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这个姓氏，在历史中的名人可真不少，上有王侯将相，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南唐后主李煜；下有词人李清照，医学家李时珍，思想家老子，即李聃，道士李淳风等等等等。而在近现代，更是有许多仁人志士为救国而四处奔走。
根据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报告，人数第一的姓氏为王，人数第二的姓氏便是李。
在如此多耀眼的人中，程安茉让计成猜测来人是谁的时候，他竟然会第一反应就是李白，难免让人心惊。
程安茉努力控制着自己惊讶的情绪，好奇地问道，“计先生，为什么你会猜测是李白？明明历史中姓李的人那么多。王侯将相，布衣草莽，你却独独选了李白。”
大概是回到茉园后，计成十分放松，再加上程安茉的好奇也如此情真意切，计成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他只是笑着道，“因为那位先生的气质，看起来并不像是帝王，也不见多少威严，反而多了疏狂与自信，便让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李白的名字。”
说完，计成笑着道，“难道是我猜对了？”
程安茉点头，“是的！”
“若是不对，我再想一……”计成话未说完，后面的便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眸子逐渐睁大，“等等，小茉，你刚才是说……”
“是的。”程安茉重重点头，“那位确实是李白。”
“嘶——”计成猛得吸了一口气，“竟……真的是……”
愣了一会儿后，计成连忙抬手整理衣服，硬是挤到了徐霞客的身边，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尽量淡定地介绍着自己，“李公安好？在下计成，字无否。”
程安茉摊了摊手，看向了一旁的谈允贤，嘴里却被对方塞了一条牛肉干，程安茉嚼了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好硬！”
感觉腮帮子都发酸了！
*
茉园的这个年过得仍旧热闹，许是今年多了一位爱酒的李太白，即使是程安茉，也在年夜饭上多喝了几杯度数比较低的果酒，她脸颊红红，托着下巴，有些朦胧地看着正对诗对得兴起的几人。
李白诗才自不必多说，苏轼诗词双绝，就是徐霞客和计成、冯梦龙几人，稍一思考也能作出几句来。
甚至段珍和谈允贤都上去凑了回热闹。
“所以只有我不会写诗……”程安茉又喝了一口果酒，清甜的梅子香气浸润在唇齿间，“感觉自己好废物哦……”
一旁的谈允贤用手背贴了贴程安茉的脸颊，温声道，“你醉了。”
程安茉有些朦胧地看向谈允贤，有些茫然地道，“嗯？”
见程安茉满脸困惑的模样，谈允贤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今晚的守岁，你是赶不上了。”
程安茉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她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还有些发热，挣扎了一会儿后，她干脆放弃了挣扎，直接闭上了眼睛，“咚”得一声，脑袋砸在了桌子上，顿时引起了其余几人的主意。
苏轼最先开口，“小茉这是……醉了？”
“这就醉了？”李白惊讶，拿起程安茉旁边的果酒酒瓶，摇了摇头。
谈允贤轻轻颔首，她站起身，“我先送她回去。”
“我和你一起吧，醉的人可不好搬。”段珍搀扶住程安茉的另一条胳膊，“几位还请继续，我和谈姐去去就来。”
将程安茉搬到床铺上后，谈允贤拉住了段珍，“先等会儿，和我一起，让小茉侧躺着。”
段珍疑惑，“小茉也没喝多少酒，应该不会吐吧？”
谈允贤摇了摇头，“只是以防万一。”
人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若是平躺着，有比较大的概率因为呕吐物上涌窒息，所以如果人要离开的话，最好是将醉倒的人调整成侧躺，或者直接让对方趴着，或许难受了些，但总比被呕吐物窒息好一些。
将程安茉调整好姿势后，谈允贤还是不怎么放心，特意去将小机器人卤蛋喊了过来，让它在程安茉醒来之前，及时监控她的身体数据。
“请放心，卤蛋一定完成任务！”
*
程安茉这一睡，直到第二天十点左右才醒。
她刚醒过来，就对上了小机器人卤蛋的大眼睛，是一个大大的微笑表情，“主人，早上好！”
程安茉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地道，“卤蛋，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初一的早上十点十三分了哦！主人喝醉后睡了好久好久！”
看到周围熟悉的家具和摆设，程安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只记得，吃饭的时候我喝了几杯酒。”
“然后……”
“然后你就醉啦！是段女士和谈女士将你送回来的！”小机器人眼睛猛猛闪，“主人，要洗漱吗？”
程安茉扯住睡衣的袖子闻了闻，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我去洗澡，卤蛋，你帮我把床单被罩都更换一下。”
不然全是酒味儿了。
“好哒！”
*
清洁好自己后，程安茉打开门窗，“卤蛋，昨天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吗？”
“对的，谈女士说不能离开。”小机器人用轮子滚到程安茉身边。
程安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那……我们现在去大厅那边看看。”
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他们又喝了多久。
程安茉迈开脚步，走在石子砌成的小路上，天边太阳高悬，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挂在树枝上的中国结正在摇曳，仔细一看，原来是茉园里的猫刚刚从那条树枝上走过。
廊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宫灯，一条黑色的大狗正卧在鹅颈椅上，听到程安茉的脚步声，它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地摆动了几下耳朵。
院子里还有些红色的碎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偷偷放烟花了，家务机器人正在勤勤恳恳打扫。
拐过一个弯儿，程安茉立刻停住了脚步。
不是她不想继续前进，而是有一堆丢得到处都的宣纸拦在了她的面前。
院子左边，冯管家刚从地上捡起来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
程安茉抬起手，“冯叔！”
冯管家早就知道程安茉过来了，此时听到对方喊自己，他抬了抬手，示意程安茉过去。
见程安茉过来，冯管家将手中的宣纸稍稍一侧，好让她看得更清楚。
“这是……诗？”程安茉辨认着那宣纸上的字迹，“看这字体，不像是苏先生的手笔，倒像是……”
李白。
程安茉抬起头，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几人的踪迹，“人都到哪里去了？”
说完，她一抬脚，感觉自己踢到了个人。
第162章
被脚下的东西一绊，程安茉险些摔倒，还是旁边的冯管家扶了一把，才算是站稳当了。
程安茉疑惑地低下头，便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半边身体藏在盆栽和台阶的夹隙里。
“天呐，这可是冬天啊！”程安茉被吓了一跳，“这该不会是在外面躺了一整晚吧？”
虽然茉园所在区域的温度不像是东北那样严寒，可到了晚上也是会降低到零下的！
程安茉立刻将人扶起来，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这次醉倒在阶旁的竟然不是李白，而是冯梦龙？！
冯管家将冯梦龙接过去，把人挪到了室内，程安茉则是小心翼翼地将外面纷飞的宣纸捡起，整理成一摞。
那上面的字迹看着或疏狂，或洒脱，估计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把满院子的宣纸收拾好之后，程安茉又在餐桌下找到了醉倒的苏轼，计成歪在椅子上，也睡得正香。
然而，把人都找了一遍后，却始终不见另一个人。
“李白呢？”
“你是说李先生？”谈允贤提着一个大茶壶走了进来，“他醒得早，听见外面有动静，跑出去玩儿了。”
说完，谈允贤将茶壶里的茶汤倒了出来，“这是段珍今天刚刚煮好的醒酒茶，小茉，你要尝一杯吗？”
程安茉担心李白在外面出什么问题，有些着急，“还是等我回来再喝吧，我先找找去！”
初一的未山镇，比起去年竟然热闹了不少，街上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流。
国人大段时间的假期难得，所以趁着春节放假出来玩儿的人也不算少。
为此，未山镇为了让游客不虚此行，便将那些已经逐渐被年轻人所遗忘的节庆传统给重新捡了起来，即可以利用演出来带动旅游，也可以借此保护传统文化。
程安茉在小镇的人群中穿行，却迟迟找不到李白的身影。
就在程安茉着急的时候，忽然远远地听见有人说，那边有人在对诗。
“对视？谁先眨眼睛的那种？”
“什么呀，是对诗，对诗！现场写诗嘛！”
“嚯，现在文旅产业都这么牛逼了吗？”
“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是背诗呢？”
“哎呀，管他是不是背诗呢，先去看看再说！”
眼看着那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走了，程安茉便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实在是他们几人所说的对诗，听起来真的很像是李白会搞出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的酒醒了没有。”
跟着人群一同走过去，程安茉一边道歉，一边用力地挤到了前面去，时不时的便会听到他人嫌弃的声音，程安茉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真的要确认那是不是李白。
忽得，眼前豁然开朗。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年轻，以及一个鬓发稍有散乱的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正是程安茉之前遍寻不到的李白。
程安茉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那个小年轻，她看上去年纪不算大，只看外貌的话，最大也不过是个初中生。
李白将手里的毛笔扔到砚池里，示意那位小年轻过来看。
那位小年轻脸颊鼓鼓地走上前，然而，看完李白所写在宣纸上的那一首诗之后，她鼓起的腮帮子慢慢变平了。
那首诗的意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描写今日的未山镇因为过年而热闹纷繁，游人如织的场景，而看着这样的景色，诗人触景生情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家乡。
只是李白将其凝练成了一首俊逸中带有一丝愁绪的诗。
小朋友抿了抿唇，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就算你诗写得很好很好，但你怎么能说自己是李白？”
李白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有些无奈，“难道这首诗还不能够证明我就是李白吗？”
“当然不能！”小年轻气鼓鼓得道，“李白要是能够活到现在，那岂不是就变成老妖怪了？！”
程安茉：……
她有些无奈地抬了抬手，对李白道，“李先生，你的身份证。”
见小姑娘看向自己，程安茉微微弯腰，视线和对方平视，“这位先生的名字确实就叫李白。”
“啊？”
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那张身份证，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怎么现代还有叫李白的人呢？”
程安茉不由得失笑，“说一千，道一万，李白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只是那位伟大的诗人将这个普通的名字变得不普通。”
“说起来……”程安茉看向了一旁的李白，疑惑地问道，“李先生，这事的来龙去脉，你能讲给我听吗？”
“自然。”李白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对程安茉道，“我只是指出了这个小姑娘背的李白的诗文中，有一首诗是后人伪作，不是我写的。”
“就因为这个？”程安茉更加惊讶了。
“是啊。”李白也觉得十分无奈，“然后这个小姑娘就非常生气，非要说我在诋毁李白，我有必要诋毁自己吗？”
“你还说！”小姑娘顿时更加生气了。
程安茉连忙把小姑娘拦住，给她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小朋友，这位爷爷呢，他过年后就要去出演一部影片了，在影片里，他所饰演的角色就是李白。为了能够更加入戏，所以他很早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李白，你看，他是不是束着发，留这儿胡子，还穿着唐朝时期的圆领袍？”
小姑娘点了点头。
程安茉立刻乘胜追击，“所以，他现在正在入戏呢，所以才会将自己当成是李白。”
“原来是这样吗？”小姑娘顿时理解了，很快，她又担忧了起来，“可是……可是他如果一直这样入戏的话，那拍戏拍完了会不会精神分裂呀？”
程安茉：……
现在的小朋友知道的东西还真的多。
就在程安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小朋友煞有介事地对李白道，“你演得很好哦！”
这下倒是换李白无语了。
很快，这一场小小的骚动以警方的到来而告终。
即使是过年，执勤的警察也没法放松，巧的是，这次负责带队巡逻的恰好是小钱警官。
“李先生！”之前帮忙提供了笔墨纸砚的店家笑着走上前来，指了指那副字，问道，“您这字，卖吗？”
李白摇了摇头，“不卖！”
店家正失望的时候，就听李白继续道，“送！”
说完，他将墨迹已经干透的诗文一卷，直接塞给了店家。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店家的手可是一点儿没松开。
程安茉认识这个人，他在未山镇内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铺子，主要是售卖他自己的书法和绘画作品。所以他的店里才会准备了那么多的毛笔和宣纸，恰好帮了李白的忙。
之前好像苏先生还提过这个人，说是在书法协会内认识的，平时也会多关照他一些。
但程安茉还是第一次和这个人产生交集，“那方便去看看吗？”
“当然！”店家热情地道，“快请快请！”
程安茉和李白一同走进了那家小店，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位小姑娘竟然也一起跟着来了。
“小朋友，你的父母呢？”程安茉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玩儿的吗？”
小姑娘哼了一声，“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当然可以一个人出来旅游了！”
程安茉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去找小钱警官。
见程安茉看过来，小钱警官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小朋友的父母可能要过几天才能来接她。”
“过几天？”程安茉眉头顿时皱得更加深了，家里孩子丢了还能等几天？
“也是没有办法。”小钱警官道，“她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家里也确实是脱不开身。”
“还有什么会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程安茉的语气中带着不解和些许愠怒。
叹了一口气后，小钱警官示意程安茉看手机。
打开手机后，程安茉便看到对方发过来的消息，顿时愣住了。
小钱警官：“她的亲生父母离婚了，现在跟着母亲过，她母亲再婚后和她继父有了一个孩子，昨天刚生完。说是家里人仰马翻的，没注意孩子丢了，现在知道孩子在警局里，也放下了心，说是过几天再来。”
程安茉看着那个小姑娘，其实她的心里有很多猜测，但是小姑娘既然不肯说，程安茉也不会主动去问。
想了想，她对小钱警官道，“过年期间，你们执勤也很辛苦，要不然……”
程安茉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你去我那儿住几天怎么样？不然在警局里，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都很忙，可能会顾不上你。”
这不，一个没看住就让人给跑出来了。
说完，程安茉又去看小钱警官。
对于程安茉的提议，小钱警官还是很想答应的，但到底是要看小姑娘的意见。
“我家就在最尽头的茉园里，怎么样？就当是和李白多相处几天的时间了？”
小姑娘嘟囔了一句，“他才不是李白！”
然而，咕哝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程安茉牵起她的手，开始欣赏这个小铺子里书法和绘画作品。
或许是因为面积太小了，这家小铺子里只悬挂了几幅作品用作装饰，剩下的便是大量的笔墨纸砚。
看着那位店家挥毫泼墨，程安茉也凑了过去。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写得正是杜甫写给李白的诗文中的其中一句。
不过，程安茉看着那个人运笔写字，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等程安茉细想，那位店家便将那副字吹干，卷起后递给了程安茉，“我也没有什么能送的，一点小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程安茉接过，“您客气了，这才是无价之宝。”
第163章
“她是谁？”见程安茉牵着一个小姑娘回来，苏轼惊讶地询问。
程安茉没当着这孩子的面说具体的情况，只说了这个小姑娘是小钱警官托他们帮忙照顾的，毕竟过年期间，未山镇上来旅游的人又多，实在是顾不过来。
苏轼察觉到程安茉似乎还有没说出口的话，猜到可能和这个小姑娘的身世有关，没有再追问，而是问起了这个小姑娘的安排问题。
“我那边还有空着的房间，临时安排她住下来也不麻烦。”程安茉解释着。
和茉园里的人打过招呼后，程安茉便带着小姑娘往住处走，一路上，小姑娘的脑袋就不听地左转右转，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好奇。
“觉得这里怎么样？”程安茉笑着问道。
小姑娘抿了抿唇，“好像电视剧里的人住的房子啊！”
程安茉温声解释，“这是古典建筑，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苏州玩儿，那里有许多园林，都非常漂亮。”
“你这里也很漂亮。”小姑娘认真地道。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程安茉笑吟吟地开口，“我叫程安茉，你呢？”
“我叫迟霏霏，淫雨霏霏的霏。”小姑娘道。
“你的名字真好听。”程安茉忍不住夸赞，“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下雨天降生的？”
迟霏霏点头，“是的！”
“我们到了。”程安茉打开门，带着小姑娘走进去，“这个房间还没人住过，不过你放心，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保姆机器人前来打扫，所以很干净。如果你担心的话，我让卤蛋再来打扫一遍好了。”
“不用了，谢谢姐姐。”
程安茉又为她准备好洗漱用品以及换洗的衣服，“都是新衣服，吊牌还没摘呢，我让保姆机器人把贴身的都去清洗烘干，等晚上你就能穿了。”
见程安茉在那里忙忙碌碌，迟霏霏站在房间中间，绞着手指头，看起来有些拘束。
“还有啊，你看那边，穿过那道门，就是茉园的园林区了，你可以自己去玩儿，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找到个摄像头，对着摄像头说你需要帮助，我会很快赶过去的。”
仔仔细细地叮嘱过后，程安茉没忍住摸了摸小家伙儿的脑袋，“你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就当是去了一个旅游景点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迟霏霏这次点头点得更重了。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程安茉看了一眼手机，“半个小时后就差不多到饭点儿了，你是想自己在房间里吃，还是和我们一起呢？”
这个时候的迟霏霏还不知道茉园吃饭时候的热闹，想了想后，说，“和姐姐一起吃。”
于是，半个小时后，迟霏霏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看着围拢了一桌子的人发呆，好……好多人啊！
看到饭桌上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难免会有人觉得惊异，冯梦龙先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赶稿子，没从苏轼那儿知道这事儿，所以见到迟霏霏后，他是最惊讶的，还以为是程安茉的亲戚呢。
吃过饭后，程安茉又问了迟霏霏的假期作业，给她准备好了纸币后就离开了。
这时候，谈允贤才特意找了过来，仔细询问。
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谈允贤忍不住多看了程安茉几眼，这个叫做迟霏霏的小姑娘，经历倒是和小茉有些相似，如今看到小茉对这个小姑娘如此上心，谈允贤总觉得，或许这里面也有几分弥补自己过去的意思。
实际上，不光是谈允贤有这个想法，来到茉园的人在离世之前大都年事已高，见惯了人情冷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呢？
所以，第二天，程安茉便看到，清晨的院子里，苏轼正在手把手地教导迟霏霏写字。
“真的是第一次握毛笔？”苏轼看着迟霏霏的握笔姿势，有些惊讶。
迟霏霏点头，“嗯，只不过我以前自己照着视频用钢笔学过。”
“难怪。”苏轼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用手中的戒尺点了点迟霏霏手上几个需要调整的位置，“来，在纸上画一道横线。”
迟霏霏乖乖照做，用沾满了墨汁的毛笔画了一条有些歪的直线。
有点儿难看。
苏轼拿起毛笔，从落笔的姿势，所用力的部位开始讲起。
苏轼教得认真，迟霏霏也学得认真。
程安茉看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让苏轼帮忙开蒙，我承认我是真的有点儿羡慕了。”
“你如果真的想学，苏先生肯定乐意教导。”
听到计成的声音，程安茉扭头，“计先生这次要在茉园里留几天？”
“大约到初五。”计成叹了一口气，“工期赶得紧，我手底下能用的工匠又没多少，现培养的那些技术不够熟练，还得要短时间磨一磨技术。这手艺啊，一旦断了传承，再想捡回来，可就真的难喽。”
程安茉深以为然地点头，“我最近也在修复一架古琴，只是琴身修好了，但是上弦之后，出来的声音却始终差了点儿意思。”
“哦？”计成颇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时候的琴？可有名字？”
“琴身上有刻名，唤作焦桐。”程安茉道，“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汉代琴多以桐木制作，这琴的名字，起的倒是直白。”计成道，“那可想出其他办法了？”
“有，但是需要时间。”程安茉有些无奈地道，“有位师姐送了我几只蚕宝宝，我原本是想将这些蚕宝宝吐出的蚕丝用作织物的修复，但现在看来，怕是要先用在这古琴上了。”
计成困惑地问道，“难道现在的琴弦不用蚕丝制成吗？”
“对啊。”程安茉点头，“现在的古琴一般都使用尼龙钢丝弦，耐用又稳定，而且是工业产品，质量比较稳定。也有用丝弦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所以，你猜测音色不对，是因为琴弦的材料所致。”
“是的。”程安茉点头，“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只祈祷蚕宝宝们争气一点儿，多吐点儿丝，多产些卵。”
*
许是他们这边说话的声音引起了苏轼的主意，他冲着这边招了招手，“小茉，无否，你们在那儿聊什么呢！”
程安茉见状，便走进院子里，笑着开口，“在说焦桐琴的事情。”
“哦？”听到焦桐二字，苏轼的神色也变得郑重了起来，“你想好怎么修复了？”
“是。”程安茉点头，将方才和计成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同时感慨道，“也幸亏当初我父亲拍买的时候，那架古琴的状况非常糟糕，不然的话，一架来自汉代的古琴，可就不是那个价格了。”
“不，你应该庆幸那群鉴定师断代出了错误，若是被鉴定为汉代的琴，那价格别说是翻倍了，翻个三四番都是可能的。”
苏轼本就爱琴，程安茉将那架古琴修复好之后，他就立刻上手试了一下，只是这一试，就察觉出了不对来，音色明亮却余音冗长，让苏轼觉得颇为怪异。
程安茉对音乐只能说是略懂，所以苏轼提出音色不对之后，她也断断续续地想过办法，尝试过更换其他品牌的琴弦，但最终全都被苏轼给否了。
于是，要么自己手搓琴弦，要么想办法找手艺人定制。
程安茉本想选择第二种，但托人询问过后，得知那位斫琴大师的单子已经排到了好几年后。
那程安茉便只能自己手搓了。
几个人聊天的时候，迟霏霏便安静地在一旁练字，也不说话，只是按照苏轼的叮嘱，一遍遍地练习着最基础的笔画。
聊完了古琴的事情，几个人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迟霏霏的身上。
程安茉拿起一张写满了“一”字的宣纸，从最左上方的“一”，到最右下方的“一”，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成长。
如果说最开始的“一”还只是一条拉长的横线，那么最后的“一”，已经开始有顿笔的神韵了。
“她的进步倒是很快。”程安茉大声和一旁的苏轼道。
苏轼笑得有些得意，“好学生碰上好老师，想不进步都难！”
看看苏轼这不仅夸了别人还要夸自己的架势，程安茉不由得失笑，但细想一下，苏轼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对了！”程安茉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苏先生，有一幅字我想请你看一下！”
“哦？是谁的字？”
程安茉飞奔着将之前的那副字拿过来，摊开在另一张石桌上。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苏轼眯起眼睛，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苏先生，我要说的不是这句诗。”程安茉盯着那副字，“我看那位店主写字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些奇异的感觉，但是我一时间又分辨不出来这字到底哪里奇怪。”
苏轼仔细观察着这幅字，良久后，忽然道，“这字，确实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小茉可知，这世上有能够将他人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之人？”苏轼抬起头，“只是有的时候，笔迹好仿，神韵和习惯却难仿。”
第164章
“我知道。”程安茉点头，“这类也是文物造假的一支，除此之外，现代也有人通过伪造签名来进行勒索诈骗等犯罪行为。”
程安茉低头，看着那一幅字，“只是……他写的这一幅字，好像也不需要去模仿什么吧？”
“他可能是以此作为练习。”苏轼提起笔，“还记得你之前给我看过的那份状元答卷吗？”
程安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你是指，类似于馆阁体？”
那是一种因科举制度而逐渐演变出来的字体，字体乌黑光洁，字体等大板正，明朝时期称之为台阁体，而清代则称之为馆阁体。
但是程安茉也记得，对于这种字体，世人的评价是僵硬刻板，毫无生命力，可以说是一种完全的应试字体了。
不过这种字体在科举的时候也并非没有好处，字迹清晰可辨，免去了阅卷人极大的功夫。
就像是现在的考试，如果写的字太烂，阅卷老师认不出来的话，那可是丢分没商量的。
程安茉思考了一会儿，“苏先生的意思是，他还在练习的阶段，所以才会被我看出些端倪来？”
苏轼轻轻颔首，“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会不会……和那个肖老板有关联呢？”程安茉思索着，“如果真的是那个文物造假团伙儿的话……”
那副被偷走的春联还没个着落呢！
也是奇怪，冯管家有监控世界各地的拍卖行，但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总不至于是那个文物造假团伙儿自己收藏了吧？”程安茉摇了摇头，“虽然不是很能确定我们这个猜测的真假，但我觉得，还是告知一下徐警官比较好。”
再怎么说也是一条线索，至于确认的事情，徐警官已经追着那伙儿文物造假团体很久了，所了解的内情也必然比自己多很多。
*
“你确定吗？”
电话里，程安茉的声音有些失真，“我将那副字拿给苏先生看了，如果徐警官还有怀疑的话，那我让苏先生一会儿去看一看！”
“暂时不用，先别打草惊蛇。”
“不会打草惊蛇呀。”程安茉道，“那个人也是书法协会的会员来着，只是苏先生以前和他照面过几次，我去过之后，苏先生既然知道了是法协会的人，去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情吧？”
这……
徐胜审慎地思考了一整个流程后，这才谨慎地道，“那先不着急，让我做一个预案出来。”
“好的，那我们就等你的消息了。”
*
和徐胜这边商量好之后，翌日，迟霏霏的家人就找上了门。
程安茉将人请进来，“请稍等，霏霏很快就过来。”
来人是迟霏霏的继父，他歉意地对程安茉道，“打扰你们了，实在是抱歉，霏霏这个孩子真的是太不懂事了，明知道是她妈妈生孩子的关键时候，竟然一点儿也不关心一下她妈妈，反而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说完，他重重地谈了一口气，“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程安茉听着对方的抱怨，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听见谈允贤着急的声音，“霏霏，小心点儿！别乱跑！”
几人连忙跑进院子里，却只看到着急的谈允贤。
程安茉问道，“霏霏呢？”
“往那边跑了。”谈允贤连忙道，“我看霏霏的脸色很不好。”
程安茉抿了抿唇，心想听了她继父的话之后，脸色能好就怪了。
虽然迟霏霏的继父只是寥寥数语，但程安茉也大致猜出了这个小姑娘在家中是什么氛围了。
在园子里找了一圈儿，却还是没有看到人影，程安茉担忧地道，“可千万别是去做傻事了。”
“她在那里。”冯管家指着一个狭小的假山洞口，道，“整个人都缩在里面。”
“那么小的洞，她是怎么进去的？”程安茉完全想象不出来，“而且这样一来，不会蜷缩得很难受吗？”
“放心吧，只是进去的时候难受了点儿，假山后面的空间还是挺大的。”冯管家道，“但你，怕是钻不进去的。”
“那怎么办？”程安茉思考着，“用无人机？”
“不必，有卤蛋就好。”
冯管家指挥着卤蛋，将变形后的自己送了进去，很快，便传输出了里面小姑娘的模样来。
她眼睛红红的，却愣是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此时她正看着卤蛋在发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
“霏霏姑娘！”卤蛋开心地在自己的眼睛里放烟花，“找到你了！你是在和我捉迷藏吗？”
迟霏霏看着完全和之前不一样的卤蛋，似乎是一瞬间把之前的伤心都给忘记了，她只是好奇地看着卤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卤蛋那不知道何种材质的金属腿，“卤蛋，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好酷啊！”
程安茉：……
果然是小孩子吗？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这个叫做迟霏霏的小姑娘，到底还是要被她的继父带回去的，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情理上，都没有让她留下的理由。
不过，程安茉伸小指，“茉园一直在这里，霏霏，等你长大了，随时可以来玩儿。”
“那什么时候，才能算是长大？”迟霏霏问道。
“至少……也要等你考上大学之后。”程安茉认真地道。
“姐姐也是大学生吗？”
“对呀。”
“那姐姐是上的哪个大学？”
“A大。”
迟霏霏将这个学校的名字仔细念了几遍，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里，然后她伸出手，和程安茉拉钩钩，“那我以后也会考上A大的！”
程安茉没有说A大有多么难考，她只是笑着鼓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加油了。”
将迟霏霏带到她继父的面前，程安茉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也放到了小姑娘的手里，同时叮嘱道，“你还小，一个人跑这么远，还是很危险的，知道了吗？”
“对对对，你听听，这位姐姐都这么说，霏霏，你要懂事一点儿，知不知道？”
听到继父的声音，迟霏霏明显不乐意，她忍不住握紧了程安茉的手，但最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
将小姑娘送走后，冯管家站到了程安茉的身侧，“小茉，你可以再次报警了。”
“什么？”程安茉困惑地扭头，“报什么警？”
眨了眨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难道那不是霏霏的继父？可他是小钱警官送过来的，怎么……”
冯管家张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摄像头，“这是刚才那位继父先生，在大厅里安下的。”
程安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一瞬间，程安茉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念头，她眉头微微皱起，“我……是从一开始就被欺骗了吗？”
冯管家轻轻摇了摇头，他合拢手掌，“这监控是不联网的，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但……他必然还会再来一趟，理由，应该就是那位迟霏霏小姐了。”
“他只要说霏霏闹着要来玩儿，拗不过他，我就会信的……”程安茉喃喃。
“可是，为什么？”
*
“这个问题，或许要我来为你解答了。”电话里，徐胜的声音有些疲惫，“按理说，我这边的进度都是需要保密的，但之前去找你的那个人，也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之一，之前一直都在盯梢。所以，他一去茉园，我就知道了。”
“他在茉园里放监控的目的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徐胜沉声道，“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或许，知道茉园秘密的，不仅仅是特殊人员调查管理局。”徐胜缓缓道。
程安茉有些迟疑，“正常人不应该不信的吗？”
徐胜：……
他有些无奈地道，“小程，你这话说的，我们就不算正常人了吗？”
程安茉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就是一时嘴快。”
“没什么。”徐胜道，“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件好事。”
“何以见得？”
“以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而现在，是你在明，他们在暗。”
“懂了。”程安茉点头，“我这边就是最大的鱼饵。”
徐胜“呃”了一声，“也可以这么说。”
*
将电话挂断后，程安茉往后一趟，摇椅便慢悠悠地晃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冯管家温声道，“琴还要继续换弦吗？”
“要！”程安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查案真的好复杂，还是文物修复适合我！”
“对了，冯管家，你说那一张古琴也可以作为锚点是吗？”程安茉一边往工作室里走，一遍兴致勃勃地道，“真是好奇，这一张古琴会召唤来谁呢？”
琴棋书画，琴为首，本就有修身养性的意味，古代人弹琴更多的是娱己，而一张好琴，从汉代至今，也必然会流经许多人之手，真是期待啊。
隔着恒温箱，程安茉注视着还在缓缓吃着桑叶的蚕宝宝，眸子里满是期待。
第165章
回家的车上，迟霏霏趴在窗户旁边，看着远处倒着后退的风景，有些闷闷不乐。
看了一会儿，迟霏霏忽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思考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想起，这一路，她的那位继父没有来絮叨了。
不过这样也好，迟霏霏将下巴搁在手背上，她本来也不爱听。
*
另一旁，迟霏霏的继父正在和别人交流着。
“放心吧，东西我已经安装好了。”
“做得很好。”对面很快就发过来了信息，“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定时找借口去茉园，将监控带回来。”
“我明白。”迟霏霏的继父犹豫了一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句话，“请问，钱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
“你可以现在就看看你的账户。”
这句话之后，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迟霏霏的继父看了手机一会儿，将它放到一旁，按下了冲水键，又在洗手池内冲洗着自己的双手。
*
等迟霏霏的继父返回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正和迟霏霏聊得很开心。
“原来茉园里面那么漂亮？”那个陌生女人正和迟霏霏聊着天，暂时没有注意到继父这边，“我之前就听说过茉园很漂亮，但是她家民宿实在是太难抢了，几乎每次都是秒空，我就是想捡漏都很难。”
迟霏霏正想说话，抬头去看到继父的身影，她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开心了起来。
察觉到迟霏霏的神色变化，那个陌生的女人抬起头，看到迟霏霏继父后，她歉意地起身，“不好意思啊，占了您的座位。”
因为火车内的走道空间也比较狭窄，那个陌生女人从迟霏霏继父身边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对方一下。
没多久，火车内便响起了广播，提醒有人在卫生间里丢失手机，请丢失者尽快找乘务员领取。
迟霏霏的继父摸了摸自己的外衣口袋，脸色顿时一变，“我记得离开卫生间的时候，好像没落下啊？难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
“徐哥，该吃饭了！”小秦警官提着外卖，敲了敲打开的大门。
徐胜转头，“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
“什么一会儿吃，你说的一会儿怕是会过去一整天！”小秦干脆直接帮着徐胜拆开了外卖盖子，“你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还是赶紧趁着机会休息一会儿吧，不然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
徐胜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有了新的线索，正是应该一鼓作气的时候。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距离那位肖老板已经越来越近了。”
“未山镇那边提供的线索，我们这边是不是要派人过去盯着？”
“暂时不用，有小钱帮忙盯着。而且我还有另外的线人。”
“之前抓了个传信儿的。”小秦敲了敲桌子，“顺着你说的，我们也确实锁定了几个比较有嫌疑的账号，要不要采取行动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虽然九连环已经落网，但是网文作者嘛，在哪儿写不是写，再加上那伙儿文物盗掘及造假集团暂时还不知道九连环已经落网，徐胜他们准备以九连环为饵，慢慢地等待着后续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也很快就来了。
*
迟霏霏的继父带着她前来拜访的时候，已经是暑假的后半段了。
程安茉正在调整着那张名为焦桐的古琴。
古琴的琴弦是以极细的蚕丝拧紧制成的，不同的音部所使用的琴弦也是粗细不一，需要几百甚至上千根极细的蚕丝拧在一起。
用丝弦所弹出的声音，是古琴最原始也最有韵味的乐声，但丝弦的状态也对古琴的琴声产生影响。
比如，如果天气过于潮湿，丝弦受到影响，状态就会变差。
而且丝弦的振动能量弱，当然，这是相对于钢丝尼龙弦而言，所以对于琴身部分的材质要求也会变高，所以，在很早的时候，我们的仙人便发现了桐木与丝弦的适配度极佳，其轻、松、脆、滑的特征，可以让丝弦的出音更加柔和而有韵味儿。
对于苏轼而言，他弹习惯了丝弦琴，对于现代社会的钢丝尼龙弦所弹出来的琴声，他只觉得相当刺耳，尤其钢丝弦与桐木相性不佳，所出琴音就更加糟糕了。
即便是普遍采用钢丝弦的现代，也有桐配丝、杉配钢，一清一浊，阴阳调和的习惯。
*
然而，程安茉还没调整完呢，就被苏轼将调弦的活儿给接了过去，虽然苏轼什么都没说，但是程安茉总觉得自己从对方那无声的动作里看出了几分嫌弃。
好吧，自己在音乐上的造诣也确实是不如苏轼的。
将音调好，苏轼手指轻轻抹过琴弦，听着古琴所发出的悠扬琴音，他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才算是对了。”
程安茉却不由得再次和苏轼确认，“你确定？”
苏轼瞪了程安茉一眼，“莫非你还信不过我的耳力？！”
“那倒不是。”程安茉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是怕你第二天起来后，又摇着头说，不对不对，还得再调！”
苏轼：……
“你倒是够记仇的！”
程安茉弯起眼睛，“苏先生，既然琴修好了，那我们这些人，能有幸听你弹奏一曲了吗？”
古琴大都用来娱己，但如今，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古琴演奏，也逐渐走进了不少人的视线里，虽然仍旧小众，但至少……已经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去欣赏了。
或许就像是许多人所说说的那样，到了年纪后，仿佛是忽然间觉醒了血脉一样，要么开始喜欢种各种花花草草，要么开始收集塑料袋，要么开始接触戏曲，要么开始听民乐……
也或许……是因为很多东西，小的时候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韵味，而随着年龄的长大，阅历的增加，再次遇见小时候无法理解的东西之后，才恍然间发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
*
对于程安茉的提议，苏轼并未拒绝，他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今日，便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罢！”
《高山流水》算是古琴曲中十分出名的一首，说是无人不知或许有些夸张，但看到这四个字，大部分国人就会想到这背后的典故，高山流水觅知音，这是一首描绘山川河流的古琴曲，同样是描绘友情的一首古琴曲。
苏轼将那张焦桐琴放置在琴桌上，微微闭了闭眼睛后，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悠扬的琴音流淌在人的耳边。
程安茉摒弃了脑海中的杂念，放人自己的思绪随着琴音起伏，在这一首曲子的时间里，她觉得自己仿佛随着苏轼去了耸立的高山，站在岸上看着下方不停奔流而过的河水、
世间旷达，有知心的友人相伴，便觉得这一生，是如此的值得。
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丝弦短时间内还不能停止震动，程安茉觉得那声音，像是绕在身侧，又像是盘旋在自己的脑海里。
最终，是鼓掌声唤回了程安茉的神智。
她转过头，“冯先生？”
冯梦龙呵呵一笑，“我写完今日的稿子后，便听见有琴声远远传来，循着声音七拐八绕的，总算是找到了这里。好啊，小茉苏公，你们在这儿饮茶抚琴，竟然不通知我？”
程安茉轻轻咳嗽一声，“那不是你上午都在努力工作，我们不好打扰你吗？”
冯梦龙哼了一声，“无妨，再过段时间便能完结，任务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说完，冯梦龙好奇地上前，苏轼起身，为他让开位置。
“小茉，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张古琴，也是用作召唤的锚点，是吗？”
“是。”程安茉点头，“冯先生，苏先生，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就开始？”
“若是你愿意的话。”冯梦龙显然对于程安茉召唤他人的流程十分感兴趣，怕不是又有了些什么新点子了？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程安茉眨了眨眼睛，“客人远道而来，总要做些准备，我去厨房拿个西瓜来。”
“茶已经失了风味，我来重新泡一壶。”
“如此，我便去准备些零食！”
待几人再次重聚的时候，冯管家看着摆放在石桌上的一堆好吃的，也觉得有意思。
那张古琴被摆放在树荫下，阳光在琴身上洒下了斑驳的影子。
冯管家的眸子里瞬间划过无数的银白色数据流，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逐渐在众人的面前浮现。
先是一道幻影，紧接着那道幻影逐渐凝实，能够看出那人身形颇高，乌发如云，整个人看上去看上去挺年轻。
所以，是早逝之人？
程安茉的脑海中划过了数个人名，却都不敢确定。
“来了！”旁边，苏轼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加激动，“不知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还来不及看清楚一切，便被问了姓名，来人下意识地道，“在下嵇康。”
“卧槽！！！”
“竟是嵇中散！”
第166章
嵇康此人，被后世称之为竹林七贤之首，不过程安茉最初接触到这个人，是从他的死亡开始的。
因为不愿意为司马氏政权服务，最终被其残忍杀害。
据《世说新语·雅量》中所记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
为此，程安茉甚至有特意去搜《广陵散》的古琴曲来听，只不过如今大家所听到的《广陵散》，不一定是当年嵇康所弹奏的那一曲。
如今常见的那一首《广陵散》最早见于明代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曾经在清代绝响，建国后经我国著名古琴学家整理、打谱，使得这一首《广陵散》再现世间。
所以，在确定来人是嵇康嵇叔夜后，程安茉惊喜之余，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便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广陵散》古琴曲，是如何弹奏的呢？
甚至后世人还附会了一个神鬼小故事在嵇康的身上，说是嵇康夜宿月华亭的时候，兴起而奏，引来了一位热爱听琴曲的鬼客，二人一同谈论音律，最后更是索琴而弹，离开时，特意赠《广陵散》给嵇康，并且嘱托嵇康不要传授给他人。
或许这便是大家的可爱与浪漫之处，对于那些真正为民做事的人，人们总爱将其神话供奉起来，是被广大百姓推上神位的，而对于那些品行高洁之人，也总是会杜撰些神鬼传说出来，再次用对鬼神的态度去佐证他们的品格。
嵇康本人淡泊名利，个性刚直耿介，不过在日产生活中，对自己的朋友们保持着平易温和的态度，他的耿直与刚烈，大约是全都用在了强权身上。
*
程安茉正激动的时候，苏轼已然开始自报家门了。
将自己与冯梦龙一一介绍完毕后，他又拍了拍程安茉的肩膀，笑着道，“这位姑娘，名叫程安茉，是此处茉园的主人。距嵇中散所在的时代，大约有一千八百年左右。”
程安茉抬起手，行了一个古礼，眸子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嵇康的身上。
嵇康离世时，仅有三十九岁，放在现代，也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
提起魏晋南北朝，时人总是会想起“魏晋风.流”这四个字。而嵇康的容貌，便是在那个时代，也堪称佼佼。
看着嵇康，程安茉的脑海里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各种历史记载中对嵇康容貌的描写。
比如《世说新语容止篇》中记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魏尺暂无具体标准，推测应该在汉尺与晋尺之间，所以换算过来就是身高在一米八一到一米九一之间。
程安茉抬起头，她自己的身高也就是一米六八，而嵇康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需要抬头去看，所以略微估计一下，感觉肯定超过一米八了。
又有房玄龄等人编纂的《晋书·嵇康传》言，“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
瞧瞧，砍柴的樵夫遇见了采药游玩的嵇康，都以为自己是遇见了神仙呢！
程安茉暗自估计着，若是将此时的嵇康往未山镇长街上一摆，肯定会引来无数人的围观，飘飘若仙的美人哎！谁会不喜欢！
正畅想着的时候，忽然，冯管家的声音在程安茉的旁边响起，“小茉，有客人来了。”
程安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是谁？”
“迟霏霏，还有她的继父。”
听到迟霏霏这个名字，程安茉的神色顿时也变得严肃了一些，她不由得嘟囔道，“怎么徐警官那边还没解决？”
不过，抱怨归抱怨，程安茉知道徐警官他们在背后付出的努力，现在的隐忍与谋划，为的也只是能够在将来合适的时候一网打尽罢了。
程安茉虽然很想听嵇康和苏轼冯梦龙之间的交流，但迟霏霏那边的事情也很重要，所以只能歉意得让三人去往三进院中的书房。
苏轼和冯梦龙知道此事，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而嵇康刚来此地，也是客随主便。
因为对方来的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寸了，以至于程安茉再次看到迟霏霏继父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难免带出了几分。
知道对方这次过来就是趁机取走摄像头的，程安茉特意带着迟霏霏去玩儿，而冯管家也在程安茉迟霏霏走后，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果然，在众人以合理的理由离开后，迟霏霏的继父立刻摸到了放置摄像头的位置，将其取走。一整个过程，迟霏霏的继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
程安茉倒是挺像带迟霏霏去见苏轼的，这半个学期以来，迟霏霏和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没断，根据迟霏霏的说法，知道她和程安茉还有苏轼几人交好后，她的继父甚至还夸过她。
听着迟霏霏讲起这些，程安茉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次准备留几天？”程安茉问道，“怎么不一放暑假就过来？还能在这儿多玩儿一段时间。”
迟霏霏也有些不满地开口，“我也想一放假就来找姐姐和苏先生玩儿，但是我妈妈和叔叔不让我来。说什么我一个人出门，他们会担心，如果不是怕麻烦警察叔叔，我早就自己跑过来了！”
非要卡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过来吗？
程安茉也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样？总不至于是为了尽快回去吧？
*
某处警局内，许多便衣警察正在听着徐胜的工作安排。
“这一次，根据我们所掌握的信息来看，对方极有可能会亲自前往交易。”徐胜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战友，“这是这是我们距离黑蝉最近的一次，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他们掌握了那个文物造假集团的传信方式，知道了他们将要转移的一样货物，更确认了其中一名进行交易的人员，可以说这是他们准备最充分的一次了。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疑问。
小秦警官趁着自己和徐胜独处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徐哥，那个摄像头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会让那个文物造假团伙儿这么重视？”
徐胜看了小秦一眼，呼噜几口把泡面给吞进了肚子里，这才道，“还没到你能知道的时候。”
*
就在徐胜和他的战友们准备着的时候，程安茉顺着琴声一路寻过去，转过一个拐角后，湖畔的小亭中，嵇康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长长的黑发散在身后，看起来有些湿，似乎是刚洗完头，等等着它自然阴干。
悠扬的琴音便是从此而来。
走近后，程安茉才发现，驻足欣赏的人可不止自己一个。
那一个个长枪短炮的，全都对准了正在弹琴自娱的嵇康。
就是程安茉自己，都忍不住拿起手机，“咔嚓”一声，留下了一张照片。
嵇康似乎只是随性而弹，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章法，但对于大部分不懂音乐的人而言，这也没什么所谓，反正人好看也就是了。
于是，当天茉园附近的短视频平台上，就满是嵇康弹琴的短视频。
至于下面的评论，不说也罢，总不外乎是各种啊啊啊啊以及不能写出来的虎狼之词。
程安茉最开始的时候还担心有人去打扰，后来却发现，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志一同地和嵇康保持了距离。
直到嵇康晒干了头发，抱起焦桐琴，走进了茉园住宅区后，才有民宿的客人窃窃私语，“原来他是住在茉园里的吗？”
“也不知道这个古风帅哥和茉园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亲戚吧？”
“话说回来，这茉园的主人，亲戚还真多哈？”
亲戚多不多的，程安茉不知道，她趴在书房外，有些心忧地看着正伏案阅读的嵇康。
几乎每个被召唤而来的人都会做的一件事，读史书。
只是与其他人相比，程安茉却更加担心嵇康了。
“为何要担心？”苏轼抬手为程安茉倒了一杯茶。
“你说，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儿子的下落，会怎么想呢？”程安茉问道。
嵇康有一子一女，女儿在历史中没有多少记载，但他的儿子嵇绍却在历史中颇有名气。
晋朝最有名的皇帝，或许是晋惠帝，说晋惠帝许多人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若是提及“何不食肉糜”这一句话，大概是耳熟能详。
这句话便是出自晋惠帝之口，而晋惠帝是一个生理意义上的智障人士。
嵇□□前不肯为司马氏政权服务，不愿出仕，最终惨死刑场。
他的儿子嵇绍却在二十八岁的那年，由嵇康的好友山涛举荐，担任了晋朝的秘书丞，最后更是为了保护晋惠帝而死。
对于嵇绍出仕，后世之人对此多有褒贬，那……程安茉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思考着，嵇康又会如何看呢？
第167章
晋惠帝显然是一个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人人都知道他痴愚，所以有用的时候将其推上皇位，无用的时候便一杯毒酒鸩杀。
八王之乱中，这样一位痴傻的皇帝又被诸王抢夺挟持，形同傀儡，受尽凌.辱。
仔细算来，当时对这位皇帝好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嵇绍显然是其中最好的那一位。
当时天子流亡在外，嵇绍奉命去往晋惠帝所在的地方，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晋惠帝周围的官员以及侍卫宫女等纷纷溃逃，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痴傻的皇帝呢？只有嵇绍留在晋惠帝的身边，挺身而战。
只是晋惠帝虽然痴傻，却还是能够分辨对他好的人的。
在嵇绍被司马颖的军士按在马车前的时候，晋惠帝向兵士求情，“这是忠臣，不要杀他！”
军士只听从司马颖的命令，只不伤害晋惠帝一个人，手起刀落间，嵇绍的鲜血溅到了晋惠帝的衣服上。
等到战事平息，侍从们要为晋惠帝更换衣服，却被他按住，说，“此嵇侍中血，勿去。”
危难当前，嵇绍仍旧能够保持风骨，不肯低头，终被杀害。
但国人或许对一个由嵇绍而衍生出的成语更加感兴趣，鹤立鸡群。
东晋戴逵所著的《竹林七贤论》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嵇绍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
这便是鹤立鸡群的出处。
但，《世说新语》中又有记载，“或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嵇康！”
嵇绍本人已经鹤立鸡群了，可对于见过嵇康的人而言，嵇绍的风貌却仍旧比不上他的父亲！
不免让那时还不曾见过嵇康的人，对其产生无限遐思。
但对于茉园众人而言，他们见到了嵇康，也不免会从嵇康的身上，去猜测他的儿子的相貌。
*
“小茉对于嵇延祖的选择，是如何看的呢？”苏轼没有回答程安茉的担心，而是反问道。
程安茉捧着绿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她缓缓道，“我觉得，他本人就是当年魏晋南北朝时期，魏晋风.流的显化之一。就我所读过的和嵇绍有关的历史记载来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不畏强权，为官期间耿直上鉴，也不因晋惠帝的痴愚而轻视嘲讽，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在其位谋其政的人。”
“但是……”
“但司马氏杀了他的父亲。”苏轼淡淡地接上了程安茉的话茬，“后世人也多以此对其贬损。”
“我想，嵇延祖他应该是不在乎这些的。”程安茉抬起头，看着远处弯弯的月亮，“不然的话，他又何必出仕呢？”
苏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可看过嵇叔夜所著的《家诫》？”
“看过。”程安茉托起下巴，“看了之后，让我对嵇康的为人更加好奇了。”
“在看《家诫》之前，我认为的嵇康，孤傲正直，但是看过《家诫》之后，却又觉得嵇康好像和全天下的父亲没什么区别。”
“一条一条，都是些细碎繁琐的教导，比如说上司或者长官的家里不要经常去，也不要留宿；官长送别人出来的时候，不要跟在后面，不然将来官长惩罚坏人时，会怀疑你有高密的风险。”
“所以，我觉得嵇康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以他的性格，他只是不愿意理会而已。”
“可这些，其实是一个人在社会中生活所需要的技能，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掌握好的。换句话说，他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像他，因为那条路并不好走。”
而最终嵇康的下场，也验证了这一点。
“啊对了！”程安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苏先生也写过类似的诗文，‘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即便是现代，也有很多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事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正是因为身处其中，知道这个行业有多苦，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走另一条稍微松快一些的道路。
虽然有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但同样也有苏轼嵇康这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安然幸福地度过一生的家长。
想到这里，程安茉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只是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联系了。
夏日的白天总是十分漫长，冬天的时候，六七点都要彻底黑了，但现在天还在亮着。
程安茉轻轻吐出一口气，“苏先生，我先离开一会儿。”
“嗯。”苏轼轻轻点头，看着程安茉的背影，他似乎已经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了。
*
工作室内，程安茉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按在了拨打按钮上。
视频通话没一会儿就被对面接了起来。
“小茉？”突然之间接到自己女儿的视频通话，程家荣有些惊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般而言，程安茉并不太会主动打视频电话过来。
从背景来看，她显然还在茉园，周围有些乱糟糟的，应该是她的工作室。
“没有发生什么事。”程安茉抿了抿唇，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和自己的父亲说什么才好，或许是因为自己长时间的芥蒂，已经失去了和自己父亲对话的能力？
“没什么事也挺好的，安安稳稳的，就很好。”程家荣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努力地找着话题。
“你之前送来的那张古琴，我已经修复好了。”程安茉主动提起了自己近期的情况，“爸爸，你这次可是在拍卖场上捡了一个大漏。”
“哦？”
“拍卖行的鉴定人员断代断错了，实际上那张古琴应该是汉代的。”程安茉缓缓道，“我之前找师姐讨来的蚕宝宝们，原本是为了用吐出来的丝来修补织物的，现在全都用来做那张古琴的琴弦了。”
程家荣立刻道，“缺蚕丝用？我想想，我记得我有一个合作伙伴似乎也做生丝的生意，你还需要多少蚕丝，我去问问。”
程安茉摇了摇头，“谢谢爸爸，但是不用了，现在市面上的这些蚕宝宝吐出来的丝都比较粗，你买回来了我也用不上。”
程家荣叹了一口气，继续叮嘱着，“那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这里也不缺什么。”程安茉思考了一会儿，“那回头我学一下，弹古琴给你听，怎么样？”
“那当然好！”
又东拉西扯地和自己的父亲聊了一会儿后，程安茉才挂断视频通话。
*
没多久，程家荣的微信里就多了一个程安茉发过去的视频。
视频拍摄于茉园的园林区里，周围草木繁盛，程安茉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过，琴音平和悠扬。
程家荣其实对古琴曲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自己的女儿给自己弹的，就算是听不懂他也认认真真地听了下去。
只是，在视频的最后，闪过了嵇康的面容。
程家荣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他仔细斟酌着打字，“小茉，古琴弹得非常好听，要不要爸爸给你报个古琴的学习班？”
对面，程安茉往左看，看到了苏轼，往右看，看到了嵇康，于是啪.啪.啪地开始打字，“不用，我身边有两位最好的老师！”
程家荣装作不经意地道，“古琴弹得很好听，就是最后怎么多了一个人入境？”
程安茉拍完后，就直接把视频发了过去，还没有检查呢，此时听自己父亲这样说，这才好奇地点开视频。
看到最后嵇康那张脸出现镜头中央的时候，程安茉不得不承认，是真的美！那无意之中的视觉冲击力，简直让人心颤。
“他就是我的老师之一！”程安茉回复道，“是不是特别好看？”
没一会儿，她父亲的回复就发了过来，“哦？这个人怎么以前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吧？”
“当然不是！”
“那就好。”程家荣仔细叮嘱着，“说起来，小茉，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子？”
程安茉：？？？？？？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程家荣的回复，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从古琴曲拐弯儿到自己的恋爱情况上了？
明明以前自己父亲也没有很希望自己谈恋爱的来着，觉得那会影响到自己的学习。
难道每个父母等到了特定的时间就会触发同样的话语吗？
“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程安茉认真回复着。
一来是程安茉对于谈恋爱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她的身边有那么多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对爱情的需求并不高。
其次，就茉园现在的情况，若是真的和谁谈了恋爱，那茉园的真实情况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综合下来，程安茉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必要谈恋爱。
“爸爸，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的恋爱来？”程安茉最后决定直接开门见山。
下一瞬，程家荣的回复让程安茉险些呛到。
“我还以为视频最后出现的那个男人，是你喜欢的人。”
“毕竟他确实长得还算不错。”
程安茉：…………………………
卧槽！爸爸你怎么会这么想！
一股子担心自己女儿被小白脸骗走的老父亲的感觉！
程安茉立刻疯狂打字，“老师！老师！他只是我学古琴的老师！我对嵇老师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爸爸你误会了！真的！”
打完字后，程安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嵇康，原来嵇康的容貌在爸爸的眼里竟然也只能说得上是还算不错吗？
第168章
结束和程安茉的聊天后，程家荣叫住了自己的助理，“王特助，我记得，你有一个女儿，是吗？”
王特助在程家荣的公司已经工作很多年了，所以对程家的家庭情况十分清楚，此时听程家荣突然间提起了自己的女儿，她倒是也没有多想，而是应道，“是的，今年大二。程总怎么忽然提起她了？”
程家荣思考了一会儿，“那……你有没有担心过她的恋爱问题？”
王特助下意识地道，“确实有些担心，主要是担心她年纪小，被人骗。”
“对，就是这样。”程家荣忍不住道，“尤其是那个男人还长得特别好看的时候。”
王特助愣了一下，“程总，您的意思是，您的女儿最近谈恋爱了？”
“小茉说没有。”程家荣缓缓道，“但是……我总是有些担心。”
王特助顿时觉得有些纳闷，那个男的到底是长得有多好看？能让程总担心成这样？虽然不是说所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会花心，这个主要看家教和人品。
但是长得好看的人，从小到大就不会缺人追倒是真的，换男友或者换女友快倒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程总的担心似乎又很有道理了。
想到这里，王特助认真整理了一下程总最近的行程，硬是在他忙碌的形成里给挤出来了一天，“如果程总需要电话，可以亲自去看看。”
程家荣立刻顺着坡就下来了，“那就订机票吧。”
上次原本想去的，但是半路遇到了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程家荣不得不放弃。
*
得知程家荣要来未山镇散心，程安茉询问过茉园里其他人的意见后，认真地给自己父亲发出了邀请。
“既然来了未山镇，就不要住在外面了，不如直接在茉园里住吧？这里很宽敞，也还有很多房间。”
上飞机前，程家荣看着自家女儿的回信，神色有些复杂，他是知道程安茉心结的，只是……
直到机场广播开始提醒旅客及时登机，他才迅速地回了一个“好。”
轰鸣声中，飞机穿过云霄，想着密川市飞去。
*
“你的心不静。”嵇康按住了琴弦，低头注视着程安茉，“为何？”
程安茉将手从古琴上收回，她今天的情绪是有些……
“发生了何事？”
面对嵇康的追问，程安茉轻轻提出一口气，“我父亲就要来茉园了，我有一些……紧张。”
“紧张？”
嵇康在程安茉的面前坐下，“为何紧张？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因为一些事情，我和他有些疏远了。”嵇康是刚刚来到茉园，对于程安茉和她家人的事情并不清楚，“只不过，最近事情出现了转机，但我还是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相处才好。”
若说爱不爱，程安茉相信自己的父亲也确实是爱自己的，只是他也同样爱乔阿姨，爱那一个人。
那时候的程安茉其实也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准备来未山镇散心，原本是定的酒店，但是我还是让他来茉园住了。”程安茉低声道，她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弹着，断断续续的琴音就像是此时她的心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我连话都没法和他聊下去要怎么办呢？”
嵇康神色平和，“那便不聊。”
程安茉抬起头，有些茫然，“啊？”
*
程家荣打开车门，抬起头看着那写了“茉园”两个字的匾额。
周围有不少人在拍照，茉园民宿一屋难求，在网上的知名度很高，几乎每一位住过的人都对其评价很高，所以很多抢不到的人会特意过来打卡拍照。
程家荣尝试着让王特助抢过几次，结果就是没抢到。
他知道茉园的来历，所以来未山镇的时候，程家荣就订了别处的酒店，却没想到，小茉会主动让自己住进来。
就在程家荣纠结着是不是要联系小茉的时候，茉园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相貌儒雅，鬓发染了些许寒霜，举止得体。
“程先生，小茉已经等了您很久了，请进。”
程家荣知道这个人，是茉园的管家，同时也曾经是程家荣的合作对象。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来做茉园的管家，实在是让程家荣想了很多种可能，也让他的心里有了很多黑暗的想法，即便是到现在，程家荣对于冯管家仍旧十分警惕。
走进茉园后，程家荣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静谧。
茉园的住宅区域一共四进，二进院和三进院是茉园中人平时聚会或者招待朋友的地方，刚穿过长廊，便听到悠扬的琴音从前处传来。
程家荣对音乐并不如何精通，此时听见了，便问道，“是小茉在弹琴？”
冯管家微微一笑，“不，是嵇先生的琴声。”
“嵇先生？”程家荣忽然停下脚步，“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冯管家轻轻颔首，“是的。”
程家荣顿时觉得那琴声一点儿也不悠扬了。
“小茉呢？”
“她正在前面，穿过那道门就是了。”冯管家在前方引路。
打开门后，程家荣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个轻袍缓带的人影，而他的女儿，正坐在一旁，托着下巴认真聆听。
还在此处听音乐的也不仅仅是程安茉，苏轼和冯梦龙也在，段珍今天不忙，听说程安茉的父亲要过来，特意回来帮忙一起准备的。
至于其他人，大部分都在外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因为冯管家的动静很小，所以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到来。
一曲毕，程安茉立刻“啪.啪.啪”鼓掌，“嵇先生弹得真好听！”
苏轼看了程安茉一眼，忽然促狭地道，“哦？那小茉便来说说，叔夜这一曲弹的是何心境吧？”
程安茉：……
她“呃”了好几声，就在苏轼以为她说不出来的时候，程安茉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高山和流水。”
苏轼哈哈笑了起来，“倒是说对了一半儿。”
“一半儿？”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真的不是《高山流水》吗？”
“叔夜弹的明明是《醉渔唱晚》，所以我才说你对了一半儿，那一半儿还是和水有关的。”苏轼笑呵呵地道。
程安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好吧，看来还是我学得不够好。”
“学不好也无妨。”苏轼不甚在意地道，“你本就志不在此，学来自娱自乐便好。”
这时，一旁的冯梦龙忽然疑惑地开口，“这位是……”
众人齐齐看过去，倒是让程家荣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好在，茉园众人都知道小茉的父亲会来茉园小住，再看一旁程安茉的神色，便将这个男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众人起身，一一和程家荣握手。
倒是嵇康，仍旧行的是古礼，毕竟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对现代的许多习惯还不是很能适应。
只是，等众人一一介绍完，各自离开后，程家荣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女儿，无比疑惑地问道，“他们这是在……玩儿那红叫做考……考什么的？”
“cosplay？”
“对，就是他们在cosplay吗？”
“不是。”程安茉一边给自己的父亲倒茶，一边道，“他们没有在扮演谁，他们就是历史中的苏轼，冯梦龙，还有嵇康。”
程家荣忽然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程安茉的额头，“这也没有发烧啊？”
程安茉有些无奈，“爸，我是真的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还是你今天喝酒了？”
见程家荣怎么都不相信，程安茉有些无奈，但她也能理解，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的。
“其实国家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了，所以特意成立了特殊人员调查管理局。”程安茉道，“我现在算是调查局的编外人员。这次也是和局里申请过，向你透露这些情况。”
程家荣，他愈发觉得自己女儿好像是陷入幻觉了。
难道说……
程家荣试探性地开口，“小茉，你最近，是不是被什么人伤害过？”
程安茉：？？？？
她看着自己父亲怎么都不肯相信的模样，忽然有些泄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嘛！”
听着自己女儿难得的撒娇，程家荣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装作信了。”
程安茉：……
“你不信就算了。”程安茉直起身，认真地对自己的父亲道，“你之前提过，曾经有人刻意接触你，为的就是打听茉园的情况，原因也在这里了。”
程家荣当然不曾忘记这些事情，只是这事实的真相实在是有些冲击他固有的三观，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
父女俩正相顾无言的时候，冯管家忽然上前，“小茉，有人来访。”
程安茉有些疑惑，“是谁啊？”
*
茉园外，一位老先生率先下车，然后从车里扶出来了另一位更加苍老的先生。
“爸，这就是茉园了。”那位年轻一些的老先生道，“您想找的那个人，就住在茉园里。”
第169章
“茉园。”
老人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风景倒是不错。”
“爸，你可小心点儿。”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老人有些无奈地道，“本来医生就说你最近这段时间需要静养，结果这舟车劳顿的……”
“不劳顿。”老人摆摆手，“我全程坐车，没下过地。”
老人的儿子：……
“你确定那位年轻人就是住在这里？”
“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说是这茉园主人的亲戚。”
老人点了点头，“贸然登门有些失礼，你先去送上拜……”
话音未落，茉园的大门已经打开，冯管家笑着道，“可是吕默吕先生？”
*
吕默？
听到这个名字，程安茉有些茫然，还是苏轼帮忙介绍的。
“是如今国内的古琴演奏大师，同时也是国家音乐学院的教授。”苏轼笑着解释，“你平时不关注民乐，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是正常。”
不过，让苏轼也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会亲自找过来，要知道，如今的吕默教授可是已经八十高龄了，虽然身子骨看着还算是健朗，但是岁数大了，最怕的就是意外。
所以最近几年，吕默教授的各项活动也逐渐少了起来。
而他这次特意赶过来，只是因为看了网上的一段嵇康弹奏古琴的视频。
“这位小伙子古琴弹得极好。”吕默教授心中有事，所以便直接开门尖山了，“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呢？”
程安茉和苏轼对视了一眼后，起身道，“我先去问一下嵇先生，还请吕教授稍等。”
*
程安茉找到嵇康的时候，他正在看书，除了手上拿着的那本之外，旁边还堆了不少书籍，程安茉略微一扫，便发现那基本上都是和音乐相关的书籍，尤其以古琴相关的最多。
“嵇先生。”程安茉轻生开口，见嵇康注意到了自己，她便将吕默教授的事情仔细说了，“所以，您要去看看吗？”
嵇康微微颔首，“自然。”
他站起身，抱起旁边的焦桐琴，“我亦有疑惑。”
程安茉跟在嵇康的身后，两人一同回到了正厅。
一见到嵇康，吕默先生的儿子便不由得感慨，之前看视频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年轻人相貌实在是太出众了，如今亲眼得见，甚至比视频里看起来还要更优越一些。
程安茉不太懂音乐，她和音乐的唯一接触，就是曾经修复过一张古代的乐谱。
和现代所普遍使用的五线谱不同，我国古代记录乐谱使用的是另外一种方法，而记谱的方式也是不断演化的，比如唐宋时期的半字谱，减字谱；到明清时期则是形成了工尺谱。
只是那乐谱虽然是由程安茉修复的，但是曲谱的内容她却看不懂。
但这也正常，程安茉只负责修复，上面的内容自然有专业人士去研究。
所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后，程安茉便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文盲一样。
只是这次陪着她一起听不懂的，变成了他的父亲。
察觉到自家女儿的目光，程家荣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听懂了吗？”
程安茉乖乖摇头。
就在程安茉提议离开的时候，便听一道空灵的琴音响起。
或许是因为嵇康和吕默教授二人之间的交流有些不畅，所以最后二人便决定，以琴会友。
断断续续的琴音在这静谧的院子中响起，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者，一位乌发随意束在身后，轻袍缓带的英俊年轻人。
琴声便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工具。
*
程家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吕默教授的儿子搭上了话，“吕兄，令尊这是在和嵇先生，用琴声交流？”
吕铮点头，“是的，我父亲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兴奋了。”
兴奋？
程安茉仔细观察着那位吕默教授的神色，明明看着就非常淡定嘛！
“哦？”程家荣笑着问道，“那令尊和嵇先生用琴声交流了什么？吕兄可能为我和小茉解惑？”
程安茉立刻竖起了耳朵来。
但吕铮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听不懂。”
听不懂？
程安茉觉得，对方是不是太谦虚？
毕竟他家可以说是音乐世家了，就程安茉刚刚查询到的，吕铮的母亲可是原本国家民族乐团的琵琶首席。
而且吕铮的女儿似乎也有竞争如今国家民族乐团首席的实力。
“我在音乐上没有多少天赋。”吕铮虽然在笑，但是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或许在外人看来，我弹得还算是不错，但是内行人一听就明白，我和我的父母，完全是云泥之别。”
说完，吕铮又低声道，“甚至连我的孩子都比不上。”
程安茉对此倒是挺能理解的，毕竟出身音乐世家，别人当然会利索当然地认为，吕铮将来也很大概率会走他父母的道路。
吕铮古琴弹得好坏，程安茉或许不清楚，但若是类比到书法上的话，程安茉就立刻感同身受了。
不知多少人在学书法前觉得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也不过尔尔，但认真学下去之后，才能明白，为何兰亭集序会被称之为天下第一行书，还只是个摹本。
那种连天才的后背都看不到的绝望感，程安茉也很明白。
更别提如今她身边就有苏轼嵇康这般的书法大家。
不过，程安茉也和如今的吕铮一样，接受了自己在书法上的平庸。
因为世间的大多数人，就是那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
“你比我幸运。”听了程安茉的安慰后，吕铮叹息着道，“我人到知天命的年纪，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程安茉立刻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那边的琴音也逐渐停了下来。
吕默看上去很高兴，或许是因为年近归期，终于寻到了一位佳友。
两人并未多言，彼此间却像是认识了许久。
片刻后，吕默道，“你方才说的那些琴谱，我都不曾听说过，若是能够编纂起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嵇康道，“我还在学五线谱。”
“还在学？”吕默直接愣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刚才和嵇康之间的交流，足以看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并非对音乐一窍不通，可既然学了音乐，又怎么会不学五线谱？
“那你平日又是如何记谱呢？”
面对吕默的疑问，嵇康想了想，“用字记。”
这让程安茉立刻想起了我国现存最早的琴谱，由南朝梁代丘明所记录下来的文字谱《碣石调幽兰》。
但再往前的琴谱如何记录，却是一个十分有争议性的问题，除非再有出土文物出现，那样才有可能带给相关研究学者们更多的信息。
不，也不一定。
程安茉看向一旁的嵇康，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古代音乐家嘛！
就是他们的身份压根没法向公众公开，即使程安茉和茉园的人，包括特殊人员调查管理局的成员都相信，但除此之外，怕是很难取信于人了。
想到这里，程安茉不免有些泄气。
“那你方才弹奏的那一曲，要如何记呢？”吕默教授心生好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用五线谱或者简谱记录，反而使用文字记谱的。
简直就像是从古代来的人，甚至这位小伙子的名字都和嵇康一样！
嵇康没有多言，而是拿起一旁的毛笔和墨水，刷刷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嵇康写的仍旧是繁体字，但在场的人对繁体字都很熟悉，辨认起来也容易。
在文字之外，程安茉又见嵇康画了许多弯弯曲曲的东西，她有些好奇，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难道也是用来记录曲谱的吗？
“这是声曲折谱。”一旁观看的吕默教授肯定地道，“用固定的线条，在不同的位置来记录音位。”
“道教中有《玉音法事》这类道书，是道教中的歌曲，也可以看成是以声音曲折方式所记录流传的。”
吕默看着嵇康那熟练的动作，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吕默教授并非看不懂这些，只是这种记录曲谱的方式，除了专业的研究人员，也鲜少会有人去接触了。
因为对于现代音乐人而言，五线谱已足够普及。
“好了。”嵇康将毛笔放到一旁，等待着字迹干透。
吕默教授询问过后，将他写好的曲谱收起，“嵇先生，我还有一事相询。”
“请讲。”
吕默教授道，“我有意开办一个公益性的直播课程，教授古琴，最近倒是联系了不少愿意出面的老友，不知道嵇小友是否愿意来凑个热闹？”
教授别人弹古琴？
嵇康没有太多的迟疑，“可以。”
他被害前便曾遗憾过，不曾将广陵散授予他人，此时既然这位吕默教授提起了这件事情，他又有何不允的呢？
*
和嵇康告辞后，吕默教授甚至等不及回酒店，在车里就把嵇康写下的那份乐谱拍照发给了自己的老友们。
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一看，几乎都是老友发过来的语音。
他一条一条地慢慢听，也慢慢地回复，等他回复完，已经到密川市内订好的酒店了。
*
茉园
程家荣能挤出来的时间就这么点儿，吃过晚饭后，他没留多久便要去赶飞机。
在离开茉园之前，程家荣忽然道，“小茉。”
“嗯？爸爸？”
“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程家荣坦然道，“你也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太过离奇。但凡是个正常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就不可能相信。”
而让程家荣产生了动摇的，其实是……
卤蛋抱着一个大盒子，眼睛部位闪闪发光，显然今天的它非常开心。
“但，我没见过和卤蛋一样的机器人。”程家荣神色复杂。
第170章
卤蛋？
程安茉低头，她已经和卤蛋相处了太久，早就习惯了卤蛋的特殊，此时被自己的父亲提醒，程安茉才忽然间意识到，卤蛋确实和现代所能够制造出来的机器人不一样。
“爸爸。”程安茉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要拿卤蛋去做研究吧？”
“哗啦——”卤蛋猛地躲到了程安茉的身后，“卤蛋不想离开主人的身边！不要被抓去切片研究！呜呜呜呜主人救命！”
程家荣：……
他轻叹一声，“我没有这个意思。”
平时程家荣也会关注科技方面的最新资讯，尤其人工智能最近更是迅猛发展，他自然更加关注。
但就程家荣所了解到的，能够和卤蛋一样进行交流的人工智能并非没有，但也仅限于交流而已。
虽然相处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但在程家荣看来，卤蛋和大部分人所想象出来的那种保姆型机器人非常相似。
它几乎能够做到一个人希望它能够做到的一切。
所以，程家荣开始将信将疑了。
“我只是觉得，以现在的科技，还暂时制作不出来卤蛋这样的机器人。”
即使能够做出来，怕也不会放在小茉这里。
“还有。”临走之前，程家荣又叮嘱道，“如果遇上了什么麻烦，记得一定要和爸爸说，知道吗？”
“嗯。”程安茉认真点头，“我知道的。”
*
另一边，吕默教授的行动力也很强，他自己的朋友圈里已经因为那张曲谱变得热闹得不行。
“老吕，你老实说，这张琴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琴谱上的字迹看着很新，不像是什么老物件，难道是你最近的新作？”
“还是说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看内容，还是声曲折谱，但是这种记谱方式，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是头一回见。”
“没错，我对比了西藏那边的央移谱，以及道教所留下来的道曲谱子，似乎都不能完全对应。”
“我说老吕，你人呢？怎么还不说话？”
这个时候，吕默教授才慢腾腾地按住了语音键，“还记得之前你们发给我看到那个视频吗？”
“怎么，你还真的去找那个年轻人了？”
“自然。”吕默的语气中颇有些骄傲，“我与那位小友相谈甚欢。这份琴谱，便是那位小友所赠，据说，是魏晋时期《广陵散》的琴谱。”
“你真的信？”
“琴谱的真假确有疑异，但这琴谱的价值，诸位以为如何？”
能够被吕默教授拉到一起的，大都是同一水平的学者，演奏家，只是他们所精通的不一定是古琴罢了。
对于这一份琴谱的价值，他们自然也是看在眼里。
但……说这是魏晋时期的《广陵散》琴谱，就让众人有些不能相信了。
傻子也不能这么骗！
“对了，还有一事。”吕默教授又道，“之前小岚做的那个公益教学计划，你们意下如何？”
小岚就是吕默教授的孙女儿，也是国家民族乐团首席的有力竞争者。
那个公益教学计划就是她提出的。
起因是她在浏览网络上的免费教学课程的时候，发现有不少视频教学者自己的教学和演奏水平都比较……低，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出现了错漏，若是有自学的爱好者照着那些教学视频去做，容易走弯路。
所以吕云岚便考虑利用闲暇时候做一些基础的免费教学视频，至少让那些自学的爱好者们可以接收到正确的知识，少走弯路。
虽然没有多少人看，但她还是默默地继续了下去。
倒是吕默教授知道后，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便主动给自己的孙女帮了点儿小忙。
但是他到底年纪大了，很容易精力不济，便拉上了自己的好友们，现在既然嵇康愿意帮忙，他自然欢迎。
*
“公益性教学视频，竟然是要直播的吗？”为此，程安茉特意将影音室收拾了一下，摆放好古琴和拍摄的道具，她帮忙调整了一下直播直播的设备后，低声道，“嵇先生，直播已经开始了哦。”
“嗯，多谢提醒。”嵇康微微颔首。
他这应该算是第一次直播，并没有看镜头的习惯，所以出现在直播间里的嵇康，一开始是低着头的。
能够定时蹲守在这个公益性质直播间的人，大都是一些对民乐感兴趣的人，所以对于之前出现在直播间里的大佬们都非常熟悉。
或者说，这个公益性直播间的热度，几乎就是靠着吕默教授，吕云岚以及其他民乐界的大佬所撑起来的。
人嘛，对于这些堪称世界顶级的演奏家们总是好奇的，再加上他们会进行免费授课，即便只是一些基础性的知识，大家都有一种听到就是赚到的念头。
尤其是到达这个地位的大佬们，基本上已经名利双收，对这个时候的他们而言，更想要做的，还是尽可能地传授自己的知识，让更多的人能够爱上民乐。
诚然，学习音乐需要很多的钱，但钱可以赚，但是这些大师们的课，可不是能够轻易白嫖到的。
周妍就是如此，她对古琴一直很感兴趣，只是她家境不够好，虽然现代工业已经让古琴的价格降低了，但对于她而言，那仍旧是一大笔钱。
所以，周妍便只能厚着脸皮，在假期的时候去古琴店里摸一摸古琴。
她在网络上收藏了很多和古琴有关的视频，不能实际摸古琴，她就用纸壳子画上线条，自己给自己制作了一架“古琴”，然后照着教学视频，在“古琴”上“弹奏”，然后在自己的脑海中模拟着声音。
发现这个公益直播间是一个意外，或许也不能算是意外。因为现代的大数据已经能够精准地将同类型的视频全部推送到一个人的手机里。
周妍会发现这个公益性直播间也是迟早的事。
她是这个直播间的“老粉儿”了，几乎是从这个公益性直播间开始直播的时候就在听，偶尔上课没法及时收看，她也会去网上找回放看。
许多人为直播间的大佬云集慕名而来，但最终留下的却不多，因为这些前来直播的大佬们，还真的就是兢兢业业地为直播间里的诸位讲解着最基础的知识。
讲课嘛，总是难免枯燥。所以这个直播间的热度也是一天天降了下去，逐渐变得人丁寥落了起来。
今天，周妍再次准时进入直播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换人了？
周妍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是的，自己不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吗？这个直播间的热度已经越来越低了，既然是公益性的直播教学，当然会有结束的时候。
但……看到直播间里换上了新人，周妍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尤其是那个新人长得还特别好看的时候。
难道……这个公益性质的直播间也最终要变味儿了吗？
周妍虽然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来继续听课，毕竟她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机会。
“我名嵇康。”在程安茉的提醒下，嵇康简单向直播间的诸位介绍了一下自己，“是一位古琴演奏者。”
说完，他就示意程安茉将镜头拉进，重点放在他弹奏古琴的手上，为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讲解着他在弹奏古琴上的一些心得和一些相应的技巧。
周妍本以为这个叫做嵇康的新人，就是一个上来顶锅的花瓶儿，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慢慢地听了进去。
等嵇康结束这次教学，同时掐断直播，整个手机屏幕陷入黑暗的时候，周妍才终于回过了神儿来。
意犹未尽。
这就是周妍对这个新人教学的感觉。
但更多的人，所关注的却是嵇康的相貌。
毕竟比起古琴教学，还是嵇康的美貌更加吸引他们。
“刚发现一位特别好看的小哥哥！而且小哥哥不仅人长得超级好看，古琴也弹得超好听，教学的声音特别特别好听！妈耶，想听着他的声音被哄睡！”
“是不是那个民乐公益性教学直播间！卧槽我饭做到一半儿就被我闺蜜强行拉到了客厅，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在客厅里把整个直播都看完了！”
“所以，你学到什么了？”
“全都学废了！”
“笑死，肯定是全都盯着人家小哥哥的脸了吧？！”
“我就问你，如果对面的小哥哥长这样，你们还能不能听得进去？”
“哦豁，我发誓，我绝对满脑子都是那句台词，‘我想亲吻你！’”
“？？？”
“所以，你们这群人是油盐不进是吧？”
“所以小哥哥什么时候再开直播？我一定准时蹲点等！”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小哥哥叫啥？来自哪儿？是做什么的？有女朋友了没有？微信又在哪里？”
“他说他叫嵇康，嗯，反正我空耳听是这个名字，不知道字对不对。”
“啥？嵇康？你确定你没听错？”
“直播间里又没有字幕，谁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啊！不过历史上的嵇康不就是长得特别高大俊朗吗？我觉得那位小哥哥和这个名字还挺搭的。”
“仔细想，X康这个名字明明就很普通嘛，就是ji这个姓氏太特别了，不管是嵇康，还是姬康，或者季康，都有可能。”
“赶明天，我也要去看看！”
于是，等到吕默教授来直播间里教学的时候，一片齐刷刷的弹幕扫过，“那个超好看小哥哥呢？”
吕默教授看着在线人数，有些疑惑地问自己孙女儿，“小岚啊，我们是不是进错直播间了？”
第171章
吕云岚仔细确认了一下直播间，“没进错。”
吕默教授再次看了一眼在线人数，有些欣慰地道，“原来还是有很多孩子是对古琴感兴趣的嘛！”
吕云岚默默地关掉了弹幕，总觉得要是被自己爷爷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会挺残忍的。
好在吕默教授本身对如何直播这件事就不是很熟练，直播间一直都是吕云岚操作的，因此他也没有意识到，这群涌入直播间的人，大部分其实都是为了看好看的小哥哥来的。
*
另一边，和嵇康有关的切片视频已经开始在网络上流传了起来，还有不少剪辑up给配上了音乐，再加个慢放，效果立刻就起来了。
“妈耶，这气质，瞬间代入了XX和XXX！”
“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个小哥哥，应该不是演员吧？难道是网红？”
“那账号呢！账号呢！三分钟已经过去了！小哥哥的账号到底哪里去了！”
“虽然但是……你们就只知道关注人家的颜值，都不关注一下他的实力吗？”
“谢谢，但是我听不懂。”
“古琴苦手来科普啦！这位古色古香的小哥哥弹的古琴，是非常经典的仲尼式古琴，传说这种样式的古琴是仲尼首创后流传至今的哦。”
“孔子发明的？那得好几千年了吧？竟然一点儿细节都没有改动吗？”
“这个……我们现在发现的最早的也就是唐朝的彩凤鸣岐琴，基本上都是落霞氏，再往前的好像就没有相关出土文物支持了。”
“不仅长的好看，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是个花瓶，至少古琴弹得很不错。”
“所以，问题来了，这个人到底叫啥，他只说自己叫嵇康，但是到底是哪个ji，哪个kang？”
“总结！这届网友不行！”
*
而此时，刚成为网络名人的嵇康，正在书房里看视频，他看的是和“声”有关的纪录片。
音乐，其实就是“声”的艺术。
但是在我国的古代，却常常将音乐和礼仪，和政治教化联系起来，认为其拥有道德政教的功能。
比如君子六艺中，礼乐射御书数，乐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但嵇康在他所撰写的《声无哀乐论》中，却认为乐音，是自然的产物。
学过音乐的人应该会了解到，物体的震动产生声音，声音会在空气或者其他媒质中以波动的形式传播。
乐音的震动变化相当有规律，而噪音的震动变化则相当复杂。
在那个时代，嵇康将音乐身上的神圣性剥离掉，强调了乐音的客观性。
而这种客观性，也体现在嵇康的一些其他思想中。
*
或许是程安茉推门的声音有些响，让专注观看纪录片的嵇康看了过来。
程安茉压低声音，有些歉意地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并无。”嵇康抬手，按了暂停键，“可有事？”
“确实有。”程安茉张开手，她的中指上勾了一个坠子，下面是一个造型十分可爱的U盘，“这是我找同学要来的大学音乐课的课堂录像，不知道嵇先生有没有用？”
“大学？”
嵇康那时候的大学和现代的大学含义不同，他稍稍反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多谢。”
“那，我帮你在投影仪上放出来可以吗？”程安茉问道。
嵇康退开一步，让出位置，“有劳。”
程安茉将手中的U盘插入电脑，调出相关的视频。
A大的音乐学院名气也不算小，教授的教学质量自然不必多说。
嵇康看得十分专注，偶尔也会按下暂停键，提笔在纸上记录些什么，或许……是他的一些心得？
将东西送到后，程安茉没有再多打扰，而是小心翼翼地从书房内离开了。
*
小机器人卤蛋可能是被程安茉父亲的话给吓到了，这段时间倒是经常粘着程安茉。
“卤蛋，最近网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程安茉暂时没什么事，便去泡了一壶茶，躲在树荫里乘凉。
虽然召唤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但茉园却并未像程安茉当初所想象的那般，变得热闹又拥挤。
大家来到现代社会后，也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如今还经常留在茉园里的，要么就是冯梦龙这般不需要办公地点的，但前不久程安茉还听他说，要趁着完结的时候，多出门走走，去实地考察一番。
要么就是像嵇康这般，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还需要熟悉这个现代世界生活的。
饶是如此，这眼看着对方也就要忙碌起来了。
“最近嵇康先生在网络上超级火哦。”卤蛋开开心心地和程安茉分享着最近的热门话题，“有好多不怀好意的人试图炮制新闻，但是卤蛋都已经提前处理掉了！”
说到最后，卤蛋的声音里满是求夸奖的意味。
程安茉忍不住摸了摸卤蛋的脑袋，手上是有些粗糙的棉线质感，没办法，卤蛋对自己的“拖把头”实在是太执着了，除非换洗，不然绝不肯摘下来。
好在茉园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卤蛋做得很好！”
得到程安茉的夸奖，卤蛋继续道，“还有还有，嵇康先生似乎对现代的钢丝弦，还有一些其他的古琴样式也很感兴趣。”
“哦？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有让卤蛋帮忙查过相关资料哦！”卤蛋乐滋滋地道，“我给他找了好多的纪录片！”
程安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卤蛋，密川市内有卖古琴的地方吗？”
“没有！”
程安茉：……
“不应该吧？”程安茉觉得奇怪，“密川市虽然比不上一线大城市，但是也不冷门啊，怎么连一家卖古琴的都没有？！”
“是的！”
“那……也只能去别的地方了。”
*
照顾到嵇康是第一次坐高铁，程安茉咬了咬牙，最后买了商务舱。
但这并没有什么大用。
程安茉看着礼貌询问能否合照的其他乘客，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果然啊，人长的好看是真的容易引来围观。
好在嵇康知道什么是合影，他对待常人的态度也十分平和，自然没有拒绝这些人的合影要求。
合完影后，程安茉便在心里期盼着高铁快点儿到隔壁市，不然自己是真的不怎么敢和嵇康聊天，怕被人看出问题。
*
有无琴行
程安茉和嵇康一同走进琴行，墙壁上挂着许多古琴，款式各异。
有的和程安茉修复的那张焦桐琴一样，也是仲尼式，有的是伏羲氏。
忽然，程安茉停在了一张外形如同蕉叶的古琴面前。
“这一张琴，名雨落芭蕉。”一道温润的声音从程安茉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银丝眼镜，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正微笑着看向程安茉。
“雨落芭蕉？”程安茉回头又看了那张古琴一眼，“真是个合适的名字，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芭蕉叶，而且恰好它的漆也是绿色的。”
“客人说得不错，这种样式的古琴，便叫做蕉叶琴。”
程安茉微微惊讶，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哪里知道，竟然误打误撞地给说对了。
“客人可是来买琴的？”
“对。”程安茉点头。
“那不知客人这张古琴是买来作何用处的呢？”说完，那面容温润的长衫年轻人又立刻解释道，“还请客人不要误会，询问这些，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向您推荐古琴而已。”
“这也有许多讲究吗？”程安茉有些好奇地问道。
“自然。”面容温润的年轻人笑着道，“一般而言，初学者不必用太好的琴，只要确保音色合适就可。”
“但也不可用太糟糕的琴。”说着，那位面容温润的年轻人虚虚地做了一个抚琴的动作，“好的琴，能让初学者更快也更准确地把握，做到事半功倍。”
“如果不是初学者呢？”程安茉又问。
“那便要试琴了。”面容温润的老板笑着道，“每一张琴，都有一位它命中的主人在等待着它。”
程安茉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
主要是她觉得这个琴行老板说的话有点儿太神神叨叨了。
对了，嵇先生呢？
“这位……老板？”程安茉询问道，“您看到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位先生了吗？”
“看到了。”琴行老板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门，“那位嵇先生已经去挑选适合他自己的琴了。”
程安茉跟着琴行老板穿过小门，又走了一段后，便觉得面前豁然开朗。
“这里……”程安茉看着这大片的空间，有些震惊，“原来您还是一位斫琴师？”
琴行老板请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些糊口的手艺而已。”
说着，他走上前，询问到，“嵇先生有没有看好的琴？”
嵇康没有回应，只是手指又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似乎是在体会着什么。
知道嵇康这边没有事之后，程安茉又想起了那张蕉叶琴，忍不住回去看，却发现，这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站在一张古琴前，左手按弦，右手拨弄，古琴发出的声音有些断续。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个人立刻将手从琴弦上挪开，特意强调道，“我只是在试一下琴弦。”
第172章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我也是来看古琴的。”
她指了指一旁的小门，“老板在里面呢，我去喊一下。”
“那个，其实……”不等那位新来的客人说点儿什么，程安茉已经去敲门了。
“他们在里面看琴，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然而，程安茉的热情却让那位新来的姑娘愈发尴尬了。
没多久，那位相貌温润的琴行老板便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是嵇康，怀里还抱着一张古琴。
见到程安茉后，他颔首示意。目光在那位新来的姑娘身上扫过，只略略点头，并未停留太久。
“嵇先生，你选好了？”
程安茉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被嵇康抱在怀里的那张古琴，琴头为圆首，琴头至肩处内收，看起来呈半葫芦状，腰部内收作一圆弧，作深色漆，整体看上去古朴又灵动。
“这好像是……”说到这张古琴的样式，程安茉便卡了壳。
忽然，她身侧的那位女孩儿轻轻开口，“是灵机式。如今传世的大圣遗音琴，就是这种样式。”
程安茉对音乐不够精通，但说到这些文物，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大圣遗音琴是唐代传世古琴中保存最为完好的一件，琴腹有至德丙申的字样，说明其制作于安史之乱之后，也就是唐肃宗至德元年，而唐肃宗就是那个流放了李白的唐朝皇帝。
“那这一张就是仿照大圣遗音琴所制作的吗？”程安茉好奇道。
“不错。”琴行老板轻轻点头。“琴面以桐木制成，底面用梓木，梓木细密，桐木疏松，发音幽深空远，是一张十分优秀的琴。”
程安茉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一张墨绿色蕉叶琴。
“客人若是喜欢，不妨一试。”不等程安茉客气，琴行老板已经将挂起的古琴取下，笑着示意，“请。”
程安茉试过后，琴行老板又看向一旁的那位姑娘，“这位客人，不妨也来一试。”
“多谢老板。”
那位姑娘在蕉叶琴前坐下，似乎是有些紧张，几次尝试拨弦，却最后都放弃了。
只是琴行里的众人都没有催促。
调整了一下自己后，那位姑娘终于拨动了第一个音。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断续，但她似乎是对琴音有着本能一般的敏锐感知，弹了一会儿后，至少在程安茉听来，已经可以称之为流畅了。
*
程安茉悄悄观察着一旁嵇康的脸色，很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曾经王戎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王戎曾经和嵇康相处了二十年，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喜悦或者愠怒的神色。
如今看来，王戎说的或许不假，至少在嵇康来到现代社会后，程安茉也从没有在嵇康的脸上看到什么特别的情绪，即使是死而复生这样是个人就要无比震惊的事情。
一曲终了，程安茉立刻捧场地鼓起了掌，“弹得真好听！”
琴行老板笑而不语。
嵇康忽得开口，指出那位姑娘指法上的一些问题，末了淡淡道，“再弹一遍。”
程安茉鼓掌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她有些尴尬得放下手，想说嵇先生你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过那位弹琴的姑娘听了嵇康的指导后，思考了一会儿，眸子里忽得多出了一分喜意，手指按上琴弦，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一旁的琴行老板。
老板微微一笑，示意那位姑娘尽管弹就是了，“琴本就是用来弹得嘛，我还要多谢客人帮我养琴呢。”
程安茉扭头，这位琴行老板倒是很会说话。
得到了琴行老板的准允，那位姑娘定下心来，拇指擦过琴弦，又是一曲。
一连弹奏了五次，嵇康才颔首道，“做得不错。”
琴行老板看向那位姑娘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郑重，他也是懂琴之人，不然要如何斫琴卖琴呢？
对于这个小姑娘的天赋，就算是他，也要称上一句天才的程度。
程安茉或许在琴音的感知上敏锐度不如嵇康和琴行老板，但就算是她也能够感觉到，这位姑娘弹的曲子，一次比一次好。
那位姑娘站起身，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给嵇康鞠了一躬，“多谢嵇老师的指点。”
直起身后，那位姑娘再次开口，“我叫周妍，之前听过嵇老师的直播教学，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竟然还是看过嵇康那次直播教学的人？
“这还真是巧。”程安茉顿时觉得和对方亲近了起来，“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我……我还在密川市上大学。”
“密川市？”程安茉的眸子顿时更亮了，“我和嵇老师就住在密川市下辖的未山镇！”
这下，就是周妍都觉得巧了。
“如果你有空，可以放假的时候来找我玩儿。”程安茉邀请道，“嵇老师一直都在，也好让他多指点你一下！”
周妍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嵇康可以继续指点自己的时候，她权衡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琴行老板此时便笑吟吟地上前，“两位客人，是看好这张琴了？”
程安茉指着那张墨绿色的蕉叶琴，“对，我很喜欢这一张。”
嵇康的选择不用多说，自然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张。
周妍犹豫了一下，“我，我还是再看看好了。”
琴行老板微微一笑，给三人都送了一张名片。
“原来是任老板。”程安茉将名片收起来，那张名片很简单，只写了斫琴师，任初五个字，最下面就是他的联系方式。
琴看好了，自然要问问价钱，出乎程安茉意料的是，最贵的竟然是她一眼看中的那张蕉叶琴。
“十八万？”
这么贵？
“那这张呢？”程安茉立刻指了指嵇康挑中的那一张古琴。
“十二万。”
程安茉算了一下，两张加起来的话就要三十万了。
琴行老板微微一笑，“店里也有不贵的，如果是初学者，还是建议挑选万元以下的琴就好。”
程安茉：……
一两千也是万元以下，□□千一样也能算万元以下，但是这两者之间的价格差得是真的有些大。
也难怪周妍要犹豫了。
这价格，普通人确实要犹豫一下。
“那你家最便宜的琴是哪张？”程安茉问道。
任老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琴，“那一张只要六千。”
只要？
程安茉顺着任老板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正是周妍一开始尝试着弹奏的那张古琴。
“有什么区别吗？”程安茉继续问道。
“每张琴的音色、手感都不尽相同，若要挑选一张适合自己的琴，还是要线下亲自去试比较好。”任老板淡笑着开口，“不过，若是仅用于学习的话，那万元以下的琴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说完，任老板又特意强调了一下，“低价的古琴常会出现打板、沙音和抗指的毛病，或只出现一种，或三种毛病都有。但是我可以保证，从我有无琴行卖出去的古琴，绝不会出任何质量上的问题，最多是音色上因所用材质等原因而有所差别。”
“后续若是需要换弦或者补漆，也可以享有优惠价。”
程安茉这个时候倒是很希望陆巧琢能没那么忙，可以陪着自己一起逛了，要是巧巧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再砍下去一点儿。
可今天陆巧琢不在，程安茉已经意识到了，这位叫做周妍的姑娘，在古琴上确实很有天赋，但如今显然有些囊中羞涩。
六千的价格还是有些贵，于是，程安茉立刻想起了讲价的准则之一，直接对半砍。
“三千。”
任老板：……
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程女士，你砍价的姿势还是不怎么熟练啊。
“程女士，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这样讲价。”任老板无奈一笑，“我会直接让老板将这张琴当做搭头送了。”
还可以这样讲价？
“那可以吗？”程安茉立刻追问道。
任老板：……
他不由得失笑，“程女士，您这也太……”
“所以行不行嘛？”程安茉直接拍了拍桌上放着的那张蕉叶琴，“如果你同意搭一张的话，那这两张古琴我可以当场下单。”
三十万确实有些贵，但程安茉也不至于出不起。
“行行行。”任老板故作无奈地道，“只是你买这么多张古琴，用得过来吗？”
程安茉去看一旁一直沉默的周妍，“未山镇古风城里应该有需要古琴演奏的兼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大约是程安茉这话题跳转地太快，以至于在场的几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周妍更是如此，她有些不解，“我……吗？”
“对啊。”程安茉拍了拍那张被当做搭头送给自己的古琴，“我家里确实用不到这么多的古琴，白送的不要白不要，所以我准备送到古风城那边让它发挥点儿价值。”
那如果周妍愿意利用课余时间去做兼职的话，可以赚钱的时候顺便把古琴也给练了，一箭双雕。
程安茉的这点儿心思瞒不过众人，周妍自然也清楚，程安茉之前逮着任老板问了那么多，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帮自己问的。
之后又想尽量压一下价格，也是想让自己能够以更低的价格买到质量合格的古琴。
而后，又相出了这样的方法来帮自己，尽可能地照顾自己的自尊。
周妍抿了抿唇，认认真真地对程安茉道了一声“谢谢”。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既然对方这样照顾自己，周妍觉得，以后若是有机会，自己确实应该多为对方做点儿什么。
第173章
未山镇古风城内群演来来往往，变动地比较频繁，所以招群演的招聘公告一直在那儿张贴着呢。
“会弹古琴？”古风城里，负责招聘的人事看到周妍递上来的简历后，眸子一亮，“正好，我们这儿正缺一个会弹古琴的演员呢！”
直到被人事带着去熟悉之后上班的地点，周妍才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原本她只是来碰碰运气的。
负责人将人带到后，周妍立刻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正是之前在有无琴行里见过一次的程安茉。
“程老师！”负责人远远地便开始打招呼，“人我已经找到了！”
程安茉正在帮忙写大字，闻言转过身，有些惊喜地道，“你来了就好！”
这下倒是那位负责人有些惊讶了，“原来你们认识？”
程安茉解释道，“我们是之前在琴行碰见碰见的。”
“所以就顺口说了我们这边缺人的事儿？”负责人了然，“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如果今天还是招不到会弹古琴的人，我都准备回头直接用音响播放了，那效果可就差上许多了。”
等负责人走后，程安茉抬了抬自己手里的笔，“我还有些没写完，要陪我一起吗？”
周妍看了一会儿后，低声道，“但我不会写字，我帮你……铺纸吧？”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周妍想说帮忙磨墨的，但看到一旁开着口的墨汁瓶子，她就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的字写得很好看。”看了一会儿，周妍尝试着找话题来聊天。
“那是你没有看过嵇先生写的字。”程安茉写下一笔，“那才叫真的好呢！”
周妍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听程安茉主动开口，“等今天忙完，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要不要去见一见嵇先生？”
*
直到被程安茉拉进茉园里，周妍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密川市上学，自然听说过茉园的名头。
据说那座茉园始建于唐朝，历史上曾经遭受过多次损毁，如今的茉园主人从亲人的手里继承了这座园林，重新修缮后，将住宅区的一部分改造成民宿，同时也将园林区开放给了民宿的客人。
许多抢到了茉园民宿的客人拍摄了大量的照片或者vlog，想去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茉园民宿的房间就更难订了。
周妍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入茉园，刚进门，她所感受到的第一感觉，就是静谧。
几乎到处都是她说不上名字的绿植，不远处，一大捧绣球花正开得热烈，小小的水缸里，几朵睡莲摇曳翩然，偶尔能看到乘凉的猫咪躲在树影里。
它们似乎都不怎么怕人，周妍试着伸手戳了戳，对方一动不动，压根懒得理。
“小茉？”忽然，一道温和的中年人声音从前方传来，“带朋友来玩儿？”
几乎是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那只原本被戳了也没动静的猫咪“倏得”起身，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影儿了。
周妍：？
程安茉在一旁看得好笑，解释道，“因为茉园里猫咪和狗狗都是冯叔带去绝育的，所以……冯叔也荣登小动物们最讨厌的人榜首。”
冯管家无奈地道，“这叫牺牲我一人，幸福全茉园？”
“没错！”程安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对了，冯叔，嵇先生呢？”
“他正在前面的院子里看书。”
不过嵇康看得并不是大部分人认知中的古籍，而是一本琴谱。
我国古代也有许多种记录曲谱的方式，比如嵇康自己所使用的声曲折谱，比如减字谱，以及后期的工尺谱等等。
嵇康拿在手里的正是一本减字谱。
减字谱初看会觉得如同天书一般，但其实了解了构成之后，再看起来就很简单了。
只不过，减字谱所记录的只有指法，所以得到一本减字谱之后，现代的音乐人还要重新打谱，而打谱的结果就是，十个人能搞出来十张不同的谱子。
程安茉和周妍找到嵇康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琴谱，信手在琴弦上弹了起来。
等嵇康弹完，程安茉好奇地问道，“嵇先生，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幽兰》。”
“《幽兰》？”听了嵇康的回答，周妍惊讶不已，这和她曾经听过的《幽兰》完全不同，看来……又要有一首新的《幽兰》古琴曲了。
“嗯。”嵇康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周妍身上，“是你。”
周妍有些局促地打了声招呼，“嵇老师。”
嵇康点了点头，再未多言。
就在周妍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的时候，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嵇老师？这是你的学生？什么时候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但周妍却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猛得转身，“吕默教授？”
吕默教授这次是自己来的，见周妍认出了自己，他有些疑惑，“你是……”
见周妍似乎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程安茉便将之前的事情简略说给了吕默教授听，“我觉得她在古琴上很有天赋！”
吕默教授对程安茉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置可否，他这次过来主要为的还是嵇康最新弹奏的那一曲《幽兰》。
趁着两个人交流琴谱的时候，程安茉将那张老板赠送的古琴递给了周妍，“你先拿去用吧。”
周妍却没有一开始就接过来，“我看古风城那边也有提供古琴。”
“但那些古琴是当初采买的时候随便买的，我先前也试过了，有问题的地方还真不少。”程安茉解释着，“再者说，嵇先生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如果你想在古琴这条路上长久地走下去，那么在开始学古琴的时候，就要注意别养成一些坏习惯，不然到时候你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纠正。”
“所以这张古琴你可以带去古风城里用，我早就和负责人谈好了，可以自己带着古琴去演奏。”
良久，周妍低声道，“谢谢。”
“不必客气。”程安茉将古琴摆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那不如现在就试试？”
周妍既做出了决定，此时也不会矫情地去推拒，她稍一思索，手指在琴弦上拂过，没多久便引起了一旁二人的注意。
程安茉托着下巴，“总觉得有些耳熟……”
“耳熟是应该的。”吕默教授看着周妍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同时开始认真地在心里考虑，要不要破例再收一位关门弟子的时候，就听到一旁的嵇康缓缓开口，“你可要拜我为师？”
吕默教授：……
我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怎么还被人抢先了呢！
第174章
“我听小茉说，你叫周妍是吧？”吕默教授语气温和地问道。
见周妍点头，吕默教授继续道，“还在上学？”
“嗯，就在密川市上的大学。”周妍点头。
吕默教授思索了一会儿，“密川好像没有音乐学校？你是上的普通大学？”
周妍继续点头。
“听你的琴音，”吕默教授笑着道，“应该学琴很久了吧？”
周妍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计算时间，“我大约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古琴，只不过那时候还只能用手机在网站上看教学视频。等离开家乡上大学后，我才真正摸到古琴。”
吕默教授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那你现在大几了？”
“再开学就大二了。”周妍道。
“所以……”吕默教授有些惊疑不定地开口，“你只练习了一年不到？”
实际上可能半年都不到吧？
一旁的程安茉在心里思索着，按照之前在琴行里所了解到的，可能周妍平时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练习。
但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弹得这样好，程安茉看向周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惊异，难道这就是天赋？
“嗯。”周妍继续点头，不好意思地道，“所以弹得不太好，让吕教授和嵇老师见笑了。”
“不不，不见笑。”吕默教授扭头去问旁边的嵇康，“你弹的这一版《幽兰》，是只在我们面前弹过？”
嵇康点头，“自然。”
吕默教授点了点头，再看向周妍的时候，他忍不住道，“有没有考研的打算？如果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报考我这边的研究生，如果到时候我没什么经历了，也可以找其他的老师来教你。”
所以，自己要不要破例再再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呢？
*
“爷爷，我记得你上次就说过这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了。”回去后，吕云岚有些无奈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吕默教授忍不住道，“可是那个孩子是真的非常有天赋，纯靠自学能够达到那个地步实在是不同意，虽然还是有些小毛病，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你之前不还说，那个叫做周妍的小姑娘，最后决定跟着嵇先生学古琴吗？”吕云岚温和地道，“更何况，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再教……”
“我年纪大？我哪里年纪大？也就八十多岁而已！”吕默教授不满地道。
吕云岚：……
现在全国的平均寿命也才78.2好吗？八十六岁那可是切切实实的高龄了！按照四舍五入都可以说是奔九十的人了！
虽然被学校返聘了，但实际上吕默教授的教学任务还算是比较轻的，毕竟年纪上来了，是生理意义上的精力不济。
或许那个叫做周妍的年轻人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爷爷的年龄，所以才最终选择了嵇先生吧？
想到这里，吕云岚便主动去联系了周妍，也给了对方自己的联系方式，叮嘱着，如果在古琴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来问自己。
吕云岚也算不上有多清闲，平时光是教学和演出、排练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大部分精力，时不时的还被邀请去进行一些节目的拍摄，也确实分不出太多的时间来指导。
*
“嗯，吕老师是这样说的。”趁着演出的间隙，周妍刚才又认认真真地练习了一遍，她的手机就放在不远处，是准备着弹完后复盘的。
趁着休息的间隙，周妍也将自己和吕云岚之间的交流简单告知了程安茉和嵇康。
“所以确实是爱惜天才，但可惜分身乏术。”程安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还是跟着嵇先生学琴更加方便。”
经过一段时间的排练，周妍所参加的演出也要在未山镇古风城里正式上线了，古风城内每天的演出高达百场，但这些剧目并不是一成不变，一些十分经典的剧目会作为重头戏保留，也会在比较大的场地中进行。
而一些小型的或者受众比较少的剧目则会随机地在古风城里上演，如果游客愿意的话，也可以去特定的地方进行申请，申请通过后就可以换上古装过一把演戏的瘾头了。
说来也是巧，周妍所参与演出的这一出剧目，还和嵇康有关。
编剧将当初嵇康山中遇鬼后，被鬼赠送广陵散的小故事进行了改编，而周妍所饰演的角色，就是那个鬼，为了能够让观众看得尽兴，不论是那位饰演鬼的人，还是那位饰演嵇康的人，都要会弹奏古琴才行。
不然的话，两个演员装模作样地在哪儿弹琴，然后旁边放着两个大音响哐哐放古琴曲，观看看起来太糟糕了，还不如给古琴前面放个扩音器来得好。
今天是演出正式上线的第一天，所以程安茉特意跑过来给周妍捧场，据说之后还有嵇康刑场弹琴的片段呢！
程安茉神秘兮兮地开口，“听负责人所，原本是想找三千人的，但是考虑到三千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仅占地儿多，而且工资也是一大笔支出，最后缩减着缩减着，最后成了三十人。”
周妍：……
嵇康：……
对于嵇康他们而言，来到现代社会后，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同一件事，那就是后人对他们的各种艺术化处理。
而那些距离现代社会越是遥远的人，被艺术化处理的部分就越多。
但……
程安茉看着嵇康那张淡然无波的英俊脸庞，不由得再次在心里叹气，他的情绪是真的稳定，不愠不喜，真的很难从嵇康的脸上看出他此时的情绪。
“要弹多久？”嵇康忽然的提问让程安茉和周妍齐齐一愣。
“嵇先生，你的意思是，周妍要弹这首曲子多久是吗？”程安茉尝试着去理解嵇康的意思。
嵇康轻轻点头，“不错。”
“那这个可说不准。”程安茉抱起双臂，摸着自己的下巴，“如果这一出剧目的演出效果好电话，说不定以后会变成固定的演出剧目呢。”
听到这里，嵇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思索来，“若是如此，那这首《广陵散》便不够合适了。”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程安茉意有所指地道，“这就是传下来的《广陵散》啊？”
“指法不够全面。”嵇康缓缓道，“既然要弹奏百遍千遍，指法上总归还是要全面一些比较好。”
“那你准备重新改编《广陵散》吗？”程安茉好奇地问道。
“不错。”嵇康颔首，片刻后，他看向了一旁的周妍，“三日后，我会教你。”
而这三日的时间，想来就是要专心改编了。
*
“三天的时间内重新改编《广陵散》？”负责《广陵绝响》这一剧目的负责人不由得失笑，“你们啊，真的是把古琴曲的改编想得太容易了。”
“但我觉得嵇先生能做到。”程安茉道，“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到时候周妍演奏的时候，能不能直接使用新改编的《广陵散》？”
负责人沉吟着，“虽然前来观看剧目的观众们大部分并不了解古琴，大概也听不出古琴弹得好还是不好，但……我们却不能去糊弄观众。”
虽然这位负责人没有明说，但是他话里话外的这个意思，显然是不赞同更换曲目的。
程安茉有些无奈，她虽然之前也过来帮过忙，但说到底，能够拍板做决定的也不是她。
周妍见程安茉还是皱着眉，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啊？”程安茉道，“你本来就只能靠着课余的时间来练琴了，如果……”
“如果能够兼顾，那当然很好。”周妍认真地道，“但如果不能兼顾，那就认真弹好这一曲，不也很好吗？”
“有的时候，”周妍叹息一声，“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
虽然机会渺茫，但是三日后，嵇康还是拿出了一曲新改编的《广陵散》，只不过这一次，他为其取名《广陵绝响》。
程安茉切了一盘西瓜，一边吃西瓜一边按着周妍弹古琴。
《广陵散》这一首曲子，一般而言被认为其和《聂政刺韩王》曲有关，其讲述的是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刺杀韩王后自杀的故事。
所以流传在世的这一曲《广陵散》的旋律更加偏向于激昂和慷慨，也是现存古琴曲中最具有杀伐气氛的曲子。
因此，世人不免猜测，当初嵇康临刑前还要索琴弹奏一曲《广陵散》，是否便是看中了这《广陵散》中的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呢？又是否在借这一曲《广陵散》叙说自己的志向呢？
历史中的嵇康是不是如此想的，尚且没有什么定论，但是在各种文艺作品里，这倒是已经成为了共识。
而嵇康所重新改编的这一曲《广陵散》，和程安茉之前所听的广陵散十分不同，倒是和嵇康之前在茉园里弹奏的《广陵散》有几分相似。
所以程安茉猜测，这一曲广陵散应该就是嵇康根据流传于魏晋时期的广陵散所改编的。
但可惜了，那位负责人不肯换曲子。
“不换就不换，到时候下工了你可以自己弹了来练习。”程安茉如此安慰着周妍。
却不想，今天几人再去古风城的时候，就看到那位负责人焦头烂额地跑了过来。
“小程！你快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程安茉疑惑，“怎么这么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负责人有些无奈地道，“那个演嵇康的演员，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直接跑了！招呼都不打一个！艹！我都快气死了，演出很快就开始了，这样，你换上男装，去扮演一下嵇康怎么样？”
程安茉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还不到一米七。”
又指了指一旁比她还高的周妍，“你见过我这么矮的嵇康吗？”
第175章
负责人显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忽然，他灵光一闪，“哎对了，我记得之前不还有一个男的跟着你们一起过来的吗？那个人我看就不错，能不能让他来救一下急？”
程安茉“啊”了一声，“你说的是嵇先生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的来着。”那位负责人道，“你去问问，行不行？”
“可是……”程安茉有些无奈地道，“那位嵇先生没有任何演艺经验啊，你要是让他来演的话，我估计效果也不会太好。”
“怎么会呢？”负责人此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这样吧，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叫做嵇先生的，只要你们肯帮忙，工资好说。”
在工资的问题上，程安茉倒不是很在意，主要是他们是真的没有演出的经验！
“你要说弹古琴吧，还要和周妍弹的曲子一样，那我估计就只能去请嵇先生帮忙了。”程安茉有些无奈地道，“我古琴弹得只能说是能听吧，但是我不能保证他愿不愿意过来帮忙。”
负责人见程安茉如此说，忙不迭地道谢，“这样吧，小程，你如果能够把那位嵇先生请过来帮忙的话，我做主，你们这次的演出，可以用你们改编的那个什么《广陵散》，怎么样？”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看着负责人焦虑的脸庞，心想看来那个原本饰演嵇康的演员确实离开的十分突然，竟然能够把人给逼到这个地步。
*
将那位负责人的请求告知嵇康的时候，程安茉还有些忐忑，“如嵇先生觉得不合适的话……”
“不必。”嵇康摆了摆手，“我可以帮忙。”
“那负责人一定会很高兴的。”程安茉轻轻舒了一口气，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但是……你知道怎么演吗？还有台词！”
嵇康轻轻点了点头，“我看过，便随意记下来了。”
程安茉：……
虽然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记忆里和怪物差不多，但是被当年提醒，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啊！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古风城！”
*
看到大步而来的嵇康，那位负责人直接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他给塞进了试衣间里。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之前为那位饰演嵇康的演员准备的演出服装……太短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哎，我今天是流年不利吗，怎么到处都是问题！”负责人烦躁地想撞墙，但烦躁归烦躁，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
就在负责人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程安茉默默地道，“那你看，嵇先生之前穿的那一身怎么样？”
虽然已经来到了现代社会，但是嵇康对于现代的衣物短时间内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因此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魏晋时期的男装。
而这个时候的男装更偏向于飘逸，所以嵇康穿着自己的衣服直接上去演，看起来倒是也不违和。
好不容易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解决干净了，负责人已经基本上来不及和嵇康讲解待会儿剧目的注意要点了，他只是指着一旁抱着古琴的周妍，“之后就靠你临场反应了。”
而这一次，程安茉在周妍的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
不过想想也是，在古琴上，嵇康是周妍的老师，而且在教导起来的时候可是十分严厉，毫不留情。
如今在表演上，倒是让周妍体会了一把给嵇康当老师的感觉。
*
剧目既然名为《广陵绝响》，那主题自然是紧紧围绕着《广陵散》来的。
嵇康月下遇鬼被传《广陵散》，以及临刑前所弹奏《广陵散》，这两幕剧是最为重要的。
前一个场景还好说，基本上只有嵇康和周妍两个人，更多的也是弹奏古琴曲，一人一鬼用琴音交流。
*
虽然琴棋诗画四艺中，琴排在最前面，但实际上，国人真正对古琴曲感兴趣，也能够听得懂古琴曲的人很少，古风城在编排这一出剧目的时候也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前来欣赏的观众能不能听得懂古琴曲，毕竟最重要的还是剧情。
但古风城内游客众多，总会有那么一些能够欣赏古琴曲的人出现。
“哎，项景，你干什么呢！”喊话的是一位年轻人，看年纪，应该是个大学生，“你跑什么！那边的梁祝就要开始了！”
但是被叫做项景的那个年轻人却根本不听自己同伴的呼唤，他循着那若有似无的琴音，脚步不停地寻找着。
终于，穿过一片竹林后，面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明澈的湖面，湖中心处有一处水榭，里有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那穿着广袖长袍的男子，正低头抚琴，琴声激越，不像是常见的《高山》或者《流水》那般清越。
除了湖中心的水榭，周围的湖面上还有纵横的廊桥，廊桥上有半人高的栏杆，上面还仔细写了此地禁止游泳的牌子。
虽然这个人工湖最多也就是不到两米的深度，但万一有人落水，营救不及时的话还是会出大问题的。
此时此刻，在那个男人弹奏古琴的时候，周围廊桥上三三两两的游客逐渐停止了说话，转而认真听起了古琴曲来。
项景也不由得挺住脚步，认真倾听了起来。
一曲演奏完毕，才有旁边的人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之前我们听到的《广陵散》不一样呢？”
“是不是我们听错了？我总觉得这古琴弹得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你这耳朵真的是……”那人的同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个人弹奏古琴的水平明显比之前扮演嵇康的那个人要好啊！”
“噢噢噢噢，但我听不出来，我只是觉得那个人长得好帅！”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颜狗！”
“你就说他长得到底帅不帅吧！”
“……确实很帅。”
“那不就结了，我是真的听不懂古琴曲，但我能欣赏帅哥啊！”
项景听着旁边人的窃窃私语，也难免往那个弹奏古琴的男人脸上多看了几眼，而这一看，他不由得一愣，“竟然是他？！”
担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趁着对方转过来的时候，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自己的老师，“吕老师，这个人是不是之前出现在那个公益性直播里的人？”
“我说项景，你怎么回事？属马的吗？”项景的同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这跑的也太快了吧？！”
“毛鹏，你看这个人，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项景把自己刚才拍摄的照片给自己的同伴看。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但是你要说具体是哪儿……我还真的记不清了。”毛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过倒是长得挺好看的。”
“哎，等等，我想起来了！”毛鹏忽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这不就是之前在网上火过一阵的那个帅哥吗？！就是弹古琴的那个！原来他自己跑来古风城当演员来了！我就说嘛，他们这种长得好看的男的，最后的归宿八成就是娱乐圈！”
项景正想说点儿什么，忽然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吕老师？”
电话对面，吕云岚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景啊，你是在未山镇的古风城里？”
“是的，我在这里玩儿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弹得特别好的古琴音，而且那曲子好像也是我以前没有听过的，就忍不住找了过来。”
“他确实曾经在公益性直播间内进行过教学，既然遇到了，就必要错过，仔细看看对方是怎么弹琴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多和他请教一下。”
电话对面，偶尔能够听到别人催促的声音，项景立刻懂事地和吕云岚告别，“我知道了，那吕老师您先忙。”
毛鹏和项景是发小，但他不是学音乐的，对古琴也没有什么兴趣，此时默默听了项景和他的老师通话后，忍不住问道，“那个人弹得那个古琴曲很有名吗？还是说他弹得非常厉害？”
项景神色严肃地道，“那个人古琴弹奏的技艺几乎已经出神入化，在我看来，几乎能够和吕默教授相提并论了。”
“你开玩笑的吧？”因为项景的关系，毛鹏对于这位吕默教授还是听说过的，但也只知道他是目前国内古琴弹得最好的人而已。
现在突然间就出来一个人，自己发小还说弹古琴弹得和吕默教授不相上下，卧槽……那岂不是就成为了国宝级的古琴演奏大师了？
“他谁啊？那么牛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叫嵇康。”
“谁？”
“他叫啥？”
“嵇康？竹林七贤里的那个讲吗？”
项景默默扭头，发现自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拢了一群人，正竖着耳朵听呢。
项景：……
“那位弹奏古琴的先生确实是叫嵇康，至于字是不是竹林七贤的那位，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项景回答道。
“那他弹得那一首曲子，就叫《广陵散》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能确定，因为和现存的《广陵散》有些不一样。”
好不容易应付完好奇的老少游客后，项景总算是能够喘口气了。
而舞台上，《广陵绝响》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幕，也就是嵇康临刑东市，在行刑之前，索要古琴，弹奏了最后一曲《广陵散》。
为了表现行刑的场景，也为了方便观众们的理解，嵇康的身上缠绕上了锁链，手腕处的锁链沉甸甸的，在他盘膝而坐的时候，锁链撞击，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程安茉忍不住问一旁的负责人，“那些锁链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放心放心，为了方便演员的演奏，我们所使用的锁链都是特别定制的，绝对不会影响到对方。”
“那还好。”程安茉抿了抿唇，看着坐在铡刀前的嵇康，她的心里忽然间有些后悔。
“这样让嵇先生回忆死前的最后一幕，是不是太过残忍了？”程安茉喃喃。
第176章
临刑东市。
嵇康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死的。
如今，他再一次坐在了“刑场”上，他的身后，是用过演出的铡刀，旁边是一个魁梧的大汉，倒是十分符合观众心目中的刽子手形象。
他的手腕上，被上了锁链，只是和他记忆中的锁链不一样，很轻，也很长，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嵇康垂眸，被放置在他膝盖上的，是程安茉所修复的那一张焦桐琴。
他抬起头，周围近是围观的游客，几乎每一个人都举着手机。
嵇康已经知道手机是个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过人手掌大小的东西，到底有多便利。
他手机用的还不是很熟练，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到这个小东西的便捷性。
这个几千年后的世界，对于嵇康而言，变化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唯一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是文字，是这张古琴，是古琴琴弦震动时所产生的音声。
嵇康本就爱琴，如今更是将古琴视为自己的半身。
认真讲的话，这一座刑场，和当初嵇康死前所在的刑场有非常大的不同，虽然那位古风城的负责人也尽力布置了这一处场地，但是和真正的刑场相比，这里缺少了那种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座处死嵇康的刑场，在嵇康之前，已经处死过许多人，他们大都是对司马氏政权不满的士人。
后来，更是连嵇康这般不肯出仕的人都不愿意放过了。
或许是嵇康沉默的时间太久，一旁扮演刽子手的壮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低声提醒着嵇康，“嵇先生！嵇先生！咱们该开始演了吧？”
被那位扮演刽子手的壮汉提醒，嵇康回过神儿来，他忽然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是该开始了。”
但那位扮演刽子手的壮汉却被嵇康的这一笑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之前的剧本里，嵇康这个时候是应该笑得吗？
算了，不管了，反正我按照自己的剧本演下去就行了！
*
“我的天！嵇先生怎么忽然就笑了？”程安茉惊奇不已，但很快她就懊恼了起来，“啊啊啊啊，该死的，刚才的那一幕我没有拍下来啊啊啊啊啊啊！”
“我拍了。”周妍放下手机，有些遗憾地道，“但是我的手机拍照像素不太够，哎……”
另一边，项景放下了手里的相机，将刚才拍到的那一张照片调了出来。
那是一张构图到角度都让人挑不出错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身负枷锁，旁边便是刽子手以及人高的砍刀，但他看上去却怡然不惧，甚至还气定神闲地抚琴而笑。
“他为什么要笑？”毛鹏忍不住问道。
“可能……是在笑那区区司马氏政权，岂能让自己弯腰？”项景抬起头。
刑场上，除了嵇康和刽子手之外，还有排列地没有那么整齐的三十太学生，此时正有为首的人高声为嵇康求情，奈何不允。
于是，在琴声响起的时候，那代替三千太学生的三十太学生，不由得掩面而泣，似乎是不忍心看这位竹林七贤之首惨死当场。
古琴声激昂中又带了几分旷达无惧，即便是对古琴没有多少研究的人，也能够从嵇康的弹奏中听出他的无畏与旷达。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嵇康轻轻合上了眼睛。
这一次，倒是换嵇康提醒一旁的刽子手了，“我弹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嵇康这句话说得很平静，通过衣领上别着的麦克风，传到了在场游客的耳中，自然也传到了刽子手的耳中。
那扮演刽子手的演员有些惊奇，他还是第一次听这古琴曲给听进去了，甚至说是听得入了迷，这可真的是稀奇。
最后，伴随着刽子手的“手起刀落”，嵇康也配合地倒向了一旁，作已死状。
就算如此，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护着膝上的古琴。
在嵇康“死去”的那一瞬间，三十太学生哭出了三千太学生的气势。
“啪.啪.啪——”
“呱唧呱唧——”
“好！”
“演得太好了！”
“古琴弹得超级好听啊啊啊啊！”
“嵇康你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游客们的欢呼声里，演员们起身，弯腰鞠躬，一边挥着手一边离开了舞台。
*
“嵇先生！”程安茉飞奔上前，停住后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还好吗？”
嵇康眉目中多了几分温和，“不必担心，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戏。”
虽然那只是一场戏剧，但是对于历史中的嵇康来说，那是一场真正的死刑。
“对不起。”程安茉诚恳地道，“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我想我应该……”
嵇康摇了摇头，抬手止住了程安茉的话头，“不必如此，是我自己同意的。”
负责人喜气洋洋地走了过来，“哎呦，嵇先生，你说你之前没有演过戏？”
“是。”
“哎呦，那可真的是不得了啊！”负责人的语气有些兴奋，“我跟你说，你这演的嵇康，可比之前的那个演员演得入戏多了！”
说到之前的那个演员，负责人几乎就是满肚子的牢骚，“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的救场，不然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还没有看到大家的评价？”负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评价都超级好，甚至还有人说你演的简直就是嵇康再世！尤其是你临刑前对刽子手说的那一句话，平淡中多了几分洒脱，简直说得太好了！”
负责人在那边不停地夸，程安茉在一旁几乎是按耐不住地笑。
虽然嵇康先生确实没有演戏的经验，但是对于他而言，本来也就不怎么需要演戏，他只要做他自己就行了。
但，在真正演出之前，就是程安茉自己，也不敢确认，演自己的嵇康，到底能不能让说服那些游客和观众。
因为历史中真实的嵇康，未必就是观众们心里的嵇康。
好在，一切都在往最好的局面发展。
“哦对了，有个人想见你。”负责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是谁的学生，想来询问和古琴有关的事情，所以让我来问问你。”
和古琴有关？
嵇康没有多想，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
*
项景来到后台的时候，嵇康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好，嵇先生，我叫项景，是吕云岚老师的学生。”项景一上来直接自报家门。
吕云岚？
嵇康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记得，是吕默的孙女儿。”
直接喊吕默？
项景在心里对这位年轻又俊美的男人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次过来，是有何事？”
“啊，也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只是刚才您所弹奏的那一首古琴曲，我没有在其他的地方听过，所以想请教一下嵇先生。”
“你没有听过也很正常。”程安茉插言道，“那是嵇先生特意为这一个《广陵绝响》所改编的。也是第一次在观众面前演奏呢。”
“重新改编？”项景有些好奇，“那首曲子听起来好像和现在流传的《广陵散》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因为那是汉代时候所流传的嘛。
但是这话程安茉没法说。
“除此之外，我发现，那一首《广陵绝响》的指法，非常全面。”说到这里，项景的神色顿时变得愈发严肃了起来，“这是巧合，还是您特意为之？”
“当然是特意写的。”程安茉托起下巴，“其实那首《广陵绝响》主要是嵇先生改编来给周妍练习用的，之前还想和负责人商量，将剧目里的《广陵散》换成这个，但是负责人没同意。”
“我现在同意了！”负责人轻咳一声，“我看观众的反响都很不错，所以我觉得咱们也不能故步自封嘛，你说对不对？”
程安茉：……
呵呵，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但，程安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负责人呛声，因为这对于周妍而言，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见项景似乎是有些犹豫，程安茉歪了歪头，“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项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确实……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就是……”项景不是很好意思地道，“我能学吗？”
程安茉：“啊？”
*
学，当然是能学的。
甚至，嵇康还把琴谱也一并送给了项景。
项景如获至宝，几乎是刚一回去，就直接跑去找自己的老师了。
“老师！你看过这个琴谱了没有？”项景兴冲冲地道，“下场考试，我能不能直接弹奏这一首古琴曲？”
吕云岚有些奇怪，“你这个琴谱是哪儿来的？”
“是那位叫做嵇康的老师给我的！”项景道。
听到嵇康的名字，吕云岚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迅速将那一首曲子给过了一遍，“这首曲子，竟然容纳了古琴的所有指法。”
不仅指法丰富，而且艺术水平也极高。
“简直就像是古琴界的《千字文》。”吕云岚喃喃。
*
“什么？练习的曲目又换了？”
“这次又要换成什么？”
“可是那首曲子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练习地差不多了吗？怎么突然又要换新的练习曲了？”
“因为这首新的练习曲更加全面。”听到学生的窃窃私语后，吕云岚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着自己的学生，“先各自弹一遍，看看各自薄弱的地方都在哪里，之后再进行针对性的练习。”
“好的，老师。”
不一会儿，练习室里就传来了不够圆融的琴音。
吕云岚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叫做周妍的女孩儿，她的天赋，着实是让人喜爱。
*
与此同时，茉园。
程安茉一曲《流水》弹奏完毕，嵇康评价道，“我看你弹得不叫流水，叫断气。”
程安茉：……
“这张雨落芭蕉落在你的手里，可谓是明珠蒙尘，樵夫锯木。”
程安茉：……
好嘛，我知道我古琴弹得不好，但是有本事我们来比修复文物啊！
就在程安茉心死的时候，冯管家笑吟吟地道，“小茉，有人来找嵇先生。”
“不是吕默教授他们吗？”程安茉有些疑惑，如果是吕默教授的话，冯叔会直接把人带进来的。
“来人说是吕默教授介绍过来的。”
“要做什么？给嵇先生当弟子？”
“非也。”冯管家摇头，“说是想请嵇先生去演奏古琴。听说原本是想邀请吕默教授的，只是吕默教授最近身体不适，不适合远行，便推荐了嵇先生。”
“咦？”程安茉顿时好奇了起来，“去哪儿？给谁演奏？”
第177章
虽然负责人很想把嵇康直接按在古风城，但是他也很明白，嵇康原本就只是来帮忙的，不可能在古风城里演太久，所以还是尽快去找另外的合适的演员。
所以，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嵇康还是要临时在古风城里兼职一下。
程安茉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是看着嵇康也来越熟练地倒地装死，也逐渐放下了心来，直到嵇康对此是真的没有什么芥蒂。
但，却有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状况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负责人看着最近一段时间的统计数据，呲着牙开始发愁。
随着暑假的过去，按理来说，未山镇古风城里的人流量也应该逐渐开始减少才对，但是今年竟然呈现了反向增长。
而原因……
负责人看着湖上长廊中那挤挤挨挨的人群，心里就不由得肝颤儿。
“来看嵇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全都挤在湖上，万一要是有个人落水那可就糟糕了。”负责人的这个想法可绝对不算是杞人忧天。
如果不是古风城里提早做了准备，那附近就有救生员在等着，到底会发生什么是真的不敢想。
这一点，就算是嵇康也感觉出来了。
“还不曾找到合适的人选吗？”演出结束后，嵇康直接找到了负责人。
面对嵇康的询问，负责人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挪开了，“其实我们已经尽力去找了，但是合适的是真的不太好找。”
嵇康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情绪，但很快，他就扔给了负责人一个看成爆炸的信息，“但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负责人震惊，“如果是工资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谈……”
话还没说完，负责人就觉得不妥。
主要是嵇康这个人应该是不缺钱的，就说他平时用来弹奏的哪几张古琴吧，价格就没有下十万的。
“那个……嵇先生，您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嵇康轻轻点头，“有人来找我，希望我能去演奏一曲其他的曲目。”
嵇康特意在其他这两个字上用了重音。
也是，就算是极为热爱音乐的人，要是一首曲子弹了个百八十遍，也总是要换个曲子来调剂的。
“行，我这边，尽快，尽快。”负责人虽然心里肉疼，可是嵇康显然是铁了心要走，他总不能把人给扣下吧？
倒不是说负责人没有扣工资的想法，但显然嵇康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
而且对方愿意来提前告诉自己一声，显然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知道这已经是对方的最后通牒了，负责人深吸一口气，道，“您放心，这次我们是真的会尽快的。”
或许是确实转了运，还真的是让负责人找到一个勉强算合适的小伙子。
仔细一问，竟然是项景介绍过来的。
那个小伙子还有些腼腆，说话的时候根本就藏不住自己心里的打算。
“兼职的同时还能练琴，我觉得是一举两得的事。”
负责人：……
也……行叭。
*
古风城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嵇康就收拾东西踏上了飞机。
而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滕王阁。
公元676年，九月九日，为庆祝滕王阁新修成，阎公大会宾客，让其婿吴子章作序以彰其名，在彼此假意谦让的时候，王勃提笔而作，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
飞机上，嵇康正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文章选集，程安茉瞥了一眼，“这篇文章是必背的，我还记得那时候班里不少人背不上来，被折磨地不轻。”
嵇康抬起头，“这篇文章写得极好，不难背。”
程安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是在你的眼里不难背而已。”
嵇康不置可否。
“但其实，提起滕王阁，大家首先想到的必然是这一篇《滕王阁序》，但你要是问他们滕王是谁，我估计九成的人都答不上来。”
“李元婴。李世民的弟弟担任江南洪州都督时所修。”
程安茉循着声音转头，便看到两个小豆丁，此时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刚才……是你们在说话？”
两个小豆丁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脸蛋儿也长得一样，程安茉一打眼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此时便听到左边的道，“是弟弟说的！”
“叫哥哥！”右边的不满开口。
“哼，明明我才是哥哥！”左边的小豆丁振振有词。
“胡说，我是哥哥。”
“我是！”
“我是！”
程安茉：……
都是双胞胎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还有意义吗？
眼看着两个小豆丁就要吵起来，程安茉连忙道，“我叫程安茉，你们叫什么呀？”
两个小豆丁提起头，左边地开口，“我叫右右。”
“我叫左左。”
“我叫俆佐。”
“我叫徐佑。”
“姐姐，你猜我是左左，还是右右？”
“姐姐，你猜我是左左，还是右右？”
程安茉：……
她闭了闭眼，不行，我分不出来啊啊啊啊啊！
大约是见程安茉被两个小豆丁“欺负”，嵇康终于有些看不过去了，他扫了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换了位置的两个小家伙儿，“你左手边的就是左左，你右手的就是右右。”
这下子，愣住的倒是变成那两个小豆丁了。
“大哥哥，你好厉害！”两个小家伙儿趴在座椅的缝隙里往前看，“有的时候，我们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都不一定能分辨的出来呢！”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故意装对方！”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脑瓜崩就落在了小家伙儿的脑袋上。
那是一对颇为年轻的小夫妻，她歉意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好。”程安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他们真的好像啊！”
说着，程安茉从自己的包包里取出了两个小吊坠，一个是月亮，一个是星星，递给了后排的小朋友，“喏，相见即是有缘，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
然而，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却在看到程安茉送出的小礼物后，瞬间变了脸色。
程安茉被吓了一跳，“对……对不起？”
“不不不不，我们不是嫌弃你送的礼物，而是……”那位年轻的妈妈欲言又止。
“是不是这个吊坠太小了，容易被孩子误食？”程安茉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
“不……”那位年轻的妈妈闭了闭眼睛，“他们会争夺其中一个，争夺得死去活来。”
那位年轻的爸爸语气也有些疲惫，“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一模一样，不然的话……”
程安茉低头，那两个小豆丁已经开始抢夺那个月亮形状的小吊坠了。
程安茉：……
她有些无措，“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明白，我明白。”那位年轻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将那个月亮吊坠拿起来，塞进了年轻爸爸的怀里，“现在，这个月亮吊坠是爸爸的了。”
又拿起那个星星吊坠，“这个是我的了！现在，都乖乖坐好，不要打扰其他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听明白了吗？”
小豆丁眨了眨眼睛，乖乖坐好，“听——明——白——了——”
程安茉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感觉还是卤蛋比较养一点儿。”
小孩子真的有些恐怖。
*
到达机场后，程安茉去处理事情的时候，便让嵇康在原地等她。
只是等程安茉拿行李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原本嵇康所站的地方，已经成了新的打卡地点，嵇康仿佛一尊雕塑一样，直直地站在原地。
那队伍拍得，老长了。
程安茉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在机场里排队合影？他们都这么有时间的吗？
就在程安茉纠结是不是要上前去打断的时候，已经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过来处理了。
好不容易从机场中离开，坐上了出租车，只见出租车的司机抬头看后视镜，“哎，你就是那个……就是最近网上很火的那个什么康是吧？”
程安茉：？
嵇先生，你是真的火了。
第178章
“怎么回事？之前拟定邀请的人不是吕默教授吗？”
为了庆祝《滕王阁序》写成1370年，滕王阁和博物馆合作，推出了特别展览活动，以唐琴，奏唐音。
正如这次特别展览活动的宣传曲所言，展览上所展出的几张古琴，便是从唐代流传下来的古琴。
这些古琴平时大都被收藏在博物馆内，以供观众们参观欣赏。
但古琴这种文物毕竟不同于其他，它是需要弹奏的。
或者说，时不时弹奏一曲，也是这些文物古琴的保养方式之一。
所以，博物馆也会定期举行类似的活动，邀请古琴演奏家奏响这些已经有千岁之龄的古琴。
恰好正逢《滕王阁序》写成1370年，两方一拍即合，决定共同举办展览。
也因为博物馆所摆出来的古琴十分珍贵，所以在邀请古琴演奏者的时候，自然会倾向于邀请如吕默教授一般既有实力也有名气的古琴演奏家。
但不巧的是，吕默教授有事无法参与，便向展览的主办方推荐了嵇康。
*
“这个叫嵇康的人是什么来头？”主办方的负责人看着提交上来的资料（特殊人员调查管理局提供），有些不满地道，“这个人怎么连古琴的等级都没有？能行吗？”
“这个……如果是吕默教授推荐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吧？”有人谨慎地开口。
“其实，在吕默教授推荐这个人之后，我就特意去联系过对方了，也听了对方的演奏，确实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古琴演奏家。”另一位同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道，“而且，吕默教授有重点提到过，这位嵇康先生对于古代琴曲的研究造诣很深，在弹奏这些传世的古代名琴上也有先天优势。”
主办方负责人听了下属的解释后，忍不住反驳道，“他说的就是对的吗？”
其他同事：……
那不然呢，在古琴演奏这方面，我们不听吕默教授的建议，难道是听你的吗？
“而且我听起来，这人弹得不也就那样？”负责人现场放了一段嵇康弹奏古琴的视频，道，“吕默教授那边不能再争取一下了吗？”
“我们之前争取过，但是很可惜，和吕默教授另外的形成相冲突了，所以真的没办法通融。”
负责人忍不住道，“能有啥活动比得过我们这边？”
“咳咳。”负责人的同事轻轻咳嗽了两声，吐出了几个字，“听说是在人民大会堂接待外国领导人。”
负责人擦了擦自己脑门儿上的汗，“哦哦哦，那确实……确实比我们这儿重要。”
沉默了一会儿后，负责人继续道，“那其他人呢？至少也得找个考过了古琴十级的吧？”
众人：……
“这什么证书都没有的，听起来是真的让人心中忐忑啊。”
众人：……
“那么，要现在就去另找合适的人选吗？”终于，有人开口问道。
负责人想了想，“记得这次找个靠谱点儿的。”
*
出租车内，程安茉下意识地看了嵇康一样，叹了一口气，对司机道，“您也认出来了啊？刚才在机场的时候，如果不是有机场的工作人员帮忙，我们都不一定能够走人。”
司机大笑起来，“因为小年轻长得好看嘛，我女儿最近就搁那儿跟我说想学古琴。”
“那你让她学了吗？”
“学什么学，就是三分钟热度，练到那个什么指的时候嚷嚷着手指疼，死活不肯再学了。”司机无奈地摇头，“这习惯可不好，不管学什么琴，不吃苦哪里有能够练得成的？”
程安茉认同地点头，“古琴练习久了确实会手疼，等长出茧子来就好了。”
“哎，对了，”司机抬头，好奇地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事？”
“对。”程安茉笑着点头，“最近滕王阁和博物馆联合举办了一个古琴展览，以唐琴，奏唐音。”
“哎呦，”司机师傅瞬间明白了过来，“你们就是受到邀请来弹奏古琴的吧？”
“不是我们，只有嵇先生受到了邀请。”程安茉叹了一口气，“我在古琴上的弹奏水平只能说是能听的程度。”
“那也很厉害了。”司机师傅夸奖道，“我自己还弹不响呢！”
没聊多久，司机师傅就将人送到了酒店。
程安茉正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主办方的电话。
“换人了？”程安茉眉头皱起，“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不是已经确定好了要由嵇先生去弹奏吗？”
“这……这个我们也很抱歉。”负责和程安茉联络的人十分歉疚地道，“这是我们的负责人做出的决定。”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程安茉平心静气地道，“毕竟这可和我们之前谈好的不一样。”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后，这才小声地开口，“因为负责人觉得嵇先生没有古琴等级证书，所以觉得……嵇先生的演奏水平不太行。”
程安茉：……
有那么一瞬间，程安茉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难道吕默教授的亲自推荐还比不上古琴等级证书吗？”
“至少……”对面的工作人员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在我们的负责人眼里，是这样的。”
程安茉：……
*
挂断电话后，程安茉犹豫之后，还是敲响了嵇康的房门，将刚才接到的电话内容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嵇先生你不要太担心，我会去和主办方交涉的，他们这样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程安茉还在为嵇康打抱不平中，却听嵇康说起了另一件事，“小妍说她也过来了。”
“什么？”程安茉顿时惊讶不已，“她怎么没有提前和我说？”
*
“因为我也不确定今天会不会有空。”面对程安茉的“质问”，周妍满是歉意地道，“恰好今天古风城那边需要进行消防检查，所以就给我们放假了。”
确认前后都没有特别重要的课程之后，周妍最终还是决定翘掉一堂课，凑出了三天的时间，跑来了滕王阁。
虽然周妍早就听嵇康用焦桐琴弹奏过，甚至她自己都在嵇康的指点下亲手弹奏过焦桐琴，但是这一次滕王阁和博物馆的联合展出里，有许多周妍只在视频和图片里见过的传世名琴，再加上在古风城里的兼职也攒了一部分钱，就特意赶过来了。
“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周妍道。
“哦？还有谁？”程安茉好奇道。
“还有项景和巫勉。”周妍道，“项景是吕云岚教授的学生，巫勉就是之后负责扮演嵇康的那个人。”
“是他啊！”程安茉恍然，“但是我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周妍：……
“你们是一起来的？但怎么没见他人呢？”
周妍道，“他是被主办方拉过来临时救急的。”
*
项景看着主办方负责人的脸，认认真真地询问，“你刚才说，让我顶替谁？”
负责人一脸理所当然地道，“也没谁，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个古琴等级证书都没有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项景眸子睁大，“你疯啦？你知道那个叫做嵇康的人弹古琴有多好吗？”
负责人纳闷地道，“我听了，感觉和你弹的也差不多嘛！而且老项，因为是临时换人，我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不是只能拉你过来救急了吗？”
项景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太闲了？”
负责人眉头皱起，“老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还不是为了这场展览？现在那些像是吕教授一样水平的演奏家，也临时抽不出时间来。幸好还有你。”
“幸什么幸，好什么好啊。”项景有些无奈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我劝你，最好是立刻联系那位嵇康嵇先生，好好道个歉，说是工作流程上的失误，说不定还能有挽回的机会。”
负责人不满地道，“不是，老项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你帮不帮这个忙吧！”
项景：……
沉默了一会儿后，项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说，你临时换人的事情，有通知博物馆那边吗？”
负责人愣了一下。
项景再次沉默，好嘛，你这属于是先斩后奏了啊。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是提前联系一下博物馆那边，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换人弹奏。毕竟，你也知道的，那些古琴最早能够追溯到唐代，最晚的也是明代的古琴了，甚至一级文物都有好几件，这种级别的文物，如果文物修复师不小心出了差错，修坏了，那可是有可能会坐牢的。”
说到最后，项景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是一位没有和博物馆那边确认过的陌生的古琴演奏者，你觉得，他有可能摸得到那些古琴吗？”
*
程安茉这边，虽然对负责人临时换人觉得非常不爽，但对于嵇康而言，这事儿也没那么难受。
“我听说滕王阁晚上还会有灯光表演。”早在来之前，程安茉就已经提前查询过相关的景点，原本是打算活动结束后就带着嵇康去玩儿的，现在看来，可以提早了。
“还有啊，如果能够背的出来滕王阁序，可以直接免门票进入哦。”程安茉笑眯眯地看着嵇康，“嵇先生要不要试试？”
嵇康眸子从一旁的古文典籍上抬起，“准备考我？”
“不，只是关心而已。”程安茉道，“毕竟就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了，可能确实比较难背。”
嵇康将手中的古文典籍放下，薄唇轻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程安茉顿时安静了下来，嵇康的声音低沉却不沙哑，而是多了几分亮色，就像是古琴的泛音一般。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程安茉对于滕王阁序当然是十分熟悉的，即使已经高考完多年，她仍旧在心里跟上了嵇康的背诵。
“披绣闼，俯雕甍……”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待最后一句落下，不管是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还是这附近其他等着背诵的游客都不由自主得鼓起了掌来。
“背得好熟练啊！”
“主要是他背的时候没有多少卡顿，而且语气也和每一句都想对应，我听过不少其他人背《滕王阁序》，有的背得磕磕绊绊的，听起来观感就很不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声音也超级好听啊，听他背《滕王阁序》感觉完全就是一种享受了！”
“当然，人也长得超级帅气！”
虽然周围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有刻意压低声音，但是人多的时候，还是会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几人的耳朵里。
好在，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恶评，这让程安茉松了一口气。
但是作为下一个要背诵《滕王阁序》的人，程安茉认真考虑了一下，选择直接买票。
*
另一边，博物馆那边的工作人员正一边和对方交涉，一边在心里痛骂对方傻.逼。希望自己以后遇到的合作对象都不要这样发癫。
第179章
登上滕王阁，程安茉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周围几乎都是打卡合影的游客。
“怎么看你好像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和他们一同来滕王阁的周妍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不开心。”程安茉的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江面，缓缓道，“只是想起一千三百七十年前，曾经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也这样站在楼上，眺望着远处的江面，就觉得历史真的非常神奇，也非常震撼。”
一千七百三十年的时光，对于整个地球的历史而言，短暂得如同一瞬间，可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而言，又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让许多的文明彻底断绝。
而现在，程安茉改扶为趴，眸子里泛起了笑意，“虽然这里已经不再是千年前的滕王阁了，但赣江还在，王勃留下的《滕王阁序》也在。”
“只说建筑的话，或许滕王阁只能说是平平，但被选入了语文课本的《滕王阁序》却是最好的宣传。”
周妍站在程安茉的身边，也微微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
程安茉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周妍，“我记得附近有卖滕王阁模型的雪糕，待会儿去买一根怎么样？”
“别忘记举起来雪糕和滕王阁一起打卡。”
*
茉园
冯管家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发现是“茉园一家亲”这个群聊里多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嵇康神色淡淡，他的右手里正拿着一根滕王阁模样的雪糕，而他的背后，是一整座完整的滕王阁，飞檐斗拱，壮丽无比。
很快，群里就有人开始冒泡。
苏轼：“这是去了滕王阁？”
程安茉：“对啊对啊！我们准备等晚上再来一次，正好看到灯光表演！”
冯梦龙：“背《滕王阁序》了吗？”
程安茉：“当然，嵇先生背得可熟练了。”
谈允贤：“听小茉的意思，你没背？”
程安茉：“没办法，我怕对比太过惨烈。”
*
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后，程安茉收起手机，看着嵇康，神色顿时变得犹豫了起来。
嵇康却像是能够看破程安茉的想法一样，“想去看展览？”
程安茉迟疑地点了点头，“是的。”
文物的展览通常会有一个主题，而这一次博物馆和滕王阁合作的展览便是唐琴。
虽然程安茉对主办方的做法十分不满，但那是主办方的问题，文物本身还是很值得去看的。
只是考虑到嵇康的心情，程安茉没有主动开口，原本是想着回头可以自己悄悄去，却没想到，嵇康竟然也要和她们一起。
在去往展览的路上，程安茉小心翼翼地问道，“嵇先生，你真的不生气吗？”
程安茉还记得，当初接受邀请的时候，嵇康曾经说过，他确实对展示出来的那些古琴都挺有兴趣的。
结果现在倒好，原本定好的计划临到头儿还能再改。
“生气也是无济于事。”嵇康的回应仍旧淡淡，不过程安茉也已经习惯了，按照嵇先生曾经给山涛写的《绝交书》来看，强迫他去做违背他本心的事情，才会让他生不如死。
只是，刚到展览门口，程安茉便发现，前面似乎发生了争执，连维持秩序的保安都围了不少。
越是靠近，程安茉一行人就听得越是清楚。
“这个展览怎么和你们一开始宣传的完全不一样？”
“对啊，明明宣传的时候说是可以听到这些千年前的古琴演奏的，结果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就是就是，我们千里迢迢来看这个展览，结果最重要的一项你给我们砍了？也太过分了吧？”
“总而言之，退钱！”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面对着游客的愤怒，只能无奈地解释着，“非常抱歉，给诸位游客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但是还请诸位能够听我说一句，我们并不是故意阉割各位游客的游玩体验的。”
“实在是在展览开展前，我们遇上了一些突发状况，原本定好的那位古琴演奏者无法正常来此演奏，而我们一时间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古琴演奏者，临时找到的那几位都被博物馆那边的人拒绝了，为了不让游客们失望而归，我们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启动了展览。”
虽然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尽力解释了，但还是有不少游客不买账。
直到……
“等等，这位先生，你刚才说原本定好的那位古琴演奏者是临时有事，无法来演奏是吧？”一个个子有些娇.小的女孩儿认真地问着。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连忙点头，“是这样的，给诸位游客带来不好的体验，我们万分抱歉。”
“这样啊……”那位个子娇.小的女孩儿拉长了声音，忽然抬手指向了一旁的嵇康，“那你扭头看，那是谁？”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和在场的游客一起扭头。
看清楚来的三人后，不少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看那个个子高的男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能不眼熟吗？那个个子高的男人就是原本展览定好了演奏古琴的那位古琴演奏者。”
“啊？你确定？”
“废话，我当然确定，我又不像是你脸盲。”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人家古琴演奏者都在展览的门外了，主办方却硬要说对方是没有时间呢？”
“嗯，不会是请人来弹奏还不给钱吧？”
*
你还真的是猜对了，虽然嵇先生不能演奏古琴不是这个原因。
程安茉在心里回答道，原本这次的演奏就是公益性质的，所以不管是一开始邀请的吕默教授，还是被吕默教授推荐过来的嵇康，都没有演出费用。
当然，吕默教授原本也不怎么在乎这些罢了。
于是，现在情况就变得十分尴尬了起来。
程安茉原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展览的入口这里就被卷进了热闹，但是那位主办方的工作人员的说法还是让她非常生气。
“刚才的那些话你难道说得不心虚吗？”程安茉的脸色和语气都变得冰冷起来，“说什么嵇先生是临时有事，才不能来参加，难道不是你们临时决定的换人？”
“这……”那位负责接待游客的工作人员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接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就将你们展会上能够负责的人叫出来。”程安茉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嵇先生可以不参与演奏，但是我们不接受没有来由的污蔑！你们和我这边的沟通，我可是有录音的。”
“这……”那位负责接待游客的工作人员也觉得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那……你们能够稍等一下吗？我需要联系一下我的上司。”
*
但就是在对方联络上司的时候，已经有好事者将这边拍摄的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原本还只是在看热闹，但很快就有人来科普这场展览的特殊。
“什么？唐代的古琴？还能现场听演奏？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听到的声音，和唐代的人所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听说是主办方临时换了人，为的是把自己的关系户塞进去，但是被博物馆那边的人给拒绝了。”
“据说是博物馆那边不肯松口，说是既然原本定好的演奏者不能来了，那就让古琴在那儿放着就是了。”
“我要是博物馆的人，我也不会松口，不是你谁啊，原本定好的人说换就换，谁知道你新找来的人会不会弹琴，能不能弹得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次主办方被骂还真的是不冤枉。”
“啊啊啊啊，这个展览居然就在我家门口！但是我竟然不知道！”
“话说回来，主办方的人有没有说这次的展览到底怎么解决啊？”
“我也好奇，如果能够听唐琴演奏的话，那我还真的准备去看看了。”
*
事实上，这次主办方的总负责人也确实正在焦头烂额中。
网络上的不满他也不怎么在乎，但是接连几个电话下来，总负责人的额头就开始冒汗了。
“就只是一个联合的展览而已，怎么就引来了这么多的大佬打电话询问？”主办方的总负责人只觉得十分不解，“那个被换掉的古琴演奏者的资料我也都看过，也没看出来有什么背景啊？”
难道是吕默教授那边？
思来想去，总负责人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起电话，将负责此事的相关负责人给骂了狗血淋头。
恰好接到电话的时候那位负责人还在和博物馆的人据理力争呢。
结果一个电话过来，即使隔着老远都能够听得到电话里愤怒的声音。
项景和巫勉对视了一眼，心里也升起了几分疑惑，能够让总负责人如此生气，那位名叫嵇康的古琴演奏者，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
在多方的压力中，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从展览内跑了出来，搓着手请嵇康几人借一步谈谈。
“一直堵在这里，那也是影响其他人不是吗？”
“那不是得站在这里，提醒其他前来参观的人你们诈骗吗？！”
负责人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来，“我这次过来就是特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
程安茉在一旁幽幽开口，“确实，先制造问题，然后再解决问题。”
第180章
被程安茉这样一戳，那位负责人脸上的汗水顿时更多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问题到底是要解决的，在征询了嵇康的意见后，他们几人还是跟着负责人去了临时办公室。
却不想，在办公室里见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项景看到嵇康的时候，主动起身打招呼，“嵇老师，您好。”
嵇康似乎是对项景还有些印象，微微点了点头。
而项景的身边就是巫勉，也就是在古风城里出演《广陵绝响》中嵇康的那位古琴演奏者。
那位负责人见状，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
项景点头，“当然认识。”
说完，项景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位负责人，道，“嵇康先生是吕默教授推荐的，而我的恩师吕云岚老师，正是吕默教授的孙女儿。”
负责人忍不住埋怨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其实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对吕默教授推荐的嵇康先生敌意这么大？”事到如今，项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我在来之后，就已经明确告诉过你，嵇康老师比我要合适的多，而且博物馆那边也不会同意临时找过来的人。”
还能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了。
但是这种话负责人肯定不能自己说出来，他只能再次搬出了之前他强调过无数次的那个原因，“因为这位叫做嵇康的先生，他连古琴的等级证书都没有，我那不是信不过嘛。”
听到这个理由，众人再次无语。
忽然，之前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跑了进来，“游客们又闹起来了！”
负责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其实……其实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大家都想要听嵇康先生弹奏唐琴。”工作人员有些紧张地道，“毕竟，我们这个展览最开始宣传的时候，就是以唐琴，奏唐音，现在……”
和宣传语听着就像是屁一样，什么都没有。
“所以来此的游客都十分不满。”
如果确实是一些突发状况导致的也就算了，但是之前展览门口的那一闹，可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大家也都知道，这次之所以没有人来弹奏古琴，是因为之前定好了弹奏的那位古琴演奏者被故意毁约了。
所以，除了对展览的不满之外，那些游客们也隐隐约约有为嵇康争一口气的想法。
毕竟在常人的理解中，明明已经被毁约了，嵇康还要故意来这个展览，八成就是为了故意恶心主办方，好给自己争一口气的。
这种被临时毁约的行为，想来也有不少人在现实中经历过，那种愤怒和不满，大家也是感同身受，因此将心比心之后，难免对这次展览的主办方更加不满了。
眼看着一场展览就要闹起来，项景咳嗽了两声，特意提醒那位负责人，“你如果现在想解决问题，不如去问问嵇康老师的想法，如果嵇康老师愿意不计前嫌，继续之前的合作的话，那事情说不定还会有转机哦。”
项景的话倒是提醒了负责人，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但是理智上，他也很清楚，现在这个情况，项景所说的解决办法，就是最好的。
当然，前提是嵇康同意。
而嵇康会同意吗？
在负责人自认为低声下气地去求嵇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嵇康的身上。
程安茉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嵇康的决定了。
没一会儿，一个“好”字，像是一颗石子儿，落进了平静的湖面里，原本凝滞的氛围瞬间被这一声所打破。
负责人抬起头，神色十分复杂。
虽然对于他而言，嵇康的这种行为和救场无异，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些不甘愿，甚至是嘲讽的。
毕竟……那可是唐代的古琴，能够让你弹，那不是非常给你面子吗？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负责人立刻道。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安抚外面的游客，安排演奏的时间，以及展览之后的几天，是否也要邀请嵇康弹奏呢？
这些事情都只能一件一件地去解决。
但至少现在，第一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迅速拟定了一份公告并在展览厅内进行广播之后，原本一些准备离开的人也好奇地停了下来。
*
在即将开始演奏的古琴前，工作人员用带子隔开了观众，但并没有隔开太远，因为古琴的声音相比较其他乐器，是偏小的，虽然有扩音装置，但总归还是古琴自己发出的声音更让人好奇。
虽然围拢过来的人逐渐增多，但嵇康看起来仍旧不紧不慢，他一边试音，一边调整着琴弦，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的指腹在琴弦上擦过，空旷辽远的琴声顿时回响在了这经过特殊设计的展厅里。
这次嵇康弹奏的古琴曲是《神人畅》，或许和《高山》《流水》比较起来，《神人畅》没有那么知名，但它的创作年代，至少也是唐代以前了。
所谓的“畅”，其实是最早的古琴体裁之一，其余三种分别为“操、引、弄。”都有流传的曲谱。
而嵇康弹奏的《神人畅》，其风格颇为古朴粗犷，节奏也较为铿锵，只是听着，就仿佛看到了我们的祖先那淳朴自然的原始舞蹈，曲风苍古雄健，如江河行地，音节清莹透亮，似日月经天。
等到一曲结束，众人似乎还沉浸在曲子里，不曾回神。
程安茉忍不住叹气，却被一旁的周妍问道，“为什么叹气？”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像是嵇先生这样的演奏水平，我这辈子大概是达不到了。”说完，程安茉看了周妍一眼，“感觉你倒是有可能。”
周妍犹豫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或许，她是觉得自己有可能做到的，但是她的性格又让周妍觉得自己点头太过自傲了。
于是，只能沉默。
*
但，主办方负责人的劫难还没有结束，毕竟……展览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不少人进来随意看了一圈儿后，就因为没什么兴趣而走了的。
结果你现在告诉他们，原本他们应该是可以听到千年前的唐琴出声儿的，结果却因为主办方那脑残的行为而没有亲耳听到，那绝对算得上是一桩遗憾事。
接下来的几天，这场展览的参观人数瞬间暴涨，以至于主办方不得不采取了预约制，以限制人流量。
饶是如此，仍旧有人前仆后继地跑来。
而嵇康原本定好的回去时间，也是一拖再拖。
周妍倒是很快就回去了，她毕竟还要上课，只剩下程安茉一个人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无聊了起来。
忽然，程安茉起床的时候，对上了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
“卧槽！”
程安茉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自己的脑袋，“玄凤，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冯叔呢？”
“他在嵇康那里。”玄凤鹦鹉拍了拍自己的翅膀，“你竟然起得这么晚！”
程安茉叹了一口气，“才七点，哪里算晚？”
洗漱完毕后，程安茉好奇地问道，“你和冯叔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件事情还是我来解释吧。”冯管家微笑着开口，“我和玄凤感受到了这里的一些特殊的气息。”
“特殊的气息？”程安茉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什么气息？在哪里？”
冯管家打开窗户，看着远处的滕王阁，“就在那里。”
“滕王阁？”程安茉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冯叔，你是不是感应错了？”
“如果你说的是滕王阁的话，那早就已经不是千年前的滕王阁了。”程安茉道，“历史中，滕王阁曾经多次被毁坏，但是每一次被毁后，都会重建。”
“而最近的一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1989。”程安茉扭头去看冯管家，“那可绝对算不上什么文物了，而且我那个时候都还没有出生呢，就更加不可能参与重建了。”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座滕王阁，都不太可能作为召唤的锚点。
“不是建筑。”冯管家轻轻摇了摇头，“是这里，有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灵魂。他并没有存在于时间的长河里。”
程安茉猛得扭头，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冯叔，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感应，或许我确实会怀疑一下自己，但是，玄凤也感受到了。”冯管家抬起手，玄凤鹦鹉直接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玄凤鹦鹉扭过头，认真地对程安茉道，“正是因为这个例外，我们才从茉园特意赶了过来。”
程安茉的眸子有些发光，“那……这个人，会是我所想的那个人吗？”
但很快，程安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好像也不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王勃在海中溺亡，最后大家考证的位置似乎是在南海中溺亡的。”
南海和滕王阁，这中间的距离何止是千里。
如果真的是王勃，或许……距离海南会更近一点儿？
轻轻叹了一口气，程安茉喃喃道，“可是，和滕王阁强相关的历史人物，除了王勃，又还会有谁呢？”
“我也不能确定。”冯管家微微颔首，“所以，小茉，我们需要你，需要你同行，去解开这个谜底。”
*
然而，夜晚的滕王阁，却仍旧热闹地很，程安茉和冯管家，以及玄凤鹦鹉挤在一起，喃喃道，“不是我说，就现在这样人挤人的场面，就算是真的在人群里出现了一个人，也不会多突兀。”
冯管家用自己的手臂给程安茉撑开了一片小小的空间，也就是仗着现在天黑，大部分人都看不清楚，不然的话，就会有人注意到，冯管家的手臂，似乎格外长。
终于来到一处清净的地方，几人总算是能够正常交流了。
“冯叔，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或者说，是那个鬼？
冯管家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芒，与此同时，玄凤鹦鹉那漆黑的小眼睛，也散发出来了同样的光芒。
一段时间后，冯管家有些无奈地道，“暂时没有找到。”
程安茉也没有太过着急，而是道，“那就再等等。”
然而，直到凌晨，冯管家和玄凤鹦鹉都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灵魂。
“难道是出错了？”眼看着天色快亮，就是冯管家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
程安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那哪儿都酸。
“醒了？”冯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觉得阳光十分刺眼，她恍惚中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和冯管家还有玄凤鹦鹉在滕王阁那儿守了一晚上，结果，什么都没有捞着。
“还是没有人吗？”程安茉只看了早餐一眼，就问道。
冯管家摇了摇头，“但是，也有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
“我所能感应到的那个灵魂，在白天似乎更加明显一些。”
程安茉眸子瞬间睁大，“难道鬼不应该是怕阳光的吗？”
冯管家有些无奈地道，“虽然他们的状态很像鬼，但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鬼，对于我而言，他们属于一种特殊的数据。”
“我懂。”程安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冯叔，你说，如果那个灵魂真的是王勃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坐船去赣江上去看看？”
*
“我对此抱有怀疑态度。”小船上，冯管家仍旧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三件套，正在认真地开着船。担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在冯管家出示了相关证件以及一大笔租赁费用后，他们，一人一统一鸟，就占据了一整艘船。
程安茉趴在床边，伸手轻轻捧起了一捧水，“但是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冯管家似乎是对程安茉的异想天开有些无奈，他操控着船行驶到了距离滕王阁不远的地方。
从船上看过去，滕王阁好像躲在了阳光的背面。
“冯叔，能不能帮我在这个角度合一张影？”一边说着，程安茉一边将相机往后塞去。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这是何物？娘子所言合影，又是何意？”
程安茉的手一顿，她猛得扭头，便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她刚刚塞过去的相机，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
那个年轻人长得颇为清秀，身条有些瘦削，头上缠着幞头，身上是月白色的的圆领袍，眸子黑亮，却在程安茉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看向了一旁的冯管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姓冯，是一个管家，您称呼我冯管家便好。”冯管家将船往江心处开了一会儿后，停下，“这位是我家主人，姓程，名安茉，安然的安，茉莉的茉。”
“原来是程娘子，失礼了。”年轻人手里捧着相机，只能微微弯腰，以示行礼。
“不知您如何称呼？”程安茉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此年轻，又穿着典型的唐代服饰，不得不说，程安茉的心里立刻就有了一个名字。
“在下王勃，字子安，程娘子唤我的字便可。”
程安茉在心里尖叫无数遍，但是脸上却纹丝不动，或许是这段时间和嵇康学的。
她轻轻点头，“子安。”
说完，她示意王勃走上船头，指着不远处的滕王阁，道，“子安，你猜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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