盛隆和会考虑如此周全。
同时,她也有些惭愧,因为如果没有这声提醒,她可能真的会独自进去。
一旦王洁儿心怀不轨,或是在经受打击和刺激之后发疯,抑或身上有什么盛淮佑设下的、没有被发现的机关陷阱,那就糟糕了。
看来她还是太轻率了,往后得好好向盛隆和学习,免得他再为她操心。
她颔首应道:“好,本宫知道了。”带着青黛与慕荷进了房。
房内,王洁儿低着头,静静地坐着,好似没有察觉旁人的到来。
觅瑜张口想要唤“郡王妃”,话至唇边,又改了主意,道:“王姑娘。”
王洁儿身形微动,缓缓抬头。
她面容枯槁,神情黯淡,好似在瞬息之间老了十岁。
她呆呆地盯着觅瑜,仿佛没有认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迟缓地起身,想要行礼:“参见太子妃……”
觅瑜温和阻止:“不必多礼,坐吧。”
王洁儿缓缓坐回原位:“不知……太子妃前来,有何要事?”
“没什么事情。”觅瑜微笑道,“就是过来看看你,同你说说话。”
王洁儿闻言,发出一声似泣非泣的笑:“太子妃宅心仁厚,妾身感激不尽……不过,太子妃其实不必过来,不必……”
看着她了无生趣的模样,觅瑜心中升起一阵不忍,柔声劝慰:“前尘已矣,来日如斯。王姑娘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要相信,自有柳暗花明之时。”
王洁儿怔怔地听着,含出一层眼泪:“不错,前尘已矣,来日如斯……可是,妾身的前尘该如何矣?来日又在何处?”
“太子妃仁善,肯唤妾身一声姑娘,然而,在他人眼中,妾身已经是郡王妃,不再是王家女,更不再是妾身自己……”
昏黄的日光透过窗棱洒进,照亮一方天地。
王洁儿伸出手掌,置于细碎的浮尘中。
“如今,妾身就像这一缕日光,再过不久,便会消散。”
“妾身……等不到柳暗花明时了……”
离开房间时,觅瑜的心情颇有些沉重。
她缓缓在廊上行着,询问侍女:“关于汝南郡王妃,你们觉得如何?”
青黛撇撇嘴,道:“奴婢不觉得如何。香囊被人做了手脚也就算了,送给太子妃的贺礼也有问题,这位郡王妃竟半点不曾发现,真是难以置信。”
慕荷小声道:“奴婢倒是觉得,郡王妃挺可怜的……毕竟,她是被圣上赐婚的,拒绝不了这门亲事,在嫁给郡王之前,也难以了解郡王的性情……”
“是啊。”觅瑜感慨,“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能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青黛道:“可在之前,郡王不是说,郡王妃是看中郡王的地位,主动接近他的吗?想来,郡王妃是乐意这门亲事的,只是没想到郡王不乐意至此。”
慕荷轻声辩驳:“这些只是郡王的一面之词……”
青黛想了想,点点头:“也对,不管是郡王还是郡王妃,都不能尽信。反正奴婢只要太子妃好好的就行,至于其他人,奴婢管不了那么多。”
青黛的前半段话,正是觅瑜心中所想。
真相究竟如何,只有等盛隆和审讯完毕,才能知晓。
回到寝殿时,已是夕阳西下。
觅瑜在昨晚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经历了这么一连串事,一时只觉得精疲力尽,连晚膳也不想用,略略让侍女梳洗一番,便靠着锦榻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夜色取代了暮色,榻边也多了一人,正低头凝视着她。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神色。
迷迷瞪瞪间,她喃喃唤出一声:“瞻郎……”
盛隆和扬起眉:“你果然还是喜欢瞻郎。”
觅瑜霎时清醒过来,连忙道:“不,我都喜欢。隆哥哥,夫君——”
她一边胡乱喊着,一边撑着手坐起身,问他:“问完了吗?”
“问完了。”盛隆和扶着她坐稳,“他都招了,毒蛇是他放进盒子里的,香囊也是他做的手脚,王氏是被他陷害的。”
“还有太妃,是他故意把窗户打开,让风雨进来,又说了不少气人的话,气得太妃直接晕厥,醒来后就瘫了。”
饶是早已料到真相,觅瑜也还是听得一阵惊愕:“他、他竟然——如此心狠?连太妃都不放过?那可是他的亲娘。”
“盛家人不一向如此吗?”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当皇帝的可以对幼子下手,当郡王的自然也能对亲娘下手,不过上行下效,家风而已。”
觅瑜一呆,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也是盛家人……”
“我倒希望我能随母后姓周。”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算了,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
他顿了顿,定定看她一眼,开口:“根据盛淮佑的说法,他从一年前初见你,就对你一见钟情,并在后来越发喜欢,喜欢得无法自拔。”
“太妃原本没想过求旨赐婚,只劝他放弃对你的心思,是在他执意不肯后,才进宫求了父皇,迫使他不得不娶别的女子。”
“因着这一缘故,他对太妃颇有怨怼,对王氏也甚为厌恶。”
觅瑜怔怔地听着:“所以,他故意让太妃受惊瘫痪,设计陷害郡王妃?”
盛隆和道:“他在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么做。”
“你还记不记得,六月时,我们在西市的酒楼撞见过他一回?”
“那时的他虽然看你的眼神也不对劲,但至少能够克制住自己,没有让我想一脚踹他下楼的冲动。”
觅瑜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拢了拢颊边碎发,道:“嗯,我记得。”
那会儿,他还是盛瞻和,言行得体,涵养甚佳,只讽刺了盛淮佑两句话,便没有多加理会,带着她离开了。
而现在,当她知道他不仅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之后,再回想当日情景,就怎么想怎么奇怪了……
更令她觉得奇怪的是盛淮佑。
就像盛隆和说的,当时的盛淮佑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名谦谦君子,无法与今天的他扯上关系,更无法想象出他会做下这些事情。
从六月距今,不过两个多月,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难道是因为澜庄公主一案里,他被指为凶手,在关入大牢期间受到了什么刺激?
还是……与他先前所言的,老天爷让他知晓真相一说有关?
“与两者都有关。”盛隆和道。
觅瑜追问:“什么关系?”
盛隆和敛眸,没有立即回答,仿佛在斟酌着要怎么说。
这种反应很不寻常,他一向有话直言,鲜少像现在这般迟疑。
觅瑜的心有些不安地悬起。
她握住他的手,轻唤:“夫君。”
盛隆和微微一笑,反握住她,温暖的掌心传递来一阵暖意:“放心,我不会瞒着你。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与你之间再无秘密。”
“只是……”他的目光里蒙上一层浅浅的忧虑,“我希望你在听了后,能够保持冷静,不要像两个月前那样,让我担心,好吗?”
第126章
两个月前?两个月前发生了很多事, 澜庄公主遇害,她滑胎小产,还有……她与他因为邪书一事的争吵, 她的消沉, 他的决定。
觅瑜怔怔地想着, 一颗心逐渐往下沉。
“和……那本书有关吗?”她轻颤着开口。
“和那本书没关系。”盛隆和拢着她的手,“但性质差不多。”
“性质……?”她凝眸看他,含着惶惑和不解。
“被关押在大牢期间,盛淮佑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内容和那本书里写的差不多。”盛隆和道,口吻听起来颇为不在意,仿佛在谈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娶了你, 但是没有能力护住你, 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抢走。醒来后他就疯了, 觉得你应该是他的妻子。”
觅瑜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他、他做了这样一个梦?”她恍声询问。
他点点头。
她的声音越发恍惚:“他……他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盛隆和握紧她的手,温言安抚:“他怎么会做这种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梦醒后的想法和行动。”
觅瑜摇头:“不,很重要……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夫君忘了吗?”
盛隆和继续安抚:“你的梦与他的不同,你梦到的是零星的片段, 而他——用他的话来说,仿佛在梦里度过了一生, 醒来时甚至忘了今夕何夕。”
“所以他才会变得疯魔, 因为他认定,那就是他本来该拥有的人生。”
“这种想法十分可笑。”他的声音漫出几分冷厉, “梦里的他虽然娶了你,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你, 还在澜庄公主一案中被诬陷为凶手,丢了性命。”
“他之所以会在牢中入梦,是因为梦中的他正是在牢里被迫服毒自尽。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人生有什么好的?他应该庆幸现实中的自己没有经历。”
觅瑜还是摇着头。
“我不在乎他的想法,”她黛眉轻蹙,丹唇轻咬,感到万分难受地开口,“我只在乎他的梦……他的梦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这、这代表什么?”
“代表这些事真的发生过,在我们的前世。”盛隆和平静地回答,“你是这样想的吗,纱儿?”
觅瑜发出一声哽咽。
“我不知道……”她泫然欲泣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想……”
盛隆和捧过她的脸颊,举止分外温柔:“不知道就不要去想。凡无事时,一切预先思虑,皆是邪妄。祖师的这句训言,纱儿不会没有读过。”
她当然读过,可是——“现在算得上无事吗?”
“当然。”他肯定,“你和我都好好的,怎么不算无事?”
觅瑜勉强笑了笑。
“隆哥哥。”她唤道,也不管什么称呼了,她现在又难受又不安,只想从他身上寻求依靠,管不得其它许多事情。
“你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还是真的这么想?”
盛隆和道:“既是为了安慰你,也是真的这么想。”
“你——你觉得,这件事不重要吗?”
“它很重要吗?”他反问,“导致了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觅瑜有些不能理解:“它让汝南郡王陷入疯魔,由此导致太妃瘫痪,郡王妃也受到牵连,整个郡王府朝不保夕……这样的后果,不严重吗?”
“那是汝南郡王府的事,与我们无关。”盛隆和道,“非要说有,也只有你的生辰宴受到了影响,你如果在意,改日我可以再给你举办一场。”
“不,不用。”她连忙推辞,“我不在意,从前我也没办过什么生辰宴,这点影响不算什么……倒是连累你,要应付父皇和母后。”
“无妨,”他含笑道,“父皇和母后那边我应付惯了,碍不着什么事。”
“你才是真的难题。”他加重话音,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吗?生怕你像两个月前一样,钻进牛角尖里不肯出来。这回我可没招了,总不能让盛隆和消失,让盛瞻和出来。”
觅瑜被他说得一阵难为情,低下头,小声回话:“纱儿刚才也没怎么样……就是执拗了点,和夫君争了两句,又没有哭……”
“哭了倒还好。”盛隆和道,“你哭时,我虽然也心疼,但多少有应付的法子,欲哭不哭才是真的要命,话说重了不好,轻了没用,简直令我束手无策。”
觅瑜微感矜赧地笑了。
盛隆和也笑,笑容里带着刻意的放松。
他轻拍她的脸颊:“想通了?不难受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她道,“但是,有些地方,我还是……”
“想不明白?”他接过她的话。
她点点头。
“哪里不明白?”他问道,“说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解惑。”
“不过像‘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之类的就不用问了,我要是能知道答案,我早就成为祖师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同你掰扯。”
觅瑜再度莞尔。
这是她最喜欢盛隆和的一点,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能逗她开心。
哪怕她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笑,她也仍然忍俊不禁。
心情一放松,许多话就变得容易说了。
“其实,纱儿刚才感到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她剖析自己的心理。
“汝南郡王会做这种梦,其他人会不会也做类似的梦?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不敢去想。”
盛隆和想了想,回答:“发生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觅瑜轻嗔:“我是说认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含笑回答:“我也是说认真的。”
“就说盛淮佑,他做了什么事?让太妃瘫痪,设计陷害郡王妃,毁了你的生辰宴?这三件事虽然不小,但也算不上大。”
她不解:“让太妃瘫痪,这件事还不算大吗?”
“对太妃本人而言自然算大。”盛隆和道,“但对我而言,远远比不上你的生辰宴被毁,在旁人看来更是无关痛痒。”
觅瑜抿着唇,迟疑道:“或许,这是因为汝南郡王的能力不足?如果换有能耐一点的人来,结果会大不相同?”
“当然,”他笑着附和,似乎对她的评价非常满意,“你说得很对,盛淮佑就是个废物,三件事勉强办成了一件半,说出去简直令人笑话。”
“但这世上有能耐的人本就稀少,多的是愚蠢无能之徒,就算有一百个人做了梦,对大部分人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觅瑜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们看过那本书,相当于也做了这种梦,我们做了什么事吗?”
“还有高守文。”他列举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比盛淮佑聪明,时间也比盛淮佑多,他做成了什么事吗?他甚至被折磨得不想再理会任何事,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幻梦。”
觅瑜呆呆地听着。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依照他们之前的讨论,高守文是再世之人,在重获新生之后,做出了很大一番努力,试图改变命运,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唯一例外的许娉婷,也是在他主动放弃后才有的改变,并且仍旧遭遇了不幸,如果让他重新选择,恐怕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放弃。
“可是,”她喃喃道,“或许高小公子也不够有能耐呢?或许……换了父皇或者母后来,换了他们做这种梦,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换施不空来也没用。”盛隆和毫不客气地评价,“只是一个梦而已,就算你在梦中度过了一生,知晓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又能如何?”
“梦中办不成的事情,醒来后就能办成了吗?遑论梦里与现实大相径庭,把梦境奉为圭臬,照进现实,是最愚蠢的举动。”
觅瑜听着,心中不觉一动。
“怎么了?”盛隆和看出她的异样,关切询问。
“我……”她张张口,“我想到——不,不是想到,是想起——我想起,我曾经问过你,假使神妙真人是为了拯救苍生,才选择——”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当初,她以为他是九皇子,弟弟的死虽然使他受到打击,但说到底与他无关,凶手是神妙真人。
并且,在那时候的她看来,他身患臆症,认为弟弟还活着,一切尚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她才能询问他,如果神妙真人是为了拯救苍生,才选择要了十皇子的性命,他会怎么做。
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十皇子,当年死去的是九皇子,再让她询问相同的问题,就太残忍、太过分了。
因为九皇子不仅仅是死在神妙真人的手里,还是为了救他而死。
假使神妙真人同高守文一般,知晓某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为了拯救苍生而选择除掉他,那么,这不就代表着——
九皇子,是因为他而死。
他害死了他的兄长。
这样的问题太可怕了……她说不出口。
但有些话不是她不说,盛隆和就猜不到的,他是如此的敏锐,见微知著、洞若观火,她从来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他。
他慢慢笑起,轻声问她:“纱儿觉得,施不空是因为知晓将来之事,才想要我的性命?”
第127章
看着盛隆和的笑容, 觅瑜的心一阵收缩。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月前的她明明在努力微笑,他却没有半点愉快的神情了。
原来, 有的时候, 笑容真的会让人感到痛苦……
“不!”她慌忙否认, 反握住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仿佛这样做就能使他的笑容消失,她的难过消失。
“纱儿没有这样觉得!神妙真人他、他就是个妖道!纵使他真的窥得了什么天机, 也不代表他能做下这种——恶事!”
“他当然是个妖道。”盛隆和道,“我也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付出代价。”
“但是纱儿, 这和你的问题不冲突。”他看着她, “恶人行事也需要章法, 尤其像他这样自以为是的恶人,更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你看来, 他这么的理由就是为了拯救苍生,是不是?”
觅瑜摇着臻首,几乎想要落泪。
“他的理由是什么,我们何必在意呢?”她带有几分哽咽地道, “他是一个妖道,妖道的想法, 怎么会是正确的呢?”
盛隆和缓缓抽出手掌。
一瞬间, 觅瑜的心沉入了谷底。
好在下一刻,那双手掌就移到了她的面庞上,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驱散了她心底的凉意。
“是, 我们无需在意。”他漾出一抹淡淡的笑,笑容虽浅,却能抚慰人心。
“所以纱儿也不用在意。难道你觉得,我会因此认为,自己是害死兄长的罪魁祸首,把一条命赔出去吗?”
她一怔,喃喃地看着他:“隆哥哥……”
“我还没有迂腐到这个地步。”盛隆和道,“没错,我哥哥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若非如此,他可以好好地活着,成为太子,拥有我现在的一切。”
“然而,如果不是因为施不空,我们都可以活着,都不必死,甚至在当年,我们兄弟的见面和身份交换,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才是害死我哥哥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弄错。”
觅瑜愣愣地听着。
她注意到了他话中的一个关键。
“为什么,”她充满困惑地询问,“神妙真人会同意你们见面呢?他——他料到了后头会发生的事吗?”
“我不知道。”盛隆和回答,“不过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你呢?”他看着她,“你相信我吗,纱儿?”
觅瑜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她发自内心道,“我相信你能办到,夫君。”
“我——我刚才是一时糊涂,才会说那么多糊涂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盛隆和湛湛笑了。
笑容霄朗,似拨云见月,洒下清辉。
“你才是不要往心里去。”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哪有人问着问着,把自己给问哭了的?简直叫我无处说理。”
“下次你可不能这样了,别问题没问出来,反把我吓出个好歹。”
觅瑜的脸有些羞愧地红了。
她颔首轻应:“嗯,纱儿不会了。”
盛隆和却没有露出多少放心的神色。
“你别答应得乖巧,事到临头又忘记,到最后,该钻的牛角尖还是钻,该落的眼泪也还是落,让我为你担惊受怕,坐立不安。”
觅瑜被他说得越发羞愧,垂下头,小声辩解:“纱儿没有哭……”
盛隆和盯着她:“我的重点是哭吗?”
觅瑜不说话了。
因为她无言以对,她就是这么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情感会像浪潮一样迭涌起伏,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她只能讷讷着,伸手去牵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唤他:“夫君……”
这是她应对他的最后手段,每当她露出这般姿态,不管他有多气闷,都会举手投降,不再为难她。
这次也是一样,他的神情软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算了,你爱哭就哭吧,只要最后能止住泪就行。”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来还债。”
觅瑜矜赧一笑:“夫君……”音色绵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
盛隆和自然听了出来,当下俊眉一扬,伸手抬起她的下颔,对着她的唇落下一吻,推开贝齿,纠缠小舌,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她亦柔顺迎合,努力让他心满意足。
神妙真人一事就此揭过。
话题重新回到了盛淮佑的身上。
“汝南郡王的说辞,哥哥也听见了吗?知晓他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才会变得如此疯魔?”觅瑜询问。
“嗯,他听见了,也知道了。”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应声,把玩着她的发梢,“不过他大概以为盛淮佑是真的疯了,毕竟,哪个正常人会把梦境当真呢?”
“更不要提这梦境荒诞不经,不说别的,只说关于你的部分,就完全是无稽之谈。你哥哥听了之后,脸色可不怎么好。”
这话一出,觅瑜的脸色也变了。
据盛隆和的说法,盛淮佑的梦境与邪书中的无二,那么,她的哥哥岂不会听到,她先后被太子和奇王……这、这让她以后有什么脸面对兄长?!
“他、郡王他是怎么说的?”她紧张不已地询问,“不会、不会把梦境里的——都说了吧?”
“放心。”盛隆和很明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含笑亲了亲她的额角,宽慰。
“经过东风楼的那一场问询,盛淮佑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回答时颠三倒四,话不成句,寻常人很难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真的吗?”觅瑜无法放心,怀疑他是在安慰她,“如果寻常人听不懂,那你是怎么听懂的?还和我说得头头是道……”
他解释:“我是因为看过那本书,才能听明白他的话。”
“至于你哥哥,大约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出了他在肖想你,肖想得不仅在梦中娶了你,醒来后也分不清现实,以为你是他的妻子。”
“当然,光是这份肖想,于你而言也已是大大的冒犯。”他淡漠了神色。
“再加上你们两家曾经议过亲,他这样的反应很容易使人生出误会,以为你与他有什么过去。”
“所以你哥哥的脸色才会变得不好,如果不是顾忌有我在场,恐怕他会直接给盛淮佑一顿教训。”
觅瑜松了口气。
还好,她的哥哥没有听到……她的脸面保住了。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他问道:“你怕什么?就算盛淮佑说明白了也没事,你哥哥只会以为他真的疯了,疯到做出这种荒谬绝伦的梦。”
她含羞嗔他一眼:“夫君又不是我,当然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也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当初一起看那本书时,我就无法理解了。”
“明明书中的我们两人都被写得面目全非,你却表现得好像只有你一人遭了罪,害得我不得不压下窘迫的情绪,花费心思来安抚你。”
觅瑜才不信他的话:“夫君若是真的觉得窘迫,就不会在看完那本书后对我……做出那些……举动了。”
盛隆和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什么举动?”
可惜他脸上的笑容出卖了他,明晃晃地表示着,他记得清清楚楚。
觅瑜羞臊地再度嗔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笑容愈深:“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温热的气息与她的交织,伴随着低哑的询问,氤氲开旖旎的水墨。
“要不然,纱儿帮我回忆一下?”
觅瑜的心跳加速,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禁不住双颊泛红,耳根发烫。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推拒:“不……”
盛隆和欺身跟进:“纱儿——”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挑动了她的心弦,拨出一连串颤音。
觅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似乎被泡进了热酒里,整个人都醉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盛隆和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不过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说得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她的腰肢发软,几乎倒在他的怀里。
“夫君……”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青黛的禀报。
“启禀殿下,吉量总管求见。”
觅瑜一惊,真的倒在了盛隆和的怀中,被他稳稳接住。
熟悉的竹叶香扑面而来,令人心醉,可惜她无暇沉浸其中,手忙脚乱地从他的怀里退出,与他拉开距离,连带着脸上的红晕也一并褪去。
盛隆和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皱着眉,沉声喝问:“什么事?”
青黛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答:“总管没有说,只道,是、是十分要紧的事情,求殿下一见——”
觅瑜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轻碰他的手,示意他对自己的侍女态度好点,青黛又不是故意要打断他们的。
不知她的示意起了效,还是盛隆和想起了那件要紧的事,他的眉头逐渐舒展,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在这里等着。”他叮嘱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起身下榻,在整理好衣襟后离开寝殿。
觅瑜留在榻上,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旋又压下。
她默默责备自己,这有什么好失落的?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再说,昨晚她被他折腾得那么累,今天早上险些起不来,难道还想重蹈覆辙?明天她可没有被免了请安,要是迟了去长春殿的时辰,那可真的颜面扫地。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装睡?她今天的确有些累了,经受不起另一轮的折腾。
觅瑜思忖着,陷入了犹豫。
她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不过片刻,盛隆和就回了寝殿,她错失了最佳的装睡时机。
她一面暗自叹惋,一面浮起隐隐的期待,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询问:“吉量来找夫君,是为了何事?重要吗?”
盛隆和轻描淡写地回答:“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因为没有我的吩咐,他不敢擅专,所以特地过来请示。”
话毕,他含笑朝她伸出手,道:“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去赏赏月?”
第128章
盛隆和的邀约, 觅瑜自然不会拒绝。
她矜持又欢喜地抿嘴笑着,点头应下,唤青黛慕荷入内, 服侍她梳洗打扮。
盛隆和在一旁道:“不用太麻烦, 不过随意走走, 简单一些即可。”
但觅瑜还是梳妆得很仔细,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在晚上,她也想在他面前展示出最好的自己。
好在她小憩前只是卸了钗环, 脱了外裳,不需要怎么重新梳妆,很快便好了, 同他一道离了寝殿。
初六的夜晚, 上弦月皎洁柔和, 洒下一片清辉。
觅瑜在廊上缓缓行着,仰头望着天边的弦月, 不由莞尔。
“今夜的月色果然甚美。”
盛隆和的心思却不在赏月上。
他带她来到了韵心池。
池水粼粼,倒映出一轮碎月,漾开澄澈透明之景。
池心有一方知春亭,居东宫四亭之首, 亭边栽花种草,每当春至, 便有大片绽粉抽绿, 是谓知春。
如今虽在仲秋时节,美景亦毫不逊色, 金桂飘香,红枫遍染。
盛隆和带着觅瑜登上知春亭。
看见里面置备着的一桌酒菜, 觅瑜一怔:“这是……?”
盛隆和微笑道:“如纱儿所见。”
“来。”他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斟了两杯酒,“美景既有,美酒岂能缺席?正所谓举杯对饮,共邀明月,不外如是。”
他将其中一杯酒递给她:“娘子,请。”
觅瑜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含着矜持又羞赧的笑容接过,浅声欢应:“多谢夫君。”与他相敬,浅酌了一口。
酒水甘甜,带着一丝清冽,在这秋天的夜晚不燥不寒,恰到好处,细细品味,还能品出一点桂花的香甜,味道很淡,却不容忽视,堪为点睛之笔。
她问道:“这是桂花酒?”
盛隆和颔首:“最新酿的,陈酒怕你喝不惯。”
他推给她一碗香薷羹:“听侍女说,你还没有用晚膳就歇息了?这可不行,你忘记岳母叮嘱的了?要好好将养身子。”
“倘若我没有带你来这儿,你是不是就准备不用这一顿了?”
“当然不是。”觅瑜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有些累,想赶紧休息,就……一时忘记了……”
“累了也不能忘。”盛隆和道,好在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叮嘱她,“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觅瑜乖巧地应了一声,低头用起香薷羹。
羹点香甜软糯,热气腾腾,显然是才蒸出来的,距离放到石桌上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难道他之前离开时,不仅见了吉量,还吩咐膳房蒸了羹点,置备了这桌酒菜?之所以会邀请她出来赏月,也是为了让她用晚膳?
说起来,他有用过晚膳吗?是不是审完盛淮佑,就直接到了寝殿里看她?那他有什么资格说她,明明他也和她一样,不注重自己的身子……
觅瑜在心里嘀咕。
当然,面上她不敢有半点置喙。她还记得他白天发怒时的模样,虽然他现在笑吟吟的,但难保不会变脸,就算只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也足已令她心颤。
都是他不好,扮什么潇洒不羁的奇王,扮得久了,让她险些忘了他的另一面——威势慑人的东宫太子。
她舀了一勺羹,送至盛隆和的唇边,柔柔道:“夫君也请用羹。”
盛隆和含笑接受了她的分享。
看着他的笑容,不期然的,觅瑜回想起来,在他们新婚头一天,他也曾命膳房给她蒸过一道香薷羹,并且口味与清白观的十分相似。
当时她还很疑惑,不明白他是怎么让膳房办到的,毕竟尝过羹点的是盛隆和,不是盛瞻和,他怎么知道这道羹是何口味?
现在她知道了,但还是有些好奇。
她问道:“这香薷羹的味道与清白观的如此相似,夫君是如何让膳房制出来的?”
盛隆和不甚在意地回答:“去年冬天,我在太乙宫时,特意跑了一趟清白观,请掌勺的道长写了一张方子,回东宫后让膳房照着做的。”
觅瑜:“……”
这回答真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不过——
“道长他们不会觉得奇怪吗?”她问道,“要和我成亲的是太子,夫君身为奇王,却为了这桩亲事花费心思,这……”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理所当然道,“做弟弟的,为兄长的亲事费一点心,讨要一张方子作为新婚贺礼,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但、但是,”她有些磕绊地道,“师叔他们都看出了你喜欢我,你巴巴地去讨要方子,他们不会——”
“不会什么?”盛隆和扬起一抹促狭的笑,“不会觉得我很可怜,喜欢的姑娘要嫁人了,嫁的还是自家兄长?”
觅瑜没有吭声,但默认的态度表明了,她就是这个意思。
盛隆和看在眼里,笑意愈发悠然:“放心,在你的师叔们看来,我即将把他们最疼爱的小辈娶到手,还不自知,可怜没有,可恨倒有几分。”
觅瑜的双颊微微泛红,羞嗔:“夫君又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等今年冬天我带你去清白观,你问问他们,就能知道了。”他优哉游哉道。
“再说,你怎么确定,我是巴巴地讨要方子?而不是命令他们给我?要知道,我可是奇王,他们都得听我的话。”
觅瑜的脸不红了。
她开始有些变色。
“你,”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不会对师叔他们无礼了吧?”
盛隆和笑得更深:“你猜?”
“夫君!”
“好,不猜,我直接告诉你。”他安抚着,端过她手中的香薷羹,舀起一勺喂她。
“我像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吗?他们是你的长辈,我自然万分礼敬,唯恐有哪处不周,我又不是真的有病。”
觅瑜闷闷咽下:“谁叫你那么含糊其辞……夫君真讨厌,总是喜欢逗弄纱儿。”
他又喂了她口:“那也建立在你不信任我的前提上,你若信任我,哪里需要担心?”
觅瑜不喝了,抿着唇嗔视他。
盛隆和举手投降:“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你快把这羹用完,再放下去就真的凉了。”
“……夫君也没用晚膳。”
“对,我也没用,所以我置了这一桌酒席,和你一块用。”
“……我不想用这羹了,我想吃别的。”
“行,你想吃什么?”
“我自己来……”
喁喁间,弦月悄然高升。
周围忽然亮起一盏灯,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数盏灯笼自亭角延伸至湖边,灯火辉映,照亮了大半个池面。
灯笼样式各异,图案也不尽相同,构成一幅别具风情的池灯夜景,有彩蝶飞鸟的图案映照在亭间的柱子上,随风振翅,栩栩如生。
觅瑜又惊又喜,起身环顾四周:“这、这是——”
盛隆和跟着她一块走到亭边,含笑看着她,充满柔情地道出祝贺:“生辰快乐,纱儿。”
觅瑜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清眸潋滟,倒映着四周飞舞的蝶鸟,晃动着池水的波光:“这、这是——夫君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吗?”
“算是吧。”盛隆和道,“比起贺礼,我更愿意称呼它为惊喜。怎么样,是不是感到很意外?”
觅瑜用力点头。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凝视着亭柱上翩飞的烛影,继而远眺周围的灯景,“这是怎么办到的?”
“一点小技巧,知道了就会觉得无趣,纱儿还是不知道的好。”他笑着和她一起欣赏,“只能说,吉量这回总算没有办坏了差事。”
觅瑜反应过来:“他先前求见夫君时,所说的要事,就是这件?”
“对。”他承认,“原本的计划是带你在湖中游船,游到这韵心池,没想到你的生辰宴出了事,打乱了计划,我便改成了直接带你来到这里。”
觅瑜恍然。
难怪她让青黛收好花笺时,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微妙,似是想说什么,原来那并不是他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她询问盛隆和,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吉量说漏嘴后,我还在苦恼要怎么瞒过你,没想到你直接误会了,正好。”
她抿着唇,漾出柔美的笑影:“夫君可真是能沉得住气,半点风声也不透露……”
他笑着道:“我若是沉不住气,早早告诉了你,这会儿你如何能感到惊喜?”
觅瑜的确非常惊喜,甚至在心里觉得,她会一辈子记住今晚,永不忘记。
但她不想让他太过得意,故意装出一副怀疑的模样,道:“其实夫君是忘了有这一回事吧?要不然吉量怎么会来求见?”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他因为口风不严,害得我的惊喜险些泡汤,心里正惶恐着,想要将功折罪呢,可不得上赶着来见我?”
“还好他这次没有再搞砸,否则他就真的别想在我这里办事了。”
她不信:“他是夫君的心腹,怎么会因为一次说漏嘴就不得用?”
他道:“正因为他是我的心腹,嘴才要更严,不然我要他来做什么?”
闻言,觅瑜的眸光闪了闪,没有做声。
盛隆和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变化,询问:“怎么了?他还说漏过什么事?”
觅瑜有些迟疑。
人家为了她的生辰忙前忙后,花费这般大力气,她在这里说三道四,坏人前程,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可能很重要,关系到他的安危,遂决定实话实说。
她道:“当初,纱儿试图医治夫君的臆症,端着药去书房时,他在外头偷偷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根本没有服过药,让我劝着你好歹服下一碗。”
“哦。”盛隆和抬手摸了摸鼻尖,“这件事啊。”
这件事……?
觅瑜一愣:“夫君——夫君知道?”
他干咳一声。
“怎么说呢,”他看着外面的灯景,“不能算是我知道。因为他是在我的授意下这么做的,我——故意让他告诉你,我没有服过药。”
第129章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
盛隆和再度低咳一声:“原因有两点。”
“其一, 是让你知晓,这些年来,我的病情之所以没有好转, 不是因为我病入膏肓, 药石罔效, 而是我不配合,没有服药。”
“其二,”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又离开,“是让你在劝我服药时上点心,别把药放下就走了。”
“上心?”她有些困惑地重复, “纱儿在那个时候, 对夫君不上心吗?”
“不。”他飞快地否认, “你对我很好,是我贪心不足, 想要你更多的关怀,所以……耍了点小把戏。”
觅瑜还是很困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样的关怀,以至于伙同吉量骗她。
不, 不对,他在过去的那些年里, 有服过药吗?
“没有。”盛隆和道, “吉量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太医院开的药, 我一碗也没有服,全部倒了滋养花草。”
那就是没有骗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是装病,不是真病,假使服下那些药,他没病都成有病了,正所谓是药三分毒……
说来,他服下了不少她端过去的药,虽说有她日日诊脉,没发觉他的身体有何异常,但终究不能掉以轻心,等会儿回去后要仔细看看……
——不对,她又想偏了!
他骗她也好,没骗她也好,都不要紧。
重点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要得到她什么样的关怀?
觅瑜疑惑地询问盛隆和。
对方的回答是看她一眼,有些收敛地笑了笑,没说话。
这样的反应很不常见,她越发好奇,努力回想,在她听闻吉量那番话之后,她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使得他心满意足,认为获得了她足够的关怀。
然后她的脸就红了。
因为她想起来,为了哄他服药,她答应了他许多无理的要求,被他折腾得颠来倒去,夜夜不得安稳。
他——他竟是为了这等——
觅瑜羞臊不已,双颊火辣辣地发烫,恨不能投入冰凉的池中。
“你——”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声音都有些变调。
盛隆和努力敛笑,伸手欲揽住她:“纱儿——”
她忿忿避开:“不要碰我!”
他还是把她抱进了怀里,半是安抚半是赔罪地慰哄:“好纱儿,我承认,我是有些混账,但也是因为喜欢你。”
“我也不是真心想欺瞒你,不然我就不会告诉你真相了,是不是?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不好——”她梗着脖子,偏过脸不去看他,“你因为韬光养晦的需要,装病骗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利用这一点来——欺负我?你太混账了——”
“这怎么能算是欺负你呢?”盛隆和笑着哄她,“你是我的妻子,难道不该与我共享鱼水之欢?且我瞧着,你在那时的反应,也很乐在其中——”
觅瑜红着脸,嗔目视他:“你还说!”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好,我不说,我向你道歉,向你赔罪。好纱儿,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她仍是充满羞恼:“我已经原谅了你许多回……”
他含笑抚上她的脸庞:“那便再原谅我一回?”
觅瑜抿着唇,不吭声。
但这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态度,盛隆和看在眼里,笑意徐徐湛开,低头亲了她一下:“好纱儿。”
她细声轻哼:“你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伏低做小,说我好话了……”
他扬起眉:“这可就是胡说了,平日里我待你不好吗?”
她抬眸瞧他一眼,又垂下:“好是好,但,和现在不一样……”
盛隆和想了想,一笑:“嗯,我明白纱儿的心思了。从今往后,我会尽力向今晚靠拢,待你殷勤一点、软和一点。”
觅瑜会相信他的话才怪,他天生就不是这等模样,但凡他略略收敛笑,面无表情一些,都能使人心生敬畏,遑论其它?
譬如此刻,他才一得到她的原谅,服软不过一刻,就立即恢复原样,开始寻她的不是。
“在服药这件事上,我的确有错,但你也不想想,吉量是我的心腹,这等大事,他怎么可能擅自告诉你?”
“怎么不能?”她不服气道,“我既是你的妻子,又负责给你治病,他不告诉我,告诉谁?”
“他谁也不能告诉。”盛隆和道,“他是我的心腹。纱儿,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这代表着,没有我的吩咐,他不会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
觅瑜一怔。
“我、我当然知道这点……”她有些不自信地小声回话。
“但是,我是你的妻子呀,在我嫁给你的第二天,你就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从今往后,我是这里的女主人……”
“不说别的,便说给我的生辰惊喜,吉量不就对青黛说漏嘴了吗?”
“所以他急着将功补过。”盛隆和道,“而且,生辰惊喜与我服药一事不一样,前者远不及后者重要,他便是口风再松,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觅瑜闻言,安静了片刻。
她轻轻垂下眸,卷翘的睫翼洒落一片阴影。
“我,”她小声开口,“我是不是,并不算东宫的女主人?在这里……真正能够做主的,只有夫君一个?”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盛隆和捧起她的脸,“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上了皇家玉牒的太子妃,你不是这里的女主人,谁是?”
“可是,”她讷讷抬眸,看向他,“宫里的侍从,只听夫君的话……”
盛隆和道:“他们也听你的话。”
“不……”她分得很清楚,“他们会先听从夫君的,然后再听我的……”
盛隆和微笑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你不高兴吗,纱儿?”他柔声问她,“觉得被我欺骗了?”
觅瑜摇首。
“夫君是太子,东宫中人自然以你为尊,纱儿也一样。”她道。
“我只是……有些茫然,感觉——在忽然之间发现,他们都可以糊弄我,只要——只要有你的示意——”
她升起了一种不安全感。
这偌大的东宫,她能依靠、信赖的,竟只有盛隆和一人。
当然,她本来也只信任他,但她信不信任是一回事,别人值不值得信任,又是另一回事。
她——
“纱儿。”盛隆和的呼唤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我明白你的心,可这在宫里是常见的事情,你若不想这般,便要学会分辨虚实。”
“当时我让吉量对你说那些话,未尝没有抱着试探你的心思,假使你察觉出吉量的反常,那么我便会告诉你装病的真相,但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觅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但是,我没有察觉,轻易相信了他的话……”她惶惑不已地看向他,轻声开口,“我、我是不是很愚蠢?”
“不。”盛隆和坚决否认,“你一点也不愚蠢。是我自己心思丑陋,明知你不谙宫闱之事,还用这些手段来试探你。”
“你才嫁给我多久?能懂什么?我又没有教过你,你当然不会察觉这里头的门道。”
“别看我刚才说得冠冕堂皇,什么你看出来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其实我根本不觉得你会看出来,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真的吗?”觅瑜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一点。
“当真。”他道,“我那会儿就想着怎么欺负你,占你的便宜,什么真相什么试探全被我抛之脑后,你若是真的看出来了,我才要感到失望。”
觅瑜脸上的血色全部回来了,还比之前多了些。
“……我不是说这个!”她嫣红着双颊,轻嗔,“我、我是说——我看不出吉量的反常,是情理之中的吗?我——不愚钝?”
盛隆和微笑地看着她:“自然。纱儿比我遇见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慧,怎么会愚钝呢?你只是太单纯了,不喜欢把人往坏的地方想,才会轻易相信。”
“往后我慢慢教你,你学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能分辨出来,什么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
觅瑜羽睫轻曳,看向他,点了点头。
“怎么了?”他询问道,“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摇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可能学不好,我……一直不怎么会看人,师叔总是说我呆头呆脑的,害怕哪天我就被人骗了……”
盛隆和笑了一下。
“这一点,你的师叔还真没说错。”他梳理着她鬓边的发丝,“当初我在清白观里装病——”
“等等,”觅瑜惊异地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你、你在观里装病?”
盛隆和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她的神色越发惊异,“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故作无谓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当初我摔落河中,的确伤得不轻,需要慢慢调理内伤,但是外伤——不过十天就好了。”
外伤?是指他的腿吗?她记得他在观中养了一个多月,都不能正常下地,让她担了许久的心,生怕是她医术不精,将他治差了。
结果,他现在告诉她,他只过了十天就好了,剩下来的二十多天,都是他——他装的?
觅瑜不可思议地看着盛隆和。
盛隆和坦诚地与她对视。
“对不起,纱儿,我骗了你。”
“……盛隆和!”
第130章
觅瑜气坏了。
她气得连身份尊卑都不顾, 直接喊出了盛隆和的名字。
反观盛隆和,态度越发好声好气,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纱儿。”
觅瑜不愿意接受。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 转过身, 背对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灯影飞舞缭乱,晃得她心情烦闷,再也寻不回先前的惊喜。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的我已经被你骗了!”
“是, 所以我只能请求你的原谅。”盛隆和从后面搂住她。
她愤懑地甩开:“我不原谅!”
“纱儿。”他低头靠近她的耳畔,轻声唤她,“我知道, 我当初的行为很过分, 你为了我的病殚精竭虑, 我不该这样欺骗你,让你为我担心。”
“但在那个时候, 一则太乙宫中情势未明,我不能贸然回去,二则,你的师叔对我不喜, 只等着我病好赶人,我想要留在清白观, 只能装病骗你。”
对于他的后半段话, 如果只有第一个理由,觅瑜或许还会心软, 觉得他情有可原,然而一旦加了第二项, 她就立时变得更加不满了。
“师叔为什么会不喜欢你,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她一定看出了你是个大骗子,所以才会不喜欢你。”她忿忿道。
盛隆和发出一声笑,转到她的跟前:“这话倒也没错。清白观以医术见长,观中修行的道长皆擅长杏林之道,我的装病只骗过了你,没有骗过他们。”
觅瑜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道:“我说,观里的人,包括岳母和你的师叔,都看出来我是在装病,唯独你没有看出来,对我抱以十分的关切和紧张。”
“你的善良与纯真,真是又令我感到愧疚,又令我越发欢喜。”
觅瑜愣愣地看着他。
原来……竟是这样吗?
难怪当初她为了他的病情苦思冥想,思索无果后去向娘亲请教时,娘亲毫不在意,随口说两句打发了她,半点不担心她能不能治好。
原来,他们早就看出了他在装病,只有她,傻傻的,笨笨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觅瑜一时没了声。
“纱儿?”盛隆和关切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她还是不说话。
“纱儿?”
她的睫翼微微颤了颤,抬起眸,看向他。
“……你,”她细声问他,“还骗过我别的什么事吗?”
盛隆和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没有。”
“……”
“纱儿?”
觅瑜垂下眸,轻声道:“你竟然还要思考……”
“我——”盛隆和张口结舌。
这是他头一次显露出如此窘迫的模样,放在以往,觅瑜定会十分惊奇,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在意了,觉得很累,很没意思。
“我要回去休息了。”她闷闷地说完这一句话,转身想要离开。
盛隆和握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走:“纱儿,你听我解释,我——我在身为盛瞻和时,是有许多地方骗了你、瞒着你,但是——”
“你还骗了我什么?”她打断他的话,决定一次性问清楚。
他的话音停顿了片刻:“不能说骗,只能说——事出有因。”
“比如?”
“……比如,新婚翌日,你认出云峰。当时我告诉你,他是奉我之命去太乙山照看十弟的,但其实,他一直跟随在我的身边,行暗卫之职。”
听见这话,觅瑜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又骗了她,而是她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你的心腹,就是吉量和云峰他们,知道你在装病吗?”她问道,“我不是说你在清白观里的那次装病,而是你现在的这个——”
“他们不知道。”盛隆和摇摇头,“在这个世上,除了你和母后,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哦,施不空或许算一个,但他本来就是元凶,我们暂时不管他。”
觅瑜不解:“他们不会有所疑虑吗?不说别的,就说服药一事,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服过一碗药,病情却始终维持着稳定,吉量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盛隆和微微笑了:“他们是我的心腹,纱儿,对我唯命是从。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需要多问,也不需要多想。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他们不会在心里想吗?”
“会这么想的人,不会成为我的心腹。”
觅瑜明白了。
看来,她对于皇宫里的人和事,还缺少更全面的认知……
盛隆和端详着她的神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她一愣,摇摇头,否认:“不,这是你应该做的。你的处境这么凶险,挑选心腹这样重要的事,当然越谨慎越好。我、我就是……”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有些沮丧……”
“沮丧什么?”他温柔一笑,“沮丧你不懂这些事情,帮不了我什么忙?”
觅瑜轻轻地点了点头。
“傻姑娘。”盛隆和抚上她的脸庞,“你在意这些方面做什么?对我来说,只要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就已经帮了我莫大的忙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轻柔地吻上她,“我需要你,纱儿。”
他的唇温暖而又湿润,像吹拂过山川大地的风,送来一首温柔的歌。
在这阵风中,觅瑜的心逐渐柔软,化成一腔春水。
盛隆和离开时,她的神情已经全然变了,粉颊生嫣,杏眸潋滟,摇曳着动人的情意。
“夫君……”她娇声唤他。
他含笑回应:“不生气了?”
她抿着唇,不愿轻易松口:“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我。”
“好。”他温柔又郑重地道,“我向你保证。”
觅瑜娇美的脸庞上漾出楚楚的笑意。
盛隆和含笑拥抱住她,在她唇上再度落下一吻。
灯影流转,夜池生辉。
觅瑜依偎在盛隆和的怀里,望着亭外的灯景,漫无目的地同他聊天。
“为什么夫君会对高小公子那句,‘世事如烟,人生幻梦’,这么感兴趣呢?”
“我很感兴趣吗?”
“夫君若不感兴趣,当初怎么会在刑部大堂上特意提起?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总觉得,夫君是因为高小公子说出了这话,才对他另眼相看的。”
盛隆和笑着搂紧了一点她:“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因为这话才对他另眼相看。”
她有些好奇地询问:“为什么?”
他不怎么上心地回忆:“觉得他有悟性吧,和别的人不一样。”
“高小公子的确性情通透,不似寻常世家公子。”她赞同,“可是,夫君在太乙宫中,应该遇见过不少类似的人吧?还会觉得高小公子特别吗?”
盛隆和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不解道,“纱儿说得不对吗?”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高守文性情通透?”
她有些迟疑地回答:“我……的确这么觉得。难道高小公子不是这般?”这背后有什么她不了解的缘由吗?
“不。”盛隆和道,“他的确算得上性情通透。”
觅瑜越发疑惑。
既然她没说错,那他为什么露出这种神情?
盛隆和给她解惑:“但你不能这么夸他,尤其是在我面前。我不喜欢听你称赞别的男子。”
觅瑜:“……”
她干巴巴道:“夫君……这也……”
“太霸道了?”他含笑接过她的话,“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明知故问。
“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笑着道,“倘若我在你跟前称赞别的女子,比如许博杰的女儿,称赞她多才多艺,蕙质兰心,你会怎么想,纱儿?”
觅瑜沉默片刻,垂下眼,小声道:“许娘子的确才貌双全……夫君称赞得没错。”
盛隆和笑意愈深。
“瞧。”他轻点她的鼻尖,“我还没说什么呢,只夸了她的才情,你就添油加醋,把她的容貌也夸上了,声音还这么闷闷不乐。”
“现在你知道,我刚才是什么心情了吧?”
觅瑜不想承认,他不过称赞了许娉婷一句,她就在这里拈酸吃醋,也太善妒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不高兴了。
好在有他的言论在先,她不用怀疑是不是自己心胸狭窄,就算是,也有他陪着,他们一起心胸狭窄,成双作对。
她绵软笑着,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甜声应道:“嗯,纱儿知道了。往后纱儿会注意的,夫君也要注意。”
“我一向都很注意。”盛隆和享受着她的温柔小意,“刚才只是给你举例,实际上,我从来不觉得纱儿比别的女子差,你是最好的。”
觅瑜感到甜蜜地笑了。
“纱儿也一样。”她依偎着他,娇声道,“觉得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嗯,我知道,这话你在很久之前说过。”他懒散应声,“当然,现在再听,我也依旧很高兴。”
“就是希望你下次能换句话,别翻来覆去地说,好像你在敷衍我。”
她嗔道:“夫君!”
他笑着安抚:“我开玩笑的,纱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都乐意听。”
但觅瑜不乐意讲了。
她退出他的怀里,坐正了,眺望黑夜中的池水灯景,道:“所以,夫君为何会对高小公子的话感兴趣?世事如烟,人生幻梦……夫君也有相似的感受吗?”
盛隆和学着她的模样,眺望远处的夜景。
“怎么说呢。”他含着浅浅的笑意,道,“当时的我是有类似的感受。”
“我生来被预为不祥,好不容易活了六年,又被拉去以身献国,最后害死了我的兄长,成为太子,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觅瑜心尖一颤:“隆哥哥——”
“我知道,”他看向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错不在我,错的是父皇,是施不空。所以我要他们付出代价,偿还我们兄弟和母后受到的苦痛。”
“这也是我成为盛瞻和的全部意义——复仇。”
她怔怔地看着他:“瞻郎……”
盛隆和微微一笑。
“但在有的时候,我会陷入迷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盛瞻和的存在是为了复仇,那么盛隆和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复仇计划更好地施展吗?”
“有朝一日,我复仇成功,又将何去何从?登基为帝吗?隐居世外吗?这两者对我而言,有什么不同吗?”
“回顾过往情景,一幕幕连番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就会觉得很可笑,很荒唐,觉得这世间种种,不过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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