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爸爸当年赌博,很有可能就是被霍月寻诱惑的哦。”

    惊雷般的句子如爆炸的轰响一般在几人的耳畔炸响。一字一句沉沉地砸在地上,好像要把表面的一切和平全部都掀翻,在一片骇人的废墟上重建新的家园。

    “我这么猜测和推理可不是没有理由的哦,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霍月寻爸爸妈妈的事了吧,”魏季青脸上的笑意更甚,不等两人反应就再度加码,“霍月寻母亲被强取豪夺、设计嫁入他家,是圈内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现在他母亲离开霍家,一个人远走高飞,也不是什么秘密。”

    “有了陈阿姨这个前车之鉴,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霍月寻诱惑你爸爸去赌博,让你家变得支离破碎,再对你伸出援手……这个套路太熟悉,也太有可能了吧?毕竟,他可就是这么来的啊——”

    电话那头的霍月寻头一次这般失态,眼眶猩红地打断魏季青:“你给我闭嘴!”

    “闭嘴?不好意思,霍少现在还真没办法让我闭嘴,”魏季青的语速极快,几乎没有给纪灼任何思考和插嘴的时间,“小纪老师可是救了我命的大恩人,我怎么能让他被你这种居心叵测的人骗了呢?我手头有好多证据呢,可以一一展示给小纪老师看。”

    说着,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收藏文件夹,把那一整页或模糊或清晰的照片放到了纪灼的眼前。

    纪灼整个人都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之中,见状,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望过去。

    照片上的人,确实是霍月寻没错。

    灯红酒绿的酒吧内,宣称自己并不会喝酒的男人轻轻捏着一杯澄黄色的洋酒轻轻摇晃着,神色漠然而冷淡地倚靠在沙发上。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扎着齐刘海双马尾、叼着棒棒糖的少女,而他的跟前则是一群纹龙画虎的彪形大汉。

    看模样,几人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他背后的女孩你应该认识,就是你打工的酒吧老板迟笑。不过,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她还是为霍月寻跟赌|场那些家伙牵线搭桥的中间人哦,”魏季青伸手划到下一张,语气轻飘飘的,却带了些许显而易见的嘲讽,“你可能不知道被这帮保镖护在最中间的人是谁,他就是这两年宜浔、京云这两块地方赌|场新上任的负责人,他姓庄。”

    “……”

    一连串如山的“铁证”砸了下来,另一头的霍月寻强压着急促的呼吸,怀疑纪灼下一秒就会冷声责问自己。

    然而,纪灼伸手,平静地划过那些照片,摇了摇头:

    “你这些证据,明明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魏季青显然被纪灼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怎么可能?我这些照片绝对没有经过PS,都是原图。你不相信的话,我给你找记……”

    “不是照片真不真的问题,而是时间线,”纪灼打断了魏季青,看他的目光澄澈而冷静,“你这些照片,充其量只能证明霍月寻跟赌|场的那些家伙聊过天,跟我爸赌|博,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我爸赌博那一会,霍月寻只是个高中生。”

    “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时间金钱,隔着大老远的功夫,来诱惑我爸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家伙赌|博?”

    这句反问一出,魏季青僵住了。

    霍月寻急促的呼吸也略微顿住,像是古代的斩首示众,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却听到不远处的侍卫喊了一句刀下留人。冷汗险些浸湿了全身的衣服。

    “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一样的,小纪老师,”只是迟疑了两秒,魏季青就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个早有准备的表情,“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没有那么单纯。”

    他抬高了手机,划过相册里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酒吧照片,有意在霍月寻和纪华勇两人在康复中心交谈的视频上停留了一下,最终往下,找到了好几张截屏图片。

    “看了这个,或许就能解决你对时间线的疑惑。”

    霍月寻跟纪灼打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只能听到声音,并不能看到魏季青给纪灼展示了什么东西。那句刀下留人的赦令似乎马上就要被推翻,他的嘴唇发白,下意识地想要打断纪灼:

    “小乖,别听他的话,别看他给你的东西!……求你了,你不要相信他、你不要相信他,你不要……”

    截图放大,上面的内容清晰可见。

    最早的一条转账记录,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紧接着,三年的空白期过后,尚且还是高中生的霍月寻,就开始频繁、大量地,给纪华勇的账户内打钱。

    尽管这些钱到最后,都被纪华勇砸到了赌场里,血本无归。

    纪灼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他这个模样,魏季青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脸上露出了堪称大仇得报的笑容,越俎代庖地对霍月寻道:

    “不好意思了霍少,铁证如山,就算小纪老师不想相信我也没办法,这都是你亲自做的事,做都做了,还不允许别人说吗?”

    霍月寻浑身的血液冰冻住。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辩解,可此时此刻,巨大的恐惧袭上了心头。母亲的离开、父亲的诅咒,世界的背离,所有的阴影在此时此刻将他牢牢地笼罩在怀中。

    过了短暂的一两秒,他不敢听纪灼的回应,不受控制地挂断了电话。

    “嘟——”

    世界寂静,电话挂断时的提示音猛地将纪灼喊回了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掩面,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不可置信般缓缓蹲了下来,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是这样!”

    “……”

    魏季青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将自己脸上的笑容压了下去,在纪灼的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和地安抚道:

    “小纪老师,你不要太伤心了。能够早一点发现人渣对你来说是一种好事啊。你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如果他之后要是纠缠你,就让我来帮你,我……”

    他早就该想到的。

    陈月寻,霍月寻。

    一个是阴郁而厌世,只跟在自己身后的羸弱少年,一个是温柔而慷慨,站在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的英俊校草。看起来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在除去所有外表和身份的一切伪装过后,明明就是一个人。

    小月亮,小月亮。

    霍月寻,竟然真的是小月亮。

    霍月寻,就是他的小月亮!

    他之前怎么能一直都没想到?怎么能一直都忽略了那些几乎摆在明面上的疑点!

    怎么能……怎么能让霍月寻一个人,等他这么久?

    “小纪老师,我扶你起来吧,我猜霍月寻现在肯定要过来找你了,”魏季青说着说着,放在纪灼后背的那只手挪到了他的肩膀上,试图托着他起来,“不用跟我客气,能帮你是我的荣幸。”

    纪灼反应过来,站起身后退两步,避开了魏季青的手:“谢谢你。”

    魏季青一愣,没太明白纪灼的态度,自顾自地上前一步,试图去握他的手腕:“谢什么,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证不会让霍月寻那个下贱的人渣伤害到你一丝一毫——”

    “魏季青,我知道你是好心,”面对魏季青再一次的肢体接触,纪灼用力甩开他的手,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分明的楚河汉界,“但如果,你下次再在我面前辱骂霍月寻一个字。”

    纪灼抬起头,在魏季青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拎着行李从酒店出来,翻涌的情绪勉强平息。纪灼不太确定霍月寻挂断电话那一下到底是伤心还是生气,站在酒店楼下犹豫片刻,点开了手机的查找功能。

    出乎他意料的,定位显示霍月寻此时此刻正在家里——没有直接杀到酒店楼下等他。

    心登时突突一跳。

    是真的生气了吗?

    因为自己当时没听他的话,看了魏季青递过来的手机?

    纪灼惴惴不安,匆匆忙忙地打车到霍月寻的公寓楼。电梯不知为何一直停在别的楼层不往下降,纪灼根本没有心思等,匆匆忙忙地拖着箱子往上跑。气喘吁吁地来到目的地,伸手握上了门把。

    见到霍月寻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

    门开了。

    室内一片寂静,阳光被阳台的窗帘滤成了一层诡异的红,凌乱地洒在一地柔软上,纪灼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这样的黑暗,不由自主地狠狠眨了眨。他嗅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奇异的味道,似香薰,又似铁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往里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客厅内的情况。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男人,手边放着一把冰凉尖锐的刀,还有一个银色的、看不清具体形状的东西。

    “小乖,”

    霍月寻慢慢地转过头,冲纪灼露出了一个乖巧的微笑,与此同时,用鲜血淋漓的手抓住刀,慢吞吞地抵上了自己的脖颈,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第92章

    “!!!”

    纪灼差点被霍月寻这一举动吓得血压飙升,唯恐霍月寻一个不高兴就给自己脖子上来两下。他“啪”一下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为表明自己的无害,甚至是举起手才往房间里走的。

    “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我没有做傻事呀。”

    “我不是早就跟小乖讲过,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去死吗?我从来不开玩笑的。”

    几道或深或浅的伤口大咧咧地横在霍月寻的手腕上,随着他抬胳膊抵脖颈的动作而崩裂开,刺目的猩红顺着白皙的皮肤流淌,不知不觉间已经蔓延到了衣服,

    “我不会把刀放下,因为我知道你再也不会跟我好好说话了。”

    “你讨厌我,你怀疑我,你不会再担心我了。”

    纪灼死死盯着他不停流血的伤口,心急如焚。而霍月寻犹嫌不够,握着刀的手还用了几分力气。锋利而雪亮的刀尖在皮肤上落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谁跟你说我不爱你的?就听了一个电话,把自己吓成这样?”

    纪灼又上前了一步,眉宇间的情绪糅杂,不知是愤怒无奈还是细微的喜悦,

    “我不讨厌你,我不怀疑你,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能不能不要伤害自己?”

    霍月寻浑然未觉似的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很固执:“我放下,你就会走的。你已经听到魏季青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了,你知道我很早以前就给纪华勇打钱,你也知道我跟庄王晋他们聊过天。”

    他破罐子破摔般地垂眸,浓黑的睫羽沾湿了,一绺一绺地垂下,眸底的猩红和难堪几乎要溢出来:

    “好了。你知道我跟我爸是一样的人。知道我设计让你家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知道我是个下贱阴暗的坏种,你怎么可能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小月亮!”

    纪灼猛地出声喝止。他难得在霍月寻的面前露出这副强硬模样,趁着霍月寻没反应过来之际猛地扑了过去。霎时,两人便一块从沙发的一侧滚到了另外一侧。尖锐的刀“叮铃”一声落到了地上,纪灼终于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跨坐在霍月寻的身上,粗暴而随意地扯下自己的长袖,在霍月寻的手腕上扎了个结止血。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我之前想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讨厌我,永远相信我。”

    好半晌,被纪灼摁在沙发上的霍月寻一动不能动,却突然开口。

    他以这个仰视的姿态,贪婪地,用自己的目光,将纪灼一寸一寸地刻进了眼底:

    “我想用死威胁你。但我突然意识到,你心疼我,舍不得我,都是因为你还在乎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了,你只会巴不得我在你的面前死掉。”

    “我死了,刚好方便你跟别人在一起。”

    纪灼的动作一顿,把最后的结系好。

    他拍了拍手,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与霍月寻对视,没说话。

    “就算我变成鬼,时时刻刻都缠在你身边,把那些想要跟你在一起的人统统都杀了,也没办法再次博得你的喜欢,”霍月寻慢慢地垂下了手,被包成粽子的那只胳膊在沙发一侧的缝隙里停留了两秒,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所以我想,或许我爸是对的。我到底在挣扎什么呢,我本来就跟他是一样的人。”

    “我不会让你走的,小乖。”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

    “哗啦”一声脆响。

    纪灼慢吞吞地将那一副闪着莹莹光晕的手铐抽了出来,在霍月寻的面前晃了晃:“你刚刚,是不是在找这个?”

    “……”

    霍月寻僵在原地。

    “就是在找这个吧,”纪灼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口气,单手抓住霍月寻尚且完好的右手,拧开手铐扣摁了进去,另一端则扣上了自己的左手,“你是不是想要这样?”

    “……”

    霍月寻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仍由纪灼伸手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靠在沙发上。

    “不需要你费尽心思,也不需要你想着死不死的,”纪灼直视着霍月寻的双眼,一字一顿,害怕他听不清楚,“我知道你是我最乖的小狗。”

    “……”

    空气安静了几秒。

    霍月寻反应过来,猛地翻身,将跨坐在他身上的纪灼压在了沙发上。手腕上的伤口因太过用力而渐渐地渗血,却又被长袖衣服一点点地吸收掉。淡淡的血腥和香薰在两人身边流淌。

    血色般的残阳照着眼前的一片残阳。霍月寻像一只小狗一样凑到纪灼身侧,反反复复地舔吻着他的唇瓣。晶亮的水渍混着滚烫的呼吸,有一瞬,纪灼以为落在自己唇上的是眼泪。

    “不要骗我,哥哥,不要骗我,”霍月寻几乎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滚烫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坠下,“你肯定是想骗我,然后永远地离开我,想要我不死在你面前是不是?你怎么会不讨厌我呢,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啊——”

    纪灼扯了扯困着两人的手腕,迫使霍月寻低下头。

    “我知道,你不是。”

    “对不起,小月亮,我到现在才认出你,”他说,“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霍月寻的唇瓣上下动了动,像是仍对自己所听到的东西不可置信:“你……”

    从两人认识的第一天开始。

    恣意如风的少年,身边多了一个阴郁厌世的小跟班。

    那会的少年身边围了无数追随者,自信又耀眼,像是一个高高悬在天上的小太阳。小跟班则一无所有,甚至连父母都厌恶憎恨他,就连当追随者都不起眼,只能可怜地、扒开自己的脆弱和不堪,像一只狗一样摇尾乞怜。

    可渐渐的,少年被无法预料的变故袭击,耀眼的光芒渐渐熄灭,无知无觉地从天上坠落;所有曾经围在他身上的光环都消失了,树倒猢狲散,追随者们有的离开,有的同情。

    依然将他当成太阳的人,只剩下小跟班一个而已。

    只剩下,小月亮,一个而已。

    “随便你想怎么做,是把我关起来也好,还是永远牵着你的绳子,待在你的身边也好……”

    纪灼慢吞吞地伸出另外一只没有束缚的手,扣住了霍月寻的脖颈,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低下头,轻轻亲吻着霍月寻渗血的喉结,

    “无论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被世界抛弃背离的那一夜,纪灼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

    有一个人,见过他的耀眼和璀璨,见过他的崩溃和低落,见过他站在人群中央,也见过他躲在角落。

    有一个人,在他被世界背离的那一夜,把所有的爱,全部都给了他。

    有一个人告诉他。

    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一无所有。

    霍月寻似乎有点哽咽,好像声音说大一点,就会失去眼前的一切:“纪灼。”

    “嗯。”

    “小灼。”

    “嗯。”

    “小乖。”

    “嗯。”

    “……哥哥,”

    霍月寻泪眼朦胧,动作却不似那般轻柔,鲜红刺目的鲜血顺着皮肤流淌下来,黏腻而耀眼,简直在两人中间揉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你真的,只属于我吗?”

    “我在。”

    纪灼捧着霍月寻的脸,低声道:

    “我真的,只属于你。”

    很早以前,纪灼就设想过,自己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可惜一直都没有得到一个结果。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霍月寻,在沉湎于霍月寻的温柔和善良时,内心却总有什么不知足的阴暗念头在咆哮。总是在提醒他,不够,还不够。就算霍月寻再爱他,也迟早会离开的,这短短的几个月的喜欢,会在新鲜感用尽之后消失殆尽。

    可今天。

    在卧室的灯全部关掉,所有的窗帘拉上,空气中充满血腥味,两人戴着手铐接了一吻时。纪灼突然明白,自己渴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一个永久,他要一个承诺。

    坠落了的太阳,需要一个偏执而疯狂,占有欲强到了极点的爱人。

    只有这样。

    他才能重新燃烧,重新挂到蓝天上。

    ……

    ……

    纪灼的手机孤零零地落在客厅上响了很久。几个小时内,每隔五分钟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锲而不舍的姿态令人动容。于是,在给浴缸放水的间隙,霍月寻抽空去了趟外面,将几乎没电的电话接了起来。

    “——小纪老师,你终于接了!我知道你对霍月寻肯定还有感情,也知道你舍不得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会……”

    “喂?”

    水珠从霍月寻满是吻痕和抓痕的锁骨和腹肌上滚下来,渐渐没入了浴巾,

    “担心什么?”

    “……”

    电话那头沉寂两秒,立刻摁了挂断。

    霍月寻垂眸盯了一会通话界面,冷冷地笑了一声,右滑删除了联系人。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重新回到房间。

    看见纪灼的瞬间,他变了脸色,乖乖巧巧地眯起了眼,撒娇一般:“哥哥。”

    纪灼浑身都是吻痕,整个人如一具尸体一样躺平,脸上盖着被子的一角。

    ……没人告诉他,听一声哥哥的代价这么大啊。

    第93章

    得不到纪灼的回应,霍月寻丝毫没有挂脸,反而笑容满面地上前,坐到他的身边,用脸颊去蹭他的手心,继续放低了声音乖乖地喊:“哥哥。”

    纪灼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霍月寻,故意没说话。

    “哥哥,哥哥。”

    手腕上的触感越来越明显,霍月寻一下接着一下地啄吻着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内侧,痒痒的。纪灼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喉结上下滚了滚。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一下又一下,叫得纪灼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吻也慢慢地从手腕往上攀爬,眼看着就要把刚刚做的事再做一遍,纪灼连忙爬起来,搂住霍月寻的脖颈:

    “在这儿呢。”

    他起来的动作太快,整个腰一抽,酸酸麻麻地发着疼,忍不住轻嘶了一声。霍月寻立刻伸手将他整个人托抱到怀里,两个人不知不觉滚成了躺下的姿势,挨挨挤挤地躲在被子里。

    霍月寻心满意足地凑过去轻吻着纪灼的侧脸,或许是因为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冲动,偶尔甚至还用牙不轻不重地咬一口。他不像是个刚刚跟恋人敞开心扉的成年人,反而像是一头求偶成功的大型猛兽。

    “你真的是一条小狗吧,”虽然嘴上说着,但纪灼还是仍由他动作,“怎么这么喜欢咬来咬去的?”

    霍月寻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坦诚:

    “是呀。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哥哥的狗。”

    饶是纪灼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呛到了:“你这梦想……”

    “我觉得很好呀,”霍月寻抬起眼,一张俊逸到了极点的脸在柔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震撼到惊心动魄,语气也温柔至极,“而且,我才刚长大,就已经实现了。”

    纪灼那些吐槽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过了好几秒,他慢慢地捧起霍月寻那只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左手,在纱布包裹的伤口上轻轻吻了吻:

    “……傻不傻啊。”

    “一点都不疼,”霍月寻弯起眼,“能够跟哥哥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纪灼抿紧了唇,心底极软。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了好一会,纪灼才反应过来,拍了拍霍月寻的肩膀,让他去看看浴缸里的水好了没有。

    “哥哥可以进来了,”霍月寻说,“小心一点,地上很滑。”

    纪灼应了一声,顺势下床,在即将进浴室的时候,却又突然注意到衣帽间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隙。他下意识地想顺手关上,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目光顿在了原地。

    “……哥哥?”

    满是氤氲水汽的浴室内,霍月寻搅了搅浴缸里温度正好的水,左等右等纪灼还没来,忍不住站起身,推开门出去找人,

    “洗完澡再睡好不好——”

    衣帽间的门大开着。

    霍月寻一顿,他自认如今跟纪灼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秘密了,也并不担心纪灼看到什么东西会抛弃他。

    在门口站了两秒,他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纪灼有些怔怔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有些掉了毛的廉价小兔子。

    “……”

    霍月寻微微怔在原地,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温声笑道:“哥哥,喊你去洗澡,你怎么在这儿把这个翻出来了?”

    纪灼站起身,扫了一眼衣柜下那只熟悉的黑色书包,又缓缓捏紧了手里旧得不行的小兔子。

    开口时,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哑:“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没骗过我,只是藏了一点细节没告诉我。比如,在大一替你找到这个包之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霍月寻抿住了唇,走到纪灼的跟前,缓缓地蹲下。

    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跟纪灼开玩笑:“当然了,小月亮这个身份,我可是要留着当杀手锏的。”

    “你最心软了,”他说,“以前你就看不得我在你面前受伤。所以我想,只要我以死相逼,你肯定舍不得跟我分手呢。”

    “……”

    手心的毛绒触感柔软,带着些微的潮湿,纪灼伸出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霍月寻的脸:

    “我不是不想重新找到你,也不是不想再跟你联系。”

    回忆起初次在隋园、跟陈静莹他们聊到“小月亮”时,霍月寻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纪灼的心攥着微微地抽痛。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保护你,值得你喜欢的‘大英雄’了,”

    说出这些话,对纪灼来说似乎有些困难,但他直面着霍月寻的双眸,一字一句,极认真,

    “我以前的样子,就连我妈,我妹,都已经不记得。朋友们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也只会觉得唏嘘。”

    ——真可怜啊。

    ——以前特别阳光向上的一个男生,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呢。

    ——他也不容易。又是要养妈妈又是要养妹妹的,每天又要上学又要打工,脸色差一点就差一点吧。他这样处境的人,没有办法再阳光灿烂的。他必须得斤斤计较啊。

    ——真可怜……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大概只有‘小月亮’一个人,还留着我小时候的记忆。我不觉得有人会在见到我现在的惨样以后还崇拜我,所以,我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不要毁灭掉我最后的、存在别人印象里的,美好证据。”

    “……”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纪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失态,他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当然,现在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有多傻。”

    霍月寻一直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纪灼说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温柔而深邃,像是要将人吞噬。

    过了好半晌,他才低下头,忽然温声道:“……在大一见到你之前,我用小兔子许了一个愿望。”

    纪灼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是,什么愿望?”

    “‘小兔子之神’啊,请你让我,再一次见到我的哥哥吧——”

    霍月寻闭上眼,语调轻快,模仿着过去的语气:

    “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比从前还要闪耀,还要厉害。世界上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睁开眼,霍月寻对上纪灼发红的眼眶,微笑着,将下半句话补全:

    “真希望,现在的我,可以给他留下一点印象。”

    纪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扑过去,牢牢地抱住了霍月寻。

    好傻。

    都好傻。

    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么傻,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正式进入冬月,京云的天气冷了下来。薄薄的一层雨在空中飘了几天,好不容易才停歇。

    纪灼忙碌了好一段时间,还是跟葛子宏宋迈聊天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霍月寻把魏季青从他的通讯录里删了。他犹豫了一会,找时间给魏季青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魏季青那边沉默了许久。

    他才查到纪灼和霍月寻两人很早之前就相识的细节,恍然大悟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可笑”,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捂着心口,一言未发。

    还是纪灼主动开口,因霍月寻擅自把他删掉的行为道了歉。

    “……最后还是要谢谢你,”纪灼说,“没什么别的事,先挂了——”

    “等等。”

    喊完这一句,空气安静了片刻。

    魏季青的喉结滚了滚,低声道:“你放心,我彻底死心了,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了。”

    “恭喜你。”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

    挂断了电话。

    纪灼并没听出他话里的双重含义,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手机静音的同时不小心错过了辅导员的电话。

    辅导员刚刚得知了纪灼在水韵青天活动里获得一等奖的消息,整个人激动得不行,打纪灼的手机又打不通,左思右想之下甚至翻出了他的家庭资料,给他记录表上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

    宋嘉莉如今的身体已经好得大差不差了,除了稍微有些虚弱外,与正常人无异:“喂,你好。”

    “你好,是纪灼的家长吗?”辅导员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激动,尾音听起来很高兴,“我是纪灼的老师,这次是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宋嘉莉一怔,朝旁边的护工看了一眼,笑起来:“是是是,是我,老师您好,请问是什么好消息?”

    “纪灼同学在我们国家省市联合的活动‘水韵青天’中,代表我们学校,获得了油画方向一等奖!奖金和荣誉证书都会很快颁发下来,除此之外,他的作品还会被拿去展览!”

    宋嘉莉激动极了,护工阿姨也笑起来,教她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们的栽培,我替小灼感谢你们,我、我们……”

    “您不用谢我,这可都是纪灼自己努力、自己争气的成果。”

    辅导员笑道,“还好他坚持下来了,成功参加完了这个活动。之前他跟我说要休学的时候,可把我给吓死了——”

    宋嘉莉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词:“——休学?”

    “您说什么?他之前跟你说要休学?”

    “我就说他是有天赋……啊,是啊。纪灼之前休学的想法很坚定,我还想问您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宋嘉莉呆在原地。

    “他一直在申请我们学校的助学贷款,国家励志奖学金也是每一年都拿,按道理来说上学是没问题的,但考虑到特殊情况,我本来还想跟学校申请一笔助学金的。”

    “不过,后来没用上就是了……啊,不好意思,纪灼妈妈,我有一个电话进来。我先挂了。最后再替我恭喜一下纪灼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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