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霍月寻心情好,并不打算搭理从远处踉踉跄跄走过来的魏季青,只啧了这一句就收回了目光,手握住门把,打算回房间。
虽然他对病号并没有什么同理心,但也知道穷寇莫追这个道理。魏季青现在对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若是把人惹急了去纪灼面前发疯撒泼,就不太一样了。
“霍月寻!等等!”
谁料,霍月寻不想搭理,魏季青却主动地找上了门。他大约是才从医院里出来没多久,脸色还很苍白,手背上甚至还有几枚吊针的针眼。
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如今的状况,霍月寻开口时的语气平静且温和,含了几分并未遮掩的怜悯:
“魏同学,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赶快去休息吧。喊我等等又有什么用呢?”
“……”
魏季青用一只手死死地扒住门边,往空荡荡的房间内扫了一眼,确认纪灼确实不在里面,才露出了一个显而易见有些失望的神情,抬头看向霍月寻,神色是很明显的固执和倔强,
“那天葛子宏和小……纪灼说话,我都听到了。你给他的手机用了你的ID,时时刻刻都能监控他的定位。你别跟我说你只是不小心的,也别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当托词。”
霍月寻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挑挑眉,仍由魏季青说下去。
“我已经查过了,从你认识他开始到现在,做的那些事、在暗中动的手脚。撞他的车,然后给他当模特,替他挡刀,帮他爸爸配假肢……你自己觉得这些逻辑说得通吗?你一个大名鼎鼎的成功校草,莫名其妙地伏低做小,就算是做慈善,也不带这么费尽心思的吧?”
魏季青的表情很认真,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当然,这些你都可以解释。而且我也知道,就算我把这些跟纪灼讲了,他也不可能相信我,毕竟你现在才是他的好男友。”
霍月寻像是被他的自知之明打动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之前觉得,我拿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也认了。毕竟,只要他跟你在一起是开心幸福的,那我退出也无所谓……”
吹捧的话到此为止,魏季青话锋一转,陡然提高了声音:
“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也帮了我许多,所以,我实在无法忍受他遭受到你的背叛!”
背叛?
霍月寻愣了两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抱臂倚在门框上,伸手轻轻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珠,语气轻快:
“我吗?”
“我可能没跟你说过,”霍月寻看向魏季青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同情和怜悯,“我跟小灼现在的关系已经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亲密。‘背叛’这个词,是不可能在我们两个的世界里出现的——”
“是吗?”
魏季青冷冷地打断了霍月寻,诘问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跟吴耀成、庄王晋之间的勾当没人知道吗?”
“……”
听到某两个名字,霍月寻脸上的笑意在转瞬间消失。
空气安静两秒,他冷冷地抬头望向魏季青:“‘勾当’?你在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你心里应该挺清楚的!”
庄王晋家里是开赌场的,做的都是些不太正规的生意。而纪灼的父亲正是在这种地方被骗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到了坑害家人的地步。在这层联系之下,霍月寻前段时间还见到了吴耀成……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他跟吴耀成闹掰,是有什么地方没谈拢吗?他们原来是不是一起合作,故意给纪灼的爸爸设计下套的?这样方便霍月寻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纪灼的面前,刚好在他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从而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按照从前他在长辈那里听到的消息,霍月寻的父亲霍严清,不就是以类似的方式娶到自己的妻子陈静莹的吗?
魏季青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理出来了,虽然霍月寻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意料之中的那样慌张和无措,但他肯定是在强撑。
魏季青冷着脸,势在必得地宣告:“总而言之,你等着吧。等我发现更多的真相,我绝对会一点一点地拆穿你。”
“你可以选择在我戳穿你之前,再享受一会跟纪灼相处的时光,”魏季青冷冷地讽刺道,“毕竟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听他噼噼啪啪地说了这么多,霍月寻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走廊内喷洒着空气清洁剂的气味,明明灭灭的声控灯将人的侧脸映得不甚清晰。中央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整个世界沉默到结冰。
回忆起前段时间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幕,每一个或真或假虚实结合的谎言,以及对自己全身心信赖,到了极点的纪灼。
过了好几秒,霍月寻看着魏季青的双眸,轻轻地笑了一声:
“行啊。”
“你最好亲眼看一看,我有没有这么幸运。”-
“水韵青天”活动的第三轮到了末尾,需要提交这段时间学习的作品,由此筛选出进入最后一轮参加总决赛的名额,通常来说,只有不到一百人有这个资格。最后,他们将抽出一天时间,在规定的地点,按照规定的题目,完成画幅。
获得一等奖的一二三名,除了得到奖金之外,作品还会在省主办方的总部进行展览,并且有资格接触省内之后某些重量级活动的绘画工作,堪称名利双收。
就连一开始没将这个比赛太放在心上的纪灼,都难得显出几分紧张来,一丝不苟地完成每天的学习工作。他这一轮交的作品无比精美,不管是霍月寻这种对艺术不甚了解的外行,还是葛子宏宋迈这种从小耳濡目染接受艺术熏陶的内行人,都能看出他技术和水平的提升。
做完自己能做的,纪灼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许。
乘上霍月寻的车准备回程时,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前段时间给霍月寻买的袖扣,现在应该已经到货了吧?
但现在坐在霍月寻的车上,他又不太好去华宴广场那边拿。毕竟那样的话根本就藏不住,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冥思苦想了好半晌,纪灼也没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正在纠结要不要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霍月寻时,就忽然听到身侧的人开口。
“喂,妈妈,我现在没事。”
霍月寻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语气温和:“嗯。好。我知道了……他在呢,我们一块回去。”
“买多大的?小四寸够吗?行。我们大概十二点到。妈妈再见。”
车恰好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处停下。
挂断了电话,霍月寻侧眸望向纪灼,温柔的视线中带着几分询问:
“小灼,我们等下去一趟华宴广场好么?我妈喊我们两个回去吃饭,顺便带个小蛋糕回去。所以我要从那边走一趟……我等一下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你在上面等我回来好不好?”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纪灼眼睛一亮,勉强掩盖招呼自己的兴奋,状似无意地应道:
“好,那我们快点吧,不要让阿姨等太久。”
红灯跳绿,霍月寻应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华宴广场,目送着霍月寻上了三楼拿蛋糕,纪灼飞快下车去店里把自己预订的袖扣拿了回来,藏到自己的大包里。前后脚的时间几乎卡得刚刚好,纪灼才拉上包拉链,霍月寻就从不远处回来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从霍月寻的手里接过蛋糕放好。或许是因为思绪回笼的原因,他看了眼包装袋底端一行生日快乐的花体字,突然意识到刚刚被自己忽略的事情,随口道:
“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是叔叔阿姨谁过生日吗?”
霍月寻一顿,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我过生日。”
“……!!”
纪灼眼睛都瞪大了:“你过?可今天……可你的身份证,不是今天呀?!”
袖扣是袖扣,生日礼物是生日礼物。纪灼还没来得及完全准备好呢,霍月寻的生日怎么就提前了呢?
霍月寻笑起来:“小乖,别担心。我生日确实不是今天。只是我爸妈习惯提前几天替我过完,方便他们出去旅游。”
纪灼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这是我爸妈的习惯,他们之后这一个月都不会在家,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住在庄园里。”
霍月寻弯了弯眼睛,轻笑一声:
“这里条件更好一点,做什么都方便。”
“……”
“好吧。”
事已至此,纪灼不理解也得接受:“等你真正的生日到的那天,我再给你过一个,行不行?”
庄园的地段很好,开了不多时就到了。
霍月寻放慢了车速,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笑眯眯地抬起眼,余光贪婪地将纪灼全部包揽了进去。
“好呀。”
驶入隋园内,雕花镂空大门缓缓关上。
沉重的钢铁碰撞声“轰隆”一声,如同午夜十二点时,提醒灰姑娘魔法消失的钟声。
霍月寻很期待。
期待空无一人的庄园,期待过生日的蛋糕,期待向纪灼坦白自己是个疯子。
最期待,纪灼的表情。
第72章
泊完车,两人从地下车库直接上了一楼会客厅。家里的场景还跟上次纪灼来的时候一样,简约低调而奢华的设计,各处都亮堂堂的,像是一栋华美的精致城堡。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上次家里各处都有保姆佣人各司其职,今天却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脚步声落在这偌大的客厅里,只能溅起一阵不甚明显的回响。纪灼感觉有点奇怪,忍不住扭头看向霍月寻,迟疑道:“不是说……叔叔阿姨会在的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
霍月寻不动声色地看向玄关处的鞋柜,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被关得紧紧的厨房窗,这才收回目光,笑眯眯地望向纪灼,满脸无辜:“我也不知道诶。要不我打电话问一下?”
“好呀。”
看着霍月寻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号码,纪灼把小蛋糕放在桌上,乖乖地靠在椅子的扶手旁,眼巴巴地盯着他看。直到嘟嘟的提示音响了好半晌,最终化成了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才困惑地歪了歪头。
“真是奇怪呢。”
霍月寻仿佛是他的嘴替,说出了两人的疑惑,“刚刚不是还给我打电话要带蛋糕回来的吗,怎么现在人又不见了?”
“算了,反正家就在这里,也不可能走丢,”霍月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纪灼,“小乖,你饿不饿?我先去厨房给你弄点东西垫一垫好不好?”
“不用,我不饿的。”
纪灼打断了霍月寻,又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发现霍父霍母不在之后,心情轻松了些许。
毕竟他跟霍月寻现在的关系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同性恋情侣,恐怕很难被家长接受,肯定是能瞒一会就先瞒一会,等到他们双方都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感情基础之后再试着慢慢坦白。
想到这儿,纪灼的心细细密密地发起了痒。他拉开了椅子,对霍月寻眨了眨眼: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霍月寻没有半点迟疑就走到了他的身旁,抱着人的腰一块坐在凳子上。
毕竟是两个大男人,身材再怎么劲瘦,位置还是有点挤。霍月寻的余光落在紧闭的厨房窗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将纪灼往自己的怀里又掂了掂,让他换成跨坐的姿势。
“小月亮,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纪灼搂住他的脖颈,很认真地抿了抿唇,“不管是叔叔阿姨,还是我妈,他们都很不容易。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如果发现自己孩子的性取向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以后两个男人一块,不能领结婚证也不能成家的话,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
“当然,我不是说要因为他们的不同意就跟你分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要给他们一点接受的时间,还要尽自己所能地对他们好,让他们放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纪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叔叔阿姨都对我很好。我其实还有点愧疚的,他们发现我跟你是这种关系,会不会……”
“怎么会,”霍月寻扣住纪灼的后脑,深邃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俯身吻了吻他的唇瓣,声音轻得像是低哄,却也像是询问,“宋阿姨对我更好,我却把她的宝贝儿子拐走了,我岂不是要以死谢罪了?”
两人对视两秒,俱忍不住轻笑的冲动。
纪灼想别过头,却被猛地拉近了距离,被迫张开口,接受一个热切而滚烫的深吻。
霍月寻咬得又深又重,非要在唇上碾磨片刻,把人的唇撞得又麻又痒,才伸出舌尖细细密密地舔吻一遍,简直跟品尝什么柔软的棉花糖一样。紧接着往里,他还坏心眼地勾住人的舌尖。整个人的动作这么强势,脸蛋却柔柔弱弱,水润的眼尾微微垂着,素白的脸微微泛起潮红。
纪灼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容易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顺从着他,连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都未曾听清。
直到他实在被吻得喘不过气,勉强睁开眼,才用余光瞥到了骤然打开的厨房隔窗,以及其中两道影影绰绰的熟悉身影!
“……小月亮,”纪灼有点急了,忍不住用力拽了拽霍月寻的衣领,有点匆忙急促地从他身上滚下去,“别、快,叔叔阿姨……”
跟纪灼比起来,霍月寻简直就是不慌不忙,他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这种事情,从容得体地将纪灼揽到自己身后,抬眸,含笑望着从厨房出来的霍严清和陈静莹。
“爸妈,你们在家呀。刚刚打电话怎么没接呢?”
见霍月寻还能反问两个家长,纪灼差点眼前一黑昏过去。他心跳速率飙升,双腿都有点发抖,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两下嘴,扯了扯霍月寻的衣角。
原本设想好的坦白方法一个都用不了,慢慢来也成为了一句笑话,两个大男人在客厅里亲嘴被发现了,还能怎么解释?
难不成只是嘴痒了?
纪灼几乎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景,无非就是陈静莹脸色苍白痛哭流涕,霍严清勃然大怒怒其不争……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我们要是接了你电话,岂不是要被瞒很久?”
预料之中的话,接下来肯定就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你这孩子……上次带小灼回来的时候怎么都没跟妈妈讲过?”陈静莹上前一步,温柔的语气里带了些许的雀跃,“真好呀,能看到你们两情相悦、这么为彼此着想地在一块,妈妈心里也高兴。”
——等等,什么?
这跟说好了的发展不一样啊??不是说这种豪门家庭的家长都对孩子的人生有非常强的掌控欲,甚至会包办婚姻的吗?
纪灼猝不及防地睁开眼,却只看到陈静莹那张柔美含笑的脸。而她身侧的霍严清也一样脸色平和,见他望过来,还冲他点了点头。
“霍月寻,”
霍严清扭头看向自己儿子时,神态就变得严肃了些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霍月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一些。
“我忘了跟爸爸妈妈介绍了,”他说,“纪灼,小灼,是我的恋人,是我决定共度一生的人。”
“……”
纪灼有些愕然,像是没想到霍月寻这么坦诚。
顿了好几秒,他慌乱到想择路而逃的心思也渐渐地歇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霍月寻的身侧,主动地向霍家父母鞠了一躬,也开始介绍自己:
“叔叔阿姨好,我是纪灼。很抱歉今天过来没有带什么见面礼。”
陈静莹上前托住了纪灼的胳膊,笑盈盈地说了声没事。霍严清则又看向霍月寻:
“我早就已经跟你说过,既然做出决定,就要义无反顾地执行,不要担心别人的看法。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的?”
“……”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今天不能活着走出这里的纪灼有点懵了,两位家长的态度跟他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就这么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
纪灼迷迷糊糊地跟陈静莹在餐桌旁坐下,看着父子两人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菜肴,还有点在做梦的感觉,不太确定地望向陈静莹,小声道:“阿姨,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小灼你休息着就好,厨房交给他们两个,”陈静莹亲昵地唤他,“你放在那边的行李箱和背包都没来得及收拾吧,阿姨帮你拎到房间整理一下好不好?”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谢阿姨!”
纪灼连忙摆手,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婉拒了陈静莹的好心,在拉着自己的东西上楼时,分心绕过厨房,看了一眼霍月寻。
男人系着围裙,发丝略散了一些在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朝气。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似的勾着唇,干着活还笑眯眯的,连自己的胳膊险些擦到锅沿都没有发觉。
霍严清立刻将锅挪到一侧,开口:“注意一点,做事要专心!”
“我知道了,”霍月寻说,“爸放心。”
“是吗?”霍严清上下扫了一眼他,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无奈,“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我只希望你别把事情闹得没办法收场。”
霍月寻无所谓地笑了笑:
“爸,我说过,我不会像你那样呢。”
“……”
父子俩大概是在说别烫伤吧?
纪灼只听了一半,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很快就上了楼,在霍月寻的房间里安置下来。衣服和洗漱用品摆放完之后,他在自己的背包旁蹲下,用指尖摩挲了一阵精美的盒子。
这个礼物,该放到哪里才比较好呢?
包里?霍月寻会帮他整理的。
衣柜?那都是霍月寻的东西,他比别人都清楚哪里动了哪里没动。
厕所?太潮湿。
客房?他不认路。
……
冥思苦想了一阵,纪灼有点无可奈何地站起身,还是打算将东西先藏在箱子里。但在抬脚时,他忽然感觉自己意外踢到了什么。
纪灼一顿,下意识地俯身望去——
他突然发现,这张大床下不是空的,竟然藏着一整排齐齐的收纳柜。
如果把礼物藏在这里,霍月寻应该就不会发现了吧?
第73章
按照纪灼的理解来看,床底下的收纳柜放的应该都是一些床单被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很少会被频繁打开。而且床旁边的灯光很暗,就算不小心看到了,恐怕也可以用眼花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把礼物放在这里,简直就是万无一失。纪灼果断在床旁蹲下,把自己的背包拖过来,再度将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拿出来放在手心摩挲片刻。
丝绸般的触感,暗色的底纹,小盒子里那两枚闪亮的袖扣随着光线的变化,折射出细碎而迷人的光芒,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纪灼从来没给自己买过这么奢侈又漂亮的东西,但他给霍月寻买单的时候,却没有半点犹豫,他觉得,这种好东西天生就应该是属于霍月寻的。
这才是能勉强配得上霍月寻的东西。
希望霍月寻会喜欢。
纪灼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笑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拉开了床下的抽屉。
“嗡”——
滑轨声缓缓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嗡嗡的铮鸣带起了一阵陈年木头的味道。一股莫名颤栗的预感扑面而来,迫使纪灼在兴高采烈地把小盒子放进去之前,突然停下了手。
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抽屉底下,似乎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层什么东西。
不是床单被套,摸起来的触感平滑,有四个尖尖的角,触感锋利。似乎是……是折起来的纸,是一封封信。
信件?
为什么会放在床底下?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纪灼放下了手里的盒子,从抽屉里捞了一小叠出来。看外表,有的信封已经泛黄到有些年头了,有的却还崭新,残留着些许油墨的芬芳。
每一封上面都用钢笔写了日期和天气,按照笔记来判断,这就是霍月寻写的东西无疑。
霍月寻的东西……
霍月寻的,日记。
想到之前他在备忘录里记录的那些呢喃细语,那些表达着主人情绪的文字,纪灼犹豫片刻,还是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坐下,随便选了一封日期比较近的拆开,呼吸有些微的急促。
【2024.6.1】
【天晴,无雨】
【一整个晚上没有睡着,想到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好开心。很认真地穿了正式的衣服好好地打扮了一次,不知道小乖会不会喜欢我这个样子。】
[光从他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讨厌的。]
【见到小乖的第一面,我应该说点什么呢?他会立刻在门口出现吗?我这么做,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反感吧。可如果不是这么做,他是一定不会接受这些钱。】
[第一面跟小乖打招呼了。今天很巧,我真的在门口碰到了他!他原来想拒绝,但是我没有同意。]
【我能顺利地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吗?】
[我成功加到了小乖的微信,也把他送到了兼职店铺的门口。好开心,今天超额完成了目标。]
【我能让他记住我吗?】
[今天不可以再给他发消息了,免得引起他的反感。再等等,再忍耐一下,你可以做到的。]
【……】
霍月寻的日记竟然采用了一问一答的方式。上面的字迹又粗又凌乱,癫狂到看上去像是精神病人在发病的时候找到了一支笔,随意挥写下的记录。而下面的字就比较端正大气,看上去温润优雅,整整齐齐,像翩翩公子。
纪灼的呼吸凝滞了一瞬,旋即变得更加急促,好像不这样就没办法呼吸似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唇,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痒意顺着手往上攀爬,激起一阵颤栗的酥麻。
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股脑蹿了上来,他克制住自己手抖的冲动,继续往下浏览。
【今天,是小乖重新认识我的第一天】
[我终于又可以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了。]
【小乖这辆自行车已经骑太久了,我觉得他应该换新的了。】
[嗯,我让他换了。]
手指垂下,纸张顺着指腹滑落到地上。
在昏暗的灯光中,凝视着这张偶尔癫狂偶尔温柔的日记,就好像骤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也像是拧开蓝胡子的房门。有什么从前隐匿不宣或是被他自己刻意忽略了的东西,重新浮出了水面。
为什么明明只是撞坏了一架在任何人看来都只有200块钱的垃圾自行车,霍月寻却固执地非要赔偿极大的金额,还多此一举地想要送他上下学。
为什么同样是撞车事件,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别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们两人的这次相遇,根本就是霍月寻故意设计的。
原来,他以为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相见的巧合,其实是霍月寻的蓄谋已久。
那天明明下了大暴雨。
在霍月寻的日记里,却是晴天。
有什么东西似乎彻彻底底的破出水面奔涌而出,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却并未消散。纪灼将这一封日记折好放回去,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又摸上了一封。
然而,这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就忽然听到了从身后远远传来的脚步声。
沉稳的足音在平常听来都令人感觉分外可靠,可今天这一记记,却让人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声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人的心头。
纪灼先是不由自主的愣在原地,很快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些不小心被自己拿出来的信封都塞了回去,欲盖弥彰地站起身,哗啦一下把抽屉踢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刚好看见了站在门口阴影处的霍月寻。
纪灼的脸上露出一个短促僵硬的笑容,迅速背过手,把小盒子装的袖扣藏在自己的身后。
他试图开口,声音却嘶哑到不像是自己的,勉强咳嗽了一声才好许多:“你怎么……咳咳,你怎么上来了?我东西都刚收拾好,不用帮忙的。”
霍月寻的大半边身体都隐藏在黑暗当中。从背后投过来的轮廓光将他整个人的身形勾勒出来。那张英俊而温柔的脸庞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就好像是藏在暗处的猛兽,正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时时刻刻都准备扑过来,将自己贪图已久的美味大餐吞吃入腹。
“饭刚刚已经做好啦,妈妈让我过来喊小乖下去,我们一起切蛋糕,”
纪灼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在背后捏住袖扣的手越发用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霍月寻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都收拾好了吗?那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男人已经靠近了纪灼的身侧,手伸到了他的身边,仿佛下一刻就会碰到他手里拼命遮掩的东西。纪灼的心跳如擂鼓,忍不住抬了下腿试图往后退,却又一次不小心地踢到了床下的柜子。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这房间是我小时候装修的,”
在即将握上纪灼肩膀时,霍月寻临时调转了个方向,低下身把床底柜关上了。纪灼趁机将袖扣扔到了包里,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所以有些东西有点旧了,比如这个柜子,老是不听使唤自己滑出来。刚刚有没有撞到?”
“……没有,”纪灼否认了,“那我们一块下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
霍月寻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纪灼,笑眯眯道:“好啊,都听小乖的。”
两人一块儿下了楼,不约而同地忘了刚刚的那个小插曲。霍月寻没有追问纪灼是不是打开抽屉看了里面的东西,纪灼也没因为里面的东西大发雷霆。他的表情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有些心事重重。
到了餐桌边坐下,装作无视发生一般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饭,几人把客厅的灯关掉,点了蜡烛,给霍月寻唱了首生日歌。
四寸小蛋糕根本就没多少,但几个男人都不爱吃甜食,陈静莹也要因为跳舞保持身材,所以最后还剩了一大半。
恰好等下霍月寻送霍严清和陈静莹出门坐飞机,纪灼一个人留在家里休息。他不想浪费这么好的一个蛋糕,就犹豫着又切了一小块,强迫自己坐在餐桌旁慢慢吃。
人坐在餐厅里,思绪却情不自禁飞到了楼上。
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继续看那些日记,纪灼就忽然看到一个人从走廊深处的保姆房里出来,抹了一把身上的围裙。
“纪小少爷吃完了吗?”看上去很干练的中年妇女走到纪灼身边,冲他弯了弯腰,“您可以把蛋糕拿到一边吃,我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原先纪灼都以为家里没人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卫生的阿姨。
他立刻避开阿姨的弯腰,把桌上一大半没有人动过的精致蛋糕推到了她的面前,温声道:“我吃完了,谢谢阿姨。您不要喊我什么‘少爷’,我叫纪灼。”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也来吃一点生日蛋糕吧,我真的塞不下了。小月亮……月寻说,吃不下也要直接扔掉的。”
保姆阿姨犹豫了一会,但纪灼的态度非常诚恳,她推脱了几番也不好意思地受着了。
看她拿着,纪灼才笑了一下。也没闲着,主动帮她收拾着桌上的餐具。
“……”
是个多好的孩子呀。
保姆阿姨一边抹桌子,一边看了眼蛋糕,想到此时此刻帮她干活做事的纪灼,心里有些莫名地过意不去。
这么好的孩子,恐怕要跟夫人一样,被骗进来,就再也走不掉咯……
犹豫了几秒,阿姨突然开口:
“纪少爷,您知不知道,霍先生和霍夫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第74章
纪灼端碗的动作一顿,指尖擦过滑腻的碗缘,差那么一点就要脱手将东西摔出去。
这下他匆忙回了神,抽了两张纸随意地抹了把手,声音有点迟疑又有些许的不确定:“我不知道。小月亮好像没跟我讲过这个故事……您有了解吗?”
“我在这儿干了二十多年的活了,从月寻少爷出生……不,从霍先生还没跟夫人谈恋爱开始,我就在这儿,对他们的事情,算是全家上下知道最清楚的一个。”
阿姨熟练地收拾着桌子,动作未停,平静的声音却陷入了几分追忆:
“一直以来,先生做什么事都没表情,像是一个机器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像别的公子哥一样抽烟喝酒玩女人。直到某一个冬天的晚上,我跑到阳光房收被我忘了的毛毯,看到先生穿着薄薄的一件衬衫,站在那里抽了根烟。”
阿姨说话时的表情很专注,声音平缓却引人入胜。
纪灼虽然不知道她能否这么对雇主的事情侃侃而谈,心中闪过了一股略微的违和感,但到底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霍叔叔为什么会突然抽烟?”
阿姨抽空看了一眼纪灼,眸光沉静,似是带了些许难以言述的光芒: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当时的我也没多想,只是壮着胆子给他递了手里的毛毯。在准备后撤离开的时候,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女人的照片。”
“那个年代,手机没现在这么发达。他手里的那张照片是冲洗出来的,有点暗又有点反光。拍的是台上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
“……”
回忆起陈静莹和霍严清两人的模样,纪灼立刻就用他朴素的想象力勾画出了一副童话故事里的爱情模板。
从未动过心的人突然对台上的芭蕾公主一见钟情,然后沉沦,放下身段追求,最终成功跟人一块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婚后还生下了一个又聪明又英俊的儿子。这是个多么完美的人生剧本——
不对。
完全不对!
纪灼悚然一惊,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想象的这样发展,霍月寻生活在一个完美的家庭,那为什么霍月寻小时候动不动就要被罚跪六七个小时呢?而且还是对着壁炉跪,没有得到允许都不能起来的那种。
而且那天他来霍月寻家的时候,陈静莹的态度和反应也很奇怪。哪里有正常的家长在看到孩子交朋友之后,第一反应是自己家孩子胁迫别人的?
要么是家长脑子有病,要么就是有PTSD。
“……后来呢?”
犹豫片刻,纪灼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有一层一直以来模模糊糊挡在自己眼前的东西似乎被一只大手渐渐抹掉,展现出其下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全家上下,都知道先生有一个喜欢的芭蕾舞演员。而且他为了追人大费周章,一掷千金买下整个剧院,就为了能让自己喜欢的人继续跳舞。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后,帮她赶跑追着她的那些小混混。虽然他做了这些,可那个女孩依然不喜欢他。”
“直到女孩的家里突然出了事,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在外面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还不上,整个家被搞得千疮百孔,年迈的父母每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她不忍心,花光自己的积蓄也填不上这个口子。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是先生帮她摆平了这件事。”
阿姨短促地看了一眼纪灼:“终于,那个女孩被感动了,同意了他的追求。”
从不喜欢,到感动。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从朋友变成了债主。
总而言之,不是恋人。
纪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层蒙在眼前的玻璃越发透亮,他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在阿姨再度开口时,忍不住接上了话。
“所以,霍叔叔难道是强迫……陈阿姨跟他在一起的吗??”
有那么一瞬,纪灼感觉自己从保姆阿姨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怜悯。这神情一闪而过,快得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不,不是强迫。夫人确实是自愿跟先生在一起的,毕竟大家都是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有些感情,”阿姨说,“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夫人不知道弟弟这件事,是先生设的局之前。”
“轰隆——”
如一声惊雷在纪灼的脑袋里炸响,原先那些说不通、想不清楚的事情有了眉目,彻彻底底地浮出了水面。
“这已经不算是挟恩图报了,因为若不是霍叔叔设计这局让陈阿姨跳,”纪灼舔了舔唇,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这份恩。”
保姆阿姨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难怪小月亮会被这么对待,”他喃喃自语般开口,“也难怪,他有的时候会表现出,很令人意外的一面。”
“……”
阿姨张了张唇,刚想再说一句什么,就忽然听到电梯处传来一声“滴”响。她立刻闭上了嘴,把桌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好,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餐厅,将这里的空间留给了纪灼和霍月寻两人。
纪灼后知后觉、慢半拍地回过神,转身时却刚刚好对上霍月寻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男人的脸色苍白,显得那双眼格外的黑,又格外的亮。开口时,不知在何处染上嫣红的唇微微挑起,绽开一抹如血般的笑意:
“小乖,你刚刚在跟顾阿姨聊天呀,在聊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也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嘛。”
“顾阿姨从好早之前就在家里了,是小时候照顾我最多的阿姨,有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发烧到将近四十度,爸妈都去国外了,家里只有顾阿姨照顾我,”霍月寻看了一眼厨房,声音含笑,“可以说,我在家里最信任的长辈就是顾阿姨了。”
纪灼嗯了一声。
他扭头看了眼忙碌中的顾阿姨,又转过身重新看向霍月寻,自然而然地将刚刚的话题岔了过去:
“那我们一开始就应该给顾阿姨分蛋糕的。”
霍月寻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是哦。”
“叔叔阿姨都走了吗?”
“嗯呢。顾阿姨等下也要走,”霍月寻的语气听起来很雀跃,像是知道所有大人都不在家的小孩子,“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啦。”
他牢牢地盯着纪灼的表情,却并没从这张漂亮的小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青年似乎一直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总是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很平静:
“我有点困了,可以先去楼上洗个澡睡午觉吗?”
“好呀。”
霍月寻应了声:“需要我陪你吗?”
纪灼摇了摇头:“我自己上去就可以。”
被婉拒了。霍月寻盯着纪灼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勾起的唇角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目光渐渐地冷凝成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诡异而莫名的潮红,指尖一寸寸地陷进了掌心肉,落下一个个月牙形状的痕迹。
他没有抬头,平静地开口:
“说了?”
厨房内传来一道女声:
“……说了。”
“……”-
翌日开始,青苋湾下起了罕见的大暴雨。
按理说暑期已经过去,台风也不会再频繁登陆,这样的场景实在少见。可偏偏这场雨就这么毫无头绪地下了。厚重的云层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了沉闷的灰棕色,一连下了两天都未曾止歇。
这样的天气,就连纪灼的两个兼职都一个转成了线上、一个暂时取消。两人窝在家里天昏地暗地过到第三日,雨滴终于转成细细密密的雨线时,纪灼借口要买东西出了一趟门。
霍月寻想跟着,被拒绝了。
他没有强求,只是站在家门口,乖乖地注视着纪灼穿鞋。在他背上大包准备离开时,确认似的轻问了一句:
“小乖今天还回来的吧?”
纪灼低着头,没听清这一声,穿好鞋才抬起头:“嗯?”
“我说,”霍月寻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还在下雨呢。”
这句纪灼听清了,他拍胸脯保证道:“放心。”
门关上,门再度打开。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
过了约莫六个小时,天彻彻底底地黑透。瓢泼大雨混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在天上翻滚,淋成了落汤鸡的纪灼好不容易才到家,上楼洗了自己满身的雨水。
时针已过十点,他像是累极了,上床没多久,什么话也没说,就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将近十二点时,他却又猛然睁开了眼,轻手轻脚地下床,站在床沿,慢吞吞地拉开了底下的柜子。
像是害怕吵醒霍月寻,他的动作极轻。
可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依然难以忽略。
那么多日记,上次他只来得及拆一封。
可今天再度打开,他发现那一整柜密密麻麻的日记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封带着火漆的、崭新的信封。
——【纪灼收。】
卧室内的灯光昏暗,纪灼半蹲在地上,借着床头壁灯暖色的光芒,缓缓展开了这张纸。
屏住呼吸将上面的内容阅读完之后,他缓缓地抬起了眼。
在黑暗中。
他对上了霍月寻那张,含笑的脸庞。
第75章
床头的壁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揉在昏暗的环境中,像是不偏不倚地给霍月寻打了层伦勃朗光,让他的四分之三脸浸在亮色里,只有右侧的四分之一隐没在暗部中。
男人高挺的眉骨和鼻骨衔接在一起,落下一层浓重的阴影。他发亮的瞳孔却没有被遮住一丝一毫,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仿佛要在纪灼的身上点出火焰来。
小梨涡漾着笑意。
犹如深海中、沐浴在月色之下的海妖塞壬。
“小乖。”
开口时,他的语调似哄又似诱惑。
伸出手,缓缓地放在纪灼的身前。丝绸质地的薄被从他的身上滑落,纪灼这才意识到,他穿的是一件复古的双叠袖衬衫。
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只有扣子是空的。
“我有生日礼物吗?”
纪灼抿了抿唇。
眼前的场景和男人此时此刻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刚的那封信。
【我的小灼,晚上好。】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我千疮百孔的隐瞒也可以到此为止。你的那些朋友没有想错,我从来不是你眼中的温柔好人。】
【好讨厌那些攀龙附凤的陌生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对你评头论足,像跳梁小丑一样博取关注。】
【好讨厌那些喜欢你的男人女人。以为自己跟你喜欢一样的东西就可以让你对他另眼相看。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你就会温柔以待。】
【好讨厌那些舍友。凭什么可以跟你同吃同住那么久,早早地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三番五次地在你面前拒绝我的存在。】
【好讨厌。】
【好讨厌。好讨厌。】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
【喜欢你。】
【只喜欢你。】
【想要把眼睛摘下来放在你身上。
想要看到每天你跟谁说话,想看到每天你在干什么,想看到那些觊觎你的目光,再狠狠地瞪回去。想每天每时每刻都牢牢地盯着你,想永远看着你。】
【想要把嘴巴摘下来放在你身上。
想时时刻刻亲吻你,想时时刻刻说喜欢你,想每天都能在你的世界里出现,想要你的世界里全部都是我,想永远说爱你。】
【想要把心脏摘下来放在你身上。
想要让你握住它,感受我的心跳。想要你死死牢牢地捏住它,在你喜欢的时候轻吻它,在你讨厌的时候捏碎它。想要你爱我,想要你让我死。】
【小乖,你会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还是选择,离开这个疯子?】
“……”
对旁人和对自己的双标态度,蓄谋已久设计好的初见,低姿态的相处,可怜兮兮的备忘录,装在手机系统里的定位,一封封不知写了多久的日记……几乎所有蒙在眼前的迷雾都被擦尽,只剩下眼前这张狂热而盛满爱意的脸庞。
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一点也不温柔。
爱人的真面目,原来是这样。
纪灼缓缓地回过神,凝视着自己身前的霍月寻,久久没有言语。
“看起来,我应该是没有生日礼物了,”
凝滞在半空中的手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动作,霍月寻慢吞吞地攥紧了掌心,俯身向前,脸庞随之没入阴影中,令旁人彻底看不清暗眸里的神情。开口时语气含了些许笑意:
“没关系。”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管怎么样。
他都是不会放手的。
“我知道小乖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那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小乖身边,直到你不讨厌我为止,”霍月寻的神情看起来很松快,好似自己说的话并不是那么毛骨悚然,也不像个神经质的疯子,“毕竟小乖答应我了啊。”
——你拥有我的全部,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除了,抛弃我,选择一条新的小狗。
几乎是同一时刻,纪灼在心中将这句话补全。
他极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安全感的人,不止是他。
还有霍月寻。
霍月寻对他,有着超乎常理的,偏执占有欲。
“谁说你没有生日礼物的。”
纪灼突然开口,直直地望向霍月寻。霍月寻狠狠一怔,那张游刃有余的脸上却突然闪出几分茫然无措来。回望纪灼,发现他认真的目光里甚至没有半分畏惧和逃避。
“小狗,过来。”
霍月寻的耳朵尖猛地抽动了一下。听不出语气的呼唤让他的心高高提起,可陌生的、亲昵的称呼,却又让他忍不住生出几分侥幸来。
他盯着纪灼看了几秒,最终选择遵从本心,掀开被子,跪在床上,朝着纪灼的方向膝行了几步,乖乖巧巧地在人的面前低下头,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然而,下一瞬,预料之中的袖扣并没降落在他的手心。纪灼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抓着他用力地往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短,几乎快要鼻尖碰鼻尖地贴在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
事情走上了与自己设想中不一样的发展道路,霍月寻有些显而易见的茫然。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刚打算开口说话,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上覆了一层冰冰凉的触感。
随着“咔嗒”的一声脆响,某种皮革质地的东西环成了一个圈,将他牢牢地套在了里面。
刹那间,霍月寻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纪灼的脸。
如今的局势似乎与刚刚对调了。
暖色壁灯映着纪灼的左半边脸,发丝与睫毛的投影扑簌簌地落在素白色的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澈而透亮,像是某种摆在橱窗里只可瞻仰的漂亮瓷器。
那双桃花眼微微勾起。
慢慢的,纪灼用温热的指尖划过他冰凉的皮肤,来到项圈的最前端,扣上了一根长长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段掌握在纪灼自己的手里。
“袖扣是袖扣,生日礼物是生日礼物,”纪灼牵着绳子,将霍月寻拉近自己,“生日快乐,小狗。”
“……”
霍月寻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床上爬起来,依恋地跪到纪灼的身边,双手牢牢抱住人的腰,指尖还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你怎么……”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变调,“你怎么不走呢?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纪灼没有说话,伸手有点生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柔软的触感在指尖停留,像是某种大型动物最脆弱的腹部。食人的野兽凶狠且没有理智,无论对谁,哪怕对生养其的父母,都不会表现出极其亲近的一面。可面对他的时候,却会翻过身,露出浅粉的肉垫和毛茸茸的肚子。
从冷漠而凶残的野兽变成看家护院的小狗。
“很可爱。”
纪灼言简意赅地说:“我很喜欢。”
这些事情。
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
都让纪灼的血液沸腾。
他很喜欢。
或者说,他太喜欢了。
父母的关系是畸形的,霍月寻在这种环境之下耳濡目染地长大,体会到的“爱”也是神经质,甚至逼近变态的方式。
这可真是……
太棒了。
纪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心底的情绪满溢而饱涨。
霍月寻原来对自己有这么深的占有欲。霍月寻原来这么喜欢自己。他以前还一直都很害怕霍月寻会厌倦呢。
可现在,这种情绪好多了。
从家里陡生变故开始,他就已经从人人喜爱的“大英雄”、自由自在的少年,成了卑劣无比,苟延残喘在世界上的行尸走肉。他每天都过得很麻木,被逼到极限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现在,除了家人和画画,他找到了一个新的,重要至极的意义。
就是霍月寻。
这么好的人,竟然只喜欢他。
这么好的人,竟然只属于他。
“对了,我听顾阿姨说,叔叔阿姨过去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两个恐怕有些矛盾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解决……”
霍月寻一怔。
他顿了顿,立刻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项圈。像是害怕纪灼将它取下来:“小乖,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熟悉的不择手段,熟悉的费尽心机。
霍月寻本以为,纪灼是一定会被这件事吓跑的。
“嗯,我觉得……”
纪灼慢慢上前,捧住霍月寻的脸蛋,让他直视着自己:
“叔叔阿姨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怪到你的头上。你小时候到现在已经被他们影响了,以后就不能总想着他们的事了。”
霍月寻用力地攥住自己的项圈,缓缓抬头望向纪灼,不自信地眨了眨眼。
纪灼没有被吓到,也没把他父母的事情跟他联系在一起?
“……还有吗?”
“还有……”
纪灼冥思苦想片刻,眨了眨眼:
“顾阿姨人虽然很好,但是挺爱讲八卦的。我觉得其实这件事是叔叔阿姨的私事,或许我不应该知道。”
“……”
霍月寻沉默两秒,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牢牢地抱住纪灼,叹息似的开口:
“小乖,好爱你。”
纪灼大大方方这么久,骤然听他表白一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慢吞吞地回抱住霍月寻,小声讷讷道:“……我也是呀。”
他跌落谷底这么多年,似乎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爱上霍月寻的时候,他胆怯畏缩、小心翼翼,甚至卑劣无比。
若家里没有这么多变故,霍月寻见到的,是不是一个意气风发、天真勇敢的自己呢?
那样的话,自己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总觉得霍月寻时时刻刻都会离开了。
朦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纪灼突然有了一个离奇的想法:若是霍月寻就是当时的小月亮就好了……
第76章
恍惚间,纪灼情不自禁地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下去,甚至越想越有劲。
当时,跟小月亮在一块的他是最勇敢、也最惹人注目的。天不怕地不怕,自由又开朗。比现在这个畏畏缩缩又狼狈的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当时的他又见义勇为、又两肋插刀,时常拍胸脯挡在小月亮的面前,天天被喊“灼哥灼哥”,身后跟着个崇拜自己的小尾巴。他显然就是小月亮心里的大英雄。
没有男人不希望被自己的爱人崇拜。
纪灼在这方面跟普通男人一样,并不希望自己被爱人看到的样子,始终是窝囊、无能,脆弱的。
他虽然知道霍月寻的家境很好,什么都非常出色,却不想保持“赘婿”似的摆烂态度,只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厉害起来,反过来让霍月寻过上好日子。
这是身为男人起码的担当。
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纪灼也就不至于每天都担心霍月寻什么时候会离开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他们那么早之前就相遇过,那么有缘分,就天生注定该在一起——
不自觉地思考到了这里,纪灼忽然听到霍月寻开口,扯了扯绳子,声音很依恋:
“小乖,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买的这个呀?我都不知道呢。”
纪灼回过神,微微拉开了一点跟霍月寻之间的距离,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这个……我晚上出去的时候才买到的。”
这么多天呆在家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给霍月寻买生日礼物,而且买完袖扣,他手头也没什么积蓄。出去逛了一下午,最终敲定了这个可以自己定制的项圈。
毕竟上次霍月寻说自己要条绳子把自己拴住,他就这么买了……跟项链应该也没太大的区别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店主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对了,”纪灼又想起了什么,赶快去翻自己的包,“差点忘了我要送你的另一个礼物。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灯光下,柔软丝绸质地的小盒子被打开。
点缀着钻石的闪耀光晕,手工雕刻打造的漂亮袖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
霍月寻盯着那枚袖扣看了许久,眼睛没有挪开过。
“这个不算是生日礼物,只是我在柜台那里看到了,觉得特别适合你,就给你买了。”
缓缓开口,纪灼盯着小盒子看了一会,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若是仔细听的话,会发现他有些不自信。
他深知霍月寻这些年见过多少奢侈品,这种档次的袖扣,恐怕都不能入眼。可这就是他目前为止,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还喜欢吗?”
他问完就有点后悔了。
而且,突然把自己刚刚的念头全部推翻,只期盼霍月寻千万别跟小月亮有一点关系才好。
毕竟,自己现在的条件也太差了。不是有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吗?妈生病,爸赌博,妹高三。青梅竹马听了都得提着家当说分手。
霍月寻要是见过他闪亮——或者说,自信又落落大方的模样,再见眼前这个冷冰冰的臭脸,望着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走下坡路……指不定就不会喜欢了呢。
这么一想。
纪灼甚至有点庆幸。
他宁愿霍月寻才跟他认识。
宁愿霍月寻没有喜欢他太久。
“买这个,”
凝视了许久,霍月寻突然抬起头,牢牢地望着纪灼,声音有些轻,“你花了多少钱?”
“……”
纪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点哑然。
摸了摸头发,他垂下眼,说的有点含糊:“是、是没多少。前段时间给我妈交了住院费,我妹也高三了……但是我能赚钱的!学校里发了额外的奖金,如果在这个活动里拿到名次,也有钱拿。”
霍月寻一眨不眨地盯着纪灼。他的丹凤眼浓黑,倒映着青年有点腼腆又有点泛红的脸。
纪灼的神色有些愧疚又有些讷讷。
“我现在是只买得起这个。等我以后再厉害一点,再有名气一点,给你买更好的,好不好?”
霍月寻的喉结狠狠地、用力地上下滚了滚。
他闭了闭眼睛,若不是这样,一股浓烈到疯狂的情绪恐怕要从心中涨溢出来,将眼前的纪灼淹没吞噬。
可尽管他忍了又忍,还是在纪灼说了一半的时候将其打断,猛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小乖,你再这么好,”他的掌心包裹住纪灼的后颈,压抑至极的音量依然遮不住他发颤的尾音,“我真的想把你整个吃掉。”
纪灼骤然消了音。
过了两秒,他闷闷道:“……一定要吃吗?”
有点血腥。
“……”
“不对,”纪灼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是、是哪种吃啊?”
“……”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给我的东西不好。”
霍月寻像是拿他彻彻底底没办法,拥抱的力度像是要将他融进骨血里,潮热的唇瓣落在他侧颈,每说一个字,就要轻咬一次,像是猛兽落下自己的标记,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我不要你为了我平白无故地花那么多钱,你赚钱已经很累了。你哪怕抽一张餐巾纸送给我我都很开心,所以不要花这么多钱买礼物,好不好?”
某大牌的经典款袖扣。
虽然跟他衣柜里的那些价格比起来确实只能算中下档,可就这两枚的价格也要逼近五位数。
纪灼一件二十块的T恤能穿五六年舍不得换,黑T恤都已经因为长久的水洗而发白了,却舍得花这么多钱,给他买一对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纪灼灰扑扑地站在橱窗边。
却要给自己的爱人,买最亮闪闪的东西。
“当然不行。”
没想到,纪灼难得有点严肃地皱起眉头,拒绝了霍月寻的提议,他的反应相当强烈,
“你跟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受苦受难的,我也不想你为了我降低自己的生活条件。”
纪灼的态度很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霍月寻安静了许久,忽然笑起来。那张瑰丽而温柔的脸上仿佛能摄人心魄。
“‘哥哥’。”
霍月寻垂下眼,用自己的侧脸去蹭纪灼的手心,咬字落在叠字昵称上,像是撒娇,却更像是勾引,
“放在古代,”
“你这是要我当祸国殃民的妖妃。”
手心的触感光滑温热,简直如同一块上好的玉。
纪灼被他的那声哥哥喊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蒙了一会,好半晌才缓过来,舔了舔唇,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有这么严重吗”……
“好吧,不过就算真的祸国殃民了,有罪的也不是妖妃,”
他想了想,顺着霍月寻的话往下说,
“是暴君。”-
一通翻天覆地地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很晚。纪灼出乎意料的态度让霍月寻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纪灼在自己身旁睡下才安心。临近天亮他才短暂地眯了两个小时,立刻就恢复了精力。
等上午的太阳刺破窗帘照进房间时,纪灼勉勉强强睁开眼,发现霍月寻已经穿戴整齐地在床边等他了。
“小乖,今天放晴了,”
霍月寻弯起眼睛,“可以陪我一起出去吗?”
纪灼立刻清醒了一些。
有点惋惜,“哥哥”这个称呼昙花一现。今天的称呼好像又变回了小乖。
其实纪灼也可以接受,毕竟实际按身份证年龄算,霍月寻要比他大上几个月。而且霍月寻特别会照顾人,喊小乖时轻声细语,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喊得晕头转向。
只不过,“哥哥”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戳他了……
“当然可以。”
回过神来,纪灼果断点头,紧接着却又有点迟疑,“只是我很久没过过生日了,也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喜欢去哪里玩……”
“没关系呀,”霍月寻笑眯眯地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纪灼立刻爬起来洗漱了。
从霍月寻上次追到酒店开始,他每天的衣服就都是霍月寻给他搭配的。他完全看不懂牌子,偏偏霍月寻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一身价值多少,只知道今天两个人穿的一黑一白,衣服设计相互呼应,显然是情侣装。
他挺高兴的。毕竟他也很久没大大方方、开开心心地出去玩过一次了。从家里出事开始,连快乐似乎都成了奢望。
不过……
纪灼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霍月寻,心底涌上了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雀跃。
现在,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没开车,按照纪灼在网上找的攻略,两人乘地铁到了一片繁华的商业街区。除了不远处的海盗船、摩天轮之类的游乐设施,这还有一片位于地下的电玩城。
在游戏方面,纪灼对属于有钱人的高尔夫、滑雪不甚了解,也不明白他的同学们为什么会喜欢聚在一块开会——还美其名曰剧本杀。他承认自己有点老土,说到玩,只记得小时候呼朋唤友,到宜浔时代广场的潮流通道。
“这个、这个、这个,”
从投篮机到赛车再到街机……纪灼几乎把这一圈都指了个遍,“我小时候都可擅长了。你想玩哪一个,我陪你好不好?”
霍月寻顺着纪灼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最后目光落在角落的某个东西上。
他的目光闪烁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想玩那个。”
——抓娃娃机。
“……行,”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纪灼语气弱了下来,“不过,这个我不是很擅长。”
“没关系,”霍月寻漾起小梨涡,“我们有很多次机会。”
“我想要,娃娃机里的那只小兔子。”
第77章
既然霍月寻开口了,那么别说他要的只是一个娃娃机里的小兔子,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纪灼也会拼尽全力地去给他够一够。
两人立刻就来到了娃娃机面前。投了两枚游戏币,三十秒倒计时立刻开始。纪灼摸上那个有些陌生的红色把杆摇晃片刻找了找感觉,以自己学习美术这么多年、找形大框架极准无比的眼睛为尺,精准地把爪子调到了玩偶的上方。
随着“啪”一声按按钮的脆响,娃娃机的钩爪缓缓向下降,慢慢向四周张开,牢牢地勾住了那个小兔子玩偶的头。
有希望!
纪灼心中一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身子前倾,几乎都快贴到玻璃壁上。
这么久没抓娃娃了,难道他的运气变好了?一下子就能抓中?
视线里,小兔子玩偶随着钩爪缓缓上升,一路顺畅无阻地提升到了最高点。然而,在即将快要挪到出口时,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神秘力量迫使着钩爪失去力气,“咔”地一下松开了小兔子。一道雪白的弧线在视线里一闪而过。
到嘴的鸭子飞了。
“刚刚明明都上来了!”
心情一下子大起大落,一向成熟的纪灼竟然也跟个小孩子一样指着玻璃控诉,扭过头与霍月寻对视,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撒娇似的委屈,“你放心,我肯定给你钓上来一个!”
霍月寻莞尔,水亮的丹凤眼上挑着,拉长尾音:
“好——”
来不及再抱怨一会,纪灼立刻又投入了战斗。他每次投完币,都能精准无比的把爪子调到娃娃的正上方,但按下按钮后,不是爪子跟肌无力一样钩不住兔子,就是兔子逃逸、死活不上来。
这么反反复复地试了将近二十次,每次都差临门一脚。再专心致志不过的纪灼也忍不住有点走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电玩城里那么多项目,他个个都非常拿手,只有娃娃机像是跟他有仇一样,夹一次掉一次。还好他本来就对这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并不感冒,发现自己没天赋后就果断放弃了。
不对,也不是一次都没成功过,印象里,他好像夹到过一个娃娃。
当时,貌似是为了哄某个人开心。
哄谁呢?
为什么要哄?
发生什么事情来着……
“小乖。”
见纪灼似乎陷入了沉思状态,霍月寻体贴地俯身,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你休息一会,我再去换一点游戏币好不好?”
初中的记忆实在是太久远,况且中间隔着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纪灼真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好,”他索性不去想,只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活动了片刻僵硬至极的手腕,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对不起,说大话了,半天了,还是一个娃娃都没抓上来……唔。”
话没说完,他的唇上忽然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虽说电玩厅内的灯光晦暗,只有粉紫的机器光映衬四周,两人的动作并不明显,但毕竟周围还是不时有人经过的。纪灼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忍不住左看右看,做贼心虚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吵嚷的跳舞机音乐里,霍月寻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字字句句,宛如低沉而好听的大提琴:
“不许道歉。”
“我男朋友在我这里就是最厉害的。”
纪灼又被这一句表白砸得晕头转向,险些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过了两秒,连忙将霍月寻推去兑换游戏币,自己则拍着脸冷静了一会,余光忍不住落在不远处一对高中生情侣身上。
……应该没人看到吧。
教坏孩子就不好了。
看了两眼,纪灼的眼神就忽然变了。他跟霍月寻两人的小推车里空空如也,可那俩高中生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战利品数量也是零。大概是这里的娃娃机本身也有点老化了,两人试了很多次还没抓起来,男生还一直在身旁唉声叹气,再次轮到女孩时,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你上次为了跟朋友出去打球,放了我鸽子,说好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陪我玩的。你现在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是后悔了,不想继续跟我玩?”
男生的啧啧戛然而止。
过了两秒,他继续开口:“不是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只玩娃娃机吧?我们一直抓,一直抓不上来,已经花了多少游戏币了……不如去玩点别的呗。”
似乎是没想到对象会这么说,女孩的语气有些委屈,又有些受伤:“我说过了,跳舞机投篮机什么的我都不会,我也不喜欢玩赛车……我就只想玩这个。你要是担心游戏币花太多,我来出钱,行吗?”
没想到,女孩的最后一句像是戳到了男生的某个敏感点。那男生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驳道:“我担心钱不够?笑死,是谁蠢到抓个娃娃抓二十次都不成功?跟你玩,我还不如出去跟兄弟打球,你满意了?”
“二十次都是我一个人抓的吗?”女孩被气笑了,点燃了怒火,不可置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本事就走!我不想跟你谈了!”
“走就走,不谈就不谈,搞得好像谁稀罕你一样!”
“……”
霍月寻去自助兑换机排队的这短短几分钟,眼前竟然就发生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发现男孩真的跑走以后,纪灼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哭得泪眼汪汪的女孩,摸了摸口袋,给她递了两张纸。
女孩原本还能忍,收到纪灼的关心之后,却彻底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管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他,只抽泣着控诉道:
“那天下大雨,我等了他一整个下午!浑身都湿透了,他才告诉我自己在篮球场里打球!可我一直都在等他!呜呜呜……”
刹那间。
听到女孩说“篮球场、下雨”这几个关键词,他脑海里几乎已经遗忘了记忆突然浮现出了水面。像是一颗颗被串联好的珍珠。
——他想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是为了哄小月亮。
那次他忘了自己答应小月亮要教他素描,而选择在朋友的鼓动下一块去篮球场打球。回家时却发现小月亮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雨幕中等了他很久很久,甚至,小月亮还笑着对他说自己可以这样一直等下去。
纪灼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愧疚到了极点,周五一放假就立刻拖着小月亮到了宜浔广场的流行通道,豪情万丈地补偿他。
那天的情况,似乎还跟刚刚发生的事有些许的相似之处。
小月亮似乎从来没有来过电玩城这种场所,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非常陌生,而且也不习惯这种热闹嘈杂的局面,一直都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根本就玩不起来。纪灼拉着他尝试了所有的项目,最后竟然只能在自己最不擅长的娃娃机面前停下。
“说实话,这个我也不会啊,”十三四岁的纪灼弯着桃花眼,笑得露出小虎牙,“而且我们的钱快花光了,如果一个娃娃都抓不上来,我们今天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当时的小月亮是怎么说来着的?
“没关系。能跟灼哥出来我就很开心了。”
瘦瘦弱弱的少年扯住他的衣袖,眼睛里全是崇拜,
“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
“……”
有一瞬间,脑袋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初中的他跟现在一样,拿娃娃机束手无策,一直跟小月亮玩到口袋里空空荡荡。投入最后两枚游戏币时,他屏息凝神、心脏跳得快从喉咙跳出来,终于在胜利的背景音乐中收获了一只丑丑的玩偶,送到小月亮的手上。
小月亮收到这种东西就很开心,恨不得把玩偶当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
纪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跟女孩的男友一样不耐烦。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
不管是对小月亮,还是对霍月寻。
“……小乖。”
霍月寻从远处加快脚步过来,大约是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模样看起来有些许的担忧:“还好吗?”
女孩听到了声音,也不能再这么旁若无人地哭下去了,勉勉强强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纪灼礼貌地拽住了一点衣角。
“等等,”
眼前的女孩最多也就跟纪暖一般大,纪灼在霍月寻温柔支持的目光中,将他们的游戏币分了一半给她,有点生疏地安慰,
“别哭了。”
“……”
看着女孩在不远处站定,一边抹眼眶一边抓娃娃,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纪灼才收回目光,看向霍月寻。
“我怕她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他看起来相当认真,“可我们两个人,币没有了,等下再买点就好。”
“只要你相信我,今天一定会给你抓到——”
“咔咔”两枚投币的脆响。
三十秒的倒计时启动。
红色把杆微微摇晃。
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啪”!
按下按钮。
钩爪下降抓住小兔子。
钩爪抬起带着它往出货口。
“啪嗒”!
一阵机器欢呼的嗡鸣,小兔子成功降落。
纪灼将它拿出来,放到霍月寻的手心。
“给。”
霍月寻那双浓黑发亮的瞳孔中,倒映着他弯弯的笑颜。
“我答应你的。”
第78章
不远处,一帮男孩投篮机获得了最高分刷新纪录,吵闹和喧哗声几乎快要掀翻整个电玩城;身旁,娃娃机嗡嗡作响,暖色的光晕时不时闪耀一下;不时有人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掀起一阵燥热的风。
这样嘈杂而热闹的环境里,纪灼突然感觉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和他眼前的霍月寻。
霍月寻的眸光像是银河。
深邃到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
“……我好高兴。”
过了好半晌,霍月寻终于开口,慢慢地将那只小兔子捧着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脸上泛起了一阵似喜似狂的颜色,一股病态的潮红不知不觉攀爬上了脸颊:
“我真的好高兴。”
这种娃娃机里的玩偶都很廉价,批量生产的小兔子长得有些歪瓜裂枣,成本价最多也就几块钱一个,可是霍月寻却捧着这小东西当成个宝贝一样。
纪灼的理智告诉他,霍月寻是因为爱他、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才表现得这么高兴;他可不能跟那些抠抠搜搜的渣男一样,真以为自己抓个娃娃就有多了不起——
但是,看到霍月寻脸上毫不作伪的喜悦、满足,甚至是感动,纪灼的脑袋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虽然是只稍微有点丑的小兔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把它带在身边吧。”
说这句话的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席卷上了心头,莫名地,纪灼觉得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犹豫了两秒,他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它是一张愿望券,无论你许什么愿望,我都一定尽力满足,好不好?”
霍月寻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小兔子轻轻地贴吻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盎然: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什么愿望都可以。”纪灼笃定。
霍月寻弯起了眼睛。
“好哦。”
他得到了承诺,仔仔细细地将这只小兔子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然后便去牵住纪灼的手:“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也会好好许这个愿望的。”
……
刚刚兑换的游戏币还剩下不少,两人把电玩城内别的游乐设施玩了一遍,便转移阵地,到了不远处的游乐场。这儿不愧是网上最火的“宝藏打卡点”,人潮汹涌至极,排队比玩项目本身要累一百倍。
天实在是太热了,他们找园内的甜品店准备坐下休息一会,可跟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整个店内简直人满为患,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纪灼负责点饮料,霍月寻去找桌子。
排队时,他无意间听到了身旁一堆女孩儿聊天的内容。
“我真服了,这破游乐园到底怎么想的?排队的地方也不弄个棚子什么的给人遮阳,我都要热中暑了。别说那个最火的过山车了,就连海盗船都要排将近一个小时,这合理吗?”
“不合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每个项目人都多。只有摩天轮人少一点,要不我们去坐摩天轮?”
“你疯了啊!这种天气,摩天轮上去能把人晒成傻逼!”
“……”
长龙一般的队伍终于缩短了些,纪灼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叹了口气。
游乐园是好玩,但前提是,他们不是一直在排队。
“晒就晒呗,难道海盗船就不晒了吗?反正现在店里也找不到位置。我觉得摩天轮就挺好的,要不我们去呗?”
“我也支持。而且我今天带了CCD,我们转到顶上的时候可以拍照片呀!以前非主流的时候不是总说什么……‘在摩天轮上拍照片的情侣’可以长长久久吗?就跟在山上挂锁一样。”
听到这一句,纪灼的动作很明显地愣了愣。
他忍不住转过身,很礼貌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孩,像是在思考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拍照片可以,但是我们是情侣吗?哈哈哈哈哈哈……再说了,你这个传言从哪儿听来的?Q|Q空间刷多了是不是?!”
“哎呀,不许嘲笑我!虽然这个传闻很假,但就说你们要不要过去拍嘛!”
“……”
纪灼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
恰好这时,霍月寻分开拥挤的人群、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显然也有点无奈:“对不起小乖,我们可能要站着了。”
纪灼回过神,立刻道:“没事的。”
“可是我担心你会很累,”
霍月寻拿手帕纸体贴地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很温柔,“实在不行就算了,等下我们出去吃饭吧,免得……”
“我刚刚听说,摩天轮不怎么需要排队,”
纪灼抿抿唇,突然开口,“我们去摩天轮一趟,然后再走,好不好?”
摩天轮?
霍月寻一顿,盯着纪灼微微颤动的眼睫看了两秒,忽然弯了弯自己的眼睛。
顿了两秒,他低下头去蹭了蹭纪灼的脸颊,立刻改了口:
“当然好啦。”
两人站在一块,犹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只要是周围靠得近的人,都忍不住向他们投来视线,悄悄地将他们打量了个遍。
纪灼今天穿着一身黑,精致繁复而又很有设计感的T恤,长度和宽度刚刚好的工装裤,一根亮面带浅色链条的腰带系在中间,显出他尤其出色的比例。他的头发顺滑而柔顺,发型在刚刚的活动中有些乱了,碎发耷在恰好落了一道疤的眉尾上,又酷又乖。
而他身侧的霍月寻穿的是相应的一身白色。这种很容易显人臃肿皮肤黑的颜色在霍月寻的身上却意外合适。看起来又温柔又大方。唯一有些许违和的大概是他脖颈间的一枚Choker——
嗯,比起装饰性作用的蕾丝颈环,这更像是真的,可以用来系大型犬的项圈。
他们两人的个子都很高,但还是有一点身高和体型的差距。
刚刚纪灼一个人站在这儿,女孩们还没感觉。再这么一看,两个人很显然是一对。
于是,在纪灼点单、霍月寻很礼貌地问她们有关“摩天轮”内容时,她们几乎没有迟疑,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复述了一遍刚刚聊天的内容。
……
“东西都拿到啦,”纪灼向霍月寻示意了一番手中的东西,脸上带了些许雀跃和期待,“咱们走吧?”
霍月寻单手接过饮料杯,自然而然地牵着纪灼,面上的表情与刚刚并无二致:“好呀。”
摩天轮处的人果然不像别的项目那么多,十分钟不到,两人就进了一个小玻璃舱体。许是因为到了傍晚,里面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机器启动上升,脚底下的东西渐渐变得越来越小,好像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不远处的灯也适时地亮了起来,彩色的灯带在周遭不停地闪耀着,有些刺眼和俗套,却又莫名地很符合眼前的场景。
纪灼盯着玻璃窗外看了几分钟,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顿了两秒,慢吞吞地掏出了手机,调到了照相机。
“其实,想跟你一起坐摩天轮,”
对上霍月寻的双眼,纪灼不好意思地坦白,“不是因为不用排队……”
霍月寻眨了眨眼。
两人本是面对面地坐着,这下变换了姿势,共同面对着手机屏幕。
“那是什么原因?”霍月寻装作不解的样子,目光澄澈又干净,像是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想看风景吗?”
一圈摩天轮只有十几分钟,玻璃仓即将升高到最顶端。
从这里俯视着底下的一切,好像此时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纪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道:“也不是。”
“我听人说,情侣在上面拍照的话,就可以留住这一刻,也就是说……”
“小乖,”霍月寻突然打断了他,“看镜头。”
纪灼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便咽回了肚子里,在玻璃仓升高到最高点时,他条件反射性地望向了手机屏。
暗色的环境里,两人的轮廓清晰。他身侧的霍月寻侧过头,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脸颊。
“咔嚓”——
纪灼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攥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原地。
“在摩天轮顶端拍照的情侣可以长长久久吗?”
霍月寻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牵住纪灼的手,将他困在玻璃仓和自己身体的夹缝中,
“我听说,亲吻才可以。”
“……”
一圈结束时,落日的余晖也已消散在天际。
夏夜燥热的晚风吹拂过二人,纪灼用手背抹了抹自己发红发肿的唇,掏出手机,选中刚刚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生日快乐。】-
医院里,宋嘉莉今天的状态好了许多。她跟护工阿姨一块下楼溜达了一会,坐在大树下乘凉。
不远处还坐着一个看起来跟纪灼一般大的小伙子,正在刷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他牙酸地啧了一声,戳了戳自己身旁的女孩,道:
“妹,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自己长大以后要嫁给我朋友,那个特别帅的哥哥?”
女孩刚做完一个小手术,病情并无大碍,闻言立刻精神了起来:“当然记得!纪灼哥哥嘛。”
“哎,他是不是也在京云来着?”女孩想到这儿,连忙推了推男生的胳膊,“你不是跟他关系最好了嘛,你快点帮我联系一下呀。你妹的终生幸福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哟,这么巧。
他们也认识一个人,名字跟纪灼一个音呢。
宋嘉莉笑着,忍不住往那两人的方向投去了视线。
“那可不行,你的终生幸福恐怕没着落了,”
那男生一抬手臂,把手机放在女生的面前晃了晃,
“你的纪灼哥哥已经谈上男朋友了。”
第79章
“轰”地一声,宛如惊雷砸下。
身为母亲,都会对自己孩子的名字非常敏感。确认落入自己耳中的话确实是“纪灼有了男朋友”,宋嘉莉也顾不上自己的动作礼不礼貌了,直直地往那两人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睛里带了些许茫然和急切。
“什么?!都怪你,你不早点把我介绍给纪灼哥!你看,他现在都有女朋友了!”
女孩止不住地哀嚎,可伸手抓手机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你快给我看看,他的女朋友是什么绝世大美人——等等,这图片上的,怎么是个男的?!”
“我刚刚就说了啊,他有‘男’朋友了。”
“喏,刚刚发的合照,祝他男朋友生日快乐。”
那男生单手撑着下巴,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女孩,语气有些许的忧愁:
“哎,真是想不到。我一直以来都觉得灼哥是我们几个人里最帅的大哥。就算你这种小丫头片子确实入不了他的眼吧,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姑娘,他怎么就想不开跟个男的在一起了呢?”
女孩抱着手机,仍有点不死心地反复来回放大着照片。可手头放着这么如山的铁证,她也没办法再次欺骗自己,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两个这么帅的人,怎么可以自己内部消化!”回忆着照片上穿着一黑一白情侣装、容貌惊艳到令人过目不忘的两个人,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喂?!你说谁小丫头片子呢!”
男生见她生气地瞪大眼睛,扑哧一下笑了,一溜烟地跑到她前面。看着女孩恼羞成怒地往自己身上扔抱枕也不躲,反而贱贱地开口:
“说你呢!”
“你还敢重复!你给我站住!”
“……”
这一对兄妹闹腾着开始围着大树转圈。宋嘉莉的脸色有点苍白,落魄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匆匆忙忙地抹了一把脸,立刻准备去问他们所说的“纪灼”跟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在她起身之前,身侧的护工阿姨却忽然拦住了她,声音谨慎而又体贴:“嘉莉啊,世界上同名的人可太多了,他们说的不一定就是你儿子啊。你不如把手机拿出来看看那个什么……朋友圈,有没有他们说的照片。如果有的话,再问也不迟。”
宋嘉莉刚刚被吓到了,整个人有点六神无主。
护工阿姨的话让她冷静了一些,缓冲片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道:“对、对,确实……同名同姓的太多了。那些男生都是他朋友,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他要谈恋爱,也只可能跟女孩谈,对吧?”
护工阿姨没说话。
若此时此刻宋嘉莉抬头仔细看了,或许能从她的视线中觉出几分躲闪来。
不过现在,宋嘉莉只急着看纪灼的朋友圈。
她眯着眼睛,点得着急又大力。好不容易找到纪灼的个人资料,点进去,朋友圈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他们刚刚所说的照片。
刹那间,两个女人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护工阿姨庆幸地眨了眨眼,指着手机屏:“我说的吧?你儿子不可能的。他们说的说不定是纪卓、季灼呢!”
宋嘉莉关了手机,整个人显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来。她慢慢地直起了腰,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说的是,刚刚真是把我给吓得不轻……”
在护工的搀扶下,她从凳椅上站起来,往住院大厅内走。
与此同时,围着大树绕圈的兄妹俩也终于停下了追逐,男生扶着妹妹的轮椅准备推着她上楼。
“行了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动了,我来推你——”
宽敞的电梯口,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从头顶直直地照下来,足够四人看清彼此。那男生顿了好几秒,眨了眨眼睛,很震惊地开口:
“宋阿姨?!您在这里住院啊?”
“……”
护工阿姨一怔,匆忙拧过头去看宋嘉莉。
短暂的两秒内,后者的脸色变得一片唰白。
“阿姨,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唐英轩啊,初中三年,我都是灼哥的同桌呀!”
唐英轩显然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宋嘉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激动,连忙冲宋嘉莉点头弯腰,
“灼哥呢?他在这儿吗?我好不容易来京云一趟,就想见见他呢!”
电梯“叮咚”一声响降落到几人的跟前,宋嘉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迈不动步子往里。
唐英轩还没反应过来,他妹妹却咬住了唇,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摆:“哥!”
“怎么了这是……”
唐英轩低下头,对上妹妹担忧的双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嘉莉刚刚,有听到他说的话吗?
或者说,宋嘉莉知道……
纪灼谈了一个,男朋友吗?-
霍月寻的生日过去之后,纪灼的生活跟从前无异,只是除了两份兼职之外,还又忙了一些。毕业设计的开题报告逐渐提上了日程,他还时不时要在导师的督促下额外练习——毕竟,水韵的比赛,他是全校最有希望拿奖的一个。
与此同时,一整个暑假都显得“无所事事”的霍月寻也终于认真了起来。他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时间,明明还没毕业,就已经能以管理者的身份,将自己手头的项目和工作完成得井井有条。
两人见面的时间显然变少了。
看着纪灼每天忙得天昏地暗,霍月寻心疼极了,也自然做到“君子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再带着他往下一步走。
当然,更可能的原因还是……霍月寻发现,纪灼被他口完,总是一脸隐忍又一脸认真,就差在脸上写上“谢谢老婆”这四个大字。
两人最多、最温馨的时刻,其实还是在通勤的汽车上。
温暖舒适的埃尔法保姆车内,后座位置宽敞。困极了,躺下休息一会也并无不可。
“……吴耀成的话不能全信,他先是混了那么多年,又给庄王晋当狗,已经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车内的灯光温馨柔软,霍月寻单手敲着车窗沿,目光落在庆朗画室门口,声音平静,
“庄王晋……呵。他以为自己的那些东西藏得很好么?他爸能再保他一会,但过不了太久了。”
画室的门打开,一道人影从其中走了出来。
“行了。那些东西你都帮我留着,谢了——”
“哎,等会挂!”迟笑啧了声,“刚刚主管告诉我,你的宝贝今天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你应该知道的吧?”
霍月寻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挂断了电话。
纪灼刚好上车。
他立刻弯起眼睛,笑得很开朗,单手接过他的包,另一只手给他递鲜榨水果汁。
“小乖下班啦。先休息一会再去酒吧那边好不好?我晚上没有事情了,可以陪你一起。”
纪灼有点心不在焉地接过果汁,摇了摇头,诚实地开口:“我今天不去店里了。”
霍月寻立刻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好奇的神色:“为什么?”
“妹妹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喊她这星期回家。她现在人应该已经到医院了,但没给我发消息。”
宋嘉莉知道纪暖现在学习忙碌,若不是出现了什么大事,是断然不可能把她从学校喊回来的。
有什么事情是只能告诉纪暖,但却不能告诉自己的?心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一团乱麻地堆在一块,纪灼摸不出个头绪来。
“刚好,我们三个人也好久没一块吃顿饭了。我想,今天就先请个假。”
霍月寻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他相当善解人意,吩咐司机调转方向,又在车上装了两杯果汁给宋嘉莉纪暖。在即将开到医院停车场时,纪灼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被他硬生生地抬起一条缝。
犹豫两秒,他试探性地开口:“等下,你跟我一块上去好不好?”
“……”
霍月寻看起来有些意外,他的眼睛很明显地闪了闪,但很快就暗淡了下来,笑盈盈地,“不用,小乖,你们的家庭聚会,我怎么能硬插一脚呢。”
纪灼张了张唇,显然还想劝两句,霍月寻打断了他。
“没关系的,我在外面等你就好。快上去吧小乖,别让阿姨和妹妹等急了。”
“……好吧。”
见状,纪灼也没办法。翻开手机,纪暖还是没给他发消息,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
他下车往住院大厅走,走着走着,却又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折返回去,敲了敲车窗。
霍月寻大概是没想过他还会回来,开窗时,脸上的恐惧和担忧还未散去。
“我突然想到,还有个东西没给你,”
纪灼的呼吸稍微有点急促,定定地看了霍月寻几秒,猛地搂住了他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上去,
“……有没有好一点?”
霍月寻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唇角,慢慢地弯起了眼睛。
“好多了。”
“……”
几乎与此同时。
站在不远处的宋嘉莉脸色怔怔。而纪暖深吸了一口气,掩面。
第80章
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心都快死了一半了。这么一对比,上次她面对的冲击实在是已经够小了,至少那次两个人都在车内亲吻,至少还给她留了一点缓冲的空间。不像这次,宋嘉莉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是她的宝贝儿子走路到一半折返回去、抱着那人的脖颈亲的。
眼见着车旁的两人还在小声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纪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原本,突然被宋嘉莉喊出学校,她除了有些吃惊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以为是母亲太久没有见到自己,想要问问自己目前的学习情况和未来大学的目标选择。她只是按照习惯把这件事告诉了纪灼。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刚到医院,才走到宋嘉莉的病房,手里的手机就被一把夺过。
纪灼懵极了,反应过来看向宋嘉莉,却发现后者的脸色极其苍白,眼眶通红,就差把“不可置信”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心里霎时咯噔一跳,除了哥哥出柜这件事,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嘉莉变成这个样子。
果不其然。
宋嘉莉从她和纪灼的聊天框跳转到了纪灼的个人资料,点进朋友圈,发现了一条前两天刚发的内容。
文字很简单,只有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可配的照片却是两个男人在摩天轮上的合照。这些年来一直都俊逸冷淡的纪灼脸上带了些许懵懵的无措和笑意,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好几年前、又天真又幸福的时间段。他身边的男人则满心满眼都是温柔,根本就没有看镜头,只是认真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好似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真是甜蜜,真是浪漫。
如果这照片的主人公不是纪灼的话,宋嘉莉的手,大概也就不会这么抖了。
“你知道吗?”
好半晌,宋嘉莉的唇瓣上下翕动片刻,退出了这条,继续往下滑,看到两人官宣的朋友圈时,慢慢地抬起头,对上纪暖的双眸,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毕竟你哥没有屏蔽你啊。”
“……”
纪暖偏过了头,没敢直视宋嘉莉的眼睛。
说实话,宋嘉莉一直都是个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女强人,由于负担了家里太多的事情,所以脾气不是很好。生病的这两年,医生告诫要情绪稳定、心态好,所以她便温和平静了下来。许是这两年的日子,纪暖险些忘了,她跟纪灼小时候是怎么被宋嘉莉教训的。
“妈,我不想骗您,这件事我确实已经知道了,”纪暖垂下头,松开自己的下唇,“我一开始跟你也是一样的反应,因为我觉得哥哥跟这种人在一块肯定会被他欺负、被他骗。毕竟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是同性……这样的感情很难长久地维系下去。”
“但是,我很快就改变主意了!”她忽然又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宋嘉莉,有些急切,“妈,你也是知道这几年哥哥有多辛苦的,他也没比我大几岁,但是家里的事情全部都要他来负责,他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现在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跟他性别一样的人,咱们真的有必要棒打鸳鸯吗?”
宋嘉莉厉声道:“这不叫棒打鸳鸯,这叫误入歧途!”
“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就因为他对象是个男的,两个男的不能生孩子了?”纪暖难得态度很强硬,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我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如果不是因为我哥这个对象见义勇为,我在学校里被男生造谣到那个地步,恐怕现在都已经被霸凌到受不了了。这人很好,而且事事都以我哥着想,这就已经够了呀!”
眼见着纪暖都已经站到霍月寻那边,宋嘉莉的脸色愈发难看:
“我当然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人品。也知道他那个对象之前帮过他不少,但朋友和爱人是同一个概念吗?”
“从小到大,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男人,从这个男的出现之后就喜欢了?到底是喜欢还是感谢?因为他有钱?还是因为他帮助过咱们家?就因为这个?”
纪暖知道宋嘉莉正在气头上,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便也歇了继续辩驳的心思。只是下一刻,纪灼就发来了要到医院找他们的消息,宋嘉莉刚刚要平静下去的心情立刻又炸了。
她不许纪暖回复,早早地就去了楼下等待,像是要抓纪灼个措手不及。
这会真抓到了。
纪暖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根本就没有等纪灼跟霍月寻好好告别,也没有虚与委蛇的试探,纪灼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直直地撞上了宋嘉莉的目光。
条件反射般,纪灼后退一步,将车内的霍月寻藏到自己身后,喉结上下滚了滚:“……妈。”
看见宋嘉莉的神色,以及纪暖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被发现了。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一下的吗?”
宋嘉莉上前一步,身上只穿着一件医院单薄的病号服,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跟从前比起来,她现在已经憔悴了太多。
纪灼宁愿她跟年轻时一样,上来直接给自己一耳光,那么他还有叛逆和反抗的勇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纪灼真的害怕她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有。”
听到身后玻璃窗打开、有人试图开门的声音,纪灼拦住霍月寻的动作,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我谈恋爱了。我的对象是个很好的人,但你可能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你……!”
宋嘉莉大约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话,耳朵嗡嗡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纪灼!我要你感谢朋友,我是让你这么感谢的吗?”
“……”
纪灼闭上了嘴,安静地听着宋嘉莉的训斥。
“我不讨厌你的那个朋友,我就是不能接受你们两个在一起,”宋嘉莉的语气语重心长不像是在逗人玩,“我就当你只是一时糊涂,当你只是在开玩笑。以后给我适可而止,不要再犯傻了。”
“你们赶快分手,就当回普通朋友,行不行?”
看着宋嘉莉因生病而变得极其苍白的脸色,纪灼陷入了沉默。
空气一时间安静地像是死亡,霍月寻盯着外面的场景看了几秒,缓缓下降了窗户。
唇上的吻还带着余温,心底却一阵冰凉。
预料之中的场景出现,霍月寻很平静地想,好运气从来都不会降落在他这边。
“阿姨……”
霍月寻刚开口,纪暖就立刻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立刻攥住了宋嘉莉的手,带着她掉头:“妈!我们先回去吧好不好?你先别想这件事了,休息一下行吗?”
“小暖,你放开,我今天必须要把这件事……”
“妈!我们快走吧!”纪暖提高了声音,她毕竟是个青春期、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把生了病的宋嘉莉带着走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哥,你先回去吧。咱们都稍微冷静一会儿再说话好吗?”
“……”
目送着纪暖带着宋嘉莉离开,将这部还没来得及推到最高处的戏剧落下帷幕,纪灼闭了闭眼睛,整个人的脑袋都嗡嗡的。
宋嘉莉是他的妈妈。
家里没钱,她开着卤菜店,解决着家里的大小家务,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
她说的话,纪灼不可能一点都不听。
更何况,她现在忙碌半辈子,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可是。
别的事情,无论什么事情,纪灼都能妥协。
除了这一件。
宋嘉莉固然是他的妈妈,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就算是她,也没有权利掌控他的人生,没有权利帮他选择爱人。
“我们走吧,”过了好半晌,纪灼才转过身,对上车内霍月寻的眸子,刚刚的事情似乎对他没有影响,他看起来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没关系的,你放心,我肯定———”
话音未落,他的步子就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果汁脱手,哗啦啦地撒了一整个车座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纪灼恍然反应过来,匆忙低下头准备去擦,可下一刻就被霍月寻打横捞起,扣在了座位上。
霍月寻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他。
过了好几秒,才弯着眼睛开口:
“哥哥。”
纪灼猛地一怔,咽了咽口水,愣在原地。
“没关系的,不要说对不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而已。”
“你说,上次给我抓到的那只小兔子,可以用来许愿,”霍月寻低声说,“现在还算不算数?”
纪灼缓缓抿紧了唇,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算数。
霍月寻如释重负般微笑起来:
“那么,我许的愿望是……”
霍月寻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是希望自己不要听妈妈的话?
还是不要离开他?
——“如果不爱我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一声。”
纪灼怔在原地。
霍月寻则笑意盈盈地,将下半句补充:
“这样,我才知道,我什么时候应该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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