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新莲宾馆(十四)
092新莲宾馆(十四)
闫少闻的身后, 郁宁和许谨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许谨惊声道:“他、他怎么把那东西揪下来了?!”
王昊不仅是把路桩的一角给揪下来了,他甚至在手中捏、揉,像玩橡皮泥似的玩着这块东西。
他自己也震惊极了, 蹲下身又摸了摸这路桩, 随后便迅速趴到地上,手掌抚过路面, 食指和大拇指一拧,从路面上也揪了一块下来——
郁宁和许谨彻底呆住, 闫少闻眯起眼。
王昊喃喃着:“这什么玩意儿……”
他起身跳到路灯旁边, 触摸灯杆, 用力一推, 轻易就将灯杆推歪向一边!
又跑到马路对面,摸别人的房屋墙面——
他抬起腿,用力踹了一脚, 竟在墙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凹陷下去的脚印!
王昊彻底惊住。
一阵风吹过, 他站在黑暗孤寂的城市之中,周围的建筑物以其巨大的沉默包裹向他。
——这一切, 这庞大而又复杂的一切,竟、竟好像全都是由黏土一样的软泥构成的!
他们竟然在一座黏土之城中?!
闫少闻的袖子被扯了一下,他回过头,一只手机被递到了眼前。
“你们以前进过的副本有出现过这么大范围的城市被改造的情况吗?”
闫少闻抬起眼, 望向眉头紧皱的郁宁, 语气冷静道:“当然没有, 如果有的话就不至于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至少王昊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与他们被分隔开。
郁宁抿唇,把手机收回去, 又打了一段话,递给他看。
“如果这不是副本惯用的模式的话, 那我有一个猜测,夜市街那边过去有个老爷爷,大家喊他老杨,他卖的都是他亲手捏的黏土制品,这个副本会不会和他有关系?毕竟夜市街那边也有玩家。”
闫少闻眸色微动:“关于那个老杨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郁宁思考了下,皱眉打下一行字:“他一个月前去世了,我不知道他的事有哪些会和副本有关系,要全部说出来的话那剩下这点副本时间根本不够用的。”
闫少闻凝神思考。
这会儿门外的王昊好像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了,他对着空气喊:“你们、你们看到了吗?”
他举起手中那两坨黏土:“全都是黏土,这整座城市都是假的,是黏土做的!”
他喊了好几遍,确保如果他们听得到,那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接收到了他的信息,便道:“我、我还是先去找夜市那边的玩家,你们等我!”
他扔了手中那两坨东西,转身往夜市街的方向跑去。
闫少闻对郁宁说:“再想想老杨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想到了什么就跟我们说。”
语罢,他便再次从温床上拿了餐刀下来,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传递给了夜市街组玩家。
*
夜市街。
“黏土之城?!”洪漾看到陆重年手臂上浮现出来的文字信息,震惊万分,“外面全都是黏土做成的?”
苗乡惊呼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老杨以前是卖黏土玩具的!”
他们迅速来到了老杨的那张空桌边上,然而——
望着这张光秃秃的桌面,他们又卡壳了。
桌子,他们早就已经检查过两三遍,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黏土,更是见都没见着。
这整个摊位都是空的,除了这张桌子,他们身后就只剩下了一堆垃圾,然而垃圾也只是单纯的垃圾,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蒋书阅深思:“……副本将外面整个城市都改造成黏土质地是什么用意?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副本和老杨有关系??”
洪漾指着这张桌子说:“反正现在看来,整个副本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张桌子没跑了吧!”
蒋书阅:“是,就是这张桌子太‘干净’了,我们什么东西都找不到,我完全想不出来这张桌子和怪物发生器能有什么关联……”
苗乡:“诶你们说,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副本要让我们在桌子上刻字啊?就是,祂想给我们这组拉动进度条的能力这个我理解,但为什么非得是这种表现形式?好奇怪啊,我刚才一直想不通!”
陆重年伸出手,手掌轻轻抚过桌面。
就如同之前几次触碰一样,他触摸到的是一片粗糙,掌心下的,是于十几年岁月中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划痕。
他开口道:“‘一生倒有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这句话是诗人隐地写的,席慕蓉借这句话写过一首诗。”
大家看向他。
陆重年回忆了一下,不疾不徐将这首诗背了下来。
“一生倒有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
总以为,只要窗明几净
生命就可以重新开始
于是,不断舍弃那些被忽略了的留言
不断撕毁那些无法完成的诗篇
不断渭叹,不断发生暗暗的惊呼
原来昨日的记忆是那样光华灿烂
却被零乱地堆叠在抽屉最后最深处
……”[注]
男生的嗓音如清泉一般充满凉意。
随着他的轻念,大家在这秋夜里因为急躁和死亡步步紧逼的危机感而产生的心浮气躁逐渐消退,头脑重新冷静下来。
陆重年念完整首诗,停顿了片刻,才道:“对这句话,这首诗要怎么理解,每个人可能会有各自的想法和偏差,但现在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在这个副本里,‘整理桌面’可以让我们的‘过去’重来,我们在桌面上刻下的不同位置的字代表了我们不同的‘人生阶段’。”
“我认为‘想要让一切从头开始’至少是老杨曾经有过的念头,这个念头被副本捕捉到了,我们才会遇到现在这个副本。”
“而这张桌面上留下的划痕,可能就和我们在游戏开始前被副本要求刻下的文字一样,代表的或许都是‘在岁月里留下的无法被抹平的痕迹’——”
陆重年的双手按在这张光秃秃的桌面上。
“这些痕迹代表的是无法被改变的过去,人的一生无法倒行,这是每个人类注定的结果,也是老杨最终的结果。”
然而很显然,就如之前他们所讨论的那样,副本恶意扭曲了这一点。
祂给予了他们“人生倒行”的能力,给他们设定的结果却全都是死亡,似乎只为证明人类只会失败。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陆重年眸光微转:“总而言之,如果这一切都是围绕我猜测的这些内容展开的话,那我觉得最关键的线索可能就在老杨这张桌面上留下的痕迹里,这些痕迹是这张桌子唯一留下的讯息。”
其余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桌面上那些划痕——
蒋书阅有些脑袋打结:“可这些痕迹……明显都是磕磕碰碰的时候留下的吧?”
全都细碎的点状、线状划痕,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啊。
“说起来,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洪漾这时候道,“我们最开始在那个白色空间里刻字的那四张桌子,是我们现在在用的那四张桌子吗?”
苗乡和蒋书阅愣住。
洪漾拧着眉头:“我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就是那四张桌子吧?那当时另外两组玩家在桌面上刻下的字为什么会没了?副本为什么要把那些字抹除掉?”
苗乡努力思考:“为了……给我们增加难度?为了……不让我们第一时间发现还有其他两组玩家在这个副本里,他们的生命进度条可以分开拉动??”
这些是都可以解释,但是——
洪漾嘟哝道:“只是为了这样?”
“我只是在想,如果副本抹掉那些文字并不仅仅是为了这样,而是为了更大范围地‘隐藏信息’,那么老杨的这张桌子上,会不会也有痕迹被隐藏了?”
苗乡和蒋书阅一惊。
蒋书阅瞬间被打开了思路:“——有可能,那我们就要想想看怎么才能把桌面上隐藏的那些划痕给搞出来了!”
洪漾:“对啊,我也觉得可以往这个方向试试!”
讨论终于有了方向,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蒋书阅和洪漾立刻开始讨论要怎么拿他们的桌子做实验,陆重年却看向苗乡,忽然问了句:“你没事吧?”
苗乡一怔。
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陆重年是在说王昊的生命进度条无法再拉动的事——
从现在开始,只要王昊出事,她也会跟着出事,这一切将无法再被改变。
陆重年在关心她的心理状态。
苗乡立刻摇摇头,道:“我也认为,总要有人出去看看的!”
在这种副本游戏里,他们无法准备万全地面对一切,总要有人先行出发探索,也总要有人愿意承受风险。
王昊愿意做那个人,她也愿意做那个人。
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能够顺利地离开副本呀!
*
同一时间,垃圾街的四人却还不知道另外两组人有了什么样的发现。
他们正在一心破解剩下两家美食店。
张华威被一连串的打击搞得蔫蔫的,眼看着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申楞则好像很累——这种疲劳已经和那家炸物店无关,在洪漾拉动他的进度条之后,他的耳朵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只是单纯觉得精神上很疲惫。
可能和他刚才在炸物店打了一阵鸡血有关,那阵鸡血好像掏空了他的身体,完事之后,他好像一下子就懈怠了。
要是没有这个副本,这时候他可能已经吃完晚饭回学校了,甚至可能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电影……
哎。
木雨也不好说什么。
出发准备再度挑战砂锅鱼头店之前,高瞻远拉住他问:“雨哥,你还行吗?要不换我去砂锅鱼头店?”
木雨:“?”
这小子,好像还挺适应良好?
他上下打量这家伙,问:“那你对这家店要怎么解决有头绪吗?”
高瞻远立刻被问住:“这,呃,唔……”
“那不就得了,你没头绪,我有头绪,换什么?”木雨语气轻松,“倒是那家烤串店,要怎么解决你有想法吗?”
高瞻远一听木雨有头绪就放心了,他立正,高声回答:“虽然目前还没想法,但试过一次之后肯定就会有想法了,雨哥你放心!”
木雨哭笑不得,叮嘱道:“小心点啊,别太心大。”
等到把砂锅鱼头店解决了,他还是过去看看这家伙……好在,他知道高瞻远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关键时刻其实很机灵。
这也是他放心这家伙和张华威一组的原因——高瞻远担得起事儿。
“知道的,雨哥你别担心,”高瞻远大大咧咧地笑着,摸着后脑勺蹦出一句,“大不了死了重来嘛!”
木雨一听,下意识接了句:“那要是哪次没法重来了呢?”
高瞻远努力想了想:“……夜市街那边对应的那个玩家要是打算走出迷雾去了,应该会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吧?比如莫名其妙把我拉回原点一次什么的……”
所以,如果“哪次没法重来了”,在这之前应该会有预警……?
高瞻远小心翼翼地瞅向木雨,也不知道自己想出来的答案对不对。
木雨却神情有些微妙。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话。
他当然知道夜市街组玩家如果要走出迷雾肯定会提前知会他们……他刚才说出口的那句话好像只是一种下意识的,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
木雨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反正别仗着不会死就乱来,知道不?”
高瞻远立刻眉开眼笑:“我知道的,谢谢雨哥关心!!”
两人分头行动。
木雨揉揉胸口,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便把刚才那阵古怪的感觉暂时放到脑后。
……
垃圾街的尽头,石桌边。
这里又恢复了寂静。
晚风吹啊吹啊,两具水晶棺材静立不动。
申楞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真的好累啊,你没感觉吗?”
张华威依旧在死瞪着那封家书,头也不抬地嘟哝:“废话,当然累了,老子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
在高考考场上他可是所向披靡的!…………好吧,可能也打不过木雨那种逆天的学霸。
他满脸郁闷,心里更加憋着鼓劲儿了。
申楞叹了口气:“……你说这台东西能让人恢复精力吗?”
张华威一顿,往旁边瞥了眼。
申楞正在望杵在一旁的水晶棺材。
张华威的脸色警惕起来:“你干嘛,想上去?”
“有点想试试,只上去一会儿应该没事吧?”申楞犹豫道,“刚才木雨拿餐刀的时候这么上上下下好几趟了也没事……”
“你有这么累啊?”
申楞叹气:“哎,真的心累……后面还有二十多分钟呢,要是不恢复点精力的话,我真怕拖你们的后腿……”
张华威听了这话,也有点担心起来了,不过转瞬他又羞红了脸,因为他自己现在好像才是拖后腿的那个人!
他气鼓鼓地回过头——是在对自己生气——更卖力地研究手头这封家书,想也不想地道:“想试就试呗,不过你自己看着点时间,别呆太久!”
*
砂锅鱼头店。
木雨在店门口站定。
紫红色怪物一见到他,就语气很微妙地打招呼:“哟,小伙子又来啦?”
——上一轮,顶替了木雨身份的那个鱼头人是被市场监督管理局抓走的,而前因则是它打了举报电话。
木雨轻咳两声,脸皮很厚地说:“……是啊,我又来了!刚刚都是一场误会啊老板,我是眼睛花了才会以为看到了脏东西,都是我的错,哎对不起!”
紫红色怪物顿时哼哼唧唧:“……我可是这条街上最注重食品卫生的老板!要是觉得我这里都不干净,那这整条街上没有你可以吃的东西了!”
木雨赔着笑脸说是是是,一边在心里思忖。
要破解这些美食店的关卡,关键还是要靠规则。
他刚才在心里把所有规则都回顾了一遍,最终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暂时还未碰触过的第四条规则上面。
垃圾街规则第四条:在店长允许的情况下,食客可以进行试吃。
尽管暂时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利用这条规则……
木雨屈指抵着下巴。
但可以试试。
试试再说。
他抬起头道:“老板,照旧来一份砂锅鱼头吧!”
*
另一头,烤串店。
高瞻远在点完餐后,被怪物强行领进店内,摁在了凳子上。
怪物热情地说:“烤串当然是要在店里吃啦,怎么能带走呢,等你回到家串儿都凉了,不好吃啦!”
……所以就是必须在这里吃才给他做是吧。
高瞻远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警惕地观察四周。
此刻,店里除了他暂时没有其他顾客,怪物则只有老板一个。
老板招呼完他就走到烤炉边,拿起一把烤串准备开始工作了。
高瞻远的脑子里开始播放一些五花八门的想象……
一会儿想象那怪物突然间转过身拿着一把铁签就往他这里冲,一会儿想象他咬下一口烤串就毒发身亡……
烟逐渐从烤炉那儿冒出来,滋滋滋的响声伴随着迅速扩散开来的肉香味,一同往店里头飘。
高瞻远不由咽了咽口水,脑内的血腥想象逐渐消退……
这只怪物在这条街上认识的人好像挺多,不论店外路过的是谁,它都能唠嗑上两句。
一边唠着,它一边勤快地翻着串儿。
炭火越来越旺,肉油被烤出来,滴到炭上,激出更多的烟雾。
风往店里头灌,浓烟也全往店内飘进来。
转眼间,高瞻远甚至再也看不清楚周围,他被烟雾笼罩了。
他开始咳嗽,高声喊:“老板!咳咳咳……老板,你烟太大了!”
老板没有回应他,只有滋滋声越来越响亮。
烟越来越浓,高瞻远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起身想往店外跑,跑了两步却冷不丁撞上了墙。
——他跑错方向了?!
可他明明是往前跑的,出口就在他的前方啊,他怎么会跑错方向?
高瞻远在店内横冲乱撞,发现不论他往哪里跑,最终他都会撞到墙——他被困在这里了!
他被烟呛得快无法呼吸,脚下一绊,跌倒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拼命地咳嗽。
咳得头晕眼花,咳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咳得喉咙冒血、吐血、喷血——
直到他连呕带咳喷出来一大块鲜红的肉,他才猛地僵住,整个人凝固。
一双脚出现在他的面前,随后,一只手将那块他咳出来的肉从地上捡起。
他大汗淋漓地抬起头,烟雾涌动,怪物影影绰绰立在他身前,将这块肉串到了一根铁签上。
它欢快地说:
“哎呀,我就说我少拿了一串肺,还好给我找到了!”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把它烤熟给你吃呀!”
第093章 夜市街(十五)
093 夜市街(十五)
高瞻远被传送回了石桌那儿, 吓了张华威一跳。
张华威瞅瞅他没说话,他则呛了好几声,扭头就打算再往烤串店那儿跑。
下一秒, 他脚步一刹, 指着一旁错愕地问:“他在干嘛?”
他的所指之处是申楞——正坐在水晶机器里的申楞。
申楞张开嘴和他说话,但因为隔着一层水晶, 他的声音变得很闷,很不清楚。
申楞大概也知道这样对话有点费力, 索性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没事, 等会儿就会下去的。
张华威不自在地说:“他刚才说他很累, 想看看这台机器能不能让他恢复下,好像有些效果吧,你放心, 他不会呆很久的。”
高瞻远有些惊疑不定, 却又碍于要抓紧时间突破烤串店而没空细想,只能叮嘱道:“那……别让他呆太久啊!”
“知道知道。”
高瞻远跑了之后, 石桌这边就再次安静下来。
申楞坐在温床里休息,张华威继续低头研究那封家书。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抬头一看,就见几只穿着制服的怪物抓着高瞻远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高瞻远挣扎着大喊:“我没有乱举报,那家店就是有问题, 你们再等会他们的烟就会往里面灌了……你们来那么快干嘛, 靠!”
怪物们无情地抓小鸡一般抓着他, 一点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听他解释。
高瞻远遥遥和张华威对上目光, 扯嗓子吼:“让夜市街玩家传送我,快!”
两分钟后, 高瞻远又扑街回石桌这儿了。
张华威这次忍不住问了:“……你没事吧?”
“没事!”高瞻远抹了把脸,咬牙道,“可恶,只要抓准时机举报那家店肯定能行,走了!”
他气势汹汹,第三次挑战烤串店。
*
砂锅鱼头店。
就和上一次一样,在怪物老板揭开锅盖的一瞬间,木雨的视角就转换了。
他现身在沸腾的砂锅里,而他面前的,则是一个有着他的身体,却顶着一个鱼头的怪物。
锅内翻江倒海,热气腾腾,稍不注意就会被撞过来的豆腐块击落到水下。
木雨浑身被烫得发痛,却顾不上这些,大声喊:“我要试吃!我要试吃!我要试吃!”
他喊了好几遍,鱼头人慢慢张开嘴:“……吃……试吃……”
它猛地站直身体,昂首挺胸,声音尖细道:“我要试吃,老板!!”
紫红色怪物大方道:“好啊,鱼头应该还没好,你试试其他配菜吧,来,筷子拿着。”
鱼头人接过筷子,尖声道:“谢谢老板!”
木雨的下半身已经没知觉了,脸上也有大半的皮肤变了色,他忍着疼痛,拼命挥舞着双臂,确保自己能浮在水面上。
他看着那双朝砂锅伸来的筷子,心跳很快。
【在店长允许的情况下,食客可以进行试吃。】
仔细想想,这条规则规定了主语“食客”,食客指的应该就是玩家吧?
只有玩家才能进行试吃——那么会不会在鱼头怪夹起配菜,吃进嘴里,“试吃”行为发生的瞬间,他们两人的身份就对调回来了?
这条规则会是这么起作用的吗?
木雨急促呼吸着,抬起手臂挡住撞过来的豆腐块,咬紧牙关忍住这一瞬间汤汁溅到脸上的剧痛。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出错,一切只看验证的那一刻……
下一秒,他忽然腾起到空中。
木雨愣住。
他浑身冒着热气,正在迅速地往上升。
木雨低头一看——一双筷子正夹在他的腰部。
再抬起头,他对上了鱼头人那双近在咫尺的呆滞的眼睛。
木雨震惊。
——被选中的配菜,是他??
等等……
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冷静下来想想,这才是最有可能的发展,不是吗?
反正规则的逻辑始终不变……就算被选中的配菜是他,只要他的猜想正确,在他进入鱼头人嘴里的瞬间,他们两人的身份应该就能对调回来。
甚至正因为被选中的是他,这一刻他更加确定了垃圾街规则的第四条可以用在这家店上……
木雨迅速镇定下来。
……然而离那张嘴越近,他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心跳变得很快,心悸感一阵阵袭来,冥冥之中,有一股预感在告诉他,不对。
他的猜测是对的,但也不对。
有哪个关键的地方出错了。
鱼头人缓缓张开嘴。
这张嘴如深渊一般,黑不见底,令人头皮发麻。
木雨被筷子夹着,一点一点靠近这一片黑,汗毛正在疯狂地竖起。
他的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念头。
……只有食客才能试吃食物,诚然他认为自己才是那个食客,可如果副本根本不认可呢……?
如果对副本而言,此刻的他和鱼头人身份都是未定的,只有通过接下来的“试吃”行为,他们才能被确定哪一方是食客,哪一方才是食物呢?
……那么一旦他被鱼头人吃进嘴里,他不就被坐实“食物”这个身份了吗?
木雨的瞳孔猛地紧缩。
就在这一瞬间,鱼头人猛地加速将他往嘴里塞去——它好像感知到了木雨的想法,它知道木雨想到了!
木雨闪电般伸出双手,拉住了鱼头人肥厚的上唇!
鱼头人脑袋向后仰去,似乎想以此来摆脱木雨的双手,木雨却咬紧牙关,青筋暴起,猛然间从不断收紧的筷子中挣脱出一截!
他双臂用力,提拉起整个上半身,下一秒,他张开嘴,对准鱼头狠狠咬下一口——
刹那间,鱼头人定住。
木雨气喘吁吁,抬起眼。
一人一怪,静悄悄盯着彼此,时间凝固。
【谁先对对方下嘴,谁才是那个食客——这才是那条规则真正的运用方法!】
木雨的心脏在疯跳。
——
意识恢复时,木雨的视角已经回到了砂锅鱼头店门前。
他正站在原位,而紫红色怪物正在灶台后忙碌。
他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筷子里正夹着一块鱼肉。
老板忙中抬头一瞧,立刻道:“诶,不是说鱼头还没熟吗,你怎么还夹鱼肉吃!”
……木雨把鱼肉塞进嘴里,镇定地说:“没事,熟了,好吃得很。”
将鱼肉吞咽下去,他迅速转身上了温床,从里头拿出餐刀,刻字【已吃下鱼头】。
身上的濒死感在迅速消退,视力也正在逐渐恢复……甚至超越了他往日里的视力,在不断地朝不可思议的高度攀爬。
周遭一切景象在他眼中锐化。
餐刀上精美的纹路清晰可见,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的手臂皮肤下渗出,凝聚成一粒粒血珠,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灯火中微微闪光。
木雨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在变得缤纷璀璨。
他缓缓放松身体,很难得的,竟在副本中拥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尽管副本游戏险恶、血腥、黑暗,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神奇的体验也只有在副本中才能得到。
……当然了,再怎么奇妙,也不能沉迷进去。
木雨扭头对紫红色怪物说:“老板,我先走开一会儿,等会再过来噢。”
“行,你去吧。”
木雨脚步一转,朝前方走去,镜片后的双眼冷静地观察四周。
从副本开始到现在,他还没机会用“正常的双眼”好好看看这条垃圾街。
就如高瞻远所说,整条街都被迷雾包裹了。
仔细观察那些迷雾,就会发现它们确实与过去副本中出现过的迷雾不同——在涌动的间隙,它们会隐隐约约露出外面的景象。
有马路,有高楼,只是没有人影。
外面这座黑暗的城市静悄悄蛰伏在夜色之下,似乎只为等待他们十二个玩家的踏入。
木雨静静观察了会儿,转过头,往自己左边看去。
五秒钟后,他的脚步停住。
左边的迷雾好像和右边的有些不一样……
左边这些迷雾的后方,似乎没有任何建筑物……?
……高瞻远和申楞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吗?
木雨心升疑窦,脚步一转,正想靠近观察,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张华威的喊声。
“喂……停下来……!”
“喂……”
木雨扭头,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申楞正坐在一台温床中,水晶棺材运着他一路往垃圾街的西口飞速滚动。
张华威跟在这台水晶棺材后面跑,气喘吁吁,连声音都快喊不出来了!
“申楞!卧槽,你疯了……你、呼、你快停下!”
行人一路避开他们,依旧说说笑笑,没有人关注这怪异的景象。
木雨沉下脸,冲了过去。
他冲到这台水晶棺材的前方,然而下一秒水晶棺材就绕开他,继续往前行。
木雨无法,只能跟在水晶棺材的侧方,用力拍门:“申楞,你在干什么?!”
申楞坐在里头,看眼神似乎还保持着自我的意识。
他张开嘴,声音隔着一层阻隔物,显得很闷:“……这台机器能给我们规划路线!它现在的路线只显示到西口那儿,我感觉只要等它移动到那里,它就会把外面的路线也规划出来了!”
他将一台连接着温床主机的小小显示屏捧起来,给木雨看——
这小小显示屏上确实显示着一张地图,地图囊括了垃圾街及附近地域,有一条绿色的细线浮动在上面。
申楞激动地说:“这台机器说不定能直接告诉我们怪物发生器的位置,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下来!”
木雨却只看了那路线一眼,就沉声道:“你现在就下来!”
申楞一僵,道:“为什么……”
“这台机器不能信任,快下来!”
“但我没有被洗脑,我的理智还在,我就是想试试……”
木雨:“如果你还有理智,那你现在为什么不下来?!”
申楞变得更为僵硬。
他咬住唇:“……我在这上面又没事,为什么要下来?……好不容易能帮上你们的忙,我愿意冒这个风险,你为什么非要阻止我?”
木雨:“你真的觉得副本会白白告诉你怪物发生器的位置吗?”
申楞涨红脸:“为什么不可能?我知道,你是想说等我拿到全部路线的那一瞬间我可能就下不来了吧,但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是愿意试啊,大不了我拿到路线,你们出副本,你们有什么吃亏的,为什么不行?!”
“他、他已经完全被洗脑了,这台机器,我草……”张华威要死要活跟在后面,骂着脏话。
木雨努力跟上这台机器,心急如焚。
他伸手放在玻璃门上,喊道:“申楞,我们是要一起离开副本!是要想尽办法,让每个人都能离开副本!而不是牺牲哪个成员,其他人轻轻松松地离开这里!”
“这个过程里可能会出现牺牲,但那一定是ta竭尽全力,一定是所有人都竭尽了全力却依旧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是谁都不会愿意看到它发生,但因为无法阻止,所以只能接受的事——不是现在这样,你懂吗?!”
申楞注视着木雨,眼中有泪盈起。
“申楞,我知道你想帮上我们的忙,你很懊恼,但副本选人本来就是随机的,被选中的玩家不一定会擅长面对副本里的关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代表那个人就没有价值了!”
“不要把自己框定在副本给你框定的世界里,想想看离开这里之后你能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申楞哽咽道:“我想吃烤串,想吃麻辣烫,想看电影,我有好几部list上的电影没看完……”
“那就努力活着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了啊!”
“但是死亡好恐怖啊,木雨。”
木雨的话语像是瞬间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水晶机器闪闪发光,它承载着一个男生一路往前方跑,将他关在其中。
其中的他趴在门后,望着木雨,红着眼睛说:“就算你们把每家店的破解方式都搞明白了,我们也只是勉强能通过这个方式‘活下来’,其中的痛苦还是要重新经历一遍啊。”
“想要给夜市街对应的那个玩家留下越长的时间,要面对的关卡难度就越大,要经历的痛苦就越多……我知道对你们很多人来说,这种痛苦是只要忍忍就能过去的……但我真的好怕,经历过一次还是觉得好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就算离开了这个副本,还会有下一次副本,这个东西真的会有停下来的一天吗?就算真的有,又要多久才能停下来?我想想都觉得好绝望。”
“对不起,我真的好懦弱啊,但我改不了。我也想让自己勇敢一点,但我真的改不了啊。”
木雨张了张嘴。
“申楞啊……”
他的嗓音变得很嘶哑,在夜风中被轻易地撕碎。
高瞻远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他成功地靠举报解决了烤串店,刚来到大街上,就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震惊地喊:“他下不来了吗?”
三个人努力地想要拦住这台机器,他们甚至合力抱住它,不让它动。
然而申楞不开门,一切就无济于事。
这台机器以其冰冷的躯体不断地试图挣脱他们的束缚。
人总会有力竭的时候。
先是张华威,他被带得原地跌倒。
紧接着是木雨,他汗湿的掌心再也无力阻止这台玻璃机器从他手中滑走。
最后是高瞻远,他奋力地张开双臂抱住它,却逐渐地再也无法阻止它往前行去的力量……
最后,坐在机器中的申楞含着眼眶里未干的泪,面孔平静地对他们说:“这里面真的很舒服,你们也可以上去试试。”
水晶棺材于夜色中不断往前,往前,它融入了迷雾中。
三人气喘吁吁。
张华威坐在地上,仰起头,闭上眼。
高瞻远抓着自己头发,低低骂着脏话。
木雨双手撑住膝盖,盯了前方那迷雾一会儿,垂下头。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它滴下去,在地上砸下小小的一个暗点。
木雨盯着那个暗点,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这两种声音,每一下都沉重无比。
他的四肢抬不起来,头也抬不起来,整个人有一种快要被这片暗色大地吸进去、掩埋进去的感觉。
“……雨哥。”高瞻远低声喊他。
木雨用力吸气、吐气……来回好几次。
他猛地推了膝盖一把,让自己直起身来,随后侧过身。
三台水晶机器,正静悄悄伫立在他们身后。
……他朝自己那台走去。
“雨哥!”
木雨一声不吭,拉开玻璃门,从里头拿出餐刀,下来伸臂刻字。
【申被温床带走了,漾还好吗?是3秒,否5秒】
木雨盯着这行血字,胸膛不断起伏。
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五秒钟后,他依旧站在原地。
夜市街那头,没有传来丝毫的反馈。
第094章 夜市街(十六)
094夜市街(十六)
新莲宾馆。
三人正打算回二楼, 闫少闻的右手臂上浮现出了【申被温床带走了,漾还好吗?是3秒,否5秒】这行字。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
下一秒, 咕噜噜的滚动声在身旁响起, 他倏地抬起头,许谨正一脸惊恐地打开温床侧门, 跨上去,她叫喊:“怎么回事, 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了!我不想上去, 快拉住我——”
郁宁和闫少闻齐齐上前伸手, 然而许谨的动作更快一步——她砰一声将侧门拉上, 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她的哭喊声也被闷在了里面。
宾馆大门向两旁移开,水晶机器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滚动过去。
——它竟想就这样把许谨带走!
郁宁追上前, 却在水晶机器滚出大门的一瞬间,被狠狠合上的两扇玻璃移门挡住了去路。
他面露愕然。
机器越行越远, 许谨就坐在里面,没有回头,身体僵直,他们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郁宁转过头, 睁大双眼看向闫少闻——他们没有办法阻止吗?
闫少闻蹙了蹙眉:“没有房卡, 怎么出去?想救她就赶紧上去吧, 把最后两个房间解决掉。”
同一时间,夜市街。
蒋书阅正在和洪漾研究他们的桌子, 忽然听不到洪漾的声音了,刚抬起头, 就看到陆重年边跑过来边沉声喊:“快拦住他!”
蒋书阅一个激灵,定睛一瞧,才发现洪漾竟莫名其妙走到了他的那台温床旁边,拉开了侧门。
洪漾懵逼地喊:“我……我忽然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蒋书阅脸色一变,冲上前去,然而就在差一厘米就能碰到洪漾的时候,洪漾登上温床,合上了侧门!
蒋书阅扑到门边,拼命拍门:“你下不来吗?”
洪漾端端正正坐在里头,表情却是慌张的:“不行,我身体被控制住了!怎么回事啊?!”
温床已经带着他咕噜噜转过身,朝夜市街尽头的方向移去。
在自己摊铺里忙碌的苗乡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震惊地跑了过来。
陆重年追上他们:“木雨和闫少闻刚才传了话过来,他们两组里传媒学院的那两个学生全都被温床带走了!”
蒋书阅震惊:“全都是被控制的?”
陆重年摇了下头:“最先传话的是木雨,我感觉垃圾街那个玩家是自己上去的,我们和新莲宾馆两边都是在一条生命线上被影响了。”
“那、那怎么办?现在要怎么让洪漾下来啊?”
洪漾坐在里头,听不清他们的话,但瞄到陆重年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文字,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咬咬牙,大声喊:“现在离副本结束还有时间,这个副本地图这么大,真正的迷雾边界在哪里还不知道,我没那么快会死,你们先赶紧回去把这个副本给破了!”
蒋书阅难得骂脏话:“卧槽,再快也没那么快啊,而且谁知道这台机器会对你干什么啊?!”
说不定它马上就带着洪漾自杀去了呢?!
洪漾:“反正先别管我了,你们拦不住的,别浪费时间!”
陆重年忽然拿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将手机放到耳边。
蒋书阅懵逼:“这种时候你打电话给谁呢?”
“10244,温床客服电话,”陆重年刚回完他,那头似乎就有人接起了电话,陆重年语速很快地说,“你好,我这边有一台机器失去控制了,可以拜托你们过来处理一下吗?”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重年慢了一步,来到温床后方,低头看着机器下方一个标签,道:“序列号是WC0023。”
然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蒋书阅和苗乡紧张地问:“有用吗?”
陆重年挂了电话:“不行,我们的手机号被和这些序列号关联了,‘他们’知道这台温床不是我的。”
蒋书阅一听,立刻加快脚步,跑到了侧门旁边,拍着门喊:“洪漾你真的一点都动不了吗?你能不能自己打客服电话?!”
洪漾的语气变得很无奈:“不行……你们真的别管我了,其实里面也挺舒服的……”
他这句话一出来,另外三人脸色都变了。
——“里面也挺舒服的”?这是洪漾神志清醒的时候说得出的话吗?!
他分明已经被温床蛊惑了!
陆重年示意蒋书阅下来,他自己加快脚步上前,敲了下侧门。
洪漾微微侧过脸,那双已经变得有些浑浊的眼朝他看来:“我都说了……”
戛然而止。
陆重年举着左手臂。
他的左手臂上是超级大的一行字——
“你要是出事了我回去怎么跟你爸妈交代怎么跟叶随交代?!”
紧接着又浮现出一句——
“不是说想帮我们的忙吗?你死了就再也帮不了我们了!”
再是——
“你不会屈服于副本这些花招的吧?你现在要是屈服了,等变成鬼魂你会被自己气死的!!!”
最后是一些暴躁的骂骂咧咧。
门外,陆重年看了眼前方已经近在咫尺的迷雾,回过眸来,一双黑眸非常冷静。
他动了动唇,说了一句话。
【你已经可以动了。】
洪漾眼中的浑浊被驱散,在他手指弹动的瞬间,水晶机器带着他滑入了迷雾之中。
三个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蒋书阅气喘吁吁,声音嘶哑:“现在、现在怎么办?!”
……
洪漾在迷雾中穿行。
……他确实可以动了。
他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之所以会被控制,应该是因为他并没有踏上温床的意愿,可副本要求他必须进入温床。
而他现在收回了身体部分的自主权,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一瞬他沉迷了进去……
只要他本愿愿意留在这台机器上面,他当然就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毕竟温床里面没有什么智能机械手臂,不论是要吃喝还是干什么,他都需要靠自己动手……
可他清醒的时间不会太久。
洪漾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迅速地侵袭他的大脑,很快他就会重新回到混沌的状态。
他艰难地拿起手机,手指僵硬地拨了10244,打开免提。
嘟嘟声响起两下,电话被接起,那头响起一个温柔礼貌的女声:“您好,温床客服部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
机器不断向前滚动,迷雾在两旁飞速往后退去。
洪漾哑声道:“我这台机器失去控制了,它把我关在了里面,你们快过来把我搞出来。”
“您好,请问您的机器序列号是?”
洪漾喘息着,眼帘往下一垂。
侧门下方有一个小标签,标签上有着一串英文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WC0023。”
“好的,洪漾先生是吗?我们的技术部人员马上就会过去,请您稍等。”
机器冲出迷雾,洪漾彻底失去了意识。
*
王昊在无人的城市里盲目打转。
出来才十分钟不到,他心中的勇敢和大胆已经荡然无存。
在发现原本该是夜市街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块空荡荡的土地,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玩家时,他被深深的恐慌感席卷了。
这整座城市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一个活物。
电话拨不出去,刻在手臂上的血字得不到回应,大声喊只有自己的回音,陪着他的,则只有一台诡谲而冰冷的机械。
王昊好后悔,他不该一个人出来的。
他现在要去哪里?
他真的来到了正确的地方吗?
会不会玩家根本不该踏出初始地图,恶魔之月其实就在他们各自的地图里面,而一旦踏出初始地图,玩家就完蛋了?
他完蛋了吗?
他死定了吗?
王昊满头大汗,停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
他看着四周冰冷黑暗的建筑,只觉得这些建筑像是死物,又非死物,它们像是一头头正在伪装的巨大怪物,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等着他彻底精神崩溃的那一刻,就扑过来将他吞噬。
头皮一阵阵发麻,冷汗不断渗出。
……不行,他还是要回新莲宾馆那儿去!就算宾馆已经消失在了那里,可回到那个地方至少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王昊刚打定主意直起身,就听到了一阵很诡异的声音。
咕噜噜,咕噜噜。
有什么东西在滚动,是从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心一跳,以为终于有玩家出来了,激动地回过头,却在一瞬间呆住。
三具水晶棺材从黑暗中缓缓驶出来,在三条大道上并行。
它们穿行在一栋栋民居间,匀速前进,保持着平行。
只有棺材,没有人。
准确地说。
人全都在棺材里面。
……
洪漾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睡梦中,他的意识在不断挣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再睡下去副本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他就真的完蛋了……可他醒不过来。
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一般,他身体僵直,心跳很快,大汗淋漓,梦中的画面光影混乱。
某一刻,他突然被惊醒。
他倏地睁开眼,感觉到有风流动进来。
前方,在一面清透的水晶外面,是成片的黑暗城市建筑,笔直的大道。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往自己左边看去。
机器的侧门已经被打开,一位女士站在门外微笑:“您好,我是温床技术部职工001,门已为您打开,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洪漾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话——
一个人影冷不丁从一旁扑过来,抓住了npc。
那是王昊,他的表情很恐怖,目眦欲裂:“我女朋友也被机器困在里面了,麻烦你过去把她的门打开好不好?!”
女npc惊讶地问他:“请问您的女友拨打客服热线了吗?”
王昊愣住:“她……她……应该打了!应该打了!你、你快跟我过去!”
Npc站在原地不动,礼貌依旧:“如果已经拨打客服电话,下了售后订单,那么耐心等待对应的售后人员过去即可,不用着急。”
王昊一僵:“你现在过去开个门会怎么样?!”
“抱歉,我们只能接系统派下来的订单,不能越过公司内部系统工作的。”
王昊死死盯着她,胸口不断起伏,忽然之间,他捏起拳头,举起手臂——
他的手腕被扣住!
洪漾警告:“不要随便对npc动手,会出事的,那样你的女朋友怎么办?!”
王昊的眼睛里充入了血丝。
他通红着眼睛,呼吸很急促,目光在洪漾和微笑的npc之间来回打转,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几秒钟之后,他咬紧牙关,重重推了npc一把,扭头追向驶远去的水晶机器。
洪漾踏下温床,npc向他鞠躬:“如果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那么我就走了。”
洪漾目光晦涩地看她,没有回答。
Npc微笑转过身,走向黑暗,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空荡荡的大道,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洪漾一个人。
夜风吹来,他望向王昊刚才跑走的方向,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旁这台温床,又侧过身,看向他来的方向。
……已经完全看不到夜市街了,他回不去了吧?
哎,这游戏玩的。
洪漾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便利贴和一支笔。
他在便利贴上写下几句话,随后抬头四处张望了下,跑到马路边,将其贴在了一根路灯灯杆上。
为了让它显眼一点,洪漾又撕了好几张便利贴下来,在它周围好好布置了一番。
搞完这些,他往王昊刚才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
王昊最终还是没能拦住那台乘载许谨的机器。
他力竭了。
光滑的玻璃从他手中滑走,他跌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台机器逐渐驶远,脑海中留下的最后的画面,是许谨闭着眼坐在里面的模样。
他握紧拳头,用力砸着地面,除了怒吼发泄,竟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一片模糊,眼泪一滴滴砸下去,他头脑发胀,满心绝望,哭了好一会儿,手发着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火车票。
火车票的起始点不知何时变了。
从“新莲宾馆”,变为了一串陌生的门牌号。
王昊正跪在马路中央,他转过头向一旁看去,路边一家关着门黑着灯的临街店铺大门上方,正挂着同样一串门牌号。
起始点,似乎就在他的脚下。
而终点,依旧是“家”。
王昊回过头,通红着双眼,盯着手中这张火车票。
……要上吗?
念头升起的瞬间,一排轨道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左侧身旁,铺陈在大道中央。
风袭来,轰隆隆声由远及近,缓慢在他身旁停下。
这一刻,王昊静止不动,风也变得静止不动。
画面仿佛成了一个定格。
片刻后,他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下自己的眼泪。
他站起身,低着头,转过身就大步走入了这辆神秘交通工具为他敞开的大门里。
这是一辆制造很粗糙,内部很老旧的火车。
车厢内没有开灯,只有外界照射进来的昏暗光线勉强维持着视野。
王昊手中的车票消失了,他捏紧拳头,默默在车厢中间站了会儿,便迈步走向临窗的一个座位,坐下。
他失魂落魄地倚着窗,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火车开始启动,哐当哐当声作响,窗外的景色开始往后退,由缓及快。
忽然之间——
“咚!”
“靠!”
似乎有重物从还未来得及关闭的车厢门外滚了进来。
王昊一惊,呆呆地回头看过去。
洪漾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身后是他的那台温床。
他一边打量这只有一节的车厢,一边朝王昊走过来:“你确定要坐这玩意儿走?你女朋友不一定会死啊,说不定在她被带出副本地图之前,我们就把这副本破解了呢?”
王昊动了动唇:“……所以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坐上这辆火车了。”
洪漾一顿,挠了下脑袋:“说的也是。”
离开了各自的初始地图,手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线索的他们,除了试试这辆火车,还能做什么呢?
洪漾走到王昊前面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漫不经心道:“所以——”
“你不是想寻死吧?”
王昊呆呆地看向窗外,喃喃:“……我只是想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洪漾抿唇。
所以,还是想寻死,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这依旧是一种殉情。
洪漾吐出一口气,沉默了会儿,说:“闫少闻有跟你说过吗?我们还是有机会让死去的玩家复活的,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有迹象显示可以这样。”
王昊仿佛已经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说:“他说过,但是……这是一件不确定的事,不是吗?”
“是,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洪漾歪着脑袋看他,“你有点悲观是不是?”
“我现在只是没办法思考……”
洪漾挪开目光。
他叹了口气,道:“那就休息一下,等到了目的地再说吧。”
要在他女朋友刚出事没多久的现在就劝他想开,确实有点不切实际。
火车轰隆隆往前方驶,速度暂时比温床慢,因而也一直坠在那两台温床的后方。
王昊一直怔怔地盯着它们。
然而轨道不是笔直向前的,会拐弯。
拐过一个弯,窗外的景色便消失在成片的建筑物后头。
王昊贴向窗户,屏住呼吸,努力地想要看乘载着许谨的温床最后一眼。
他睁大眼睛,眼中闪烁着始终未干的泪光。
洪漾一直暗暗注意着火车的路线。
他发现火车始终在找大路,遇到小路它就自动避让开了,因此整个轨迹都变得弯弯扭扭的。
这一路他看到了熟悉的建筑和马路,可惜全都没有光,没有人,这就是一座死城,他更没有在路上看到恶魔之月。
车厢里很安静,王昊没有说话,他也没话说。
逐渐地,他困倦起来,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掉。
……
他的上半身突然往前冲了一下。
是惯性。
洪漾猛地惊醒,他身后的王昊也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洪漾低下头,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7:15。
窗外,景色仿佛已经停了下来,但也不能确定,因为外面是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两人刚对视一眼,下一秒,哐一声,他们身后同侧的车厢大门就自动打开,把他们吓了一跳。
……好吧,这意思应该是已经到终点站了。
所以……现在外面就是“家”?
他们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顺着转动的视野看到对面窗外的景色时,他们愣了一愣。
然后,他们怀抱着震撼和疑惑,继续转过身,谨慎地一齐来到了座位同侧的车厢门边。
两双脚,就这么停在了车厢门的边界线内。
边界线外,是漆黑,是虚无,是没有星星的宇宙,是黑暗的汪洋。
“……这边是什么地方啊?”王昊颤抖着说。
忽然,他们的余光中闪现了什么——他们探头往左边看去。
那两台温床竟也抵达了这里,它们不知何时落后了他们一步。
此刻,它们依旧在匀速地往前方滚动,向那一片黑暗靠近。
然后到了某个位置,某条边界线上——它们忽然齐齐停住,机体慢慢往前倾斜。
王昊的瞳孔猛地紧缩,他失声喊道:“谨谨——”
两台机器就这么坠落了下去。
像两滴水,悄无声息滴入了黑暗之中。
王昊和洪漾僵硬地立在火车车厢内。
风悠悠从黑暗深处往上吹来。
车厢外,是深渊。
而这个副本的地图,似乎还没有到尽头。
第095章 夜市街(十七)
095夜市街(十七)
垃圾街。
木雨把字刻完之后, 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传送。
他向陆重年确认了一下,陆重年和夜市街那边烹饪学院对应的那个玩家暂时还没出现死亡迹象,也就是说他和高瞻远吃下的砂锅鱼头及烤串能够提供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极限。
洪漾出事了, 离开了夜市街, 但是一定没救了吗?陆重年给的答案是否。
木雨只能暂时按下焦灼的心情,思考他们眼下的处境。
他问陆重年【你们那边有找到怪物发生器的线索吗?是3秒, 否5秒】
五秒后,他被传送。
“还没有!我们这里也没有!”张华威抓着头发, 精神快崩溃了, “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如果线索都在外面的话, 那我们根本没给自己留下时间!”
“你急什么, 雨哥他们进过这么多次副本,经验不比你多?”高瞻远瞪他。
“靠,木雨自己也说他们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副本吧……”
木雨打断他们:“先别吵, 瞩瞩, 我们先去把砂锅鱼头和烤串的时间重新测试一下,看看极限是几分钟。”
“行!”
他和高瞻远分头行动, 等到重新吃下食物回来,已经是7:15。
木雨在心中思忖,濒死感的极限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如果在食物还起作用的期间,濒死感已经悄悄抵达了极限, 那么到时候如果他们再被无知无觉地传送回原点, 岂不是会瞬死……?
他就这么一边思考, 一边和高瞻远回到了石桌边。
张华威坐在那儿,脸色惨白, 满头大汗。
木雨一顿,警觉地问:“你怎么了?”
张华威拼命喘着气:“我、我感觉……好像快到顶了。”
木雨的瞳孔紧缩。
濒死感的时限, 已经到来了。
*
夜市街。
洪漾离开之后,苗乡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蒋书阅则很懊恼。
刚才洪漾明明和他在一起,他却完全没察觉到洪漾的异样,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说不定能拦着洪漾上那台机器!
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先是苗乡。
她忽然哆嗦了起来:“我、我好像有点心慌……”
蒋书阅和陆重年立刻转过头看她。
陆重年问:“是紧张?还是心脏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我分不出来,就是突然一阵阵发慌,”苗乡的唇色也有些苍白,“这不是垃圾街那边传来的影响吧?刚刚垃圾街那个玩家吃下食物后,我也没有这种反应啊……”
那难道是新莲宾馆组的那个烹饪学院玩家遇到了什么事?
蒋书阅说:“不管是哪边的问题,你先回去整理桌面看看!”
“好……”
苗乡还未来得及动,陆重年突然抬起手臂,嗓音沉了下来:“等等,垃圾街那边的玩家到濒死时限了,我们不能再传送他们!”
苗乡和蒋书阅僵住。
蒋书阅高声道:“现在就到时限了?那木雨和高瞻远吃下的食物到底能撑几分钟?”
“不知道,”陆重年放下手臂,蹙眉道,“现在已知时限的食物里,时间最长的是10分钟,他们那边剩下的那个玩家已经把食物吃下了。”
也就是说,即使木雨和高瞻远吃下的食物能撑更久的时间,如果他们要保证剩下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副本,他们也就只剩下10分钟时间了。
10分钟,他们必须找到怪物发生器,再销毁它。
苗乡有点崩溃:“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怪物发生器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就这样走出夜市吗?”
蒋书阅双手撑在桌边,手中紧攥着两瓶彩墨——
忽然,他用力将彩墨砸在了桌面上!
玻璃瓶碎了,墨水瞬间溅了出来。
苗乡被吓了跳:“你、你在干什么,你这样说不定就没法再回档了……”
垃圾街玩家的生命进度条他们不能再去动了,可还有新莲宾馆的玩家要照顾啊!
蒋书阅咬牙道:“……把玩家的性命放在一张桌子上作弄……”
他头一次对副本这么愤怒。
过去的副本带给他的,有紧张,也有恐惧,然而此刻,他只觉得荒谬。
人类的生命被微缩在了这一场副本游戏里,他们的挣扎,他们的选择全都变成了玩笑。
温床,那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给了他们生命回档的权利,那又如何?
这根本不是慈悲的赠与,而是恶意的玩弄、无情的嘲讽!
蒋书阅恶心极了,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这张桌子都推到一边去,根本不想再奉陪——
陆重年忽然走上前,凝眸看向这张桌面。
“蒋书阅,再拿一瓶墨水过来!”
蒋书阅怔住:“……什么?”
他顺着陆重年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惊。
这下二话不说,他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几瓶刚才被他和洪漾挪了下去的墨水,手忙脚乱将瓶盖拧开,把五颜六色的彩墨都倒了下去。
苗乡走上前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彩墨全部被倾撒在了右半张桌面上,肆意地在平面上流淌。
灯光之下,他们看到……“张华威”三个深色字体竟逐渐从墨水下方浮现了出来,就像是墨水汇进了刻痕的凹陷里。
苗乡吃惊地捂住了嘴。
——这就是他们在那个白色空间里留下的刻字?!
用这种方法能让这些刻痕显现出来?这简直是阴差阳错之下的收获!
蒋书阅也很不敢置信,他难得发一次脾气,竟然……
他恍恍惚惚伸出手,在桌面上摸了一把。
他依旧没有摸到刻痕,整张桌面依旧是平整的,但刻痕确实就这么通过彩墨浮现出来了……
陆重年绕进来,从地上又捡起几瓶彩墨,将墨水全部倒在了桌子下方。
苗乡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倒在这里?”
新莲宾馆组玩家的刻痕不是在桌面左边吗?
蒋书阅此时已经重新聚精会神起来:“宾馆组玩家的刻痕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桌面下边,你不好奇这里会不会有东西吗?毕竟我们组的人当时有没有刻下什么东西还是个未知数。”
苗乡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脏全都急促地跳动着。
能不能找到“桌子”在这个副本里承载的线索,就看这一刻了……
紫、绿、粉、红,各色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接近于黑的深色。
这股深色液体在桌面上自动地流淌开去,它分成了几股细流,有生命力一般,像是在寻找属于它的栖息之地。
三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它。
它的分支不断流淌,流淌……忽然,其中一道细流往旁边一歪。
它汇入到了一道凹痕里。
它顺着这道凹痕不断往前填充,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图案——【←】
三人定住。
蒋书阅拧起眉头:“一个箭头?”
陆重年思索一秒,对他们说:“带上其他的彩墨,去其他三张桌子那儿看看!”
他们立马行动。
通过同样的方法,他们在洪漾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在苗乡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在陆重年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
“这是在指引我们去找怪物发生器吗?”苗乡刚激动起来,瞬间又陷入困惑,“可这些箭头要怎么排列顺序?走多少米拐弯桌子上也没写,起始点又在哪里?我们要从哪里出发??”
蒋书阅凝神思索道:“排列顺序有可能是按照我们摊位号的先后顺序来的!洪漾是YS0015,你是YS0020,我是YS0029,陆重年是YS0035!”
也就是说,箭头顺序可能是↑←←↑。
每个箭头代表几百米路,要从哪里开始出发,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但是——
陆重年再次起身,跑到了老杨的那张空桌边!
陆重年拧开剩下几瓶墨水的瓶盖,将液体统统倒在了整张桌子的中央!
这些墨汁迅速开始流淌,数道细流向四面八方而去。
很快,流往桌面左下方的墨水最先汇入到一道看不见的凹痕里。
它飞快地填充着凹痕,凹痕延展开复杂的支路,不断往前、往前,像一朵花,花瓣一层又一层地绽开,直到一副精美的图案彻底展现在他们面前——
三个人怔在了那里。
这是一幅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这竟是一朵向日葵。
“……怎么会是向日葵?”蒋书阅的语气不可思议。
他以为会是什么文字讯息,再不济应该也是又一个箭头吧,怎么会是一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向日葵?
然而墨水已经淌完了整张桌面,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刻痕就只有这朵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陆重年盯着桌面,过了几秒,他抬起头说:“夜市街的线索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我认为我们可以暂且把老杨这张桌子当做这段路的起点,至于向日葵到底代表了什么,可能要等我们出去了才能知道。”
苗乡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出去吗?”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垃圾街的玩家应该也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就在这时,蒋书阅的手臂上浮现出一行字。
【快传送我!宾馆组】
*
几分钟前,新莲宾馆。
回到二楼之后,闫少闻和郁宁在走廊中间停下。
他们的前后左右依旧是那四个大门紧闭的房间,然而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了201和203。
闫少闻眸光一转,启唇道:“201归你?”
这小卷毛进203好几次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
却没想到,郁宁抿紧唇,摇了摇头。
闫少闻挑高眉梢:“你确定?”
郁宁点点头,然后指了指203,看向闫少闻,意思是——那我进去了。
纤瘦的男生毫不犹豫地走向这个房间,打开了门。
闫少闻双手插进裤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郁宁的背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他脚步一转,走向对面的201。
无所谓,就祈祷那家伙能顺利出来吧。
他在感应器前刷下201的房卡,推开这扇门,黑洞洞的房间迎向他,他信步走入。
通关之后,尽快跟陆重年他们会和。
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
咔哒一声,门自动在身后关上。
郁宁按下墙壁上的灯光开关,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世界是无声的,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节奏。
一下,一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加速了。
视野之中,整个房间的大部分陈列与其他房间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床对面多出了一个木头柜子。
那个熟悉的木头柜子。
那个曾经陪伴了他十多年,陪伴了她十多年的木头柜子。
柜子上摆着一个鹅颈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白色百合,百合正绽放到最好的时候,花瓣微卷打开,舒展地拥抱着世界。
郁宁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还记着时间,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磨蹭。
他快步走向床头柜,将里头的头晕片拿出来,攥在手中。
尽管目前为止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三人,都还没有成功用上这种药片的时候,但以防万一,还是得先将药瓶拿在手里。
郁宁钻到床底下趴好,随后就开始静静等待幽灵的出现。
——没错,203房间里,也有幽灵。
是和202房间不同的幽灵。
床下的暗影包裹着郁宁,因为忐忑与紧张,他的手心渗出了汗。
他直勾勾盯着床外。
一分一秒过去,狭窄的视野中,柜子寂静无声,静默地立在原地,像是在陪伴他,一同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然后,她出现了。
郁宁看到了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一双深色的棉拖鞋,手缝的棉拖鞋——不说的话很难令人发现,因为它缝制得太过精美,就和商店里摆出来售卖的商品一般。
然而她的手艺一直都这么精湛,从小到大,她为郁宁缝了无数双鞋子,无数双手套,还有围巾和棉线帽。
还没到冬天,可她总是早早地就穿上了最厚的袜子。
袜子拉起到脚脖子,深灰色家居裤垂落下来,遮住了袜子的边缘。
她慢吞吞走过来,因为腿脚不便利,所以走得很慢。
郁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他悄悄往前爬了爬,脑袋稍稍钻出床外,随后抬起头,透过被水雾模糊了的视野,向上望去。
苍老的,臃肿的背影。
她满头花白,布满皱纹的手提起水壶,正在给鹅颈花瓶里加水。
她的头一点一点,郁宁听不到声音,但他能回忆起她张嘴说话的样子。
【哎呦,百合开起来就是好看。】
【我以后就买百合,菜市场那个卖花的小姑娘都认识我了,去她那儿买也便宜。】
【宁宁啊,你喜不喜欢?】
郁宁觉得,他的外婆总是能用曼妙又温柔的手法拨动宁静。
那一圈一圈沿着湖面荡过来的波纹无声地将世界的声响传递给他,而他迎到手里,接住的则是满满的岁月。
他着迷地望着这道背影,在心中喃喃。
别转过来,外婆,别转过身来。
就让我再这么看你一会儿。
再看一会儿,我们就又要告别啦。
时间过得好快,都五年了,你却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等到未来几十年过去,我们在天堂见面了,你会不会还是现在这个模样?
宁宁好期待。
但宁宁一定会先好好活下去。
世界无声,世界也有声,人生几十年,宁宁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然后带着那一定会很好听的声音,好好地走完这一辈子。
一定会让你安心。
晕眩感陡然袭来,视野出现了重影。
郁宁吸了吸鼻子,打开头晕片,从里面倒出来一片,吞下。
药片滑入喉咙,泛起一路的苦涩。
很快,晕眩与重影便全部消失了。
郁宁一顿。
……这次起效果了?
他抬起头,外婆的背影已经从花瓶前消失,他急忙转过头往左边看去,她已经穿过房间的门。
但郁宁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她就会带两个搬家公司的人回来,让他们带走这个柜子和花瓶——就如郁宁九岁那年一样,他们要搬家了。
郁宁握紧手中的药品,咬紧牙关,手上一使力,他爬了出去。
他逼着自己循直觉打开柜子第一排抽屉,在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针织围巾上面,他看到了静静躺在中间的一枚浅黄色水晶。
它散发着岁月的光芒。
……
离开203房间的时候,郁宁有点浑浑噩噩。
他静静在走廊中间站了会儿,心情缓过来了,便抬起手臂用力擦干脸上的泪迹,坚决不给那个傲慢又拽里拽气的大少爷取笑他的机会。
随后,他盯向201房间的门,面露狐疑。
他都结束了,大少爷还没出来?
201房间对应的情绪是喜吧?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的房间。
难道大少爷已经拿到水晶,去一楼了?
郁宁跑下一楼去瞧了眼,大堂里只有npc一个人,并没有闫少闻的身影。
他回到二楼,又等了四分钟,闫少闻还是没有出来。
郁宁面色微变,终于意识到——闫少闻可能遇到问题了。
第096章 夜市街(十八)
096 夜市街(十八)
郁宁想上前敲门, 可刚抬起手,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个很蠢的举动。
伸出去的手转而抵住了下巴,他蹙着眉头沉吟。
……如果大少爷真的出事了, 那夜市组对应的玩家应该会传送他才对。
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还没动静……
……
副本会不杀死玩家,只困住玩家吗?
可如果真到了会被房间困住的地步, 那大少爷肯定也已经陷入了幻觉,这样下去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吧?
他拖了这么久, 意志肯定还在与副本拉扯, 可一味拖延下去似乎也不是好事, 毕竟副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郁宁纠结。
他要不要替大少爷联系夜市组玩家啊?
会不会太多事了?说不定大少爷现在其实很顺利?
郁宁在走廊上徘徊片刻, 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转身走到自己那具温床旁边,刚拉开侧门, 又顿在了那里。
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晕眩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副本刚开始时, 他们在各自选好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齐齐晕眩了一下,但现在看来, 当时那种情况和新莲宾馆规则里提到的晕眩根本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201和203,202和204,这四个房间会以两两一组的形式一同对玩家造成晕眩,而前几次许谨和王昊吃了头晕片根本没用, 刚才他吃下去却起作用了?
郁宁飞快地在大脑里回顾了下。
许谨和王昊吃下头晕片的那两次分别是进入了204和201。
而他刚才是在203里……
——难道对每一组房间而言, 头晕片只会固定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起效果?
头晕片刚才起效后, 晕眩和重影感迅速消退,他恢复了正常, 离开了房间,可如果放任晕眩和重影加剧又会如何……?
郁宁必须试着反向思考一回, 毕竟,规则不见得一定都利于玩家。
表面上可能有利于玩家,然而如果吃了药就能解除风险,一切就这么简单,那似乎也太过简单了,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郁宁越想越觉得……两两一组的房间之间必定还存在着某种未被他们发现的联系,这种联系绝对与“晕眩感”有关!
如果他现在让人把闫少闻传送出来,后面他们俩还得互换房间探索,到时候也不见得会顺利,时间还会越拖越久,不如他重回203试一次!
思及此,郁宁从温床上拿下餐刀,刻下【快传送我!宾馆组】
*
蒋书阅看到字,立刻跑回到自己的摊位,把桌子左边全部放满货品,一瞬间,他胳膊上的疤痕文字全部消失不见了。
恰在此时,陆重年的手臂上浮现出了木雨的字迹。
【我们已经全部出来了,新莲宾馆的位置没看到人影,你们呢?】
陆重年对苗乡说:“你先出去跟他们会和,我和蒋书阅等新莲宾馆剩下两个玩家解决完再出去。”
苗乡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牙,道:“……好,那你们小心!”
苗乡跑走后,蒋书阅双手撑住桌面,沉默不语,手臂上青筋浮起。
现在已经7:19。
就在刚刚7:17的时候,他对应的那个垃圾街组玩家吃下了时限只有10分钟的食物,也就是说,现在他只剩下了8分钟时间。
……真的还来得及吗?
*
苗乡跑得很快。
她几乎是在用参加一百米体侧的速度冲刺,穿过重重迷雾之后,她一脚踏入了外面的世界!
清爽又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黑暗的城市矗立在她面前。
一栋栋漆黑的大楼林立,一条条无人的大道横亘,一切都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
苗乡惊叹地看着这一切,没敢放慢脚步,很快就在新莲宾馆本该在的地方看到了……两个小屁孩?!
她差点原地摔跤。
猜到幼年组会变嫩,但没想到会变这么嫩呀!
木雨看到只有苗乡一个人跑出来时心往下一沉,等到苗乡跑近了,问:“陆重年和蒋书阅呢?”
“他们还在等宾馆组玩家,宾馆组玩家好像、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呼……”苗乡拼命喘气,直揉胸口,这里还慌着呢,“他们让我们先走!”
“你们组竟然变这么老?”高瞻远惊奇地望着苗乡的一头银丝。
大家在那白色空间里见面的时候都是正常的身体状态,木雨是说过夜市组玩家应该会变老,但也没想到会老成这样……
苗乡现在的面貌看起来简直能有70岁,要不是她的声音还是年轻的,刚才还能勉强百米冲刺,不然他都要以为副本真的没人性地选了一个老太太进来……
“是啊!我也觉得好神奇!”苗乡也觉得眼前这两个小屁孩看起来好奇特……
等等,怎么只有两个?
就在这时,张华伟抱着一根棍子屁颠屁颠从远处跑过来了。
——在离开垃圾街前,为了以防万一,木雨找到了一直被他们忽视的自动贩卖机,用一枚恶魔币兑换了一根棒球棍。
张华威刚刚抱着棍子去旁边搜查了一圈,找到了一样东西:“有一张便利贴,是一个叫洪漾的玩家留下的!”
木雨心一跳。
张华威跑近之后,他连忙接过便利贴一看,洪漾那熟悉的凌乱字体在上面写着:
【已下温床,无碍。宾馆组一个玩家上火车了,我追上去看看。——洪漾】
洪漾上了火车?
木雨面色微变。
火车的终点站是否和怪物发生器在一个地方还是一件不确定的事,如果不是……
苗乡见状也有些吃惊,所幸,对怪物发生器会在哪里他们暂时已经有了眉目。
她赶紧把夜市的线索共享了一下。
“这样吧,我还是上火车追上去看看,”张华威自告奋勇,“如果火车的终点站和怪物发生器所在位置是一个地方那最好,如果不是,那我到时候找到另外那两个人再想办法,反正这几个箭头我记下了!”
木雨和高瞻远怔住。
高瞻远拧起眉头:“你确定?你——”
高瞻远一开口,张华威脸色就变了。
“我确定!我说了我是真心想帮大家一起解决副本的!”张华威羞恼地瞪他,“老子说到做到,不管这火车今天是送我去活还是送我去死,我、我上定了!”
高瞻远被噎住。
他抓了把头发,撇开眼。
豪迈的话说出口了,张华威胸前那一口浊气好像也终于被吐了出来,人终于爽了。
他又瞪了高瞻远两眼,见木雨动唇,清了清嗓子说:“咳,那什么,木雨你就留在这里吧,这几个箭头到底要怎么走,走几百米才能拐弯都还不知道,你朋友我会照顾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大家一起找到怪物发生器!”
“如果火车的终点站还是死路一条,那你及时找到发生器也能救我们一命不是!”
木雨沉默。
他闭了闭眼,睁开,说:“……我们会沿路用便利贴做下标记。”
张华威懂他的意思。
“行,如果到时候我们回到这里了,我们会按你们的标记走!”
“嗯,”木雨对张华威说,“……小心,我们等着你们。”
……
张华威拿出火车票后,还没待琢磨到底要怎么上车,火车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小胖墩挥了挥手,表情一派轻松,可上车的瞬间,他们注意到……他那一身肉绷得很紧。
张华威咽了咽口水,咬住牙关,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似的,一溜烟钻进了火车里。
火车鸣笛,开始驶动。
原地则是一片静默。
木雨听到高瞻远低低啧了声,侧过脸去,只见这家伙垂着眼,把一头黄毛挠得很乱。
木雨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道:“有话等出了副本也能说。”
“……嗯。”高瞻远闷闷地应。
苗乡带他们往夜市的方向走,凭感觉摸索到了老杨那张桌子原本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们开始按照箭头出发,一路洒下便利贴。
时间紧迫,他们是用跑的。
一开始,他们还在担心到底要跑多少米才能按照第二个箭头转弯这个问题会浪费他们很多时间,结果他们发现,路线其实非常明了!
跑出大概三百多米,他们就遇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其中通往正前方和右前方的都是小道,只有通往左边的是和他们现在正在跑的这条路一样宽的大道。
很显然,他们在这里就要按照第二个箭头转弯了。
寒夜冰冷。
他们的吐息逐渐化为一阵阵白雾。
听苗乡提起老杨的事时,高瞻远吃惊道:“老杨?他我熟啊!”
木雨奇怪地问:“你怎么会跟‘老杨’很熟?”
“因为我有个堂姐平时就在垃圾街卖花甲粉,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高瞻远回忆了一下,感叹道,“老杨,很文艺啊,说话都文绉绉的,以前在莲大好像读文科的吧,后来大学毕业了好像还回老家当过一阵语文老师。”
苗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呼,为什么,呼,副本会选他……!”
木雨想了想,问高瞻远:“老杨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那可多了!”
高瞻远说,老杨曾经提起过,自己来自很偏远的小城市,家里很穷。
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小时候性子野,爱玩还叛逆,因为性格不够沉稳,他爸妈就觉得他不是读书那块料,尽管当时他的学习成绩不错,老师们都夸他脑子聪明。
初中才刚毕业,他爸妈就想让他出去打工赚钱,老杨很不服气,说他可以去赚钱,但只能假期去,而且赚来的钱只能用来让他继续上学,他爸觉得他不听话,气得差点把他的腿打断。
后来过了许多年,老杨才慢慢消解了幼时那几年的愤懑。
他的父母接受的教育当然是不够的,或许正是因为认知有限,所以才对人总有一种固执的偏见,又或许是因为疲于生活,所以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
反正老杨知道,他们并不是不爱他,只是脑袋里的那根筋转不过弯来。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理解就能放下。
即使是很多年后,老杨回忆起幼年那段时光,依旧说自己不可能会妥协,只是如果当时能稳重一些,他或许会选择不那么激烈的方式去处理这些矛盾。
然而,时光当然是没法倒流的。
在老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一个叔叔看不过去,出面说愿意送他去好学校读书。
他父母觉得不好意思,万般推辞,老杨却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最开始的时候,愤懑难消,他住在学校宿舍里,没有手机也不太理会他爸妈打到老师办公室的电话。
后来到了寒暑假,他留在叔叔家里不回去,终于开始接父母的电话了,却每每总是不欢而散。
再后来,他成功考上了莲大,扬眉吐气,前途光明。
他终于有些释怀了,可亲情已经被消磨,再次接到父母的电话时,他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比三年前更疲惫,却开不了口说出一句关心的话,怎么都觉得别扭。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逝。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老杨在莲大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满足,这一切都符合他幼时的雄心壮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是对他父母当年所作所为最好的反击,而且亲情都散了,他理应可以彻底抛下一切,大步大步往前走,可在寂静的深夜里,老杨却开始一遍又一遍回忆电话里他爸妈的声音。
很奇特。
那一根线早就已经被刀磨得只剩下一根丝,可就是那根丝,似乎怎么都断不了。
它坚实、牢固,是拨开了一层层繁复华丽的外衣之后露出来的最真实的东西,连接着他与他的父母。
老杨开始思考,他与他爸妈真的到了要断亲的地步吗?
那几年他父母固然不讲道理,可这件事真的不能原谅吗?
多年来的成长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人不是完美的,人是一种会犯错误的生物,且人的一生都在犯错中成长。
人类成为父母,只是迈入了生命里的一道大关,并不代表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为了一个完人,他们可能会约束自己,犯更少的错,但也可能会被生活压垮,犯更多的错。
说到底,人类不可预测。
就像他,忽然就有点想试着和父母和解了。
这个念头没什么由来,只是一经冒头,就向上越长越高,往下越扎越深。
它莫名其妙地茁壮,一天比一天变得更让人无法忽视。
老杨很少会纠结一个问题太久,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去做这件事。
彼时他刚刚确认自己能拿到一笔奖学金,也刚刚拿到了一个非常棒的假期实习岗位。
他很愉快,但也有些紧张。
他打了满满的腹稿,本想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一一跟父母解释清楚,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将他们之间的隔阂溶解消化。
可等到那头电话被接起,听到了年幼时总是在他昏昏欲睡时停下讲故事,只在他耳边悠悠荡荡送他入梦的妈妈的呼吸声时,他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了。
他沉默着,双唇张开又闭合,声音却始终挤不出来。
要怎么说?要怎么开口?
他当年是怀抱着什么心情离家的,又是怎样度过脱离家庭的数年,他准备了那么多,却忽然好像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哑巴,学了这么久的理,学了这么久的文,到头来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蹦不出来。
最后攥紧拳头,浑身冒着热汗,从喉咙挤到嘴里的,竟就是一句干巴巴的:你们要不要来新莲市玩几天?我、我接你们……
而回应他的,则是更为长久的沉默。
……
“他、他爸爸生病了?!”苗乡气喘吁吁地问。
高瞻远感叹:“是啊,那个时候老杨好像才大二吧,他爸得的好像是癌症?反正那个时候他爸已经病很久了,他们一直瞒着他。”
“为、为什么要瞒着啊?呼……”
“不知道,可能他爸妈也觉得联系他很尴尬吧。那个时候老杨的哥哥姐姐好像都在外面打工,他爸治病也需要钱嘛,他们不可能辞职回家来照顾人。老杨他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他爸好像也挺辛苦的,所以老杨那个时候有动过退学回老家的念头……”
高瞻远抓了抓脑袋:“他那个时候应该也是怕他爸撑不过去,有点后悔冷战了这么多年……但是那个时候他爸妈的态度变了,都让他别回去,留在这里好好读书,珍惜机会,还跟他为以前的事道歉。”
“后来老杨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钱全部寄了回去,但是老杨说过,那段时间他其实挺迷茫的。”
年幼的时候,因为心里怀着一股恨与不服输,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觉得凭借自己稚嫩的双腿也能走出来一条路。
如今想回家,路都已经铺陈在脚下,却被父母劝留下。
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地方为何总是令人如此百感交集呢?
他遥遥望着它,想走近却不敢迈步,想望着却又觉得越来越远,拼命回想它记忆中的模样,脑海中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老杨当然还是回家过几次的。
但他说,在他的记忆里,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自初中毕业的那个暑期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直到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大学毕业之后,身为莲大的优秀毕业生,他本来能有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最后他选择了回老家教书,照顾母亲。
直到他母亲去世,自己的女儿也考上了莲大,他才再次回来这里。
那时候老杨已经老了,他在这里摆摊,每天捏捏黏土人,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态平静。
因为莲大贺校长喜欢来找他喝茶,所以大学城里有很多学生都知道老杨的故事。
很多人都觉得唏嘘,认为老杨的人生是高开低走——尽管回老家是亲情使然,可是以老杨当年在莲大的表现,他的人生本可以一路往上,而不是最后只在一所普通高中里当语文老师。
但老杨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回顾过去那么多年,他承认自己当初离家有心里较着一股劲的缘故,但他也确实喜欢读书。
而后来他选择回老家,则是因为到了那个阶段,他觉得自己在哪里都可以继续“读书”,但亲情只在家里。
老杨曾经很希望人生可以重来,他喜欢那句诗,“一生倒有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
他也总是想清理那张桌子,然而,真的回到原点了,一切就会大不相同了吗?
把他重新放回到过去每一个人生节点上,他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不见得。
他想明白了,真的不见得。
从过去到现在,他其实在每个人生阶段都做出了自己当下最想要的选择。
那些选择不一定是最正确的,可人生到底有多少选择是能够完美、不留遗憾的?
事实就是,不论怎么选择都会留下遗憾,不论怎么清理那张桌子,行走过一生,桌子上都会留下斑驳的伤痕。
于是,他在前半生里清理桌子,妄图重置一切,他在后半生清理桌子,则是为了回首过来的一路,抚摸时光留下的痕迹。
……
他们在寒风中奔跑,在黑暗中奔跑。
高瞻远也气喘起来:“老杨这人其实挺向前看的,这副本……它根本不懂老杨!”
……也根本不懂人类!
人类的一生中会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但“绝对正确”绝对不是。
人类的一生中也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追求,但“绝对正确”绝对不是。
人类不可预测也无法定义,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也有着庞大而丰富的内在。
祂根本不懂。
苗乡累得快说不出话了:“那向日葵……”
高瞻远:“向日葵是老杨最喜欢的一种花啊,他小时候家旁边就有一块地里种满了向日葵,他说他最喜欢去那里打滚了,呼……!”
苗乡:“所以这,呼,这就是一个意象?它、呼、它没别的意思的吗?”
木雨一直在默默地听着,直到此刻,才开口道:“对他来说,向日葵就是家吧。”
……
火车轰隆轰隆在黑暗中行驶,速度逐渐加快。
张华威一开始还心怀警惕,东瞧瞧西瞧瞧,发现火车就是很普通地在往前开之后,他逐渐地开始有点打瞌睡了。
某一刻,他的头重重往下点去,整个人瞬间清醒。
也在这一瞬间,火车越过一排排高楼,呼啸着冲入了一片广袤的天地。
有什么东西在余光中闪耀。
张华威往窗外瞥了一眼,顿时跳起来,趴到窗边,震惊地蹦出一句:“卧——槽——啊——”
第097章 夜市街(十九)
097夜市街(十九)
郁宁在自己手心里刻了几个字。
做好准备之后, 他才重进203。
他拿上头晕片,迅速在床底下趴好,就和前一次一样, 外婆很快就出现了, 晕眩和重影也一起袭来。
郁宁忍住不适,默默等待这二者加强, 想看看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机关……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床对面的那个木头柜子没有重影。
房间里,目之所及的物体全都出现了重影, 为什么唯独木头柜子没有重影?
啊, 还有, 外婆也没有重影。
郁宁闭上眼, 心跳很快。
视觉上带来的效果让他有些犯恶心。
五指攥紧,头晕片小药瓶就在掌心之中,染上了他手心里的刻痕渗出的鲜血。
他真的很想来上一片, 阻断这种煎熬。
但是还不能吃……他还没有搞明白晕眩与两个房间之间的关系……
忍住, 忍住。
郁宁深呼吸一口气,随后一顿, 霍然睁开眼。
等等。
外婆和木头柜子有什么共同之处?
——他们全都不是这家宾馆的房间里常规会出现的东西!
——他们是这个副本针对他个人设计出来的东西!
郁宁的眼中顿时焕发出了些许神采,他好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此刻,床外,外婆脚步一转, 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即将离开房间, 而那之后, 她很快就会带两个搬家公司的人回来。
郁宁取走心型水晶的机会只此一次,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 他很快就会陷入沉迷,最后的结果无外乎是被夜市街组玩家传送走。
但是等到从床底下爬出来之后, 他并没有去拿那个水晶。
他冲过去,打开了木头柜子下方两扇大拉门,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转过身,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将柜门拉上。
一瞬间,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中间一道细细的门缝,让他得以窥见外面的情景。
郁宁急促呼吸着,背后渗出了汗。
晕眩感与重影愈演愈烈,心脏仿佛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是耐心,忍住。
成败就看接下来了。
没过一会儿,门缝中出现了三道身影。
是外婆和两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
郁宁听不到声音,只隐隐看到外婆的口型是“轻点搬,别摔坏了”。
随后,视野中,两个工人左右分散开。
他们来到了柜子的两边。
蓦地一下,郁宁被抬了起来。
他稳住心神。
之前几次进入这个房间,他从始至终都呆在床底下。
他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喊,进入那个柜子,进入那个柜子,和外婆一起走……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欲望,他无可否认。
在那些时刻,他的心中总是有一股蠢蠢欲动。
但仅存的理智也一直在告诉郁宁——如果真的进入这个柜子,他就完了。
他会和柜子一起被带走,会死的。
他克制着自己,警醒着自己,努力让头脑保持清醒。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如果要破解晕眩感,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正确的地方。
……
柜子被移动起来的瞬间,心头涌现出一种很奇妙的幸福感。
这种幸福感像喷泉,从泉眼里向上迸发,汹涌猛烈,无法控制,一刹那,他的身体与灵魂就放松舒展下来。
终于要和外婆一起走了……
终于能和外婆永远在一起了……!
郁宁心生喜悦。
柜子被搬动,缓缓移向门口。
从那道细细的缝里,他所能看到的视野慢慢转动,随后,他看到了前方外婆的背影。
外婆慢慢朝门的方向走去,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带他出去游玩时一样,不是牵着他的手,就是走在他的前方。
而此刻,他也如小时候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他缓缓弯起唇角,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前方那个大门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门,它散发着强烈的白光,像是天堂的入口,从今以后,他和外婆再也不会分开。
郁宁闭上眼,悠长地呼吸。
好开心……
不快、焦虑、悲伤,身体里的一切杂质正在被迅速地洗涤,净化。
好幸福……
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用再烦恼。
很快,他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圆满的人……
呼……
……
……
手心里却冷不丁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郁宁眉头一蹙,疑惑地低头看去。
他的右手正攥紧成拳,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展开五指,他看到了掌心里刀刻的血痕组成的三个醒目的字。
【闫少闻】
一瞬间,雷鸣般的巨响轰隆炸起,整个世界发生了剧烈的震荡!
失重感袭来,郁宁连忙扶住柜壁,他的世界依旧无声,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整个人仿佛都要四分五裂!
他猛地醒过来,眼神瞬间清明。
来了!
他咬住牙关,想也不想地往前扑去,推开了柜门——
*
201房间。
闫少闻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在这个房间里没有遇到任何的幻境。
当他进门时,这个房间普普通通,空空荡荡。
现在好几分钟过去了,这个房间依旧普普通通,空空荡荡。
床、沙发、电视机,一切如常。
没有幽魂,也不似许谨和王昊之前进这个房间时的那样看到满床满地的奢侈品。
闫少闻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终于不得不确认一件事实。
此刻的201房间,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房间。
他揉起眼角。
201房间对应的情绪是喜,喜不是乐,是满足,是幸福。
现在这个房间以一片空白的状态来迎接他……是想说他心中没有“喜”这种情绪?
不是吧?
闫少闻倍感荒谬地笑了声。
他觉得自己挺喜欢钱的啊?
他吐出一口气,只能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然而等到手握上门把,他就发现,门打不开了。
“?”
对应的情绪提取不出来,就索性不让玩家离开房间了?这是什么霸王条款?
他有点无语,转过身后,却沉默下来。
……所以,他现在是被困在这里了……?
……
这之后的几分钟里,闫少闻遇到了一次晕眩。
他吃下了头晕片,可惜就和许谨和王昊一样,不见效果。
后来晕眩感自己消失了,估计和正在另一个房间的郁宁有关系,不过,也无所谓了。
闫少闻靠在窗边,漠然地望着窗外。
窗外,楼下,是新莲宾馆外无人的大道。
他身在二楼,从这个高度跳下去,理应有机会摔断一条腿,让陆重年好知道该传送他了。
可惜的是,这扇窗户打不开也敲不碎,他试过了。
床头柜等尖锐的角理应可以把脑袋磕出血,但他也试过了,在他用力按下去的瞬间,那些角就会变得圆润。
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等郁宁通关203,意识到他出问题了,再替他联系陆重年。
可郁宁能不能成功通关203是一个问题,刚才晕眩感的消失不一定是他成功了,也有可能是他被传送了。
总而言之,闫少闻没法回避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有可能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而这绝对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死法。
挺荒唐的。
但要说这一刻闫少闻的心中有多愤怒、懊恼、不甘心,那似乎也并没有。
只是有些微的不爽。
然后剩下的,就只有平静了。
一种极度的平静。
世界无声,他的四周像是蒸发成了真空的宇宙,这种平静紧致地包裹着他,竟奇异地让他生出了一种,“似乎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行”的念头。
远离了那些烦人的家伙,没有争吵,没有算计。
没有复杂到令人难以揣测的想法,也没有虚伪到令人不想去直面的感情。
闫少闻缓缓往后靠去,只觉得活了十八年,好像还是荒唐的现下这一刻比较让他舒坦,也挺讽刺的。
……不对。
他忽然微微眯起眼。
在某个人的身边时,他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清净。
谁?
……哈,终于想起来了。
是陆重年。
是他。
没错……他们确实认识十年了。
八岁那年,他一眼注意到了教室角落里那个充满疏离感的男生,产生了结识对方的兴趣,而这正是因为对方身上笼罩着一种让人宁静的气场。
陆重年的内心世界,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模样。
他无法把自己塑造成那样,于是,陆重年的内心世界成了他寻求喘息机会的地方。
闫少闻闭上眼,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长大,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未掩饰过自己接近的目的,陆重年想必也知道他想要的东西。
他们就这样做着“朋友”,有时候闫少闻也会思索,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可周围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朋友。
于是,在陆重年自然而然地、平静地喊他去打球,他也会勾着陆重年的肩膀往教室外走的时候,他觉得,不论这一刻他们俩各自在想些什么,他们或许就是朋友。
真是不容易,终于把记忆里的空缺填补完整了。
那家伙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同学会的第二天,他和木雨在那个房间里干了什么?
闫少闻的心中泛起些玩味,可转瞬,这一丝玩味便缓缓褪去。
有点可惜。
他可能没有机会去问那个家伙了。
闫少闻睁开眼。
不知何时,窗外的两层楼高度已经拔到了近乎二十层楼高。
黑夜中原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楼下大道,细得像是一条小小的蜿蜒的虫子。
而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虚无。
吱呀一声,窗户忽然自动隙开了一道缝,风涌了进来。
……呵。
闫少闻直勾勾盯着这一幕。
【嘻】
一个小小的黑字浮现在窗玻璃上。
【跳下去呀】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闫少闻懒懒地歪了下脑袋。
“跳下去了,也不见得会让我就这么死掉吧?”
祂显然不会轻易给陆重年传送他的机会。
“就这么喜欢看人‘表演’?”闫少闻挑起唇。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黑字疯狂堆满整面窗户,一路沿着窗框往墙壁上蔓延而去,密密麻麻。
闫少闻似笑非笑。
他慢条斯理屈起食指,指尖抵住窗户,微微一推,窗户便缓缓打开去。
风狂涌进来,吹乱了他的黑发。
黑字越来越疯狂,它们堆叠起来,像是想要顺着窗面爬上闫少闻的手指,爬上他的身体。
闫少闻眼帘一垂,没有情绪的黑眸扫向下方。
下一秒——
晕眩感蓦地再度来袭,雷鸣般的巨响声炸开在他身后,就像是一颗炮弹从天而降爆开,一瞬间天摇地晃!
闫少闻差点没站稳,倏地转过身去,眼中浮现出讶异。
重影出现在了整个房间里,严重到让人头晕眼花,随着最后一声莫名其妙的爆响,重影终于合二为一,而房间里,靠近玄关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了一个柜子。
一个奇奇怪怪的木头柜子。
柜门动了两下,紧接着就被猛地冲开,一道纤瘦的身影扑在了地上!
闫少闻终于愕然。
那道身影呛了两声,抬起头来,见到闫少闻,漂亮的眼眸中迸发出了色彩!
郁宁激动地张开了嘴。
这是闫少闻第一次从这个男生的嘴里,听到他的声音。
那声音含糊,干涩,嘶哑,却非常响亮,大到仿佛能让全世界听见。
“黄间……是……轰的……!”
“酿个房间……是轰的!”
——201和203,两个房间,是单向连通的!
202和204之间,必定也是连通的!
悲愿被满足时会转化为喜。
愤怒发泄出来会变为乐。
当情绪发生转变时,两个房间就会在空间上重叠。重影不是重影,而是另一个房间的影子!
只要不吃头晕片,不阻断这个过程,甚至让它加速,再在关键时刻清醒过来,玩家就能分别从203和202抵达201和204!
闫少闻还没反应过来,郁宁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血淋淋的手紧紧攥住了他。
玻璃窗上的黑字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郁宁看到大开的窗户,愣了一下,狐疑道:“泥想自哈?”
“……”闫少闻蓦地笑了出来,他望着这个男生,缓缓道,“不,我耍它们的,谁都没办法诱导我做什么,除非我本来就想这么做。”
郁宁露出一副“我就说嘛”的眼神。
他拽着闫少闻跑回到柜子边,拉开第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了那枚心型水晶,随后回过头,用眼神问:这个房间的水晶在哪里你有头绪吗?
闫少闻顿住。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然后,他抬起头,举起这只手,晃了晃。
手心里,正握着一枚白色水晶。
就在刚刚那一瞬,他发现——
愤怒曾在他手中,而平静,其实也早就在他手中。
第098章 夜市街(二十)
098夜市街(二十)
郁宁急吼吼将他拉出了这个房间。
在迈出门的那一瞬间, 闫少闻回头看了眼。
这个空空荡荡的,前一秒还如一座牢笼般困住他的房间只安静回视着他,没有变化, 亦没有阻拦, 大门就这样敞开在他们面前。
手腕被猛拽一下。
他回过头,郁宁瞪着他, 似乎在问:还看什么?都快来不及了!
闫少闻勾起唇角。
挥散笼罩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懒懒道:“知道了。”
*
时间, 7:21。
郁宁出房间后第一时间爬上温床, 在手臂上刻了几个字。
【通关了, 马上出去。】
然后他拉住闫少闻往一楼冲, 两人将房卡交给了前台,脑海中各自浮现出一抹画面。
郁宁回忆起的,是他们在那白色空间里, 夜市组玩家最后一轮上前刻字, 在桌上刻下了五花八门的箭头。
闫少闻的脑海中,一瞬间则有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过——
……
火车呼啸奔腾在平原上, 张华威贴着玻璃窗,瞪大眼睛。
“卧——槽——啊——”
远处,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巨大的向日葵花海。
夜空无光,可那片花海的色彩清晰可见, 明亮耀眼, 像是能把最纯粹的黑也染亮。
花盘摇摆着, 浪一般此起彼伏,花瓣远远飞来, 砸在火车窗玻璃上,像是金色的雨。
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大一片花海!
这特么……
张华威词穷了, 除了呆呆地看着,其他任何反应都做不出来。
花海面积很大,火车开了好一会儿,眼看着终于要越过它了,忽然来了个急转弯,变成贴着花海往前行驶。
轰隆隆,轰隆隆,张华威始终目不转睛……
很快,“咔”的一声闷响。
他猛地往前栽去,连忙扶住墙壁站稳,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才意识到——
到站了。
到“家”了。
张华威瞬间抱紧那根棍子,咽了咽口水。
此刻,窗外依旧是向日葵田,近在咫尺。
很美,但在这情况下也有点诡异……
火车头的前方……好像是一片平地,再往外去就很黑了,他看不清楚。
“哐!”
火车车厢大门在他身后打开。
张华威神经质地跳了一下,紧张地转过身,往对面窗户看去……这下他目瞪口呆。
紧贴着他这辆火车的,竟是另一辆火车。
一个男生正在那辆火车里,已经看到了他,正拼命拍着窗户,对他喊什么。
张华威反应过来,连忙跑了出去,来到了两辆火车的中间——它们离得太近,张华威又实在太胖,杵在中间差点被卡住。
跑出去后他又震惊了。
竟然还有一个男生!
擦,差点忘了,除了“洪漾”,宾馆组也有一个玩家上了火车,这里是得有两个人!
对方正颤颤悠悠趴在隔壁这辆火车的顶上,见到他就强颜欢笑:“你、你好,我叫王昊,车厢里那个同学叫洪漾,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卧槽!”张华威傻了,“不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们的火车车门呢?”
“车门在那边,”王昊战战兢兢地指了下他身后的方向,“但是那边……不能正常走出去,因为那里是……”
张华威又呆住。
好在,他有一根棒球棍。
本来洪漾和王昊的计划是,洪漾先把王昊顶到火车上面,王昊再把洪漾拉上去,两人用这种方式爬到火车的另一边,再跳下来。
但这操作难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多了,他们卡在了王昊拉洪漾上去这一步。
幸运的是,张华威“神兵天降”!
他先是把王昊接了下来,紧接着就用棒球棍砸窗玻璃。
砸了好几下,成功将窗玻璃砸碎,洪漾从里头爬了出来。
三个人艰难地从两辆火车的缝里钻了出去,张华威跑到悬崖边,探头一看,被吓得差点尿出来。
底下也太黑了,是多深一个深渊啊?
“这就是家?”他难以理解,“家是深渊?这副本也忒刻薄了吧?”
“你转过身去看看呢,”洪漾道,“身后不就有最好看的景色?”
张华威转过身,看着那片金色的花海,不由又咽了下口水。
……
他从洪漾和王昊的嘴里得知,申楞和许谨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张华威心里有点郁闷。
但也有一个不算很好的好迹象——洪漾还活着。
许谨和申楞掉下去了,但洪漾还活着!
这很可能意味着,许谨和申楞现在根本还没死!
申楞在离开垃圾街的时候根本没吃下食物,到了这个点,理论上早就该被濒死感杀死了。
但他既然还活着,那很可能就是温床救了他一命。
【温床内提供您生活所需的大部分基础用品,提供代买代卖功能,提供病情及伤势监测、护理功能,提供最适合您的人生指引,忠诚守护您的身心健康。】
这台机器从字面意义上守护了玩家的“身心健康”,算得上是一台完美又邪恶的机器了。
而许谨也还活着,这就指向了两种可能性。
要么这深渊无限深,到现在他们俩还没掉到底;要么就是温床足够坚固,即使是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去也不会碎裂。
不论如何,他们还有机会。
正因为此,王昊才又打起了精神来。
他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想办法跟其他玩家会和啊??”
“嘶,我觉得,”张华威往四周看看,“我总感觉怪物发生器就在这地方,这地方太奇怪了!”
“我也觉得。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就发现了,但因为怕王昊你不敢爬出去所以一直没说。”洪漾道。
王昊一脸懵逼:“什么事?”
洪漾指向深渊的方向——严格来说,他指向的是深渊上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你们不觉得,夜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张华威和王昊抬头一瞧。
这仔细一瞧,把他们吓得够呛。
漆黑的夜色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藏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面貌,只能看出体积好像很庞大,占据了大半个夜空,再仔细一瞧,有点像是一张诡异的人脸……
这不可名状之物悬在空中,静悄悄地俯视着他们,也不知道俯视了多久……
“那……那是什么啊?!”王昊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不知道啊,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我观察它好久了,一动不动的,不像是会来搞我们的样子,”洪漾思忖道,“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向日葵田那里找找线索?”
张华威和王昊:“…………”
顶着这么个未知怪物的视线找线索他们压力很大啊啊啊啊!!
*
木雨、苗乡和高瞻远发现,他们的速度被加快了。
——很玄妙地被加快了。
他们确实是用最快的速度跑的,但人的身体机能总有极限,再怎么也很难和风一样快。
这个副本的地图很大,最开始他们担心在时限到来之前,他们会不会连怪物发生器所在之处都抵达不了,那就更遑论找到发生器并销毁它了。
然而副本或许也知道在这种设定下,玩家们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这会变成一场死局,于是,祂提升了他们的速度。
他们跑了一会儿之后,就意识到周围的景色后退的速度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们跑了五六公里,总共却只花了几分钟时间。
……但这也令木雨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宁愿给他们加快速度,也要把怪物发生器放在那么远的地方?
按照最后一个箭头转过弯的时候,苗乡忽然停了下来,捂住胸口急促喘气:“我、我不行了……”
木雨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的体力其实也快到达极限,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你、怎么了?”
苗乡擦了把额头的汗道:“我、我前面一直觉得心很慌,刚刚好了一会儿,可现在,现在又来了,而且好像比之前更慌了,咚咚咚跳个不停!”
高瞻远:“啊?呼,你没感觉,呼,要内什么吧??”
苗乡:“没感觉要死,就是心悸!”
木雨冷静思考了下:“瞩瞩现在就在这里,身体健康,没有毛病,那还有种可能,就是宾馆组你们对应的那个玩家心脏病犯了。”
高瞻远和苗乡:“…………”
那位朋友是遇到什么了啊犯病成这样?!
苗乡闭了闭眼,人生真是令人绝望,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玩家竟然还能犯病。
她颤抖道:“算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继续往前走吧……!”
三人刚要动身,高瞻远瞅到木雨苍白的脸色,担忧道:“雨哥你还跑得动不?要不我背你?”
木雨抬起手擦了下汗,刚摇一下头,忽然被后方伸过来的一双手臂抱起,熟悉的气息随风涌来。
他一愣,倏地回过头——
夜色如墨。
英俊男生的发丝大半已变为银丝,在风中凌乱晃动,像是细细的光,在黑夜里闪烁。
细纹被无情的手描画在他的面庞上,勾勒着他的眼尾,落在他的眉间,点在他的唇角。
木雨睁大眼。
他老了。
他的脸上留下了好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但这张脸蛋依旧英俊,精神焕发,漆黑的双眼也依旧温柔,沉静。
他变得不像他,但也依旧是他,隐隐之中,似乎有一种经岁月发酵的风韵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陆重年低头,倍感奇妙地注视着木雨。
他打量了下,轻笑道:“不容易,终于见面了。”
木雨直愣愣地盯着他,心脏砰砰跳。
陆重年就这么接过他的小书包,单手将他抱到了臂弯里,他下意识勾住了陆重年的脖子,呆呆地伸出手,抚向陆重年的脸。
陆重年垂了垂眼睫,又抬起。
“……不好看了?”他的嗓音很轻,在说着悄悄话。
木雨呆呆地摇头。
“陆重年,”他喃喃道,“你老了也是全世界最帅的老头……”
陆重年一顿,微微扬起唇角。
……
“……我靠,我想起来了,狐狸——”高瞻远颤抖地指向陆重年……然后被木雨瞟了一眼,最后一个字狠狠咽了回去。
这个狐狸精,啊!
当年高中他就觉得这个狐狸精总是和他大哥眉来眼去,每次只要看到陆重年,他脑子里的警报声就乌拉乌拉响起。
结果!他大哥还是被这个狐狸精勾走了!啊!他的大哥!
高瞻远瞬间崩溃到想抱头。
随后跟来的蒋书阅对类似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劝道:“出去了再崩溃也来得及,先赶紧走吧!”
闫少闻饶有兴致地用一种焕然一新的目光瞧木雨和陆重年两人,见郁宁也好奇地瞧着,说:“男同,没见过吧?”
郁宁:“……”
“走了,出去再看。”
大部队再次启程。
最后一段路稍显漫长,但其实也并不。
在看到那片向日葵花田的第一刻,木雨就注意到了花田尾巴那儿竖起来的一根棒球棍。
“是张华威带走的那根棍子!”他眼睛一亮,“火车的终点站是在那里!”
尽管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线,但他们的目的地重合了!
郁宁忽然指向前方的夜空。
大家顺着这个方向看去,在看到夜色里悄然无声的庞然大物时,猛然一悚。
蒋书阅愕然道:“空中那个是什么?”
闫少闻眯眼:“像一张脸。”
“这么大一张脸?”苗乡震惊,“这得是个巨人吧?可它不动啊,是活的还是死了?”
这庞然大物悬在空中,让人有点不敢往前靠近……
可他们的小伙伴就在前面,离开副本的希望也在前面……
他们必须前进。
他们跑进了花田里。
向日葵长得特别高,他们当中身高最高的陆重年和闫少闻最多也只能在花海里露出一个头顶。
他们拨开一株株葵花,花瓣簌簌掉落,于重重花影中寻找张华威他们三人的身影。
很快,他们找到了。
那三人也看到了他们。
张华威激动地挥手:“这里这里,这里有东西!”
洪漾看到陆重年臂弯里的木雨,尽管在见到张华威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蹦出来一句:“……好小!”
木雨扬起唇角,吐槽回去:“——好老!”
时间已经走到了7:25,距离蒋书阅的时限还剩下两分钟。
苗乡和陆重年身上的时限暂不可知,而洪漾反倒成了他们四个人里唯一没有时限的那一个。
木雨示意陆重年将他放下来,脚触地后,他跑向张华威他们三人。
这三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正照着脚下这块地。
而他们找到的东西,则是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向日葵图案。
整个图案像是用树枝之类的东西划出来的,大概有四米宽,四米长,泥土(或者说是黏土)被划出了一根根线条,组合起来就是一朵葵花。
“怪物发生器肯定就在这附近……但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张华威纳闷道,“我感觉要搞明白天上那个怪物是啥,那个深渊又是几个意思,可能才能推测出来发生器在哪里。”
“深渊?那是什么东西??”蒋书阅又急又疑惑。
“就是这块葵花田后面,大概六七米远就是悬崖了,刚才我们两辆火车就停在了那里,我草你们不知道有多惊险……”
洪漾对他们说:“还有一个问题,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如果许谨和申楞已经掉到了深渊底部,而且温床还在运作,还能往前开,那这个地图就真的很大很大了。”
而这一切当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线索,最关键的一条线索。
木雨又往前跑了两三米,拨开向日葵,看到了前方的一片虚无。
大家跟着他走出来。
一些人还在谨慎地观察夜空中那张人脸,一些人则小心翼翼挪向悬崖的边缘,向外探头。
忽然。
一道类似闷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他们齐齐绷紧身体,警惕地望向夜空。
然而没有电闪雷鸣,夜空很平静,影影绰绰的巨大人脸亦岿然不动。
他们缓缓放松身体。
……闷雷声再次响起。
苗乡和张华威又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贴近小伙伴,瑟瑟发抖。
洪漾狐疑道:“到底是什么……”
“鼾声,”木雨忽然道,“是打鼾的声音。”
大家愣住。
闷雷声第三次响起……这次他们竖起耳朵,很快,便面露错愕。
木雨说得没错,这是打鼾的声音,只是被放大了,所以听起来就像是雷声一样!
张华威震惊地问:“是空中那只怪物在打呼噜?它睡着了??”
这发展是不是也太奇怪了啊?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闫少闻这时看向了身旁的郁宁。
同一时间,陆重年问苗乡和洪漾:“你们认不出这张脸吗?”
苗乡:“啊?什么?你说那只怪物?”
“卧槽……卧槽!”高瞻远认出来了,他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郁宁这时候也认了出来,激动地拽闫少闻的袖子。
闫少闻启唇道:“是老杨?”
郁宁看到他的口型,连忙点了点头。
“老杨?!”张华威震惊。
其他所有人都惊愕了。
空中那张脸竟然不是怪物——
——是老杨??!
狂风吹来。
老杨隐没于黑暗中,那张影影绰绰的脸闭着眼,一头银丝隐约可见。
慢悠悠的鼾声远远传来。这位已经去世,只存在于众多人记忆中的老人,正在他们的面前,在深渊之上,安然地熟睡。
所有人吃惊又不理解地看着这一幕,眼前这幅画面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他们到底身在何处,老杨为什么会出现在空中,还如此巨大?
木雨转过身。
他看向远方。
花田,平原,林立的城市之影,一切构成了一个极为方正的视野。
而这一切都很静。
垃圾街消失了,夜市街消失了,新莲宾馆也消失了,这整座城市里没有灯,亦没有光。
因为,这是一座黏土之城。
“我想……”他说,“我们现在,可能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
“老杨的桌子。”
第099章 夜市街(完)
099夜市街(完)
木雨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垃圾街只有一侧能看到迷雾后的城市之影, 另一侧却只有虚无?
那片虚无是什么?
因为时间紧张,前面他并没有机会对虚无的那一侧多加探索,但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了。
“——垃圾街的另外一侧也是‘深渊’?!”蒋书阅吃惊地问。
“草, 我懂了!”张华威一个激灵,“如果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是桌子, 那垃圾街贴着边了是吧?”
“是,”木雨道, “从垃圾街、新莲宾馆和夜市街的分布方位来看, 垃圾街应该是唯一一个贴到了‘桌边’的, 所以副本才要给我们组设定‘眼睛’的功能吧。”
从垃圾街到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 他们应该是从一张桌子的一角走到了斜对角线的另一角。
而速度——
为什么副本宁愿给他们加快速度,也要把怪物发生器放在这么远的地方?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要让玩家无法轻易察觉到自己正在一张桌子上, 那就必须要让玩家的体型缩到足够小, 与此同时桌面就会变得无限大。
这整个地图的面积就在这儿了,想要让整场游戏变成“可完成”的, 那就只能给玩家加速。
另外,副本最开始降临时每个玩家经受的那一阵昏迷,其实也很奇怪。
木雨考虑过是不是因为这次副本挪动他们的距离太远了——必须把分散在各处的他们移动到同一起跑线上——他们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可现在想来, 他们哪里是被挪了一段路, 他们根本是被扔到了一张桌子上, 还被改变了体型!
听完木雨的分析,其余人目瞪口呆。
“所以这次副本真正的范围……”苗乡喃喃道。
他们齐齐往前方看去——
老杨在黑暗中打盹。
直到此刻, 他们才隐隐约约从黑色的夜幕中辨认出来……这位老人好像正坐在一张藤椅上打盹。
“这就是老杨生前在夜市里常用的那张藤椅!”高瞻远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老杨还在夜市街里!
他们也还在夜市街里!
这次副本的范围根本不大, 甚至是最小的一次副本地图,只由一张桌子和一个老杨构成,只是他们被缩小了,这一方天地对他们而言才会变得如此巨大!
王昊一颤:“那、那谨谨他们掉下去了,他们……”
张华威闻言张了张嘴,又闭上嘴。
如果乘载那两人的温床还在移动,那么从这张桌子的桌角到老杨所坐的那张藤椅,这中间的这段距离,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段路……
“——抓紧时间把怪物发生器找到,一切就还有机会!”木雨对他们说,“那个向日葵图案应该就是提示,是‘桌面上的刻痕’,如果从地面上找不到发生器,那发生器可能就是在‘地下’了。”
“地下?地上??”张华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是指‘桌子’的另一面吧,”洪漾道,“就是桌子的背面,里面。”
“我们要怎么去桌子里面啊?”苗乡震惊地问。
地吸引力也不允许啊。
陆重年走到悬崖边,向外探了探头,道:“从这里看不出‘桌板’有多厚,只能实际下去看看了。”
“我身体灵活,我来吧!”高瞻远走了出来。
他脱下上衣,小小的身躯竟也有着薄薄一层肌肉:“你们来个人抓住我的脚,用衣服把我们的手脚捆在一起!”
蒋书阅:“那我来吧!”
两个人也不太够,陆重年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陆重年抓住蒋书阅的脚踝,蒋书阅抓住高瞻远的脚踝。
他们分别用衣服固定住手脚连接处,随后在大家紧张的注视之中,将高瞻远头朝下慢慢放了下去。
高瞻远的嘴里咬着手机,手机被打开了手电筒,光束一路往下移动。
木雨站在悬崖边缘,往下看——
有光照着,桌面的边缘瞬间变得清晰。
高瞻远此刻正贴着桌边往下移动,桌边则被光滑的黑色塑料包裹着。
陆重年、蒋书阅全都很小心,尽管时间已经很紧张,但他们不敢在这种时候乱莽。
大约被下放了一米五距离,高瞻远发出哼哼声,挥起了手。
大家紧张道:“看到恶魔之月了?”
高瞻远:“哼嗯嗯!”
“远吗?够得着吗?!”
高瞻远把手机从嘴里拿出来,喊道:“很远啊,那玩意儿贴在桌背面了,大概就在那个向日葵图案对应的地方,还有九米十米的样子!”
大家脸色微变。
这几乎要他们所有人都上阵才能荡过去拿得到手了!
陆重年回过头冷静地对他们说:“木雨和张华威不用上来了,你们等会儿抱住最后一个人,确保不会整队人都被拽下去。闫少闻你来我后面,洪漾下一个,苗乡也上来,最后是郁宁和王昊,大家动作快!”
关键时刻,陆重年干脆简练的分配让大家提高了效率。
他们按照顺序排好队,木雨和张华威前后张罗帮忙捆缚他们的手脚。
一条长长的人体链条就此形成,时间也已经走到了7:27。
蒋书阅还没死,但他最多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了。
他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木雨和张华威跑到队伍的最后面,牢牢抱住王昊的腰,大声喊:“OK了!”
顿时,整条队伍迅速往前挪动。
一个个小伙伴被放了下去。
先是蒋书阅,再是陆重年,然后是闫少闻、洪漾……
黑暗中,人体链条速度很快地往桌子下方垂挂下去。
木雨在心中计算着每个人的身高,在郁宁整个身子扑出去之后喊道:“差不多了吧,你们试试看!”
底下传来洪漾的喊声:“那你们抓紧了!”
木雨和张华威的脚几乎要嵌进泥里去,张华威额头上青筋爆出:“我们抱紧了,你们快点!”
高瞻远喊:“每个人都用力,要晃进去啊!1、2、3——”
这一刻,每个人都吼出了声,人体链条晃动起来,高瞻远被晃进了桌板里面!
然而幅度太小了,他很快就荡了出来,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轨迹!
“不行,再来一次,幅度再大一点,不要怕!”他吼道。
郁宁憋红了脸,用力甩动双手——
从他开始往下,每个人都努力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和双臂!
王昊在队伍最后面,和木雨、张华威一起守住阵地,他们像钉子似的扎在土里,用力到血管爆起。
高瞻远又一次被甩进了桌子里面,这次的幅度更大——
然而又失败了,他又荡了出来!
“——还差一点!再用力,别管会不会把人晃出去,拿不到发生器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全都用上最大的力气!!”
忽然之间,洪漾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好像看到了一团巨大的迷雾正在飞速向他涌来。
不对……是他在靠近迷雾,盛载着他的冰冷水晶棺材正在冲向那未知的世界……
洪漾恍然意识到,他、申楞和许谨的这段路,可能快要抵达终点了。
队伍下方,蒋书阅的双腿忽然消失——
他发出一声闷哼,陆重年反应很快地攥紧了他那变得空荡荡的裤管,鲜血飞快淌下来,一路染红布料。
“有人在啃我的身体——”蒋书阅痛苦地说。
他的时间也要到了。
陆重年沉下脸,喝道:“最后一次!”
高瞻远在最底下疯了一般地喊:“用力用力用力,把我甩进去!”
大家齐齐吼了出来。
人体链条终于荡出了最大的弧度。
一瞬间,蒋书阅的腰消失了,他和陆重年之间断开。
他和高瞻远飞进了桌子里面,而剩下后半根链条上的人全都感到重量一轻,木雨、张华威和王昊全部往后摔倒在地上!
“瞩瞩!”
“蒋书阅!”
“高瞻远!”
“我草他祖宗的!”
犹晃荡在黑暗之中的所有人都气喘吁吁,目眦欲裂,心生绝望。
随后他们看到,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那是一束光。
是高瞻远攥在手里的手机发出的光。
他和蒋书阅正在往下坠。
蒋书阅已经只剩下胸膛和一个脑袋,他眼里的光芒正在逐渐涣散。
而高瞻远,他面向他们,咧开了嘴。
他抬起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是一枚莹白色的月亮。
在急速下坠中,他用力攥紧五指。
那枚月亮,被他狠狠捏碎在手心里。
*
6:30。
木雨猛地回过神。
“等等,我好像看到你——”
手机正在通话,木晨曦说到一半,声音顿住。
诡异地沉默了两秒,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好像看到你了。”
木雨这会儿有点顾不上自己亲哥。
他回过头,和正在烧烤店烤炉后头的高瞻远对上目光,暗暗松了口气。
“雨哥!”高瞻远压低声音,脸色很兴奋。
他们成功离开副本了!
木雨点了下头,随后对木晨曦说:“哥,我,嗯,你过来吧,我这边有事,先把电话挂了!”
“……行。”
木雨挂了电话后,往外头走了两步,一边张望一边拨出了洪漾的电话。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张华威和申楞。
这两人一人在这家烧烤摊的左边,一人在右边。
张华威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屁颠屁颠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体型,那吨位看起来至少有两百斤。
而申楞,在人群之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
他的视线并没有和木雨发生交汇,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后,这个男生便逐渐走远,消失在了辉煌的灯火之中。
木雨紧抿双唇,心跳很沉重。
嘟——嘟——嘟——
接电话……
……漾漾,快接电话!
电话被接起,洪漾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我靠,活下来了!”
木雨顿时大松一口气。
他弯下腰,抓了把头发,问:“蒋书阅呢??”
“也在我身边呢,苗乡也在,我们现在就过来找你们!”
“行!”
木雨又给闫少闻打了个电话,确认闫大少爷也好好地活着,郁宁、王昊都在。
剩下的小伙伴全都保住了,木雨终于在台阶上坐下来,长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
就是陆重年……
哎,这次都没怎么和他说上话……
“雨哥,来擦擦汗!”高瞻远殷勤地递来两张纸巾。
“谢谢你啊,瞩瞩,”木雨接过纸巾,伸手拍了拍高瞻远的脑袋,“今天真的很棒。”
“嘿嘿,我说了会保护好雨哥你的!”
张华威终于挤到了他们这边来,气喘如牛:“给、给老子也来两张纸巾,热死我啦!”
高瞻远顿时翻了个白眼:“自己去拿!”
“我擦,区别对待啊!”
“那是,你也不看看雨哥是谁,他是我永远的大哥……”
*
在其他人赶过来和他们会和之前,木晨曦先一步抵达了。
他穿着一身浅咖色风衣,双手插在衣兜里,颀长俊逸的身姿引起了许多过路女生的注意。
这会儿店里刚好有空位,木雨说:“哥,你去里面坐着吧。”
木晨曦打量他的目光有些探究,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高瞻远和张华威的身上。
他似漫不经心地问:“同学聚会?”
木雨含糊道:“……嗯,对,差不多,哥你赶紧去坐着吧!”
木晨曦被他推进去,懒洋洋道:“那我留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就是等会儿你自己先吃着,我过会儿再来陪你。”
又过了几分钟,所有人才彻底集合。
彼时,木晨曦在店内被高瞻远的学长学姐热情招待。
木雨他们一行人则站在店外,在一个小角落里围成一团。
行迹非常可疑,路人看他们的眼神非常警惕。
张华威问王昊:“你女朋友呢?”
王昊红着眼眶说:“我刚才让她先回去了……她变得很奇怪,明明还记得我,也记得副本开始前我们在干什么,但就是变得不像她了,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很冷漠……”
蒋书阅叹息:“在副本中死去的玩家都会变成这样,她现在已经不是她了……但只要他们的身体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
他拍拍王昊的手臂,笨拙地安慰。
洪漾轻声和木雨说:“如果再迟一秒钟,我可能也要完了。”
他能感觉到,第一个消失在迷雾里的,应该是申楞,随后才是许谨。
处在同一条生命线上的玩家在彼此影响的过程中,似乎还是存在一点时间差。
他们三个人的死亡也是从生命线开端的那个玩家开始,逐个往后。
木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声地搭了搭他的肩膀。
高瞻远瞅了瞅现在这几个人,问:“狐狸,不是,陆重年呢?他怎么不在??”
“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木雨道,“等会儿苗乡你们几个加一下我或者蒋书阅的微信,我们把你们拉到玩家群里,有事会在群里说。”
“好!”
……
他们在交换微信的时候,烧烤店内,木晨曦喝了口啤酒。
尽管已经是深秋,然而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人群里的温度总是比气温要高。
玻璃杯被放到桌面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往下滑落。
木晨曦眸光一转,视线落在了木雨的背影上。
就在几分钟前……
他在垃圾街附近下车,走到了北口。
他给木雨打了电话,没说两句话,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亲弟弟的身影。
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亲眼看到,正在人群中张望的木雨忽然凝固在原地,那一瞬间的静止就像是发条玩偶忽然释放完所有的力量,无法再产生下一个动作。
木雨的双眼还保持着兴奋的色彩,另一只空着的手微微举起,五指隙开。
不论怎么看,那都绝对不是一个自然的定格。
而一秒钟过去后,木雨又动了起来。
但是,他的表情变了,眼神变了,语气也变了。
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哥,我,嗯,你过来吧,我这边有事,先把电话挂了!】
……就像是在那神秘的一秒钟里头,有什么旁人所不知道,也看不到的事发生了。
然而,后来赶过来的那几个他的小伙伴明显知道。
木晨曦收回目光。
他抽出一张纸巾,将自己那被杯壁上的水珠沾湿的指尖擦拭干净。
开学后的这段时间,果然是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弟弟身上。
第100章 日常(十三)
100日常(十三)
这天大家散了之后, 蒋书阅、洪漾和张华威留下来吃烤串,一直到木雨送木晨曦离开,他们才跟着结束。
微信群一下子又进了五位新伙伴, 意料之中地炸锅了。
傅小驹:“@高瞻远 我擦, 你怎么也进来了?”
高瞻远:“?我们很熟吗?”
傅小驹:“?”
高瞻远:“?”
傅小驹:“你以前每次盯陆哥的时候没发现旁边还有个我吗?”
高瞻远:“?我只知道狐狸精旁边永远有个闫少闻。”
傅小驹:“???”
傅小驹:“@木雨他骂你老攻狐狸精。 ”
【“高瞻远”撤回了一条消息】
木雨:“@高瞻远 以后背后说说没事,当着陆重年的面就别说了, 他会害羞。”
傅小驹:“……”
高瞻远:“啊。”
高瞻远:“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高瞻远:“[吐血三升.jpg]”
傅小驹:“笑死,让你嘴贱, 变成play的一环了吧[吃瓜]”
常森:“爬了下楼, 这次副本竟然还和老杨扯上关系了??”
傅小驹:“话说老杨到底是谁?”
常森:“夜市街一个老爷爷, 摆摊好多年了, 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去世的。”
苏明蕴:“副本以前只是随机取地点,现在还随机取人物了……[滴汗]”
郁宁:“[图片]”
他截来的是大学生论坛中的一个回帖。
帖子是大半个月前发的,楼主在怀念老杨, 楼里的人则依旧在争论老杨的人生到底是成功还是令人惋惜。
这种争论会出现得这么频繁,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老杨是莲大毕业的,而且离他们的生活很近, 让不少学生有了代入感。
他们认为至少在从莲大毕业之后,老杨的人生本可以再辉煌一些。
一个学生回复道:
“怎么样才算成功?考上名校就算成功、就必须要成功吗?可贺校长也说过大学并不是一个让人成功的地方。大学只是学校,而且是人的一生当中无数学校的其中一所,它可能集中提供了丰富的教育资源, 但在这之外的地方肯定还会有更多知识, 更多学校。
如果非要论什么是成功的话, 我个人认为,是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之前, 至少能够有一秒钟觉得自己终于活明白了。”
郁宁:“我看了下蒋书阅发来的资料,感觉副本不像是随机生成的, 不论是基于地点还是基于人物,祂的意图都是把最美好的东西破坏掉。”
蒋书阅:“是的,我们也讨论过,祂对人类的恶意很大。”
张华威:“真的没办法把祂揪出来吗??我看你们整理的pdf说祂们甚至能发弹幕?!”
木雨:“对,闫少闻刚跟我说这次他也遇到了弹幕,比窦校长之前看到的那次猖狂多了……”
蒋书阅:“???”
洪漾:“?”
张华威:“?”
郁宁:“?”
郁宁:“他刚才怎么不说?[撇嘴]”
木雨:“重新认识一下,闫大少爷是这么闷骚的。”
闫少闻:“?”
闫少闻:“@郁宁 私聊。”
郁宁:“?”
洪漾:“?”
傅小驹:“?”
叶随:“?”
整个群顿时被问号刷屏了。
到了晚上十点,李柯爬了上来。
他发现,倒影世界的每一次加速旋转幅度似乎都是不定的,有的时候大,有的时候小,没有什么规律,但不论如何,加速肯定比没加速的要好。
高瞻远私敲了木雨。
他输入很久,看起来好像很纠结。
“雨哥,是不是只要让更多人想起陆重年就行了啊?”
“是,”木雨敏锐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
另一个世界。
陆重年回到这里的时候,自然是把木雨转交给他的那一叠信全都给带回来了。
周末,他离开学校,乘飞机前往首都。
下飞机之后,爷爷的秘书准时发来邮件,陆重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走出机场,挺拔俊逸的身姿惹来周围无数目光。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在路边停下,他拉开车门,坐入后座,司机彬彬有礼道:“陆小先生,是去XX会议中心吗?”
“是。”
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陆重年拒绝了司机的陪同,下车。
风和日丽的天气,云很高,风从空旷的广场上刮过,迎面吹乱了他的黑发。
利用邮件里的那封邀请函,他顺利进入了正在开会的会议厅。
会议厅里很安静,乌压压坐满了人,有学者有记者,大家全都在专心致志听台上的演讲人说话。
陆重年在后排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安静等待。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又过了很久,人群才算逐渐散去。
他找到了此行的目标,走上前,礼貌道:“窦校长,贺校长。”
两位校长正在低声交谈,听到声音,齐齐转过身来。
窦校长温文尔雅地询问:“你是?”
贺校长在他身旁,目光打量着陆重年。
两位校长的年龄差不多,研究的领域也都是物理,学生时代起就因为各类学术竞赛互相认识,说是对手,更似惺惺相惜的朋友。
他们的气质也很相近,只是窦校长对人更温和一些,贺校长则直截了当,很多时候不太顾情面。
陆重年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听说他是莲大的学生,贺校长打量的眼神好像终于有了点了悟。
“你的学生,你认识?”窦校长偏头,笑着问友人。
“有点印象,”贺校长探究地看着陆重年,“你是怎么进来的?大老远跑来这里找我们有什么事?”
陆重年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与一封信递了出去:“窦校长,这是给您的。”
“我?”窦校长有些讶异。
一个莲大的学生,跨越上千公里赶来首都,竟然是来找他这位理工校长的?
他接过这两份奇怪的东西,贺校长也狐疑地凑过来,看到信封上的“窦云升启”四个字时,两人都顿住了。
这分明是窦校长自己的字迹。
贺校长疑问的目光扫向窦校长,窦校长轻轻摇了下头,贺校长的眼神便瞬间沉了下来。
他沉声问陆重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陆重年的态度始终平静且波澜不惊。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转交这两份东西。因为时间紧张,不知道窦校长您什么时候才会回理工,所以只能趁这个周末赶过来,可能有些唐突,抱歉。”
“您现在所有的疑问,信里应该都有解答。如果看了信之后还有其他想问的,校长可以联系我。”
陆重年递过去一张纸,纸上写了他的手机号和邮箱。
窦校长接过,沉默不语。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陆重年在两位校长各异的眼神中转身,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厅。
*
后面这几天,陆重年始终没有停歇过。
他驱赶在几所学校之间,那些人见到他的反应……也五花八门。
他找到蒋书阅的时候,后者正在图书馆里闷头写作业。
陆重年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他下意识抬起头,一愣,眼中升起错愕:“……你、你找我?”
他认识陆重年。
开学到现在两个多月,拜论坛上那些吃瓜群众的日常抓拍所赐,现在至少可以说在莲大范围内,大部分学生都认得出陆重年这张脸。
而此时此刻,周围也已经有无数八卦的眼神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校草和如果没有前者本来也足够评上校草的两个人……这两人终于世纪会面了啊啊啊陆重年找蒋书阅是有什么事?!要打吗要打吗要打起来吗!
在无数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陆重年的头顶上出现一串“……”。
他冷静地将信推到了蒋书阅面前。
蒋书阅震惊。
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这什么啊,战书??
等看到信封上“蒋书阅”三个熟悉的字体,他更震惊了。
冷面校草竟然暗地里偷偷学他的笔迹?
这什么情况??
等等,这封信该该该不会是——
陆重年捂住额头:“……你先拆开来看。”
蒋书阅又警惕又心惊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摁住这封信,咻一下挪过去,随后靠到椅背上,满腹疑问地将信封拆开,展开里面的信纸,悄咪咪阅读起来。
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已经到达了顶峰,蒋书阅一边瞅瞅信,一边瞅瞅陆重年。
……然后他的表情逐渐从不解变为懵逼,从懵逼变为严肃,从严肃变到震惊。
他哗一下放下信,惊愕地问:“——你没在耍我吧?”
“以你的智商,信里应该写了一些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陆重年冷静地说,“所以,我是不是在耍你,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蒋书阅呆住了。
可信里写的东西是不是太离奇了些?
他从信封里倒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清隽漂亮的男生。
男生似乎正坐在咖啡厅里,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从屏幕后抬起头,一双黑眸望着镜头,锐利有光。
蒋书阅喃喃道:“他就是木雨?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么特殊啊?而且只要我能记住他,两个世界就有可能合并?这是什么动漫剧情,我和他是什么关系?等等,我现在心跳好快,难道,他是我的……”
陆重年忽然拧起眉头:“你信里写了这么多,没写这件事牵涉到了几十个人?”
蒋书阅:“……啊?”
陆重年的眼神变得很静:“你信里写了这么多,没写他是我的?”
蒋书阅:“…………”
“……”他镇定地放下信纸,“误会了,心跳快好像是被吓出来的。”
陆重年移开视线,淡淡道:“我高估了你的智商。”
蒋书阅一僵:“不是,等等,这都是另一个世界我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
……
陆重年找到傅小驹的时候,后者正在寝室里睡大觉。
被室友叫醒,他一脸恹恹地来到门口,单手搭在门框上,站得没个形状。
他打着哈欠道:“谁啊,大下午的……”
看清楚站在走廊上的是陆重年,他一个激灵,哈欠顿时变成一个嗝,眼泪也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陆陆陆陆——你、你怎么来了?!”
陆重年将信封递过去,言简意赅:“给你的。”
“啊?陆,不是,你给我写信?”傅小驹涨红脸,手忙脚乱地将信接过去,脑子还在卡壳,“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你看看信上的字。”陆重年提醒。
傅小驹低头一看,看到信封上丑不拉几的“傅小驹”三个字,继续大脑混乱地结巴:“啊?哦,字好丑,肯定不是你写的,那是谁啊,要让陆,嗯,你送过来?”
陆重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看完再联系我吧。”
“啊?陆,呃,不是,这就走了?!”
等傅小驹一脸懵逼地回到寝室,寝室里三个室友就用一种很无法理解的目光看他。
“陆什么陆陆了半天?想喊人哥?那就喊啊,扭捏个啥?”
傅小驹:“……”
傅小驹:“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说!!”
……
傍晚五点,校园里的人已经很少,大部分学生涌去了食堂。
叶随和洪漾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陆重年正坐在花坛边。
他低垂着眼帘,静静望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寒风扫过,红叶纷纷落下,他的侧影像是嵌进了一副画里,而他亦是画里的人。
注意到两人走近,他抬起眼。
叶随简单打招呼:“你说有东西要给我们?是什么?”
洪漾跟在他身后,双手插着裤兜,望向陆重年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和沉默。
陆重年起身,将两封信交给了他们。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时,他们齐齐一顿。
他们当场打开信,看着看着,脸色发生了变化。
洪漾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照片,盯着照片上的男生沉默不语。
叶随静了片刻,道:“前段时间你和我提起‘木雨’的事后,我试着回想了一下,能想起一点记忆,但不多,感觉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回忆起他。可是看这封信里写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好像能很轻易想起你?”
“应该和那一系列‘游戏’有关系。”
在这个世界,陆重年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副本”两个字,因为只有他是玩家。
“‘游戏’只在那个世界出现?”洪漾忽然问。
“目前来说,是这样。”
“只有你能去那个世界?”
“是。”
洪漾扯动唇角:“这算什么啊。”
叶随问他:“你想起很多了吗?”
“没有,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样,”洪漾攥紧信纸,缓缓道,“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有点假了吗?”
枝叶摩擦的飒飒声涌来。
纷纷扬扬的落叶落在他们的肩上,脚下。
他们立于大地之上,天穹笼罩着他们,这世界看起来依旧如常,然而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悄悄渗入进来,改造了一切。
陆重年和叶随不语。
洪漾把信纸揣进了兜里。
他抬起头,直视陆重年问:“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抢回来吗?”
陆重年启唇道:“只要能有更多人想起他。”
“行,知道了。班里其他人我们会去联系的,如果‘那边’还有消息传过来,麻烦你再转交一下。”
洪漾看了眼夜空,冷冷道:“不会让祂就这么得逞的。”
陆重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是窦校长发来的邮件。
*
回到另一个世界。
副本结束一个礼拜后,闫少闻忽然联系木雨。
“闻山会所出现了一点情况,你们过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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