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伏渊沉海(31)

    盛羽风有些萎靡地靠在树边,一手扯着重朝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可怜。

    自从重朝拨打报警电话开始,他就一直用这种迷茫又无助的表情看着重朝,也不说话,活像一只马上就要被主人抛弃的狗狗。

    重朝异常震撼,试着扯了扯衣袖,盛羽风立刻惊慌地收紧手指,站直身体,亦步亦趋跟过去。

    重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异常头大。

    不是,他这个同学的样子,怎么也有点眼熟啊??

    重朝有些不知所措,宗应谕瞥了眼盛羽风,上前握住他另一只手腕,低声道:“我一会儿帮你拦住他,你不要回头,直接回家。”

    重朝愣了愣,看了看左手衣袖,又看了看右手手腕,大惊失色。

    那怎么行!

    他昨天才看到邻居精神状态也不好,哪里有胆子让邻居单独对上他的同学啊?!

    这要是两个人平时都按时吃药也就算了,万一他们都不好好吃药呢?

    到时候别闹出个什么大事来!

    他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现在还不想回去。”见邻居微微皱眉,他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宗哥,刚才报警的人是我,我得在这里等警察来。”

    宗应谕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

    重朝悄悄松了口气,正要想个办法救出自己的手腕,前方就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朝哥,这人是谁啊?怎么跑咱们小区来了?”

    松诺蹲在地上,抱着一群猫猫,满脸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猫猫们也很幽怨地看着重朝,可怜地“咪呼咪呼”叫着,好像是在指责重朝居然在外面有狗了。

    重朝很是摸不着头脑,不是很确定地回了句:“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同学。”

    他也搞不清这个同学来小区是要做什么?也许是想推销?

    不过说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个同学的名字。

    盛羽风听到重朝小声的自言自语,眼睛一下亮了。

    “盛羽风,我叫盛羽风!”他急切地回答着,笑容有些腼腆,“我来这里,是想追随在您左右。如果您不嫌弃,我也想搬进这里居住。”

    “我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陪伴在您左右的。我不求非常接近您的位置,只要您容许我在这里拥有一个小角落容身,我就非常非常满足了。”

    重朝一下没反应过来,懵逼道:“啊??”

    所以他这个同学,哦,盛羽风,就是想来玉磬苑小区租房而已吗?

    那跑来求他有什么用?又不能降低半分租金。

    毕竟他也不是房东,只是一个同样需要租房的穷鬼。

    重朝想到每个月的租金,心痛不已,小声对宗应谕道:“宗哥,我这个同学说话好像某种类型电视剧的台词。”

    宗应谕没忍住笑了下,低声回道:“嗯,你说得对。”

    重朝想了想,也有点想笑。

    但他眼角余光瞥过四周,顿时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小区其他邻居们也都下了班、放了学。

    今天是周五,很多人不急着回家。他们路过小花园,瞧见一群人聚集在树下,下意识就放缓了脚步,好奇地张望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被一左一右抓着的重朝对上邻居们的眼神,一股尴尬陡然从心头升起,头皮也一阵发麻。

    他本能地一抽手,盛羽风眼睛一下就红了。

    “您不同意吗?”他急道,“我可以证明我的价值!请您给我个机会!”

    宗应谕将重朝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冷声道:“松手,不要扯他。”

    盛羽风猛地转头,目光冰冷地对上宗应谕的眼睛,低低嗤了一声。

    “哇——”

    不知道是人轻轻惊叹了一声,重朝更尴尬了。

    他想要做点什么制止同学和宗应谕,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办法,囡囡和榕姐的对话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妈妈,我可以再看一会儿,然后再回家做作业吗?”囡囡的语气特别乖巧,“明天不用去学校,今天多玩一会儿,明天我也能把作业写完的。”

    榕姐的语气也很温柔。

    她认真地和囡囡讲道理:“但是你明天后天都要去上兴趣班。你不是很想给小朋友分享你最近做的手工吗?所以今天一定要好好写作业。”

    囡囡撅了撅嘴。

    榕姐又道:“而且你已经看了十几分钟了,如果你朝朝哥哥知道,会觉得很尴尬的。你也不希望朝朝哥哥不开心对不对?”

    囡囡愣了下,不解地问:“是这样吗?可是朝朝哥哥都没直接推开他们跑掉呀?”

    榕姐想了想说:“也许他已经尴尬得动不了了。”

    囡囡恍然大悟:“那朝朝哥哥好可怜哦。”

    重朝:“……”

    囡囡乖,你自己知道就好,就不要说出来了。

    重朝有点想挡住脸,可惜两只手都被抓着,想做都做不到。

    索性警方出警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赶到了玉磬苑小区,从盛羽风和宗应谕手中将重朝“解救”了出来。

    警察将盛羽风带到一边问话,盛羽风看起来并不抗拒,只要求选一个能看到重朝的位置。

    重朝见他走到远处,不由松了口气,向为首的女警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英姿飒爽的女警露出安抚的笑容:“这位……重同学?我姓梁,你叫我小梁就行。是你报的警对吗?”

    重朝向她点点头:“梁警官你好,我叫重朝,是我报的警。我同学他是……?”

    梁警官道:“啊,是这样。我们刚才对他做了个快速测试,他没什么特殊反应,应该不是被洗脑了。不过他似乎幻想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

    女警顿了顿,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可能要去医院做个鉴定。”

    那就是说,他的同学果然也是病友咯?

    幻想自己有超能力什么的……他小时候也想过。

    重朝又是了然,又是困惑。

    虽然这个结果不出预料,但他怎么觉得这座城市最近变得好奇怪?

    这么多的病友发病,还有一个奇怪的组织在四处活动,就算现在这个社会大家精神状态确实都不怎么样,可频率这么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重朝欲言又止,有心问问前段时间四院失火,病人们真的没跑出来吗,余光瞥见走过来的宗应谕,又默默闭上了嘴。

    这个好像也不能怪四院。

    毕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弟弟的男朋友、他的同学、他的邻居、甚至他自己,都和四院没什么关系,但个个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

    难道这精神状态还会传染吗?

    重朝百思不得其解。

    盛羽风跟在警察身后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又一次期盼地问:“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吗?”

    重朝看他可怜兮兮的,心中多了点对病友的同情和怜惜。

    “盛同学,这事你不应该问我。”

    要租房的话,还是该找中介或者房东问问。

    盛羽风沮丧地低下头。

    重朝看他失落成那个样子,怀疑他和自己一样,手里几乎没有什么钱,不由好心地开始琢磨哪家中介费用较低。

    盛羽风却误会了他的沉默,很快就抬起头来,向小花园周围打量了一圈。

    他的目光落在那对母女身上,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眼睛突然一亮。

    他激动地伸手抓住重朝的衣角,用力拉了拉:“重朝,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你!”

    他飞快指了一下囡囡和她妈妈,压低声音道,“那位女士是不是叫方榕?我知道她老公去了哪里!”

    榕姐?

    她老公不是在热带大草原挖矿吗?

    重朝一愣,扭头看去,就见还没走远的榕姐猛然转过身,视线死死钉在盛羽风身上。

    那是一个极度复杂的眼神,里面包含的情绪重朝完全看不懂。

    但他却本能地顿了下,到了嘴边的疑问一拐,变成了:“去了哪里?你见过她老公?”

    盛羽风见重朝感兴趣,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强压着找对了方法的激动道:“她老公是不是叫司邱永?我之前……”他脑中闪过异警小杨的叮嘱,飞快找了个理由,“我之前为了找个补贴比较高的实习,去外省面试的时候,在陵乐市见过那个男的。”

    “陵乐市?”

    重朝回想了一下,那好像是蓝省的一个二线城市,离鸿雪市挺远的。

    他皱了皱眉,确认道,“你确定没看错吗?你以前认识榕姐?”

    盛羽风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回道:“以前不认识,但我在那个男的手机上看到了方女士的照片,因为当时情况比较特殊,我印象很深刻。”

    情况特殊?

    重朝茫然了一下,还想再问,榕姐就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询问能不能和盛羽风单独聊一聊。

    盛羽风颔首,态度极好地说:“没问题,我们去那边说?”

    榕姐应了一声,又回身请求重朝帮她把囡囡送回家。

    毕竟榕姐才是真正的当事人,重朝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榕姐的坚持下,他也只好尊重对方的意思了。

    简单做了个笔录,重朝和宗应谕一起把囡囡送回了家。

    囡囡很乖地和两人说了再见,压根没有多问爸爸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没听到盛羽风的话,还是上次榕姐和她交代过什么。

    重朝更疑惑了,但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当事人,只能建议,听与不听还要看榕姐的意思。

    ……

    重朝原本是想到周六了,再旁敲侧击一下具体情况,但没想到当晚,榕姐就主动找上了他,希望他能帮忙照看几天囡囡。

    重朝愣了下:“榕姐,你是要去陵乐市吗?”

    方榕有些局促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吗?对,我是准备去找囡囡的爸爸。”

    重朝迟疑道:“那真的是你老公?他回国了?”

    方榕点头,说出了和盛羽风商量好的理由:“我看到照片了,确实是我老公。唉,我理解他,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是很方便回家……囡囡还小,要是吓到囡囡就不好了。”

    “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啊。囡囡也是大女孩了,不会因为爸爸……就害怕他的。他想的太多了。”

    重朝听懂了方榕的意思,她老公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暂时没有回家。

    莫名的,他想起短视频里曾说过,蓝省是一个拥有很多传说——包括医疗手段传说——的省份,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问:“那榕姐你是想直接劝他回来?那如果他需要继续留在那边……”

    治病,或者其他什么的,直接把他带回来真的好吗?

    而且,他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叫司邱永的男人有些不靠谱?

    就算是因为一些缘故不好回家,那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这两年来,他好像也确实没听说过榕姐的老公打电话回来。

    戴兴业曾经的话浮上心头,重朝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真的是同类更了解同类。

    那,榕姐的老公司邱永会是戴兴业的同类吗?

    重朝的瞳孔有几秒钟完全失去了颜色,但很快,就在宗应谕和方榕的说话声中恢复正常。

    宗应谕:“……蓝省那边很危险,我不建议你一个人去。”

    方榕微笑道:“没关系,我老公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一个特质评级为C的异化种,就算想动手,也不过是盘菜而已。

    宗应谕提醒道:“他不一定只会一种手段。”

    方榕:“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就算司邱永耍阴招,她也有能力直接撕碎对方的算计。

    她轻声道:“我去过沼泽了。”

    宗应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沼泽,并不是现实意义上的某个地方,而是存在于【幻梦境】中的象征之地。

    【幻梦境】是由潜意识构的世界,其构筑基石不只是人类,甚至包含一些外来的未知物种。

    它可以被看作是世界的倒影,又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

    因为和一些文学作品中提到的【幻梦境】有相似之处,为了方便理解,研究机构直接使用了文学作品的名词,将其命名为【幻梦境】。

    觉醒特质后的超凡者和异化种,最初都会降落在幻梦境的【雪山】上。

    随后,他们会顺着【朝光之路】一路向下,穿过黑暗无光的【地宫】,到达满是瘴气的【荒原】。

    而沼泽,就位于【荒原】中心。

    换句话说,方榕觉醒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成为中阶异化种。

    宗应谕微微颔首:“很不错。”

    很有天赋,难怪是最先觉醒,并被朝朝带回来的人。

    方榕收下了这句夸赞,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那就麻烦你们这几天帮我接送一下囡囡,我很快就回来。”

    沉默了好半天的重朝突然开口:“榕姐,我也觉得蓝省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去。反正最近我不去实习了,也没别的事情,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吧。”

    方榕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重朝坚持:“你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就当是散心了。”

    方榕眼神一动,看向重朝。

    客厅里开着灯,重朝的瞳色在灯下非常浅淡。

    他弯着唇,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昨天遇到一些事情,想散散心,正好一起,你觉得呢?”

    方榕沉默片刻,没有违背重朝的意志:“那好吧,我们明天一起出发。囡囡就麻烦小宗了。”

    宗应谕盯着重朝看了一会儿,果断道:“我也去。囡囡很乖,可以请小松帮忙照看两天,但蓝省那边太危险了,只有你们两个去我不放心。”

    第032章 伏渊沉海(32)

    重朝沉默几秒,缓慢眨了下眼睛,再偏过头,瞳色就已经恢复正常。

    他抓了抓发尾,有些苦恼地说:“宗哥你也去?这……不合适吧。我最近可以不用去学校,但宗哥你周一还得上班,我和榕姐还不一定去几天……”

    宗应谕轻描淡写道:“不要紧。我是公司的技术顾问,工作内容很自由,不需要每天坐班。而且公司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远程视频解决。”

    重朝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囡囡怎么办?我和榕姐都走了的话,总得有人接送她,照顾她。”

    宗应谕道:“不是还有小松吗?囡囡和小松一直玩的很好,小松成绩不错,还可以给她辅导作业。小方和前楼那位白领关系也不错,生活上可以请她照顾一下。”

    重朝一下就想起前楼那位律师:“你说的是苗姐?”

    律师姐姐飒爽泼辣,性格里又带着特有的敏锐和温柔,确实是个照顾囡囡的好人选。

    但问题是,方榕似乎更愿意委托他们来照看一下囡囡,也许这样能激励她快点回来?

    重朝思索着,正要开口,目光触及宗应谕的眼睛,所有话一下被他咽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宗应谕的双眼染上墨色,一双重瞳在灯光下泛着执着与温柔。

    他倾身靠近重朝,温声问:“您不愿意我跟在您身边吗?”

    重朝顿了顿,轻轻摇头。

    重瞳的宗应谕笑起来,语气愈发轻柔:“请让我跟在您身边,好吗?”

    重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意见,你和榕姐商量。”

    宗应谕稍微欠了欠身,转头看向方榕。

    方榕谨慎地打量他几眼,拍板道:“也行,朝朝毕竟是个年轻学生,你跟上也不错。那我现在去找小松,麻烦他帮我接送一下囡囡,再让小苗帮忙给囡囡弄点吃的。小宗,你要不和我一块去一趟?我嘴笨,怕和小松小苗说不清楚。”

    宗应谕点头,和转过身的方榕一起向门外走去,关门时多看了重朝一眼,特意叮嘱:“请再等我一会儿,好吗?”

    重朝嗯了一声:“我在你这边写会儿论文,等你回来了再回去。”

    宗应谕又冲他笑了下,才轻轻带上门。

    两人到楼上叫了松诺,又一同前往小区花园的凉亭,坐下以后,才收敛了过于日常的神色,说起正事。

    “你也是宗应谕,对吧?”方榕问。

    宗应谕没有否认。

    松诺打量他两眼,触须伸展,从女贞树丛上抓起几片枫叶,有一搭没一搭撕扯着。

    “你这算什么,人格分裂,还是灵魂分裂?”

    宗应谕倒也没有隐瞒:“后者。”

    方榕道:“这样吗。但是平时没见你出来。”

    宗应谕道:“我一般在幻梦境中陪伴他。他现在还在沉渊海中,戴兴业搬进来前,他才开始上浮。”

    两人得到确切答案,神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当时稍微忍一忍戴兴业还是对的,要不是这家伙的出现,重朝还真不一定愿意离开海中。

    那样的话,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幻梦境中见到重朝。

    宗应谕语气冷淡了些:“他不是不愿意离开,只是有别的考虑,认为留在那里才是最稳妥的。”

    松诺一把丢开枫叶,触须啪地拍在地上,满脸都是不耐烦。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好像很懂他的语气!你不就是比我们早觉醒一段时间吗?说话注意些!”

    宗应谕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和觉醒早晚无关。我是他的原生信徒,我自然是该懂他的。”

    松诺挥动的触须缓缓僵住,方榕一身叶片转向宗应谕,一只只眼睛注视着他。

    松诺喃喃道:“原生信徒?什么叫原生信徒?”

    方榕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次他们异管局来人交流情报,说查到他两年前和人发生冲突,之后身上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变化,和你的身份有关系吗?”

    宗应谕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却对方榕道:“我从他的坚持中诞生。”

    其实那一天,发生变化的不只有重朝一个人。

    许多人都拿到了入场券,可最终,找到了真正道路的只有重朝。

    “我也是他的竞争者,本该因他的成功而消亡,但最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重瞳渐渐淡去。

    这位恢复日常姿态的宗应谕轻声道:“我因他复苏,将追随他、侍奉他、满足他一切愿望与需求,直到……最后结局到来的那天。”

    所有阻碍他的,都将是他的敌人。

    包括上辈子那些借用祭祀蒙蔽了他感知能力的人。

    松诺也站起了身。

    他定定看着周身环绕阴影的宗应谕,恍然道:“溯源之影……他们是这么叫你的吧?原来是这样。你要陪他们一起去找那个C级异化种?那你多注意他的状态。”

    宗应谕投过去一个冷淡的眼神。

    他说:“我并不赞成另一半自己,但我承认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重朝有明确的想法和意志,更多时候,我们该做的,就只有遵从他的意志。”

    松诺低声道:“就像这两年一样?”

    宗应谕:“就像这两年一样。”

    ……

    宗应谕回到家里,又给对着毕业论文抓头的重朝做了顿宵夜,吓得重朝抱着电脑狂奔回家,坚定拒绝大晚上这顿投喂。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原本还想和宗应谕聊聊病情的重朝完全忘记了之前的计划,默默缩在被窝里,生怕转眼就看到邻居端着饭跑来对他说“再吃几口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至少今天晚上,重朝没有吃撑。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自己的方榕就敲响了重朝家的门,说买好了高铁票,要出发了。

    重朝也没多想,跑去叫了邻居,被塞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盯着吃完以后才坐上出租前往高铁站。

    或许聊天是司机师傅们必备的技能,路上司机和方榕聊得热闹,得知方榕是去探望生病的老公,还热心推荐了几个本市非常好的男.科医院。

    方榕特别感激地道谢,还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记了下来。

    重朝目瞪口呆,所以那个叫司邱永的男人,连那个方面都不行吗?

    他苦恼地抓着头发,一下出租车,就低声问:“榕姐,一定要现在去找你老公吗?要不然,还是让他先治病……?”

    方榕温柔但坚决地说:“不行哦,必须要现在去。之后万一他去了别的城市治病,不就又不好找了吗?”

    重朝忍不住想起之前戴兴业的话,难得不受控制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都怪戴兴业之前乱说,榕姐才会这么在意囡囡爸爸的事情。

    他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引得宗应谕轻拍他的后背安慰。

    方榕倒是笑了一声,望着鸿雪北站的站牌,语气有些感慨。

    “囡囡长大了,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她的宝贝在经过上次戴兴业的刺激后,终于有了觉醒特质的苗头。

    也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那个没用的前夫,都有成为异化种的天赋,那么还是人类的女儿,大概率会觉醒成为超凡者。

    这样很好。比起无法自由在外行走的异化种,当然是超凡者更容易被同类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也舍不得女儿先死一次。

    方榕的笑容微妙起来:“囡囡需要爸爸。”

    重朝:“……”

    他看了一眼方榕,突然觉得榕姐真的好传统。

    这种一点都不顾家的男人要来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重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尊重方榕的意愿,和宗应谕陪同她坐上高铁,前往陵乐市。

    ……

    ……

    蓝省位于南方,陵乐市更是一座被湖水环绕的城市。

    这里空气很湿润,重朝从火车上走下,还有些不适应。

    宗应谕从背包里拿了个帽子出来,给重朝戴上,遮了遮大得有点过分的日头。

    重朝有些恍惚地说:“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吧,怎么这里气温还这么高啊!”

    现在不是秋天吗?三十多度的天气它合理吗!

    方榕笑道:“南方城市应该就是这样。”

    一位热心的大妈路过三人,听到这话,就扭过头来看了方榕一眼。

    呦,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她随口搭话道:“这边最近都挺热的。小姑娘和朋友过来旅游的吗?”

    方榕回身,看到是位和善的阿姨,就和对方交谈起来。

    很快,大妈就知道方榕是来看老公的,很是善解人意地没有多打听,反而热心地为他们指路。

    “你说的那个三晶街,算是我们这边的茶叶古董一条街,位置就在南城区,离这里不是很远。从二号出口出去,外头就有一趟512到那边去。”

    “你们要坐去动物园那个方向的,到陆家村下车,车站就在三晶街和顺文街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

    重朝迅速用手机记下了她的话,和方榕一起连连向她道谢。

    大妈摆摆手:“都是小事,不用谢。哦对了,我得提醒你们一句,三晶街年前出了点事儿,现在那边的城中村里住了不少游手好闲的无赖,年轻娃娃和闺女千万不要自己去。”

    她说着,看了外表俊美但极具攻击性和震慑力的宗应谕一眼,见宗应谕点头,才露出笑容。

    “你们要是在那边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赶紧往陆家村车站跑,派出所就在车站边上。”

    三人又一次向她道了谢,她叮嘱两句,就被小姐妹叫走了。

    重朝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五十三分。

    他问:“宗哥,榕姐,我们现在是直接去三晶街,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

    宗应谕偏头看了方榕一眼。

    形似玫瑰的女人走到绿化带边,微微仰着头,坚韧的根系缓缓探进土壤中。

    因特质而产生的联系通过充满腐殖物的土壤反馈进她的脑海,很快,她就捕捉到了男人模糊的影子。

    他在发抖。

    在一片堆满了垃圾的腐臭空地角落不停发抖。

    他盯着不远处一栋城中村自建楼,惊恐的眼神中还掺杂着浓浓的恨意,勉强维持着人类长相的面孔抽搐扭曲。

    是疼的。

    杀死了他的人,似乎把他原本的尸骸烧掉了。

    真有意思。

    方榕脸上的笑容加深。

    她的前夫原来不是从原本的身躯上完成异化的吗?看来他的特质有些不同啊。

    这样才好,越是不一般的特质,越能协助引导囡囡进入【幻梦境】。

    “囡囡的大脑受到过伤害,要进入潜意识的世界,光靠奇物是不行的……”

    方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提醒自己。

    “司邱永必须活着,他的评级只有C,我要克制。”

    她的声音太小了,重朝没有听清。

    他有点迷惑地看了看宗应谕,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宗应谕虽然听清了,但回了个同样茫然的眼神。

    重朝仔细想了想以前看过的短视频,觉得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怯”。

    他关切道:“榕姐,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找他?”

    方榕回过神,想了想:“我想尽快见到他。不过今天晚上确实要找个地方住,要不然到了三晶街,我先去找他,你们先去订宾馆?”

    多亏了盛羽风的情报,她来的很是时候,司邱永正处在异化将完未完的阶段,非常适合带回去引领囡囡进入幻梦境。

    这么好的机会,她万万不能错过。

    重朝见状,只好改口:“那还是一起去吧。宾馆可以用手机订,不耽误。”

    方榕没拒绝,三人从二号出口离开,在附近找到公交站,乘上512路,抵达三晶街。

    ……

    下午五点半,黄昏降临陵乐市。

    三晶街今年才变得脏乱差的街道上,许多流里流气的男人光着膀子,勾肩搭背地往大排档走。

    有些人瞧见路过的姑娘,还会有眼神或者语言调戏一下,但换来的往往不是女孩子可怜兮兮的躲闪,而是她们的冷笑和反击。

    空气里似乎充满了暴躁的因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耐或扭曲。

    这样奇怪的气氛让重朝忍不住皱眉。

    “这里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他低声说。

    宗应谕打量着四周,很快确认了原因。

    最近一段时间,重生的不只有超凡者,还有异化种。

    那些异化种无一例外,都不想进入玉磬苑小区,往往选择用特殊手段隐藏自己。

    重朝似乎也没有收拢他们的意思,几乎没主动上过门,所以这些总想做点什么的异化种基本都被异管局处理或者带走。

    没被异管局带走的,都被宗应谕出差清理掉了。

    三晶街这里的氛围,明显是异化种死后爆发强污染所致。

    不是所有异化种死后都会爆发强污染,也不是所有污染都能立刻被清除。

    死在三晶街这个异化种显然是个典型例子。

    它很可能是先在幻梦境中出了问题,才被异管局发现击杀。

    索性这里的污染浓度不高,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够被自然环境彻底消化。

    司邱永能在这里成为异化种,多半也是阴差阳错,受到了环境的催化。

    宗应谕心下了然,却没有直接说出来,只用一种猜测的口吻说:“可能是年前发生了什么比较大的冲突。”

    重朝毫不犹豫地信了,深深怀疑住在这个地方的司邱永也不是好鸟。

    他皱着眉说:“那我们找个和善点的人打听一下他的具体情况?”

    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就先报警再找他。

    方榕舒展着根系,笑着说:“我刚才听人聊天,好像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么巧吗?

    重朝眨了眨眼,问:“他就在附近吗?”

    方榕笑眯眯道:“是的。这附近有个垃圾场,他好像就住在垃圾场里,这几年靠捡垃圾卖钱吃饭和治病。”

    她摇了摇头,煞有介事道,“唉,仔细想想,他这样也怪辛苦的,难怪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回去。”

    重朝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啊?啊??”

    未曾设想的道路增加了。

    靠捡垃圾吃饭,然后还要靠捡垃圾赚钱去看大夫……

    不是,榕姐这位老公,为了治病和面子也太执着了一点吧?!

    第033章 伏渊沉海(33)

    重朝不太懂方榕老公的想法,只觉得非常震撼。

    方榕却好像觉得她老公这样很正常,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阿姨,就开始打听垃圾场的具体位置。

    重朝看了看方榕的背影,又看了看宗应谕,欲言又止。

    宗应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有些男人是这样的,为了面子会做出很多事情。”

    重朝不由想起了和吉。

    他这位同学兼朋友,似乎、好像、的确是非常嘴硬的。

    原来都是有共通性的吗?

    他沉默几秒,缓缓撇开视线。

    宗应谕笑了一声,拍着他的背,指了指方榕:“小方好像打听到位置了。”

    重朝抬头,方榕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连忙拉上宗应谕,跟在方榕身后,往城中村东北角走去。

    ……

    或许是受到了年前那场冲突的影响,三晶街这边的城中村最近都没怎么认真处理垃圾。

    成吨的废弃物堆在水泥地上,长满霉菌的脏水在沟壑里肆意流淌。

    厨余垃圾腐烂发酵,过于刺激的气味让重朝忍不住捂住鼻子。

    走在他前方的方榕却像是什么都没有闻到一样,情绪有些不正常的亢奋。

    她在几堆垃圾山之间转了转,就迅速向着司邱永所在的位置赶去。

    这个刚刚被情人焚烧了尸体的新生异化种缩在一处墙角,硬化膨胀的四肢用力环着肩膀,庞大的身体因为剧痛止不住的发抖。

    他的外皮已经彻底骨质化了,脊椎上生满粗短尖锐的骨刺,勉强维持着人类模样的面孔异常扭曲,原本是眼珠的地方,被两簇细小的淡绿色火焰取代。

    那是他失去了尸体,依然能异化的关键。

    方榕浑身颤抖,惊喜地所有眼睛都泛起微红。

    她的根系舒展开来,几步扑到司邱永身边,用手、用根须、用陡然爆发的香气死死抓住这个前夫,语气温柔,声线轻颤。

    “老公,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发抖啊。是哪里不舒服吗?有谁打你了吗?”

    她一叠声追问着,发自内心地关切着对方。

    司邱永陡然从灼烧的痛苦中回过神,被触碰到的地方酸疼不已,活像被煅烧之后,又扔进冷水中过了一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外皮变脆弱了,可他无暇顾及。

    他抬起头,看到了早几年就被他抛弃的前妻。

    这个女人,这个早该枯萎的女人,先他一步成为了异化种。

    她像是重新被栽种到泥土里,补充了营养液,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瓣,都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艳丽到他控制不住地颤栗——

    等级压制,是等级压制!

    他这个前妻,特质一定比自己更强,在幻梦境中身处的位置,也一定比自己更靠近朝光之域!

    司邱永脸色陡变,心中翻涌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惊吓、畏惧还是愤怒。

    他想大吼大叫,想要像以前一样直接打过去,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前妻状似体贴的禁锢做出太大反应。

    他只是缓慢地、在莫名的巨大恐怖中扭过头,视线一点点挪到方榕身后。

    那里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头栗子色微卷的短发,右眼角一颗浅红色的泪痣格外引人瞩目。

    在垃圾场压抑的暗色中,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依然明亮,甚至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璀璨来。

    司邱永眼眶中的魂火呆滞地跳了跳,在唯有他能感知到的寂静中,发出一声灯芯爆燃的轻鸣。

    他的世界瞬间被风暴填满。

    无休无止的暴风雨从海上席卷而来,古城郊外的聚落顷刻颓圮。

    大雨无声落下,巨大的银色身影从天空中一闪而过,充斥世间的光洒落在一具具白骨身上,无数灵魂被风卷入天空。

    司邱永扬起了头。

    他感觉到自己开始融化了。

    他的皮,他的脸,他勉强留存于世间的一切,都在光芒里溶解。

    他想要哀嚎,可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想要逃跑,可他的前妻死死将他按住。

    恐惧于早已经腐烂的内脏间蔓延,仿佛流淌一般的幻觉无时不刻刺激着他。

    他特质被引动,他的灵魂发出尖啸。

    魂火骤然壮大,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咒骂。

    “方榕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为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老子!”

    “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我要打死你这个贱人,你给我等着!”

    司邱永大脑空白一片,压根不知道自己在骂些什么。

    他只是凭借本能,肝胆俱裂地伸出手,像几年前那样重重扇向方榕,同时用骂声疯狂发泄自己的惧怕。

    “住手!”

    重朝一惊,连忙冲上去抓司邱永的手。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居然还打老婆!”

    他速度不慢,但是,方榕居然比他还快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是方榕举起手,反过来一巴掌掴在了司邱永的脸上!

    司邱永疼得惨嚎一声,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胡乱挥了下手,想要挣脱禁锢他的前妻,然而下一刻,更多根系缠上他的腿骨。

    扑通一声,原本蹲着的司邱永重重跪下,膝盖细微一响,裂开数道缝隙。

    方榕呜地哭出声,一手捂着脸,肩膀不住颤抖。

    她用颤抖的声音,充满心痛地指责道:“老公,你怎么能打人呢!你只是离开了两年而已啊,到底是从哪里染上这种坏习惯的!你不是说要一直给女儿做好榜样的吗?你这样让囡囡怎么看你啊!”

    司邱永眼睛陡然睁大,魂火不断跳跃,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眼眶。

    什么玩意!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而且方榕这个女人怎么敢还手的?

    她以前不是只会缩在角落或者沙发上挨打吗!

    司邱永想破口大骂,但方榕的巴掌来得比他反应速度还要快。

    那些无处不在的根系,那些长满眼睛的叶片,暴风骤雨般落在他身上,他骨质化的外皮在击打下反复变脆,甚至开始剥落。

    剧痛让他神智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躺在地上挨打的方榕。

    但这一次,挨打的不是方榕了,而是他。

    他试图挣扎,可他只是个特质评级为C的新生异化种,哪里能打得过方榕?

    他越是想要反抗,就越是被根系和香气捆得结实。

    他只能哀嚎着、祈求着:“方榕,老婆,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

    方榕垂下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似乎在落泪。

    但她嘴唇动了动,说出口的却是——

    “不要怪我,你的异化速度太快了。”

    这不好。

    如果异化完成了,直接进入幻梦境,下次再带囡囡进去的概率就变低了。

    方榕轻声道:“你是囡囡的爸爸,你也该为女儿考虑的对不对?”

    司邱永疼得说不出话,两眼呆滞地啜泣一声。

    重朝在两人附近停下脚步,正好听到方榕这话,没忍住,不开心地瞪了一眼看起来很是羞愧的司邱永。

    真是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做爸爸的自觉啊,还得老婆哭着提醒。

    他看了看轻轻推着司邱永胸口的方榕,疯狂给邻居打眼色,希望邻居想个什么办法安慰一下方榕。

    宗应谕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道:“叙旧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先处理正事。”

    重朝:“……啊?”

    他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种话能叫安慰吗?可别像有些短视频里一样,把当事人弄得更崩溃了!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方榕,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榕姐居然真的渐渐平静下来,还一脸抱歉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她说:“不好意思,我好久没见老公,见他突然染上怪习惯,太激动了。”

    宗应谕:“老公可以回家再劝,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说着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给他留点面子。”

    方榕似乎深以为然,点点头:“你说得对。”

    重朝:。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他多看了司邱永两眼,不明白方榕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温和。

    方榕整理了表情,伸手扶起司邱永。

    司邱永一抖,惊恐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重朝,一个恐怖而不可思议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这三个危险的家伙,该不会是想把他带走,彻底处理掉吧?!

    尸骸被灼烧的幻痛又一次从身躯每个角落升起,一股怒火在腐烂的心脏上点燃。

    司邱永无法控制情绪,崩溃地尖叫:“方榕,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就和那个贱人一样,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就算他要死,那也要拉个垫背的!

    司邱永知道,这附近有个很不一般的派出所。

    他们处理普通的纠纷,偶尔也会带走一些出现异化征兆的人。

    既然方榕不放过他,那要死就一起死!!

    司邱永几近暴起,灵魂发出尖锐嘶嚎,超过人耳能捕捉的声波瞬息扩散,高浓度的污染直接从垃圾场里爆发!

    方榕脸色陡变,宗应谕眼神也冷了下去。

    重朝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男人,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

    真是的,怎么榕姐的老公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对劲。

    这座城市,这条街,就和最近的鸿雪市一样奇奇怪怪。

    重朝烦恼地皱了皱眉,浅色的眼瞳里写满了困扰。

    宗应谕回头一瞥,眉眼间染上些许恍然。

    他拉住快要爆发的方榕,示意她克制些。

    “囡囡需要爸爸。”他这么说。

    方榕沉着脸点点头,用力掐着司邱永的手臂,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老公,你怎么又乱来啊。不是说好了要给囡囡做个好榜样吗?你就冷静一点吧!”

    司邱永没回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高亢的嚎叫,吵得人直想捂耳朵。

    整条三晶街上残留的污染被这声嚎叫引动,与他的魂火发生共鸣,细微的灵源和污染一并被他吸收,飞快修复着他身上的伤痕。

    司邱永大喜过望,眼眶里魂火剧烈跳动。

    他还想再怒吼,杂乱的脚步声就从垃圾场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几个居民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打量,两名民警急忙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脸警惕的异警。

    为首的民警是个中年男性,远远瞧见三个人围着一个人,立刻高声喝道:“都住手!不许再打架!”

    重朝被喊声吓了一跳,赶紧往远站了点,回过身和民警解释:“没有没有,我们没在打架。是这个司邱永他打老婆,我们只是劝他不要欺负榕姐而已。”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

    宗应谕也退到他身边,冷静地附和他的话。

    民警没注意到身后异警古怪的表情,狐疑地看了看两人。

    重朝外貌比较乖巧,身材也很瘦削,看起来就不大像是会打架的人。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整整齐齐,没有拉扯和剧烈运动的痕迹,倒也能侧面印证一些东西。

    宗应谕个子更高,气质更为冷厉,但他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西装,如果和人发生冲突,衣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板正。

    两位民警打量完两人,立刻将目光转向叫得很大声的受害者。

    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但身上没有什么伤痕,最多就是蹭了点土,属于去做鉴定都完全健康的类型。

    他的身边站了个正红着眼睛的女人,头发和衣服同样有些凌乱,身上也没有伤口,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推了下他。

    “老公,你这又是干什么呀。”女人无措地问。

    男人条件反射一样跳开,重重推向女人肩头:“贱人,离我远点!”

    哦,夫妻吵架。

    中年民警脸色一冷,和重朝同时出声。

    “住手!”

    “你干什么,怎么又推榕姐!”

    见重朝似乎想冲上去,另一位年轻民警哎呀了一声,赶紧上去拉住他,又配合队长把那对夫妻隔开。

    异警还是没有说话,两位民警看了看他的表情,在内心确认这是一场不涉及“其他因素”的家庭纠纷。

    他们连忙分头询问起情况,熟门熟路地做起调解。

    重朝一直觉得司邱永有点问题,警察一问,他立刻就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警察听到治病这个词的时候,心还沉了一下,等仔细询问得知是男.科问题,又一边尴尬一边放下了心。

    他们对司邱永家暴也颇看不惯,当场批评教育了司邱永几句,又想叫他去派出所听个详细的思想教育。

    司邱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两个民警,又看了看那个明显有所不同的异警,勃然色变。

    “不是,你们这些傻逼,看不出我和这个贱人都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你们不是自称要保护普通人的吗,怎么见到我们这种怪物,反而不处理了?胆子这么小,你们是王八吗!”

    他怒骂两句,不敢扭头去看重朝,就对那位异警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叫道,“还有那边两个人!他们和怪物混在一起,你们都看不到吗!”

    快杀了他们啊!!

    两位民警被骂懵了,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从兄弟单位调来的同事,却见同事翻了个白眼。

    “你说你是怪物,你就是怪物吗?”

    笑话,没见重朝在场,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普通人形象吗?

    装疯卖傻啊?

    两位民警脑子一转,立刻冷下脸,对他又是一顿批评教育。

    司邱永差点被他们这反应搞疯。

    不是,他是怪物啊!方榕也是怪物啊!这帮人之前不是特别冷酷吗,怎么今天是信佛改吃素了吗!

    批评声环绕在耳边,司邱永傻了几秒,再也无法忍受,当场蹦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恶狠狠向警察扑过去。

    “你们这些烂货,我杀了你们啊啊啊——!”

    乍然暴起的司邱永吓了两位警察一跳,他们皱着眉想闪开,站在附近的重朝上前一步,直接拦住了他。

    “干什么,你还想袭警啊!”

    重朝呵斥着,伸手抵住司邱永的肩膀,稍微用力推了一把。

    下一秒,司邱永的吼声就变了调。

    “啊——!!”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整个人向后仰去,视野天旋地转,像个球似的叽里咕噜滚出好远。

    惊恐从心底攀升,他胡乱叫着,挥舞着手臂,试图停下翻滚的动作。

    然而巨大的冲力让他浑身乱颤,根本做不到正常驱使肢体,反而滚得更快更远了。

    恐惧万分之下,笼罩在三晶街上的污染再次被引动,疯狂涌到他身上,空气里暴躁的因子逐渐降低。

    那位异警惊诧地看了重朝一眼,目光闪了闪。

    重朝却好像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到,呆了几秒才惊慌地啊了一声。

    “司邱永你干什么啊!我没有用力,真的没有用力,你不要碰瓷!”

    他手足无措,抬起双手在空中摊开,满脸都写着震惊。

    两位民警也惊得不行,没忍住,反复看了司邱永好几眼。

    一个成年男人,看体型,少说也是一百四五十斤的体重,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得滚了出去,这身体得是多虚啊。

    他们看了看吓得眼睛都瞪圆了的重朝,赶紧安抚了几句,才过去扶起司邱永,无奈地教育他以后不能这样了。

    司邱永眼神发直,呆愣愣的,半晌没回应。

    方榕一见他这个样子,又看看警察们皱起的眉头,似乎很是不安,赶紧上去推了推他。

    “老公,你发什么呆啊!警察在和你说话呢!他们说得对,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要给囡囡做个好榜样。”

    “老公,老公,你别不吭声啊,你倒是说句话呀!”

    她轻轻拍了下司邱永的胸口,司邱永惨叫一声,骨折般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啊——救命!救命!泼妇杀人了!”

    努力教育了他半天的两位民警:“……”

    明智保持沉默的异警:“……”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应谕倒是一脸平静,暗暗向方榕打了个注意分寸的手势。

    方榕微微点头,根系抓住司邱永,脸上露出一个哀婉的表情。

    “老公,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打听好医院了,等我们回了鸿雪市,我一定陪你好好治疗,你就冷静一下吧。”

    被根系缠绕着的司邱永发不出声音。

    他慌张地盯着方榕,在浓郁的花香里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方榕是铁了心要带走他,而那几个警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他一开始希望的同归于尽根本不可能实现了。

    他嘴唇动了动,若有所觉地看向重朝,对上那双剔透的眼睛,原本还想反抗的念头渐渐淡去,到了嘴边的骂声也变成了:“真的吗?”

    方榕顿时喜笑颜开:“真的,老公你相信我。”她回头看了眼重朝,轻声道,“老公,囡囡在家等着你呢,你就和我回去吧。”

    司邱永在重朝的注视中精神恍惚,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第034章 伏渊沉海(34)

    一对小夫妻吵了一场架,警察还没怎么劝说,他们就和好了。

    两位民警见怪不怪,又严厉地教育了司邱永一番,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前,中年民警好心劝道:“方女士,我知道你性格比较温柔,但是有时候,一些行为是不能纵容的。”

    方榕微微低下头,感激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中年民警看着她的样子,内心有些无奈,笑了下就收队回去了。

    那位异警倒是多看了重朝一眼,可惜重朝完全没关注他,还在纠结司邱永到底能不能给囡囡做个好榜样。

    方榕温温柔柔道:“朝朝你就放心吧,邱永最爱囡囡了,只要见到囡囡,他就会改好的。”

    重朝:真的吗?我不信。

    他瞥了司邱永好几眼,无奈地尊重了方榕的选择。

    三人带着一脸恍惚的司邱永离开垃圾场,在附近居民好奇的眼神中把他带到宾馆,盯着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分房间住下。

    ……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晚上重朝和宗应谕去附近吃烧烤的时候,感觉很多人情绪都缓和下来了。

    夜市里的人说说笑笑,没什么人吵架,连眼神都比黄昏时分更加清亮。

    聊天声、笑闹声、小孩子缠着父母的撒娇声,伴随浓郁的烤肉香气一同涌来,气氛算不上温馨,但足够热闹。

    重朝找了一家同城点评分数高的店,和宗应谕并肩走进去,在靠墙的角落坐下。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告诉他们可以扫码点餐,就继续去忙了。

    重朝翻了下菜单,问宗应谕:“宗哥,你想吃什么?”

    宗应谕拿起边上的开水,将两个茶杯烫了一遍,随口答道:“我不挑,都可以。”

    “那我点些肉的。”重朝拿着菜单,让宗应谕看背面,喃喃道,“都出来吃烧烤了,吃素还有什么意思。”

    宗应谕没有反对,继续烫碗筷。

    重朝把正面看了一遍,又将菜单翻过来,抬眼的瞬间,恰好瞧见有一对同性小情侣从店门口路过。

    他稍微愣了愣。

    他和宗应谕坐的位置在店铺最内侧,但正好能够看到小店的门。

    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店门一直没关,他可以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对小情侣看着年纪都不大,很可能是大学生。

    高个的低头对矮个的说着什么,矮个的举着个彩色熊熊棉花糖,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了。

    那种轻松,那种快乐,即使隔着十几米距离,也那么清晰地流淌着。

    重朝翻菜单的动作顿了顿,静静注视着他们走过,唇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真好啊。

    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世间。

    宗应谕烫好两人的碗筷,抬起头,重朝没有点菜,正在微笑。

    他拿着瓷碗的手指一顿,回过身去,目光扫过那对逐渐走远的小情侣,笑着问:“在看什么,怎么不点菜?”

    重朝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那个棉花糖,看起来好可爱哦。”

    宗应谕让他先点菜,站起身来,温声说:“你等我一下。”

    重朝拿着菜单,轻快地点了点头。

    宗应谕转身走出小店,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重朝收回目光,用手机点着菜,心里充满了期待。

    宗哥应该会给他带一个一样的棉花糖回来吧?

    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有些向往地微笑着,下了单,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宗应谕各倒了一杯水。

    烤肉很快送上来一部分,宗应谕耽误了点时间,踏着香辛料的气味走回来,一手拿着彩色棉花糖,一手还拎着一杯浅蓝色的奶茶。

    重朝看了一眼奶茶,以为宗应谕想喝,也没在意,站起身接过那根棉花糖,举起来看了看。

    是只小兔子。

    柔软的糖絮染着蓝色和粉色,做了长长的耳朵和圆圆的尾巴,比那只小熊还可爱。

    重朝欣赏了一小会儿,就迫不及待地舔了口兔耳朵。

    好甜!

    特别甜!

    浓郁到齁人的甜味在舌尖炸开,重朝顿了两秒,一张好看的脸不知不觉有点皱了起来。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根棉花糖。

    他抬眼,宗应谕把已经插好吸管的奶茶递过来,眼中染着些许笑意。

    “这个不太甜,你应该会喜欢,尝尝?”

    重朝一呆。

    烧烤店的灯光并不是很亮。

    烤肉被放在架子上,撒上了辣椒和孜然,在炭火的烘烤里发出滋滋响声。

    缭绕的香气和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朦胧但热闹。

    他茫然地接过奶茶,呆呆地喝了一口。

    好喝。

    有茉莉花的香气。

    是加过冰的,但冰块被去掉了。

    甜度不太高,是半糖吗?

    他稍微偏过头,注视着宗应谕,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重复着自己的第一感想。

    “好喝。”

    宗应谕笑了起来。

    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着那根只舔了一口棉花糖,用手整理了一下,让缺了一块的兔耳朵显得更自然一些,又把另一边弯折下去,做出耳朵一竖一垂的造型,遮掩了两边不一样的长度。

    这样看起来就不会太奇怪了。

    他拿过茶杯,喝掉里面的水,将棉花糖的签子放进去,重新抬头看向重朝。

    “这样摆着,就可以再看一会儿了。”

    重朝握着奶茶,指尖有一点冰凉。

    他胡乱点了点头,等所有菜上上来,胡乱塞了一些进肚子,感觉差不多饱了,就用手机结了账,说想回去休息。

    宗应谕答应着,起身时顺便拿起了那根彩色的兔兔棉花糖。

    重朝走在他身侧,视线时不时飘到那根棉花糖上。

    夜风有些凉,夜市很热闹。

    他走在深沉的夜色里,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一直等回到宾馆里睡下,他也只想起夜市里那些小摊和店铺,红红绿绿的灯光很明亮。

    ……

    ……

    这是一场寻常的梦。

    重朝靠着白色的毛茸茸,持续不断向海面上浮。

    周围是安静的海水,头顶有朦胧的光飘浮闪动。

    黑暗逐渐被深邃的蓝取代,周围游动的生物越来越清晰。

    它们的模样渐渐变得规整,其中一部分色彩非常艳丽,还有一部分外形不够漂亮,但总散发着美丽的光。

    重朝扫过它们,并不是很在意。

    他的目光被一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生物长久吸引着,哪怕它们惊慌地迅速游开,他也会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那只可爱的粉色小生物跟在重朝身边,发出细细的鸣叫声,主动去蹭重朝的脸颊。

    重朝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色毛茸茸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并未阻止。

    在浓郁的深蓝中,他只是继续陪着重朝上浮。

    光芒越来越明亮了。

    重朝将小生物放在自己肩头,加快了向上的速度。

    周遭会发光的东西越来越少,头顶的海水已经呈现出被阳光照彻的蔚蓝。

    可爱的大小生物越来越多,每个看到重朝,都试图游过来,让他摸一摸。

    粉色的小生物发出生气的鸣叫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震慑那些靠过来的家伙。

    可惜它的样子太可爱了,重朝低头,不但没感觉到威慑力,还被萌得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唳——”

    “噍——”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周围响起,一群可可爱爱的生物瞪大了眼睛,用力瞪着粉色的小可爱。

    小可爱神气地回应了一声,伸出爪爪抱紧重朝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猛然冲破海面的封锁。

    阳光倾泻而下。

    微风从海上吹拂而来,擦过重朝湿润的额发。

    重朝眯了眯眼睛,适应着明亮的光线,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身边的毛茸茸,反而将视线投向远方。

    在视野的尽头,有隐约的巨大阴影伫立着。

    高高的灯塔耸立其中,塔顶闪耀着明亮的光。

    在灯塔下方,灰色云雾盘旋笼罩,似乎封锁了一切能够进入的路。

    重朝偏了偏头,脸颊靠在白色毛茸茸身上,瞳孔在阳光下色泽清浅,几近透明。

    他抱住毛茸茸转过来的头,喃喃道:“离开了深海,也到了这个时候。”

    重瞳的毛茸茸蹭了蹭他的面颊,像是安慰一样,对他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重朝就也笑了一声。

    “我需要去取【钥匙】了。”

    ……

    夜色深沉,星空明亮。

    三晶街一栋城中村自建楼里,闪出一个穿着深灰色运动服的身影。

    他戴着头带和挡风镜,装着手机的小包绑在大臂上,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夜跑。

    附近的居民随意瞥了一眼,就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继续谈天说地去了。

    男人若无其事地在街道上跑动起来,很快就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他甩脱有心“赚点外快”的混混,熟门熟路摸到三晶街的垃圾场附近,避着人走了进去。

    垃圾场里很安静,这几天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属于司邱永的沉重呼吸声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时刻燃烧着的骸骨,以及压抑的痛呼。

    男人小心翼翼摸到司邱永这几天藏身的地方,探头一看,没忍住,低低啧了一声。

    司邱永果然不见了。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大致检查了一下附近的状况,也不敢多呆,沿着另一条布满垃圾的小路离开。

    面不改色回到街道上,他继续沿着马路夜跑,仿佛刚才拐弯单纯是为了甩开混混一样。

    普通人没有注意他,偶尔有人扫一眼,也会很快移开视线。

    他越跑越远,逐渐离开夜市,抵达一处比较偏僻的仓库。

    这里白天很热闹,物流车辆来来往往,但到了晚上,却寂静的让人害怕。

    男人保持着低调走进大门,途径保安室时,侧头看了一眼。

    保安用帽子盖着脸,正靠在椅子背上,睡得只打呼噜。

    仪式在良好运作,完全可以隔绝污染和窥探者。

    确认这一点,他放下心来,急匆匆跑进仓库里。

    他拿出手机,只是按了几个键,没有拨打电话,就自动联通了那头。

    “主教,属下的任务好像失败了。”他恭恭敬敬地请罪,“司邱永的定位和气息都还在三晶街,但人不见了。”

    “另外,三晶街附近的污染浓度也降低了很多,不知道和司邱永被带走有没有关系。”

    “司邱永被带走的时间不短,但我下午为了联络那几位,抽了两个小时进入幻梦境,没能及时察觉到污染浓度降低,实在是非常失职,请主教责罚。”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规律的呼吸声不断传来。

    男人紧张地抓着手机,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终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是失败了吗?”有人道,“鲸吞身上的仪式为什么没有生效?”

    “不太对,那群披着官皮的狗不应该有这种手段。”

    “难道是因为重朝?怪不得鲸吞一定要拉他加入。”

    “加不加入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鲸吞的计划失败了,还被俘虏了,我们不但没能带回新成员,选好的祭品也没了。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优势会越来越小!”

    “没错,是这个道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根本不是怎么把鲸吞召回,而是从哪里再去找一个合适的祭品。”

    “哦,这个啊,倒也不用太着急。之前不是有人上报,在重朝那个闹鬼小区,发现一个不错的备选吗?就是那个八岁还是九岁的小女孩。”

    男人听到这里,不禁重重打了个哆嗦,眼中染上浓浓的惊恐。

    冷汗从他后背上汩汩流下,轻微的痒却让他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主教终于开口了。

    “备选应该也不能用了。她异化的父亲已经被人带走。”

    苍老的女声语气不带任何愤怒,反而让男人更加恐惧。

    这位主教平静地询问:“备选的母亲也没有死亡,是吗?”

    男人小声回答:“我没有感知到新的污染源。她似乎没有和异管局发生冲突。”

    主教轻轻笑起来:“看来,鲸吞交代了一些事情,异管局对异化种的态度有所改变。”

    有人恨恨拍了下桌子,骂道:“鲸吞这个叛徒!他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一片恼火的嘈杂声中,主教依然镇定。

    她继续问:“这次去陵乐市的,只有备选的母亲一人吗?有没有人跟着她?”

    男人羞愧道:“属下惭愧,属下不知。那个叫方榕的女人应该是下午抵达陵乐市的,当时属下应该在幻梦境中……”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种说法,真的很像是某种推辞,但他敢对着发誓,他真不是疏忽大意。

    男人在电话那头隐隐的指责声中硬着头皮解释,“今天中午十一点左右,三晶街附近所有仪式都出现了动荡。我怕仪式出意外,才会抽出时间进入幻梦境。”

    他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方榕居然在今天抵达陵乐市。

    主教重新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惶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主教阁下,祭品和备选祭品都不能用的话,我们还要继续那个计划吗?”

    “或者先找一下备选祭品的父母?他们下午才不见的,应该没那么快离开陵乐市。”

    “他们迟早要回鸿雪市,不如在关卡上设置埋伏。到时候直接把备选带过去,让她亲眼看见父母的异状,效果会更好。”

    主教淡淡道:“不必了。放弃这次祭祀,直接推进计划。”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类寻找出路。”

    “但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

    第035章 伏渊沉海(35)

    第二天一早,重朝他们退了房,带着精神依旧很是恍惚的司邱永踏上返回鸿雪市的路。

    为了买高铁票,方榕还陪司邱永回了一趟他以前住过的出租屋,在房东无语的眼神里把身份证和其他行李全部打包带走。

    房东大姐无语地抱怨道:“哎呦喂,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穷酸男真是小心眼得要死啦!就他那点破烂,放在我的房子里,我都觉得是乱扔垃圾,他倒一副我会偷他东西的样子,瞧不起谁呢!”

    “我看他就是挣不来钱,还每天做着发大财的美梦,才会这么小里小气的。”

    大姐说这话也没太避着人,重朝在一边听到,不由更加怀疑司邱永真的能给囡囡做榜样吗?

    方榕笑道:“朝朝你放心,他真的很爱囡囡,为了囡囡什么都能做。”

    重朝狐疑地看了眼司邱永,他不知道在幻想什么,满脸都是一种很难评的笑容,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再反驳方榕的话,重朝内心却想着,等回了小区,一定要问问有经验的人这事该怎么处理。

    万一那个男的对囡囡和榕姐动手,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不就糟了?

    方榕从他脸上看出了明显的意图,但她只是微笑,没有解释。

    这样也很好,起码朝朝可以保持轻松和活泼。

    一行人坐了几个小时高铁,赶在周日晚上七点回到了鸿雪市。

    从北站出来时,重朝急忙将之前脱下的大衣重新裹上,嘴里念叨着“一下从夏天回到了秋天”。

    他想起昨天那根在宾馆里化掉的棉花糖,忍不住感到可惜。

    如果是鸿雪市这样的气温,棉花糖说不定就不会化掉,可以直接带回来了。

    重朝抿了抿唇,视线飘忽着移开。

    不远处,几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女站在出站口附近,都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接人。

    他们很焦虑的样子,没一会儿就互相吵了起来,吓得不少路人避着他们走。

    重朝连忙抓住宗应谕的衣袖:“宗哥,我们换个出口走吧,那几个人看着要打起来了。”

    宗应谕脚步一顿,偏头看了一眼,目光一闪,笑着应了下来。

    方榕也不会拒绝重朝的要求。她轻飘飘看了那几人一眼,将他们的样子记在心里,就跟在重朝身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高铁站。

    他们将愈演愈烈的吵架声抛在脑后,坐上松诺的车,开开心心回小区去了。

    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北站,那几个黑色冲锋衣男女才逐渐冷静下来。

    一个个子极高的女人抬眼看了看时间,面色陡变:“糟糕,我们好像错过了两趟从陵乐市过来的列车!”

    另一个矮瘦男人手指轻轻颤抖:“不对,我们刚才为什么会吵起来?”

    其他人被问得愣住了。

    他们茫然地回忆片刻,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只记得其他人都想推卸责任,以及……

    鼻尖曾萦绕的浓郁甜味。

    那种味道,像是添加了劣质香精的草莓味棒棒糖,甜腻到齁人,却能在第一秒闻到的时候短暂被迷惑,以为是某种美味。

    女人呼吸变得急促:“所以那天,飞火连星突然在白天进入幻梦境,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没人说话。

    女人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两趟高铁的班次,一锤定音:“上报,现在马上上报!无论是窃取监控也好,是用仪式也好,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和备用品的母亲一起去陵乐市的!”

    “这个人的能力和调香师差不多,绝对不能让他影响到我们!”

    ……

    松诺一边开着车,一边询问重朝和方榕这两天的经历。

    方榕笑着说一切都好,重朝忍了忍,还是没当着司邱永的面质疑他。

    不过等他们回到小区,重朝立刻拉着松诺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司邱永的问题,认真请教该怎么办。

    松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不是吧!这男人怎么还家暴啊!榕姐把他叫回来到底是干啥,这种人还不如不要回家呢!”

    重朝咂了下嘴,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明显是赞同的。

    松诺见状,一下就激动起来,下意识拔高声音:“不行,这件事我得和苗姐说说!我们两个不方便参与榕姐的家务,但她和苗姐关系好,得让她多注意一下,万一那个男的不要脸对榕姐动手,我们也能及时帮忙。”

    重朝听得连连点头,抓着松诺的手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找苗姐?”

    松诺不假思索道:“这事还是尽快,不然现在去?”

    重朝非常听劝,当即答应下来,还邀请“有经验”的松诺一起去。

    松诺差点笑裂嘴巴,努力压抑着开心,乐颠颠跟在重朝身后,一起去找三号楼的律师姐姐。

    律师姐姐一听两人的话,毫不犹豫表示自己和方榕是好闺蜜,一定会好好注意那个男人。

    她冷笑道:“他欺负一下榕榕和囡囡试试!老娘告到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有了顶事的人,重朝总算放下一点心来。

    他回到家,婉拒了邻居吃宵夜的提议,火速跑回卧室,盖上被子安详地休息了。

    ……

    ……

    重朝还算放心地睡下了,但方榕家中,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恍惚了一路的司邱永蓦然惊醒,抬眼打量了一下现在身处的环境,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着正在给女儿辅导作业的方榕,嘴唇不住颤抖。

    方榕察觉到他的视线,掀起眼皮,温温柔柔冲他一笑。

    “老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碗洗了,地拖了。家里太脏,囡囡住着会不舒服的。”

    司邱永一噎:“方榕,你!”

    方榕:“我怎么了?老公,你怎么还不动呀?你身上覆盖了那么多骨骼,力气应该很大,擦地板肯定一次就能擦干净吧?”她弯着眼睛,语气温和,“你一定不会让我再去返工的,对不对?”

    司邱永缩了缩脖子,嗫嚅片刻,想起三晶街上的经历,还是没敢直接骂回去。

    他扭过头,看着认真算数学题的女儿,抱怨道:“囡囡,你看你妈妈,怎么和爸爸说话的!”

    囡囡认真写着公式,头也没抬:“爸爸,朝朝哥哥说过,玉磬苑小区不养闲人的。”

    司邱永茫然:“啊,什么??”

    囡囡心算了一下答案,将结果写在作业本上,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得深沉。

    她很乖地解释道:“爸爸,你没有工作,也不需要去上学,这在玉磬苑小区里就会被叫做闲人。”

    而玉磬苑小区不养闲人。

    “如果爸爸不愿意做家务的话,就要出去找工作才行。爸爸可以自己选哒。”

    司邱永错愕道:“什么玩意儿,老子都死了还要去工作?!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不去,老子不去!”

    囡囡对他的脏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乖巧点头:“那爸爸就做家务吧。”

    司邱永见囡囡这么乖,方榕也没有阻止他对囡囡大吼大叫,胆子又一点点大起来。

    他恶声恶气道:“老子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子做什么家务!那是你妈的事!她一个家庭妇女不做家务,不就成了闲人吗!”

    司邱永根本不敢质疑重朝制定的规则,张嘴闭嘴只会拿方榕说事。

    囡囡歪了歪头,不太理解地说:“可是妈妈有工作呀。妈妈每天都去上班,怎么会是闲人呢?”

    她又想了想自己,点了点头,肯定道,“囡囡每天也要去上学的,囡囡也不是闲人。只有爸爸是闲人哦。”

    司邱永的表情更茫然了。

    上班,方榕这个样子还能去上班?

    他扭过头,如同一朵玫瑰的女人惬意地舒展着根系,叶片上每只眼睛里都带着奇异的笑意。

    司邱永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想要开口说自己愿意做家务,可是下一秒,他的脖颈就被巨大的根系狠狠扼住,口中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方榕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他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愉悦地笑起来。

    “老公,你说得对,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既然你不愿意做家务,那就做一些其他工作吧。”

    她转过头,看向放下笔的囡囡,“宝宝作业写完了吗?”

    囡囡点点头,推开小凳子,走到方榕身侧。

    方榕摸了摸她的头发,眸光温柔:“那就先来试一下妈妈上次教给你的内容。想要激活特质的话,你该怎么做?”

    囡囡答道:“要先从爸爸身上取足量的材料,然后再用他的魂火引发我的共鸣。”

    方榕满意道:“好孩子,去吧。”

    囡囡听话的走到司邱永面前,在司邱永惊恐到快要昏厥的表情中,扬起一个乖巧可爱的微笑。

    “爸爸。”她说,“任何人都不可以不听朝朝哥哥的话哦。”

    “他将是我的信仰、我的主宰、我的引路人。”

    “我将会用最大的努力,踏上他希望我走的路。”

    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司邱永,瞳孔深沉如古城彩灯下那一片最暗的投影。

    司邱永本该停止跳动的心脏剧烈震颤起来。

    他望着女儿的眼睛,从她的眼瞳深处,看到了比他的魂火烧得更为炽烈的东西。

    那是席卷而来的风暴,是整个古城欢庆歌颂的雨后彩虹。

    也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

    ……

    转天就是周一。

    吃过早饭,重朝背上电脑包,一脸深沉地往楼下走去。

    原本他想着,去陵乐市一趟怎么都得个三五天功夫,完全可以趁机少参加一次指导老师开的小研讨,避免老师发现他又制造了一堆学术垃圾,实在是一举两得。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榕姐的老公居然还挺配合的,别说三五天了,算上来回坐车的时间,也就花了一个周末。

    昨晚老师半夜打电话把他叫醒,问他能不能按时参加研讨,那语气实在是令人心里咯噔。

    他不敢撒谎说自己还没回来,只能老老实实表示今天一定到。

    老师当时是满意了,但他这几天遇到一堆破事,别说论文了,就是之前答辩过的开题,他都没有按照教授们的指导改完!

    这要是叫老师看见了……

    重朝抓着电脑包带子,垂头丧气地从电梯里走出去,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该怎么应付老师的询问。

    隐隐的说话声从单元楼门外传来。

    “……老婆,你今天下了班直接回来就行。我反正没别的事情,可以去接囡囡,你就不用跑两趟了。”

    “也行,那老公你千万别忘了时间,囡囡是下午五点放学。”

    男人应了一声,又问:“囡囡今天想吃什么?爸爸早上做了,中午给你送到学校去。”

    “我在学校食堂吃就可以了,爸爸你还是做家务,就不要那么辛苦了。”

    “好的,那就晚上回来吃。”

    重朝大为震惊,几步走过去瞅了一眼,说话的还是真是昨天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司邱永!

    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给囡囡整理衣服,那模样看起来非常贤惠。

    一直到方榕催促囡囡上车去学校,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眼巴巴盯着女儿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家。

    ……啊这。

    万万没想到,榕姐说的居然是真的。司邱永为了女儿,还真能做个好男人。

    重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也算是好事,推门走出去的时候还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司邱永似乎没想到有人下来,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摆摆手,回了声早上好,就说要回家打扫卫生了。

    重朝莫名想起后楼的戴兴业,小戴到现在好像还没有找到工作,整天在小区里免费干保洁。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你不先去找个工作吗?”

    司邱永脸色一变,一叠声道:“我做家务,我做家务!我老婆有工作,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好好做家庭煮夫就行了!”

    啊……??

    可你不是很要面子的吗?

    重朝有些不解,但听着司邱永斩钉截铁的“我的梦想就是做家庭煮夫”,明智地没有多问。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人家两口子商量好就行了。

    重朝对他摆了摆手,背着电脑包离开了。

    司邱永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虚脱地靠在防盗门上,缓慢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吓死我了!方榕这个娘们真是的,怎么有胆量和他住在一栋楼。”

    “呵。”

    一声冷笑从门后响起,松诺推开门,在司邱永震惊且恐惧的眼神中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你这话是对朝哥有什么意见吗?”

    司邱永疯狂摇头:“没没没,我是敬畏!敬畏!”

    松诺冷冷瞥他,细长的触须抽在地面上,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你最好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刷小心思,也别惹方榕生气,不然你小子就等着好看吧!”

    司邱永唯唯诺诺应是,目送松诺背着电脑包离开,再也不敢在楼下多呆,连电梯都没坐,仗着浑身骨质化不怕累,一溜烟从安全通道跑回了五楼。

    原本在花园里骂骂咧咧的戴兴业走过来,一边用特质修补着松诺损坏的水泥地面,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呦,这是来新人了啊。看样子,这小子不但会挨小区那群脑残的打,还会被老婆打。”

    他咂摸了一下,嗤地一笑,“一个男人,居然会被老婆打,可真是没用。”

    这么一看,只偶尔会被那群脑残打的他日子过得可好多了。

    “还是家人没有异化的好啊。”他修补好地面,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笑容满面走开了。

    这个司邱永来得真是时候。

    相信有这人在,他的日子会更加好过。

    不过,单纯指望其他人整天犯浑好像也不靠谱。

    戴兴业眼珠子转了转,拿起手机,觉得很能再为自己争取一点地位和优待。

    他翻出几条通过不科学手段发来的短信,反手转给了异管局的小杨。

    【杨警官你好,我昨天收到了几条奇怪的消息。一开始我以为那是诈骗短信就没理,但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这些消息不是通过运营商发过来的,上面有灵源的痕迹。】

    【我看了下具体内容,是一些自称天眷者的怪人邀请我加入他们,还给我发了个入会码,让我去某个论坛看看。】

    【我戴兴业实名举报他们!这些人肯定是不法之徒!像我这样住在玉磬苑的好公民是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不知道异管局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我愿意配合你们一切安排,不管是卧底还是诱饵我都能胜任。】

    戴兴业一脸悲苦。

    【就是那什么……】

    【等到事情结束,你们能给我安排个工作吗?我要求不高,正常开工资就行。别再让我打扫卫生修补地板还不给钱了……】

    第036章 伏渊沉海(36)

    因为宗应谕有事要办,重朝难得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他起得早,到学校也不过才八点十分,距离导师开研讨还有两个半小时。

    在班级群问了问,他找了个同班同学比较多的教室,急急忙忙掏出笔记本修改开题报告。

    几个同学瞧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互相推搡了半天,才挪到他面前,期期艾艾小声和他道歉。

    “对不起啊重朝,我们之前不该听信谣言胡乱猜测你的情况。”

    “上次答辩,我在教室门口躲着你走,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轴,非要觉得你有问题。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这两天你没来学校,我们都替你澄清过了。你放心,现在没有人相信石见青的话!”

    有人开了头,就又有几个同学过来道歉。

    重朝完全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接受了他们的道歉,还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你们也没想到他会伪造证据,不全是你们的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有点心虚。

    虽然他们是没有想到石见青会这么干,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张鉴定书的破绽才对。

    可是吧……

    他们有着部分大学生的通病,平时上课不是摸鱼玩手机,就是直接翘课不来,很多课上讲的案例都被他们忽视了。

    所以在看到照片时,学霸已经开始翻白眼了,而他们还在惊叹“哇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上周从重朝面前跑走的那个同学低下头,嗫嚅着反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上课。”

    重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产生这样的感慨,茫然道:“可是,大四基本没课了……?”

    那个同学呆了呆,缓缓转头看了重朝一眼,哇地一声捂着脸走掉了。

    周围响起一片憋笑的声音,重朝表情更茫然了。

    另一个同学把笔记本移到他边上,拍拍他的肩:“嗐,他发神经,不用理他。来来来,快点改开题。让我看看你论文结构怎么调整的,之前教授说我和你有一样的问题来着。”

    “我也还没改。教授说逻辑不严谨,到底是指哪个部分逻辑不严谨啊?”

    重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将论文目录拉出来,和同学讨论起来。

    还有同样问题的同学也凑过来,几个人一番猜测,最后勉强找到了有问题的地方,敲着键盘就是一顿狂改。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他们才勉强完成修改,得到了一份可以提交存档的最终版开题报告。

    班长也在这个教室自习,改完第一时间提醒大家检查论文格式。

    “十点前要把电子版报告传上去,格式千万别错了!再被打回来重改,回头提交就更麻烦了。”

    大家答应一声,开始对着学院下发的格式要求做最后调整。

    坐在重朝身边的那位同学一边加粗二级标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重朝聊天。

    “和吉怎么还没过来,是睡过头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就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石见青的事儿了吗?”

    重朝迷惑地啊了一声:“他怎么了吗?”

    同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反倒笑了。

    挺好的,看起来没被影响。

    同学说:“没什么,就是我听说,石见青被送到疗养院治病去了。你爸爸和后妈也去做了一套检查,不过正好赶上周末,结果还没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应该都不会来影响重朝了。

    难得从温家出了个正常人,同学还挺希望重朝继续保持下去的。

    重朝没听懂那么多言下之意,只是深有体会道:“有病确实要及时治。”

    比如他,要不是及时去看了医生,都不能确认自己有精神分裂。

    同学噗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难怪网友总说真诚是必杀技,这话要是给石见青听到,怕是能当场气疯。

    他笑着指了下重朝的电脑屏幕:“这个格式错了。三级标题不用加粗。”

    “……啊,三级标题不需要加粗了??院里下发新格式要求了吗?”

    和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两人抬头一看,他正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打着呵欠走过来。

    “我怎么记得所有小标题都要加粗来着。”他嘟囔道。

    同学啧了声:“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三级标题一直都不需要加粗的好吧?”

    “啊?真的吗?”和吉挠了挠后脑勺,把电脑放在课桌上,找到格式要求看了一眼,“哇,还真是。”

    同学道:“你自己弄错就算了,别把重朝也带偏啊。”

    和吉摸着鼻子嘿嘿一笑:“这不是没注意到吗?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同学哼笑一声,不理他了。

    重朝仔细看了看好友的脸色,不自觉皱起眉头。

    只是一个周末没见而已,和吉就变得非常疲惫。

    他瘫坐在椅子上,脊背弯着,眼睛下面有一片浓重的青色,疲倦几乎要穿过皮肤透出来。

    大概是太累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重朝的打量,只耸拉着眼皮,不断打着呵欠,好像到现在都还没睡醒。

    “你这几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重朝关心道,“你看起来好累,精神很差的样子。”

    和吉打开文档,改着开题报告格式,哼哼唧唧地说:“你看出来啦?前两天不是周末嘛,我就回家了一趟,结果倒霉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重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什么神经病?”

    “就是一个醉汉。”和吉又打了个呵欠,解释说,“礼拜六那天晚上,我妈说她要用的一个东西没有了,需要去附近一个便利店买。”

    “朝朝你也知道,我家那边是老城区,小巷子又多又窄,路灯还时好时不好的,我哪里能让我妈去哦?所以就帮她下去买了。”

    “去的时候还好,就是巷子里有个灯特别暗,但是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好几个路灯的灯泡都被砸碎了。”

    当时他就感觉到不太对,直接加快了脚步。

    “结果还是没逃过!”和吉悲愤道,“我路过两个巷子的交叉口时,一个酒鬼从边上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个酒瓶子,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挥!”

    “朝朝啊,你是不知道,那个酒瓶子口是破的!好多尖碴子!”

    一开始他只是吓了一跳,也没太过防备。幸亏前面有个路灯是好的,酒瓶子反了光,他才意识到有多危险。

    和吉:“那男的得有一米九几,人高马大,还喝得醉醺醺的,瓶子直往我脸上挥。”

    “要不是发现不对以后跑得快,我差点就被他打到了!”

    同学原本混不在意,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

    “和吉,你确定那是个普通酒鬼吗?”

    为什么听起来有股刻意的感觉?

    和吉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一个酒鬼拿着个破瓶子,万一摔一跤,他真的不会把自己嘎掉吗……?”

    同学冷笑道:“路灯坏的也很是时候,真的不是早有预谋吗?你之前是得罪了谁吗?”

    和吉:“啊?没有吧。”他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如果非要说最近和谁起了冲突,石见青算一个?但他不是来找朝朝麻烦的嘛。”

    同学道:“石见青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说不定是他的狐朋狗友或者他父母想报复你。”

    和吉震惊地瞪大眼,瞌睡都醒了。

    “这这这、那我该怎么办!”

    思考了很久的重朝出声道:“就只有这些吗?和吉你还有没有遇到别的奇怪的事情?”

    同学敏锐地嗅到了不对:“重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重朝苦恼地抓了抓脸颊:“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之前听说,四院失火了,有一些人趁机跑了出来。”

    同学与和吉对视一眼,四院,那不是本市的精神病院吗?

    难道最近有没找到的精神病人在外流窜?

    两人脸色顿时变了,都有点不安的样子。

    重朝再次追问:“和吉,你还遇到别的了吗?你看起来很困,是不是这两天都没睡好?”

    和吉回过神,点头道:“还是你了解我。可能是前天晚上被那个男的吓到了,我这两天晚上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红色的灯笼。

    “我看不清那些灯笼到底是挂在什么地方,可能是屋檐下面,也可能是树顶?”他想起梦里的场景,就有些不适,“反正位置挺高的。”

    “灯笼的样子也很奇怪,大概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像是那种,秋天吃的黄色的柿子。”

    同学笑了出来:“那不应该长得更像西红柿吗?”

    和吉摇头:“不对,不一样,我感觉不一样。而且里面好像有火苗,光会闪来闪去。”

    “那些灯笼就在一条小路边上,小路还挺长的,最远处好像有个石头建的仿古小城。”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妙,眼中亮起清透的光。

    “我看到城门是银色的,门的正上面居然挂着一个特别圆的月亮,门下面还有好多桂花树,样子特别漂亮。”

    他很喜欢那扇门,所以门上还雕刻着一只眼睛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两天他频频被灯笼吓到,全靠看见那只眼睛才从梦里醒来。

    和吉若无其事地说:“仿古城市搭配红灯笼,还挺喜庆的呢。”

    同学笑道:“是挺喜庆的,指不定就是哪个美艳女鬼邀请你去梦里结婚。”

    和吉冲他翻了个白眼,也笑着说:“你走你走,谁要和女鬼结婚啊!”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重朝看了看他们,也跟着笑了。

    他问和吉:“你要老是睡不好的话,要不要换个环境试试?”

    和吉不解:“嗯?”

    重朝道:“我在外面租房,是两室一厅的屋子,你要不然到我那住两天?而且周六你遇到的那个酒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真的是谁找来盯着你的怎么办?”

    和吉家那片就没几个小区雇了保安的,玉磬苑就不一样了,物业工作人员和保安都很能打。

    他劝道,“虽然可能是想多了,但这种时候还是多注意安全比较好。”

    和吉觉得有些道理,一边修改开题报告格式,一边认真思考。

    等把开题报告交上去,他私底下和重朝说:“那我就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那今天研讨结束,你就和我一起去认认路?”

    重朝弯着眼睛笑起来,浅色的瞳孔被眼睫遮住,看不清晰。

    和吉用力点点头:“好啊,那你去开研讨,我现在就回寝室收拾几件衣服。等你出来了直接打电话给我。”

    重朝应下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先去另一个教室参加研讨。

    ……

    虽然按时提交了开题报告,但重朝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导师的嘲讽。

    幸好其他同学也没有写出多少论文,大家一起挨批,多少分担了一些火力。

    等导师教育完他们,他们就灰溜溜地拿着导师的指导意见,脚底抹油跑出了教室。

    和吉拎着电脑包站在教学楼外等他,瞧见他蔫头蔫脑的样子,还损了吧唧地笑话了一番,才跟着他一起坐公交回家。

    路上重朝对他说:“你还记得吧?我平时一般是坐我邻居的车来学校。”

    和吉点头:“嗯嗯,就是你隔壁那个帅哥。”

    重朝露出笑容:“我晚上也在他家蹭饭,今天带你认识认识他。”

    “呃……”和吉瞧着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你自己到他家蹭饭本来就已经很不地道了,现在还要带别人一起……”

    你这个邻居上辈子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欺负人家?

    重朝语塞。

    他沉默快半分钟,才说:“你不懂。宗哥人可好了,他很喜欢我去他家吃饭的。他还会帮我打扫卫生和洗衣服呢,说不定他就喜欢做家务……”

    和吉的眼神越来越诡异,重朝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呵呵,是吗,那他人还怪好的嘞。”和吉笑得有些奇怪,“那我真的得好好认识认识他了。”

    重朝迷茫地看了和吉一会儿,迟疑着点点头,

    和吉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眼,问道:“那边有个公园,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重朝扭头:“那就是我们小区边上的公园。下一站就下车了,你背好包。”

    两人下了车,重朝走进小区,先和门房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说了和吉接下来要住几天的事情,又陪和吉做好登记,这才继续往里面走。

    和吉感慨道:“难怪你叫我过来住,你们小区的管理好严格啊。”

    他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扫到小花园里的情形,腿一下就迈不动了。

    “哇塞!重朝你快看,那里好多猫猫啊!”

    打眼一扫,看到的就得有十几只了吧!

    “这是谁家养的吗?好可爱,好乖的样子!”

    和吉兴奋地盯着满地猫猫,搓了搓手,很想上去摸一摸。

    重朝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小区的小流浪。不过我和邻居们会定期送它们去洗澡驱虫,所以它们都很干净的,你想摸就摸。”

    和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真的可以摸吗!”

    “当然可以。”重朝招呼他往小花园走,“来来来,我领你去摸。”

    “好嘞!”和吉立刻跟上。

    两人走进小花园,原本正在晒太阳伸懒腰的猫猫们看到重朝,立刻爬起来,争先恐后涌到他身边撒娇。

    重朝蹲下去,随手摸着一只猫猫,招呼和吉也蹲下来陪猫猫玩。

    和吉兴高采烈往地上一蹲,抱着重朝递过来的一只猫猫狂rua。

    “好软好软,好可爱,啊萌死我了!”

    重朝捏着一只琥珀猫的肉垫,问和吉:“我楼上的邻居松诺还养了很多狗狗。我记得你也喜欢狗狗?”

    和吉脸上露出清晰深刻的向往:“嗯嗯嗯,超喜欢!可爱的毛茸茸我都超爱!哎呀重朝,你们小区的毛茸茸真的好多啊,你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乐——”

    他抚摸着怀里的B级异化种,手指穿过它细长的、流淌的触须,感受到的却是与真实无异的绒毛触感。

    B级异化种翻了个身,触须上的眼睛对准他,一点点评估、掂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在重朝心里是什么分量。

    “哎呀,重朝你看,这只猫猫它一直在看我,你说它是不是喜欢我?”和吉惊喜不已,咧着嘴角露出傻乎乎的笑,“它是不是想和我回家?”

    重朝将一只漆黑的异化种高高举起,就像举起一只真正的小猫咪。

    “说不定是呢。”他煞有介事地回答道,“猫猫这么热情,肯定是因为喜欢。”

    ……

    ……

    “嘶——兄弟,扶我一把,我腿软了。”

    异管局攻坚队总队,巨大的地下基地里。

    负责监控重朝情况的队员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本能地咽了咽吐沫。

    这事什么样的场面啊。

    平凡的人类被二十几只异化种淹没,肩膀上、手臂上、膝盖上搭满了长着眼睛的触须,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彻底绞杀。

    可那个被包围的人类却浑然不觉,一边抚摸着异化种的脑袋,一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好像围绕在他身边的真是什么可爱的猫猫狗狗。

    他甚至还想买火腿肠投喂那些异化种!

    队员真的有些窒息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则曾经看过的外国报道。

    报道的主人公是个盲人女孩,她和自己的小猫一起在家玩游戏,非常的开心和放松。

    然而她不知道,陪着她玩闹的其实不是她的猫,是一只从外面跑进来的浣熊。她真正的小猫就在门外,无比焦急地抓挠着大门,发出惊恐的叫声。

    在那只猫的视角里,盲人女孩和它一样,只是一只大一些的无毛猫。

    对猫而言,浣熊是一种吃猫的怪物。也就是说,在猫的视角里,它的同类正一无所知地陪一只怪物做游戏。

    队员失神地喃喃:“我就像是那只猫。”

    “什么?”他的队友没听清他的话,侧身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

    队员回过神,依靠队友的搀扶站直身体,从内部通道向上汇报。

    【梁队,和吉已经抵达玉磬苑小区,开始接触小区里的异化种。需要知会宗应谕,请他多注意和吉这几天的情况吗?】

    梁琤安很快回复:【不用,他前天就知道我们带走了那个酒鬼,心里对和吉的事情有数。如果和吉有被小区异化种污染的迹象,他会处理的。】

    第037章 伏渊沉海(37)

    作为重朝的好友、盛羽风口中影响未来局势的人,和吉自然是异管局的重点保护目标之一。

    周六晚上遇到那个酒鬼,如果不是异管局暗中帮忙,他根本不可能安全回家。

    事后,攻坚队直接带走了突然出现的酒鬼,也悄悄给他做了一遍检查。

    哪怕没在他身上发现污染的痕迹,保险起见,研究院还是派人对他进行了一个彻底的清理。

    异管局也多派了一些人手保护他,尽量排除他接触到危险的可能。

    他们在现实中做了不少事,可是对于和吉的梦境,他们始终无能为力。

    “比起灾变复苏之前,现在的梦境很难人为进行干涉。”

    监控和吉行动的队员和监控重朝行动的队员坐在一起,仔细记录着画面上反馈出来的要点。

    两人心中都有一些无奈和疑问。

    “都说幻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体,那和吉说的梦境,到底是反应了他什么潜意识?”

    “我觉得这个不太重要。你有没有觉得,和吉描述的那个梦,有点像是幻梦境里的古城?”

    “是很像。我记得连医生上辈子已经抵达古城了吧?他说和吉描述的那扇门就在古城的出口上。”

    “出口?!不会吧!我看过和吉的体检报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啊,怎么会梦到古城的出口呢?”

    “说不定是快觉醒特质了?我最不理解的地方,其实是……他梦到为什么会是出口的门?”

    攻坚队的队员是真的很疑惑。

    他印象中,自己上辈子觉醒之前,有一天突然梦到了雪山中段的冰湖,于是就得到了和冰雪、永冻相关的特质。

    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和吉梦到了古城出口的门,可上辈子那么多年,压根就没见过哪个超凡者特质和门有关啊?”

    “而且他还是在古城外看到那扇门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的站位其实已经超出了古城,抵达了深林最外层的区域,那他的特质到底出自古城还是深林?”

    这谁能知道呢?

    另一个队员摇摇头,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看着屏幕上真的给异化种投喂了一堆火腿肠的和吉,忍不住倒抽冷气。

    “异化种……居然也吃这么正常的东西吗?”

    甚至还是淀粉肠!

    他队友不乐意了:“淀粉肠怎么了?就是淀粉肠才好吃!我还就不爱吃那些肉特别多的呢!”

    “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小队长翻了个白眼,提醒道,“如果和吉真的是要觉醒了,那倒是好事。起码觉醒之后他能抵御异化种带来的污染。但他要不是觉醒,而是准备异化……”

    “你们都多注意污染值情况,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队员们应了一声,才有人问:“可异化的前提不是先死亡吗?和吉现在活得好好的啊。”

    小队长烦躁道:“这谁知道?在抓到计朗之前,你们敢相信诡变物和异化种不是同类吗?沈博士说了,要尽量保持怀疑,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细节,你们都给我紧一紧皮,别闹出岔子!”

    队员们深觉有理。

    上辈子大灾变之后,所有人一个基础认知就是——

    异化种要先经历一次死亡,异变后才能复苏。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异化种身上才会带着轻微的污染,如果一直放在一个地方不管,它就会缓慢改变周遭的环境和生物。

    一个队员摇着头,无奈道:“超凡者没有污染,异化种有污染,诡变物也有污染,怎么看异化种也不像是正常人类啊!”

    但谁能想到,异化种居然真的不是诡变物的过渡期!

    他哀嚎一声,“我总觉得上辈子的常识在这辈子就没什么用!”

    “还是有的吧。”一个女队员思索着道,“其实前段时间听说了这个事情以后,我有种又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小队长转过头:“咦,怎么说?”

    女队员道:“我上辈子工作偏向后勤一点,接触过奇物的制作。奇物怎么做的你们还有印象吧?”

    奇物,一种特殊的物品或工具。

    它们通常用超凡者或异化种死后留存的部分制作,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复现超凡者或异化种生前的特质能力。

    但由于特质真正的主人已经死亡,奇物的力量强度自然有所削弱,同时还会附带一些奇怪的副作用。

    女队员:“制作奇物,首先要得到异化核或者异能核。”

    “顾名思义,异化核就是异化种的残留,异能核就是超凡者的残留,我相信你们上辈子肯定完成过回收这些东西的任务。”

    见队友们点头,她就说,“你们仔细想想,我们回收的异化核,有哪一个是诡变物死后留下的吗?应该没有吧?”

    没人说话。

    所有都在仔细回忆上辈子做过的任务,越回忆神色越惊诧。

    女队员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们再想想,我们去回收异能核的时候,是不是有一条要求,如果掉落异能核的超凡者还有别的肢体留存,是不是需要及时销毁?”

    “必须销毁遗体的原因,应该在入职时就说过了吧?”

    小队长低声道:“为了避免爆发污染。”

    女队员:“是啊。所以我猜测,超凡者其实也是有污染性的,只是在活着的时候会被锁在躯体里,死后失去意识才会爆发。”

    她说到这里,稍微有些出神。

    过了几秒,她才盯着监控屏幕,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我在想,这是不是也能说明,重朝每次情绪失控就会爆发污染,其实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现象?”

    那么,更加让她不解的问题出现了。

    “现在的重朝,到底更偏向异化种还是超凡者?两年前那次冲突,他到底有没有……死亡?”

    “这些结论都是上辈子研究院公布的,他们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坚定地认为异化种是诡变物的中间形态?或者,他们其实内心也有怀疑,但就是没有对外公开?”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一声轻笑从监控室门口传来。

    队员们猛地回头,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沈湛靠在门边,漫不经心的笑容略带赞赏。

    他平静地回视所有人,轻声道:“很好的问题,但其实研究院那帮人也没什么目的。”

    “除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们就只是想隐瞒自己用活的异化种和超凡者做实验的事情罢了。”

    小队长脸色一变:“他们用超凡者做人体实验?!”

    沈湛目光偏移,注视着他:“你不应该这么问。”

    轻轻点了一句,他就像个谜语人一样,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把话题拉回来。

    “他们解剖过异化种和诡变物,发现死后一段时间,这两种生物的结构逐渐趋向一致,特质也会逐渐散失。”

    “而超凡者相反。死亡一段时间后,超凡者的特质有极大概率凝结成异能核,躯体则会逐渐降解消散。”

    “从这一点上看,异化种和诡变物的相似之处确实更多。”

    沈湛站直身体,在一群人无语的眼神里笑了一声。

    “但本质上,这都没有区别。表征的悬殊,其实只是不得已的选择而已。”

    监控室又一次陷入寂静。

    沈湛转身离去,没有人留他。

    又过了许久,总算忙碌完一段记录的某个队员一把扔下笔,站起身发出一声怒吼:“谜语人给我滚出异管局啊啊啊!!”

    ……

    最终,和吉当天没能见到宗应谕。

    重朝的这位邻居似乎有什么紧急工作要做,一整晚都没回家,直接呆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不过他也见识到了这个小区住户的热情。

    原本宗应谕没回来,他还想给重朝露上一手,结果刚把米饭蒸上,楼下一家夫妻就跑过来送了一堆做好的菜。

    那家的男人还特别贤惠,甚至愿意帮重朝打扫卫生,惊得他和重朝一起拒绝,才勉强打消了对方的想法。

    送走这对夫妻之后,和吉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热情的行为。

    他扭头瞅了瞅好友,重朝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拿出盘子把菜摆好,就招呼他过去吃饭。

    嗯……也许这个小区就只是邻里关系比较和谐?

    和吉想了想,也没有太过在意,吃过饭,主动洗了碗,就去书房睡觉了。

    他明天一早还有导师的研讨要参加,不像重朝那样能熬夜写论文。

    满怀第二天能叫重朝起床的信心,和吉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住在重朝家,他本能地感觉到安全,这一晚上他居然没有再做噩梦。

    好梦一场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起晚了。

    重朝一边大声把他叫起来,一边急急忙忙用微波炉热包子。

    和吉一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匆匆洗漱之后,就和重朝带着包子冲出家门。

    两人狂奔到公交站,运气不错,刚好赶上一趟公交。

    饶是如此,等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距离和吉开研讨也就只剩十分钟了。

    重朝催促和吉赶紧去教室,叮嘱道:“不知道你研讨要开多长时间,我在图书馆写论文,你开完了发消息给我,咱们在食堂吃过饭再回去。”

    和吉没好气道:“你还惦记着你那煲仔饭呢是吧?”

    重朝笑了一声:“谁说的。那天我回家,宗哥就做了煲仔饭,可比一食堂的好吃多了。我今天想吃米线。”

    和吉:“行行行,你快去图书馆吧,我也要去开研讨了。”

    重朝冲他摆了摆手,两人分头前往不同的地方。

    在图书馆写了两个多小时论文,重朝欣慰地发现,今天写的东西居然能用!

    愉快地在记事本里写下【今日论文进度:600】,他收拾好东西,发消息问和吉研讨结束了没。

    和吉回复得很快。

    【结束是结束了,但我得回宿舍一趟。】

    【昨天收拾东西没收拾全,我资料和放建材数据的U盘都没拿。】

    【你在图书馆等我一下,我拿了东西就去找你。】

    重朝垂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瞳孔颜色渐渐淡去。

    【我去找你。】

    他站起身,收好手机,背上电脑,不疾不徐走出图书馆。

    ……

    ……

    【叮咚——】

    和吉走到寝室楼下,手机响起提示音。

    他拿起来看了眼,原来是好友发来消息,说要直接过来找他,一副准备接人的样子。

    和吉嗨呀一声,觉得学校有保安巡逻,他又不是小学生,用不着这么担心他的安全。

    再说,图书馆离寝室这边还挺远的,一会儿他们还要去食堂吃饭,来回跑多麻烦。

    他随手回了一句“不用了,等下图书馆门口见,直接去食堂”,就一边往六楼寝室爬去,一边注意着聊天软件,等待重朝的回复。

    【叮咚——】

    代表消息发送的小圆圈转了几圈,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原本已经变暗的屏幕再次亮起。

    和吉慢下脚步,低头看去。

    【重朝:我去找你。】

    ……啊?

    同样的话重朝怎么又发了一遍?

    是网络卡了,还是重朝强调要来?

    他迷惑两秒,视线上移,陡然起了一背白毛汗。

    聊天窗口里,果然还有一行一模一样的“我来找你”。但在那句话下,他的回复前面却显示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代表这条消息压根没有发送成功。

    ……那重朝的消息,一定是卡了才会重复两次吧?

    和吉干笑两声,努力安慰自己,但心中却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忐忑。

    他点了下那个感叹号,试着重发了一遍回复。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手机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和吉脸上,衬得他面色同样惨白。

    那条消息依然没有发送出去。

    消息前方的感叹号鲜红刺目,但屏幕上,一连串回复却疯狂地向外跳。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叮咚——】

    【叮咚。】

    【叮。】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叮叮咚咚的提示声一声快过一声,不断在楼梯间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满屏的“我去找你”占据着视野,让和吉大脑一阵眩晕,手脚不住发软。

    他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慌张地抬眼,楼梯间里【2F】的指示牌正散发着幽幽绿光。

    宿舍、宿舍光线是突然变暗了吗?

    指示牌的亮光好刺眼。

    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去哪里?

    还好是二楼,快跑,往下跑。

    救救他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和吉思维一片混乱,竭尽全力才压住快要冲出喉咙的尖叫。

    他一手扶着墙壁,勉力稳住虚软的身体,一步一步退到楼梯下,猛地转过身,拔腿向走廊里冲去。

    只要跑过这段走廊,就能回到宿舍楼门口了!!

    快跑!

    快跑!

    只要离开宿舍楼,他就安全了!

    和吉拼了命地狂奔。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甬道里,整个宿舍楼空空荡荡,竟然一个学生也没有。

    他察觉到了不对,但巨大的恐慌让他无力去深思这一切。

    他只能努力地奔跑,向他想象中的出口靠近。

    几十米距离转瞬而过,和吉的视野里,靠近宿舍大门的宿管值班室越来越清晰。

    他几乎是狂喜地拐了个弯,转过值班室那个墙角,冲到防盗门前,用力向外一推——

    哐啷一声震响,木质房门砸在墙壁上,发出与钢铁完全不同的嗡嗡颤音。

    渴望中的天光没有穿破宿舍楼的昏暗,反倒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进液体中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规律而不祥。

    和吉一手向前伸着,维持着推门的动作,身体重重打了个颤。

    他不想抬头,不敢看前方的景象,可是内心,却有一种冲动催促着他。

    【抬头啊,快抬头啊。】

    【你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答案就在前方,去确认吧。】

    什么答案?

    他才没有什么疑问呢!

    真是莫名其妙!

    和吉在内心破口大骂,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样,死活发不出声音。

    他听到身后的走廊里响起同学的交谈声,看到架子床边放着一双属于自己的球鞋,闻到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他想要挪动双腿,退出这间明显属于他的宿舍,四肢却不听使唤,迟迟动弹不了。

    和吉止不住地绝望。

    他的头颅违背了他的意志,一点点自动抬起。

    入目的先是一滩鲜红的血迹,随后是不断滴落的血滴,再往上,是一双失去了外皮的、属于人类的双脚。

    和吉的视线开始涣散,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像直接投射入他的大脑,冲击着他的精神。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剥掉了人皮、还在向下滴落鲜血的尸体。

    它被挂在寝室正中央的吊灯上,红红白白的肌肉覆盖着淡黄色的脂肪,没有眼皮的眼睛注视着斜下方,失去光泽的瞳孔正对上和吉的目光。

    和吉呼吸变得急促。

    “啊——!!死人了!!”

    一声惨叫从他背后传来,他两眼一翻,一头扎进黑暗。

    第038章 伏渊沉海(38)

    “和吉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和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重朝赶去得很及时,不但帮和吉叫了救护车,还回答了警察第一波询问,当场替他洗清了嫌疑。

    不过死者毕竟是被挂在和吉寝室的吊灯上,等到和吉在医院醒来,警察还是过来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和吉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狂敲键盘写论文的重朝,内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现在的重朝特别可靠。

    稍微定了定神,和吉回应了警察的关心,就开始叙述自己的经历。

    等他说到手机上源源不断跳出的信息时,负责做笔录的两位警察对视一眼,迅速和他一起检查了聊天记录。

    出乎两位警察预料的是,和吉的聊天记录里,真的充斥着满屏“我去找你”。

    女警察皱着眉:“我记得之前重朝同学的聊天记录里只有一条,而且也没收到回复。”

    男警察看着屏幕上的感叹号,想了想说:“要是卡了没发出去,重朝同学那边收不到也正常。”

    和吉张了张嘴,想说这玩意不太像是单纯的网络卡了,但他又拿不出证据,只好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两位警察又问了些问题,逐渐将话题引到死者身上。

    和吉想起几个小时前那场面,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抽了口冷气,认真地说:“我当时看到那个……呃,尸体,就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敢看细节,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的人。”

    “不过要说我最近和谁起过冲突……那石见青算一个,大前天晚上遇到的酒鬼也算一个。”

    女警察精神一振,拿出一张宿舍楼门口的监控截图,递给和吉。

    “你说的酒鬼,是这个人吗?”

    和吉接过打印出来的图片,仔细观察起来。

    那个被挂在他们寝室吊灯上的死者,在进入他们宿舍楼时还活得好好的。

    从监控截图上看,这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上绑着一根深灰色的头带,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很是平凡,属于扔进人堆都不起眼的类型。

    他背着个深灰色书包,手里拎着外卖袋子,乍一看很像是提着外卖回来的学生,难怪没有被宿管拦下。

    毫无特色的面孔让和吉无法确认有没有见过对方,但他周六遇到的酒鬼面颊瘦削凹陷,看起来就像是个瘾.君子,和这个人有很大差别。

    他如实叙述了情况,两位警察眉头渐渐皱起。

    也就是说,死者也不是周六与和吉发生过冲突的酒鬼。

    联想到死者进入宿舍楼到被剥皮死亡,一共也就间隔了十几分钟,两人不由开始怀疑这里面还缺失了其他细节。

    他们最后向和吉确认了一遍行程,就带着笔录告辞了。

    下了楼,男警察收到一条短信。

    他仔细看完,对同事说:“调查结果出来了,死者和六二三寝室的四个学生都不认识,之前的活动范围也不在鸿雪市,是昨天才乘高铁抵达鸿雪市的。”

    女警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不是鸿雪市人?”

    男警察回答:“不是。他叫朱君鹏,是蓝省陵乐市人,之前租的房子在陵乐市三晶街附近。那是个茶叶古董一条街,不少商户和雇佣的工作人员都和灰色地带有些往来。”

    女警察:“那他到鸿雪市来做什么?”

    男警察道:“不知道。不过三组那边提供了一条信息,和吉的好友重朝,就是刚才坐在病房里的那个报案人,周六曾去了一趟陵乐市三晶街。”

    “听说他是陪邻居去找人的,但时间和地点都太巧合了,这里面有没有别的事情还很难说。”

    女警察眯了眯眼:“看来要详细查一下这个重朝——”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来电显示是他们刑侦组的组长,她接起来一听,对方转达的指令居然是案件已经转移。

    “这里面有一些特殊的情况在,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已经接手了这件案子,你们回来和他们做一下交接,不用再跟了。”

    ……

    “这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盛羽风坐在异管局的会客室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未来不是已经发生改变了吗?上辈子那个无赖周六就被控制起来了,怎么还有人被剥皮死亡?”

    异管局的人没有回答。

    他们请盛羽风来,也是为了让他辨认死者的身份。

    在确认死者并非上辈子那个无赖后,他们就意识到,这场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死亡,出自某些人的刻意安排。

    “渡生会……”

    梁琤安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很快以一种相当肯定的口吻叙述自己的猜测。

    “这个叫朱君鹏的男人死亡,看起来是让一切又回到了上辈子的轨道,但其实未来早就不同了。”

    “一个明显的改变,重朝现在的精神状态很稳定,甚至还能用普通人的思维帮和吉处理这件突发的事情。”

    情绪不太好的盛羽风听到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没多久焦虑就被压了下去。

    “是我太着急了。没错,这辈子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梁琤安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沈湛,继续道:“上辈子重朝经历过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清楚了。”

    计朗没有说谎。

    上辈子第一次异变加重,确实是从重朝进入游鸾建设工程实习开始。

    这里面也许有渡生会的手笔,也许单纯是个意外,但贺君铭不断找重朝谈话的行为,最终刺激到了重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石见青。

    石见青出于心虚、不甘和嫉妒,在学校里散播了有关重朝的谣言。

    梁琤安:“上辈子渡生会没有和我们打起来,鸿雪市灵源浓度正常,重朝又失去了记忆,最终只澄清了一部分谣言。”

    “但也正是因为学校师生都没有被灵源侵蚀理智,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怎么相信这件事。”

    石见青嫉妒重朝,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高价雇佣同学散播更多的谣言。

    “他的动作很大,估计学校里的人都对他的行为有数。”梁琤安冷笑一声,“他这种硬砸钱的手段效果好不好难说,但一定消耗了大量资金。”

    然而石见青是个还没有毕业、没有正经工作收入的学生。

    他这样不断砸钱,钱从哪里来还用说吗?

    梁琤安道:“重朝的父亲,也就是石见青的父亲,很可能注意到了儿子手里大笔的资金流动,从而发现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呆了两年的重朝。”

    姓温的对重朝可没什么父子感情,尤其之前重朝还让他们吃了个大亏。

    盛羽风恍然,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所以他根本不会帮重朝对不对?”

    “他不会警告石见青,不会限制石见青的花销,甚至还有可能推波助澜。”

    因为他希望重朝对他低头,当众向他道歉。

    盛羽风指节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冷笑道:“他做梦!”

    他的算盘确实没打响。

    重朝失去了记忆,根本不记得这对父子,对他们的行为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们在另一个方面很可能成功了。

    梁琤安又看了沈湛一眼:“我怀疑他们绊住了重朝的脚步。”

    沈湛没有任何反应,盛羽风反应了一下,缓慢点头:“也就是说,上辈子方榕去找老公,重朝并没有跟上。”

    他回忆着上辈子听到过的事情,其实不是很能确定重朝的动向。

    “这辈子方榕去陵乐市的时间提前了。”他轻声道,“我上辈子是后来才听说方榕的情况的。那时候方榕已经被她老公带走,她女儿也失踪了。”

    梁琤安反问:“司邱永只是C级异化种,方榕评级有S,就凭他,真的能带走方榕?”

    盛羽风:“说不定渡生会帮了他。”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但从司邱永那天大喊大叫试图同归于尽的行为看,梁琤安更怀疑他上辈子也这么干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回忆着说,“异管局刚成立,攻坚队的队长还是我姐姐。可惜那时候的档案基本都被损毁了。”

    “但如果司邱永真的用一些手段引来了警察,攻坚队不可能坐视不理。考虑到方榕有S级,攻坚队很可能全员出动,去处理这两个异化种。”

    攻坚队是异管局最顶尖的战力,人数一直都不多。

    异化种的出现远比超凡者早得多,在幻梦境中的进度往往比超凡者要快,真要处理一个S级异化种,攻坚队出动的人水平绝对不会低,人数也不可能少。

    这种情况下,双方很难冷静地坐下谈判。

    再加上还有个司邱永搅局,只要他稍微做点什么,局面就会变成不死不休。

    梁琤安不知道上辈子方榕是不是死在对战中,异管局早期资料的损毁,给他们带来了相当多的谜团。

    她叹了口气:“攻坚队早期的成员后来不是战死,就是彻底疯狂了。如果上辈子有普通后勤参与就好了。”

    至少普通后勤人员能活下来。

    盛羽风不是很了解异管局的情况,闻言有些疑惑。

    他问:“难道异管局的重生者里,没有早期的超凡者吗?”

    他见过的重生者,大多都重生在神智还清楚的时候。

    梁琤安沉默,没有说话。

    沈湛倒是笑了一声。

    他慢条斯理道:“怎么没有?梁队长的姐姐,那位大梁队就是重生者。可惜她上辈子死前情况实在不好,没重生的时候活蹦乱跳,一重生就倒下了,现在还在沉睡。”

    盛羽风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沈湛一点都不意外他这种反应。

    盛羽风为了重生付出的代价一点都不小,现在能坐在这里正常和人对话,已经是觉醒特质修补损伤的结果了。

    至于其他正常人应有的情绪,比如同情、歉疚,除了对着重朝,就不要指望他还能对别人有了。

    “其实不只是大梁队,连医生的好友也重生了。”沈湛自顾自往下说,“他那个好友现在也在沉睡,和大梁队在同一家医院。”

    盛羽风也不怎么在意这个,哦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会客室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梁琤安先收拾好心情,重新把话题拉回正轨。

    她说:“上辈子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异化种不算怪物。如果攻坚队出动,方榕和司邱永绝对都活不下来。”

    那个时候的超凡者力量可能比不上方榕,但每一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很可能会采取一些比较激进的措施。

    一旦方榕死亡,那么她的女儿囡囡肯定会受到影响。

    更别提那个小女孩后来还失踪了。

    梁琤安觉得身上发冷:“别说是重朝,换成任何一个人,情绪肯定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这期间,还有别的异化种也受到追击和伤害,重朝精神状态绝对会变得糟糕。”

    这很可能就是重朝上辈子有段时间精神一直恍惚的原因。

    要不是这辈子盛羽风重生了,提前带去了司邱永异化的消息,重朝又在外面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人,不放心方榕一个人出行,事情会走到哪个地步还难说。

    梁琤安深吸一口气,神色重新坚定起来。

    “未来确实已经发生了改变。至少方榕好好的,囡囡也好好的,重朝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

    “就算和吉还是受到了袭击和惊吓,但我相信,只要按照步调继续努力,他也能平安无恙。”

    只要他们都好好的,重朝的精神状态就不会崩溃,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未来转变。

    盛羽风注意力重新集中,但声音还有些飘忽。

    他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询问沈湛:“和吉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上一次,他们选了和吉,这一次,他们还是选了和吉。”

    这种重复性的选择,难道只是因为和吉是重朝的好友吗?

    盛羽风喃喃道:“可是这一次,姓温的没有插手。渡生会看起来也不像是完全冲着重朝来的。”

    相反,他们的目标更像是和吉本人。

    “就连重朝,也是选择和吉做朋友。”

    盛羽风静静望着不再做声的沈湛,一双眼睛黑得不见半点光亮。

    “沈博士,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能说吧?”

    沈湛笑起来。

    他摊开手,满脸都是不在乎:“我上辈子也没有接触过这个人,我怎么知道。”

    盛羽风:“但你的特质来自古城。”

    沈湛的笑容更添几分敷衍:“那你不如直接查查和吉的梦?说不定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意象。”

    盛羽风冷冷盯着他,看起来很想动手。

    梁琤安头疼不已,却也不是很想插手这两个人的事情。

    她撇开视线,见郁警官匆匆走来,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郁哥,发生了什么事?”她目光扫过郁警官严肃的面孔,冷静问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郁警官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住情绪:“两分钟前,极得建筑的那个前老板,就是你治疗过、情况逐渐稳定的那个男人,突然在十一号治疗室里死亡。”

    梁琤安一愣:“他死了?怎么会,我的特质根本没有反应——”

    郁警官也愣住了:“没有反应?怎么会,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诡异地融化——”

    “梁队!郁哥!”小杨震惊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好了,计朗畸变了!!”

    ……

    “我不想呆在医院里。”

    医生给和吉做完检查,确定他只是一时受到冲击,身体没有什么损伤,他就迫不及待向重朝说明了想法。

    “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幸亏老师没打电话叫他们来。但是回头我妈要是和我视频,看到我在医院,她会急死的。”

    重朝拿过检查结果看了一眼,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两天要放松一下精神。

    “你是想现在就出院,然后去我家住?”

    和吉点点头:“嗯,反正我已经和我爸妈说过要去你那写毕业论文,我在你那里打视频,他们不会奇怪的。”

    他稍微顿了下,声音小了不少,“而且我觉得你那里特别有安全感,至少在你那里我能睡个好觉。”

    重朝理解地道:“那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你收拾一下东西。”

    和吉松了口气,嗯嗯应了两声,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突发意外,他的资料和U盘当然是没有拿到,但他现在也不准备回宿舍了。

    将衣服和其他东西全部塞进电脑包,和吉抬头,见重朝办完手续回来,立刻起身和他一起离开。

    松诺开车来接他们,和吉自来熟地向松诺打了个招呼,迫不及待坐上副驾驶。

    重朝拉开车门,在后座坐下,回过头去,向逐渐远离的医院大门看了一眼,瞳孔一片浅淡。

    第039章 伏渊沉海(39)

    晚饭的时候,和吉终于见到了重朝口中的蓝星好邻居宗应谕。

    这个男人肩宽腿长,有一双乍一看非常温柔的灰蓝色眼睛,但他落在别人身上的视线永远没有温度。

    哪怕是刻意做出柔和的神情,和吉也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只是表象。

    不过这男的对重朝是真的关心。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工作学习,宗应谕都会一一关怀,认真了解,并做出最合适重朝的安排。

    重朝也非常愿意听取对方的建议,就好像他本能地信任着这个邻居一样。

    ……嗯,除了宗应谕让重朝多吃一些的时候。

    和吉食不知味地吃着宗应谕亲手做的菜,其实还是挺好吃的,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踹了一脚一样。

    他木着脸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想要帮忙洗一下碗,被宗应谕温声拒绝了。

    “你和朝朝去写论文吧。”宗应谕笑着说,“他有些思路梳理不清楚,你们是同个专业的,应该能一起讨论讨论?”

    和吉麻麻地哦了一声,和重朝跑到客厅沙发上,端着笔记本电脑讨论论文结构。

    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很操蛋,两个人讨论了半天,直到宗应谕洗完碗出来,他们都没有搞出个所以然。

    宗应谕见他们状态都不是很好,就劝他们先回去休息,还说如果不适应的话,睡他家也可以。

    和吉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但你家只有两间卧室。”

    宗应谕道:“朝朝和我很熟悉。小和同学你可以睡客卧,朝朝和我挤一下。”

    “哈哈哈,呵呵呵。”和吉干笑道,“那还是不打扰你了,我和重朝回他家睡就行了。我们也都成年了,不至于被吓到。”

    宗应谕倒是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只是叮嘱他们实在睡不着就过来找他。

    和吉才不想听这种话,立刻抱起笔记本电脑,拉着重朝向宗应谕告辞。

    重朝和宗应谕说了晚安,还带上了明早可以直接热热吃的饭才离开。

    和吉瞥了他混不知情的脸一眼,欲言又止。

    重朝疑惑道:“和吉,你怎么了?”

    和吉叹了口气:“兄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重朝:“嗯嗯?”

    和吉捂了下脸,表示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重朝也没强求,把他领到书房,和他挥了挥手,就去洗漱了。

    和吉在书房里唉声叹气了有一阵子,等重朝洗漱完,也去洗漱了一番,换上睡衣,躺到床上睡觉了。

    呵,兄弟自有兄弟福,不管兄弟我享福。

    ……

    和吉清楚地知道,他做梦了。

    是和前几天差不多的梦。

    空中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视野能见的大部分地方,都被沉郁的暗色笼罩,身后说不清到底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还是某种被强行禁锢在空间里的海水。

    他低下头,脚下是一条有些狭窄的土路,蜿蜒着、回绕着,延伸向前方那座历经风雨的古城。

    小路两侧,无数红灯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挑起,竟像是突兀地悬浮在空中一样。

    它们散发出浅红色的光芒,却无法照亮脚下的小路。

    整个梦境中,唯二的光源就是天上那轮圆月,和前方那扇正在散发着柔光的门。

    一种黏腻的窥视落在和吉的身上。

    仿佛树叶被风吹动,身后响起沙沙的碰撞声。

    他觉得冷,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跑到那扇门的下面。

    可是他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动啊!

    快动啊!

    只要跑到那扇门下面,就安全了!

    和吉疯狂地催促自己,可不管他是鼓励还是咒骂,他的身体依然不能动弹。

    碰撞声迅速靠近,崩溃的情绪逐渐发酵,他忍不住想起白天经历。

    谁来帮帮他!

    谁来救救他!

    “嘘——”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一双手搭在他肩上。

    和吉一个激灵,下意识扭头,重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冲他弯起那双浅色的眼睛。

    “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重朝的声线压得很低,语气格外轻柔,“向前走,一直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和吉傻傻地盯着重朝的面孔,好半晌才用力点了点头。

    他回过头,拼命抬起腿,努力往前走。

    这一次,他成功控制了自己的肢体。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叫声在他背后响起。

    “和吉,和吉,你要去哪里?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同样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带着焦虑,带着关切,带着斥责。

    “和吉,你不要被骗了!回来,不要再往前了!”

    “你是傻子吗,随便一个幻觉出现你都相信?!”

    “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往前走!”

    “回来!快回来!”

    呼唤声层层叠叠,如同白天收到的那条短信,交织成一片几乎能让人疯狂的呓语。

    和吉头疼欲裂,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笑话,真当他和重朝这两年朋友是白做的?

    他认不出别人,难道还能认不出重朝吗?

    是重朝让他向前走的,不用骗他了,他不会听的!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从心头升起,和吉满面怒容,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身后的呼唤变成人类听不懂的鸣叫,声音也和重朝出现了明显的区分。

    “做的很好。”

    一声轻笑响起,那双搭在他肩头的手松开一只,重朝很快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进。

    和吉偏头看了重朝的侧脸一眼,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灿烂笑容。

    重朝没有回应他,只搭着他的肩膀,继续带他向前走。

    四周的红色灯笼开始颤动。

    它们纷纷从半空坠落,像是下了一场笼罩着红光的雨,簇拥着,涌动着,从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那是明亮的灯海吗?

    和吉茫然几秒,对上身侧一只“灯笼”的瞳孔,顷刻间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

    这分明就是什么生物的眼睛!!

    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眼睛靠在一起,无数个血色的瞳孔锁定他,视线冰冷黏腻,犹如实质。

    咔哧咔哧的古怪摩擦声里,和吉重重一个哆嗦,一把抱住重朝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暂而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重朝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嘘——小声些。”

    重朝轻声叮嘱,周围的红色眼睛似乎突然失去了目标,躁动地四处乱转,几次扫过和吉,都和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不在意地移开。

    和吉有些呆。

    他的朋友好像还挺厉害的。

    重朝又笑了一声,把他推到那扇漂亮的大门下,让他紧靠着月桂树的幻影。

    “你就站在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碰到你。”

    和吉:“啊……??”

    他不解地看向重朝,他的朋友已经转过身,向城门陡然洞开的古城内走去。

    那一刹那,他直接慌了。

    “重朝,你要去哪儿啊?”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被那些红色的眼珠吓得浑身颤抖,“你别走,要不然你带上我!”

    重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漂亮的眼瞳像是浸润入水中,迅速失去色彩。

    他的唇边带着一抹轻笑,眼尾浅红色的泪痣愈发艳丽。

    “我要去取钥匙啦。”他的声音轻柔绵长,尾字落在风中,很快就被吹散。

    和吉怔怔凝视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抬起手,试图去抓重朝的衣袖。

    ……抓了个空。

    他感觉到自己变得很轻,宛如一缕风,又像是一抹光,不断飘浮、上升。

    他的视角变得很奇怪,明明在俯视大地,却又目视着前方。

    他看到自己的身躯从月桂树下走出,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后就用一种多年没有走过路一般的姿势,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他看到了一双浅色的眼睛。

    眸子是失去了色彩的透明,瞳孔中似乎有微光在闪烁。

    和重朝的一模一样。

    我还是我吗?

    和吉思考着,没有结果。但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看着“和吉”走过古城的外围,走过两侧眼眶里跳动着火焰的成群白骨,走过颓圮的内城城墙,踏入满是欢歌的城中。

    那么多少年少女正在欢笑着、雀跃着、高举着手臂跳着灵动的舞蹈。

    这样很好。

    和吉恍然。

    他好像帮上了朋友的忙。他可真棒啊。

    ……

    ……

    重朝不太适应地迈着步子,走进古城中央载歌载舞的人群里。

    四周是少年少女的欢笑声,城墙上、建筑上、路灯上,挂满了漂亮的灯笼和装饰物,节日的热烈迎面扑来。

    有美丽的姑娘看到他,从手中的腾筐里取出洁白的花,笑嘻嘻地向他扔去。

    重朝面不改色,静静穿过这片花影。

    俊秀的少年靠过来,露在外面的胸膛呈现出健康漂亮的蜜色,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试探着贴向他。

    重朝脚步未停,撞碎了靠近的虚影。

    他穿过小巷,穿过人群,穿过张灯结彩的喷泉,终于在巨大的祭坛边停下脚步。

    玉磬苑小区的戴兴业就站在祭坛外,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剔骨刀,满脸都是得意和愉悦,在少女们的簇拥中高昂着头颅,不断傻笑。

    在他脚下,一个长相有些模糊、依稀能看出眉眼平凡的少年正趴跪着,肚腹与后背被彻底切开,露出不断跳动的心脏,和空空荡荡的腹腔。

    他还在苟延残喘,可是他眼中的光已经熄灭。

    他活不了了。

    重朝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但毫无疑问,戴兴业是见过的。

    他在少女们的殷勤中骄傲大笑,再次提起剔骨刀,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少年彻底肢解。

    血色满地,残肢被扔向不同的方位。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捂着唇,含情脉脉注视着他,温声笑道:“原来你那么早就杀过人了呀。”

    戴兴业扬了扬眉,矜持道:“也算是机缘巧合。谁让他成绩比我好,家里比我穷,还老勾引我姐姐不要嫁人,去城里读书?他人缘不怎么样,我就干脆把他推下去了,也没人知道。”

    “他就是个天煞孤星,家里人早死完了,就剩一个动弹不了的奶奶。”

    “后来那个老妖婆没人管,生了一身褥疮,活生生把自己气死了,就更没人能发现是我做的了。”

    女孩子们闻言,顿时快活地笑起来。

    “你真厉害呀。”

    “好了不起。”

    她们凑上前,争先恐后挽住戴兴业的手臂,将他拉入周围舞动的人群里。

    红唇勾起,眉目充斥着情义,她们用诱惑的声线问道:“像你这样伟岸的男人,为什么不肯留在城里呢?你看那些人——”

    她们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庆典里舞动的少年们:“他们是那样的柔弱,怎么能与你相比?”

    “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男人了。你真的不能留下吗?”

    “留在我们身边吧,我们都需要你。”

    戴兴业怜惜地看向女孩子们,语气里充满了虚伪的遗憾:“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我得去更远的地方。我可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未来注定不会平凡。”

    “我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长久停留,我有必须要实现的目标。”

    他说着,轻蔑地看了眼附近路过的少年,原本还维持着人类特征的面孔逐渐扭曲、畸变,短短几十秒,就和真正的老鼠没有区别了。

    重朝静静看着他转化结束,轻叹一声。

    “戴兴业。”

    搂着两位少女、正准备去逍遥一下的大老鼠回过身来,三双眼睛同时对准重朝。

    不认识,是没见过的人。

    根本没见过和吉的戴兴业翻了个白眼。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是重朝找来,现在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底气立刻变得充足起来。

    他不耐烦地问:“你谁啊?你有事吗?”

    重朝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曾经被抹去的眼睛和嘴巴正挣扎着往出长,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只想着和身边的女孩发生些什么。

    已经不是人了啊。

    重朝又叹了一声,重复道:“戴兴业,你已经不是人了。”

    戴兴业白眼翻得更厉害了:“你没事吧?老子早就不是人了,还用你在这废话!”

    他斜着眼瞥向重朝,正想鄙视两句,蓦然对上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就被噎回去了。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戴兴业猛地松开抱着少女的手,悚然后退。

    漫天风雨忽然席卷而来。

    海浪咆哮着,从古城之外、深林之外奔涌而至。

    无形的海水铺天盖地,拍打着古城遍布岁月痕迹的城墙,淹没城外坍塌的民居与荒芜的农田,最终击碎城内的欢歌,将一切埋葬入幽深的水底。

    那些妖娆的少女、乖巧的少年如同幻影,眨眼间就碎裂不见。

    戴兴业浑身发抖,张了张嘴,三双猩红的眼睛里写满了呆滞。

    他的视野忽然变了。

    一半是玉磬苑小区无星的夜晚,一半是眼前沉入水中、已经彻底倒塌的古城。

    两种景象交叠着,让他头痛欲裂。

    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觉,无尽茫然从心头生出,在脑中徘徊不去。

    什、什么情况?

    他之前不是在小区花园的地洞里睡着了吗?

    他明明就睡得很好,和大家一起做起了梦。这个古城不应该是梦吗……?

    梦?

    幻梦境?

    戴兴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这是幻梦境中的某个地方,那还没有走下雪山的他,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而且,既然只是做梦,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梦是大家一起做的?

    整个小区的异化种,都沉入了同一个梦境中吗?

    是有人算计了他,还是……

    他缓缓转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有着和重朝一样的眼睛。

    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己。

    身躯还是那副异化过的样子,可是那张勉强维持着人类形态的脸,已经彻底畸化成老鼠的样子。

    他彻底畸变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戴兴业肝胆俱裂,就那样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自己,被一道道阴影粗暴地从地洞里拖出来。

    不知何时赶到花园的宗应谕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彻头彻尾的诡变物。”

    俊美的男人不带半点可惜地轻叹,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冰冷。

    “得处理得干净一点。”

    戴兴业想要尖叫,想要阻止,但下一刻,无形的海浪迎头打来。

    他的叫声被砸回喉咙里,灵魂在水中一点点融化。

    第040章 伏渊沉海(40)

    灵魂在消融,戴兴业疼得几乎要发狂。

    他努力挪动着腿,却找不到可以逃跑的地方。

    整座古城都被无形的海水淹没,彩灯碎裂、人群消失,牢固的建筑变得斑驳,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摆脱不了无处不在的消磨。

    面孔和肢体被灼烧的痛疼让他精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被重朝发现的那天。

    不要,他不想死!

    戴兴业崩溃地嚎叫着,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防备,无知无觉地就进入了幻梦境。

    他再也不想着做那些事情了!

    求求老天爷,快让他离开这个恐怖的梦境啊!

    他知道错了!

    戴兴业癫狂地挥动手臂,不断拍打自己,挣扎着要从梦中醒来。

    或许是他的动作产生了效果,又或许是他现实中的身躯开始缺氧,在面孔彻底融化前,他的意识终于开始向现实偏移。

    戴兴业狂喜不已,胡乱高呼一声“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更加疯狂地击打自己的肚子。

    他不敢去看重朝,但是他的眼前,宗应谕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要醒了吧?

    一定是的!

    太好了!

    戴兴业大喜过望,表情反而变得狰狞。

    现实中,他那张变成老鼠的脸也开始扭曲,五官颤动着,形成一个怪异的笑容。

    “意识回归了?”

    宗应谕笑了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垂着头,仔细观察几秒,突然轻描淡写地收紧五指。

    不!

    戴兴业本能地感觉到不妙,猛地停下动作,惊恐地把意识往梦中沉下去。

    哗啦——

    一个浪头打来。

    他的灵魂就像是见到了王水的物件,立时滋滋作响,顷刻融成一团。

    咔嚓。

    现实里,他的脖颈发出一声轻响,于同一时间彻底断裂。

    戴兴业无法呼喊,无法嚎哭。

    他在同一秒之内,彻底失去了幻梦境和现实的寄身之所,灵魂于瞬息之间彻底溃散。

    但奇妙的是,在存于世间的最后时刻,他竟还保有清晰的意识。

    他好像飘得很高,好像同时看到了幻梦境与现实,和那漫天闪烁的漂亮星星。

    他看到了。

    宗应谕扔下了他已经完全畸变的身体,偏过头,看向急匆匆赶到的一个女人。

    “后续处理就交给你们异管局了。希望你们收拾得干净一些。”

    那个女人张了张嘴,脸色不是很好看:“你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就杀了戴兴业?万一他爆发污染——”

    宗应谕漫不经心道:“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想想,明□□朝问起来,你们该如何解释戴兴业失踪的事情。”

    女人沉默。

    宗应谕挑起唇角:“不如就说他因为痛殴老板,现在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决定回乡下吃软饭,怎么样?”

    他看到了。

    那个女人揉着额头,烦躁地质问:“怎么整个玉磬苑小区都被拉入了梦境?我们一开始为什么监控不到能量流动?!”

    “宗应谕,你最好说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就算戴兴业上辈子背叛了重朝,你也用不着这么极端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清算行为有可能刺激到重朝?!”

    宗应谕用湿纸巾细细擦着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件事和我无关。况且,也不是整个小区都被拉入幻梦境,只是异化种和部分快觉醒特质的人罢了。”

    他看到了。

    他的灵魂彻底融化成一团棉絮。一把黄铜色的钥匙从其中掉落下来。

    不认识的青年走到他跟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把钥匙,清淡的眼瞳染上笑意。

    轻笑的声音响起,青年收拢五指,眸色霎时恢复正常。

    下一秒,那张面孔就染上迷茫,身体的主人右手摊开又握紧,也分辨不出刚才攥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

    不,他的意识开始消散了。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

    囡囡艰难地走在小巷里。

    这是一座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的古老城池,外城区的建筑几乎完全坍塌,就像曾经被暴风海啸侵袭过一般。

    内城区保存的相对完整,可是城墙、石壁、房屋也被爬山虎和青苔完全占据。

    一盏盏破旧的马灯挂在屋檐下,久经岁月洗礼,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囡囡顺着马灯的指引,一路往城中心的祭坛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笑容却充满喜悦和甜蜜,好像她现在经历的不是什么怪诞的梦,而是渴望抵达的安心之地。

    “欢愉的庆典啊,请你赞美风暴。”

    “它是海的号角,它是光的信使,它是阴影与深渊的温床。”

    “它席卷城邦,它带来希望。”

    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走过街巷,抚过彩绸,裙摆一点点被鲜红浸染。

    她轻声念诵着什么,纯真的眼睛里懵懂退去,深邃涌上。

    “我生于枯骨和腐草之中。”

    “我见萤火闪烁,我见万物枯荣,我见累累白骨暴于天光。”

    “所以,我当成为这风暴。”

    鲜红爬上她瘦弱的腰肢,她仰起头,披散的长发落在背上。

    “我当成为这风暴,为我的主宰者吹响号角。”

    “我将于欢歌中滋长壮大,为我的引领者传诵威名。”

    “我将——”

    “喂!”

    一声粗粝低哑的叫喊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打断了囡囡的念诵。

    “小丫头,你是不是叫司归云?”

    什么人闯进了她家?!

    喜悦凝固在囡囡脸上。

    她骤然回头,漆黑的眼中满是恼火和憎恨。

    哗啦一声脆响,幻梦境中的古城如同镜面般碎裂落下,囡囡裙角的红色倏然消失,迷茫重新覆盖她的眼睛。

    她不甘地呜咽一声,挣扎着,却还是被迫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个长相极其平凡的男人,五官看起来十分和善,像是那种会乐颠颠吃亏的类型。

    但他的动作却相当粗暴,一手扯住囡囡的衣领,将小姑娘提起来,完全不顾囡囡呼吸不畅的挣扎。

    他上下打量囡囡几眼,又粗鲁地扯开囡囡的头发,往后颈一打量,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真的是司归云?艹,之前他们不是说抓不住这个备用祭品吗?”

    男人松开囡囡的长发,表情惊疑不定。

    他不过是奉主教之命,来看看那个叫和吉的材料情况如何,却没想到在幻梦境中行走时突然遇到意外,一下就被甩了出来,直接落在了这个女孩身边。

    一开始他还怀疑自己看错了,可这女孩睁开眼后的长相,以及和司邱永的血缘连线,无一不在证明这就是他们渡生会之前相中的祭品备选。

    “这么巧的吗?”

    男人揉了揉眉心,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囡囡惊恐地看着他,没忍住,从喉咙里泄露出一声害怕的哽咽。

    男人一下被惊醒,霍然站起身,暴躁地咒骂道:“什么了不得的主教,就是个胆小的老女人罢了!”

    “也不知道她脑子有什么问题,明明这么简单就能带走祭品,她凭什么不同意老师先举行祭祀的提议?!”

    “该死的,她就是故意排挤老师!”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遇到了备用祭品,那肯定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

    他得把这个女孩带回去。

    他就不信了,理事会那些人看到这么完美的祭品,还能继续支持那个只会耍心眼的女人?

    男人阴狠地看了囡囡一眼,囡囡一抖,下意识哭着喊了一声“妈妈”。

    男人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幸亏方榕还沉浸在幻梦境里,才没有听到囡囡的求救声。

    男人暗暗松了口气,恼羞成怒地抬起手,一手刀砍在囡囡后颈。

    囡囡疼得大哭起来。

    男人傻了眼:“……这怎么不晕?”

    他蒙了几秒,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带着小女孩离开,还是再给小女孩一下试试,正犹豫着,一道劲风穿过窗户,直向他面门扑来!

    男人条件反射后退三步,抬起头来,异管局的成员在梁琤安的带领下,撞破门和窗户,将他死死围在中央。

    他脸色一黑,破口大骂:“艹,你们这帮猪猡从哪冒出来的!”

    梁琤安冷声道:“放开司归云,束手就擒,不然我们就采取强制手段了。”

    男人脸色变了又变,轻声骂了句什么,猛地松手,将囡囡往她身上一扔。

    下一秒,他的身影像是被太阳照射到的雾气,瞬息间蒸发不见。

    囡囡被扔得头脑发晕,短促地惊叫一声,又强行咽了下去。

    梁琤安飞快冲上前接住囡囡,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脊背。

    不用她吩咐,其他攻坚队队员已经冲了出去,顺着特质与灵源残留的痕迹,一路追上了那个逃跑的男人。

    ……

    ……

    仗着自己的特质比较易于隐藏,来自渡生会的高临翰穿过长长的下水管道,一路从地下摸到了玉磬苑小区外。

    他听到路面上有行人跑过的声音,和黑线鼠非常类似的小眼睛转了转,迅速调转方向,寻摸了一条几乎没有人的小巷,迅速躲了进去。

    得益于鸿雪市完善的市政工程,他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推开污水井的井盖,探出头,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人。

    高临翰嘲讽地笑了一声,一手撑住井边,从下面爬了上来,视线猛然对上一双刚刚停下的黑色皮鞋。

    他愣了愣,缓缓抬起头。

    瘦削的青年就站在他身前,白色衬衫松松散散挂着,黑色的休闲西装长裤盖在鞋面上,看起来就像是突然被吵醒,随便抓了两件衣服穿上就出了门的样子。

    高临翰觉得,自己应该马上退回下水道里,可视线对上青年浅色的眼睛,他的动作竟然有些不受控制。

    他不想动,不想走,只想呆在这里,当一株长着眼睛的蘑菇。

    他甚至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阳光,只要呆着就好。

    他该腐烂了,他早就腐烂了。

    菌丝寄生他的躯体,在他的四肢和脑袋上扎地生根,一簇簇地繁殖着。

    于是他也变成了一株巨大的蘑菇。

    高临翰咧开嘴,露出混乱的微笑。

    长相俊秀的青年没忍住皱起眉,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青年有些不快地问:“你为什么要伤害囡囡?”

    高临翰想回答,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死活发不出声音。

    啊,也对。

    他是一株蘑菇,他怎么能发出声音呢?

    但是,他明明有眼睛和嘴巴的。

    高临翰有些迷茫了。

    他能看到眼前的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回答对方?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去找囡囡,是想做什么?”

    青年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眼尾下,浅红色的泪痣格外显眼。

    是啊。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是一株蘑菇,而是一个人啊!!

    高临翰面皮抖了抖,眼珠子剧烈震颤。

    他的头颅向后仰去,勉强脱离对视,肢体恢复控制的第一时间,当即伸手一拉,直接闭合井盖跳回井里!

    顾不上回头确认井盖有没有盖好,他慌不择路,掉头就跑。

    刚才那是什么?

    为什么他一点都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明明他的特质评级有A,在幻梦境中也已经抵达了【地宫】,可面对那个应该只是普通人的青年,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那个青年,真的是人吗?

    高临翰不敢深想。

    他知道自己这次查探行动是失败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但他还有可以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比如把刚才那个青年的情报传回去。

    “他一点都不像是异管局的人。”高临翰一边奔跑,一边喃喃自语,“他出现在这里,还是那副打扮……玉磬苑小区的人?难道他就是鲸吞说的那个钦天司?”

    高临翰忽然就理解了鲸吞为什么一定要拉这个人入会。

    如果渡生会真的能吸纳这对方,那将获得不可想象的优势。

    不行,要赶紧找个能启动仪式的地方把消息传给老师。

    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

    下水道里,污水在流淌,地面上,安安静静连昆虫的声音也没有。

    应该是公共公园的某个偏僻角落。

    高临翰做出判断,很快找到离他最近的井盖,小心推开,仔细向四周看了一圈。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推开井盖爬了上去。

    身体探出大半,高临翰两只手撑在地面上,眼前蓦然一暗。

    皎洁的月光被什么人挡住,他肩膀一僵,心头隐隐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耳熟的声线在他头顶响起。

    “你跑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去找囡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高临翰视线乱飘,很快就在前方找到了那双见过的黑色皮鞋。

    穿着它的人正缓缓走来,他登时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往井里一跳,用力关上井盖,转头换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太精准了!

    这个人简直就像是追着他的脚步找过来的!

    但可能吗?

    他的特质在这种有水流的阴暗地方非常有优势,就是最擅长追击的超凡者也很难确认他的气息。

    那个钦天司又是怎么做到的?

    高临翰拼了命地奔跑,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启动仪式。

    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管他选择怎样合适的地方,钦天司都会迅速找到他。

    他唯一能够成功把情报传回去的机会,就是刚离开下水道的那几十秒。

    高临翰尖利的牙齿咬着指甲,老鼠一般的爪子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

    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神情不断变换,却始终没有松开嘴巴。

    “不这样下去……”

    他自言自语。

    “至少要拼一把试试。”

    高临翰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一确定街道上没有人,立刻就推开井盖,跳了出去。

    银白的月光照彻大地,他狂喜不已,哆嗦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你真的很能跑。”

    那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语气中的不快更加明显。

    “你想跑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盯着囡囡?”

    高临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疯狂地按着手机边缘的按键。

    快启动啊!

    仪式快点连通啊!

    他有重要的事情想汇报!

    他不停在心里祈求,可平时灵敏至极的仪式这会儿却像是卡了壳,接触不良般地亮了亮,就再也没了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高临翰的手指僵住,霍然回头,怨恨地瞪着重朝,把手机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是你影响了我的仪式,对吗?”

    “能做到这个程度,你根本就不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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