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纪灼之前没有喝那么多酒,那他一定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霍月寻玩笑语气之下的真心。
可他此时此刻醉得稍微有些茫然,过了好几秒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对上霍月寻微微闪烁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已经能说明一切。霍月寻的睫羽上下颤动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仗着纪灼此刻神志不清,伸手亲昵地覆上他的侧脸,也不知是在哄他还是哄自己:
“算了,小醉鬼,你喝多了,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咫尺,纪灼整个人几乎都倚在霍月寻的身上,呼吸滚烫而规律,眼睛也几乎闭了起来,令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而霍月寻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着急,安静几秒之后才站起身,半搂半抱地将纪灼抬起来,礼貌而疏离地冲着在场的其余人说了声抱歉。
“纪灼有点喝醉了,我怕他难受,就先带他走了,”霍月寻微笑着,“跟大家一起玩很开心,下次我请客。”
纪灼看上去确实不太清醒,画室的众人自然没什么异议,但葛子宏和宋迈却短暂地清醒了片刻,迟疑道:“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要不等下我们回宿舍,把灼儿带回去……”
上次几人意外在研艺楼下碰面后,纪灼便跟两个舍友讲了自己跟霍月寻认识的来龙去脉,包括他最近一直都在接送自己的事。葛宋两人一方面觉得霍月寻这人能处,一方面又不太明白他的动机,接来接去的,也不嫌麻烦?给纪灼买辆自行车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麻烦,我刚好可以照顾他一下,毕竟你们都喝了酒,自己也很累了。而且……”
霍月寻客气地替纪灼婉拒了,又注意到葛子宏欲言又止的神色,弯起眼睛,干脆低下头去问纪灼:
“灼儿,你愿意跟谁走呀?”
“……”
葛子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偏偏纪灼这会喝了酒,像是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旁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认出眼前这个循循善诱、温柔蛊惑的男人就是平常接送自己的人,几乎没多犹豫,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霍月寻的心被这一下撞软了,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
怎么能这么乖……怎么能这么可爱。
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不好意思,灼儿可能比较习惯我接送了,”他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再度礼貌地点点头,却没再理会哑然的葛宋两人,只是心情颇好地低下头蹭了蹭纪灼红彤彤的耳朵尖,带着人往酒吧外走。
酒吧内的空气混杂着浓重的烟酒味,许是因为舞池放到一首节奏感极强的摇滚的缘故,四周的灯也暗了下去。
霍月寻将纪灼护在怀里,温声跟挡路的人说着抱歉,好不容易要走到酒吧大门时,却忽然被一道熟悉而清亮的女声留住。
“咦,霍少爷,这就准备走了?人都带来了,不给我介绍一下,打个招呼?”
说话者是一个长发女孩,头发漆黑柔软,眉目清秀乖巧,看上去简直清纯得像是个高中生——如果忽略她刺满了诡谲色彩的花臂的话。
她手上把玩着一个骰盅,笑眯眯地盯着霍月寻和他怀里的纪灼,意有所指地开口。
“玩不玩?”
“他替我挡酒喝多了,下次吧,”霍月寻微笑着扭过头,对上友人戏谑的神情也没半分不好意思,“迟笑,你嫌自己钱多了?”
迟笑将骰盅往霍月寻的怀里一抛:“让人家帮你挡酒,你真够不要脸的。玩一把放你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霍月寻别无他法,只招手跟人拿了个凳子来,将纪灼抱上去,分了只手给他牵,然后才望向迟笑:“玩什么?”
“你现在连骰子是大是小都听不出来了,”迟笑似笑非笑地开口,“当然跟你玩比大小了,最简单的那种。”
她这明显就是在含沙射影,可霍月寻也没有废话,单手握住骰盅,在她说停止之后便停下了摇晃。
男人抬头颔首,温声道:“你输了,找个理由给他涨点工资。”
骰盅打开,三枚鲜红又晶莹的六。
迟笑动作一顿,揭开自己的三个五。
“……行行行,知道了,马上就给他涨。哎,我真受不了,我看你一晚上了,你可真是厉害哈,”她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真害怕他以后被你的真实面目吓跑。真要是到那一步了,姐帮你找几个保镖,现在不是都很流行那什么,强制爱,然后追妻火葬场——”
“不会提建议可以不用提。”
霍月寻脸上笑意未变,眼神却含了些许警告,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打横将乖乖趴在桌上熟睡的纪灼抱了起来:“再见。”
避让开几个人,出了酒吧大门,霍月寻刚想去找自己的车,就又听到迟笑语气急促地“哎”了一阵。
“还有件正事忘了告诉你,”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抬手撩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丝,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指向了某个方向,“你记得提醒一下你的小宝贝。”
霍月寻动作一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一拍路灯的光线盲区内,有三五个抽着烟、骂骂咧咧的男人站在一块。他们身上纹龙画虎,一身烟酒气,时不时张望着酒吧的后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催债的,都在这两三天了,看着就烦,”迟笑抱怨道,“万一要是看到你们了,肯定得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你小心点啊。”
霍月寻收回目光。
“谢谢,工资的钱从我账上出。”
他恍若未闻地往自己车的方向走了过去,略微扬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吸引了那帮混混的目光:
“再见。”
迟笑要被他气笑了:“霍月寻,你脑子是不是有点——”
霍月寻没再搭理她,快步走到了自己的车前。那群混混盯着他怀里的人看了几秒,终于确认了什么,纷纷扔了自己手里的烟头,喧哗着往库里南的方向走了过来。
库里南启动,那些混混又转身上了摩托车,在“轰隆隆”的声音里紧追不放。
霍月寻一直控制着车速。
直到驶入公寓的地下车库,他才漠然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后视镜。那群人被安保拦在外面,一个个暴怒着大骂着从摩托上跳下来,又后退了几步,去看这片小区的名字。
霍月寻敲了敲方向盘,心情不错地收回目光。
……
酒吧内嘈杂吵嚷,一路疾驰晃荡,纪灼都没醒,被霍月寻抱到公寓楼里,却恍惚地睁开了眼睛,大概是度过了最晕最醉的那会,朦朦胧胧地有了点意识。
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慢慢地清晰起来,一张俊美又熟悉的脸庞无限放大,手中似乎还拿着一条温热潮湿的毛巾,正一点点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庞。
“霍……月寻?”
纪灼躺在沙发上,浑身没力气,甚至抬不起手,只喃喃自语般开口:“这里是……”
“我家哦,”霍月寻弯着眼睛放下了毛巾,微微侧身让纪灼看清身后的背景,“这个点太晚了,可他们又没结束,我怕没人照顾你,就擅自做主把你带回家来了。”
说着说着,他转过身,端起温热的蜂蜜水,小心翼翼地送到纪灼的身前:
“你那会睡过去了,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你会怪我吗?”
纪灼仰躺在沙发上,思维依然有些迟钝。
听霍月寻说了这么一长串,他花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勉强把信息分析完毕,然后才扭过头,对上霍月寻担忧又温柔的眸,“……不会的。”
霍月寻果然是最好心的人。
费心费力地照顾喝醉了的他,还在这里担心他会不会生气,姿态简直像是一个谨慎又乖巧的小媳妇……
纪灼浑身一激灵,差点被自己这个莫名的联想吓醒酒。
“那就好,我担心死了,”霍月寻半跪半蹲在沙发前,将纪灼的上半身托起来,举着杯子给他喂蜂蜜水,“头还疼不疼?我再给你煮一点醒酒汤,好不好?”
头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晕,而且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纪灼就着这个姿势,小口小口地喝完蜂蜜水,已经缓了大半,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上全是酒吧里的烟味酒味,臭得他受不了地皱了皱鼻子。
“不疼呢,我已经好多了,”纪灼小声说,“我现在想洗澡……”
这毕竟是别人家,纪灼说完就有点后悔,不好意思地抬眸望向霍月寻。
后者的动作微不可见地滞了片刻。
但很快,他就如同纪灼预料的那样放下了杯子,直起身,欣然应允:“好呀,没问题。”
纪灼松了口气,刚想跟霍月寻道个谢下沙发,就忽然感觉眼前一花,整个身体骤然凌空。
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手旁最近的东西,缓了两秒才突然意识到——
他被霍月寻抱起来了!
……还是公主抱!
“你不是想洗澡嘛,”霍月寻弯起眼睛,将他往怀里掂了掂,“我帮你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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