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她说完那种离经?叛道的话, 脸不红气?不喘,还有脸朝他笑。
荀子微看?着她那双笑弯的眼睛,一点也笑不出来。当然他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目的, 就是想让他笑不出来。
他越难受, 她就越得意。
荀子微闭了闭眼, 尽管他并不是很想理会?她如此?幼稚无聊的举动?, 但他更不想看?到她接连得意的样子。
于是他回敬了她一句:“巧了,我对你?这?种带刺的美人也很有兴趣,既然你?我一拍即合, 今晚我等你?来找我。”
如此?无耻的话, 他本来是说不出来的,好在方才他无意间听见席间有人悄悄议论定国公情史,说起定国公对高傲女富商欲擒故纵的把戏,照搬了一句楚氏猎艳语录。
这?句话效果卓绝。
方才还笑眼盈盈的赵锦繁,此?刻脸上已全然没了笑意, 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看?见她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荀子微心情甚为舒畅。他是不常饮酒的, 那晚难得多饮了几杯。
寿酒性烈,他饮多了稍觉有些醉意。
饮宴结束已至深夜, 定国公夫妇细心周到,为醉酒不便于行?和路远不便回府的宾客备了留宿的厢房。
荀子微倒不算特别醉,但山间夜路难行?,危险未知。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在醉意上头之时, 头脑能做出绝对准确判断。谨慎起见,他留在山庄过夜, 等明日一早再回皇城。
几名仆从恭敬地引他入后院歇息,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和错落有致的假山,来到一处僻静院落。
入院便听流水击石之声,见热气?自屋檐蒸腾而上。
此?处山庄在修建之处,自后山引入温泉十?数座,此?地温泉色乳白,如玉般温润顺滑,因?而得名玉泉山庄。
“国公爷说此?地温泉有消疲解乏之效,请您慢享。”
话毕,仆从一一退下,留他独自静休。
荀子微进了院子,入屋穿过竹帘,露天?之地有处宽敞的温泉池,泉眼漫涌,水汽氤氲。
他解开衣带,身体没入乳白绵绸的温泉水中,泉水没过他劲瘦的腰,逐渐漫过宽肩,冲去他身上残留的血腥味。
温泉不宜久浴,不到一刻钟,他从池中出来。水珠顺着他墨发往下,滴滴晶莹滑过他前胸后背。
他起身去取擦拭身体的绸巾,忽察觉到身后有窸窣响声,蓦地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怎么?是她?她怎么?进来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你?来此?做何?”
“是您、您要我来的。”
荀子微想起晚间他在宴上说过的话,一阵无言。
她舌头似打了结,结结巴巴地开口:“门、门也没锁,不就是在等我进来见您……麻、麻麻烦您下次这?副样子记得锁门。”
他扶额,后悔不该饮酒,以?至于犯这?种错误。
对方还呆愣在原地,那双眼睛无意外地看?尽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她似乎想后退,想逃跑,眼睫抖得厉害,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强状镇定一步不退。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他修长的脖颈,一路下移至他精壮的腰及以?下。他看?见她用力咽了咽口水。
哦,他想起来了,方才她说了,她好男风。
既然好男风,又怎么?能因?为看?见男人光裸而强健的身体,而害怕逃跑?此?刻她应该表现出兴奋和渴望才合理。
荀子微心中升起一阵恼怒,扯起绸巾大略遮住身体:“满意了吗?”
她说:“满……意……”
他冷声道:“出去。”
她立刻转身欲跑,但似乎想起了自己是个好男风的男人,于是转回身,直直盯着他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看?得出她很紧张,紧张到连“您”都说成了“你?”。
荀子微听见她急促凌乱的呼吸声,他越是靠近,她的呼吸声越乱。他垂眸看?着她道:“我怕?那你?说话抖什么??”
她避开这?个问题,强撑着笑道:“看?来是朕想错了,朕还以?为您这?样不事风月之人,让朕过来找您,是另有要事相商。”
荀子微道:“我的确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道:“您请说。”
几息过后,荀子微提剑架在她脖子上。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惊愕地睁眼。
荀子微道:“我想我们之间,算不上熟稔。请你?谨记,不要再对我做出无礼之举。否则下次,我的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之间眼里好像失了神?采,低声应了句:“好。”
荀子微看见她失落的样子,不由一愣,手里的剑一松。
她看了眼松开的剑,闷声不语,低头跑出了屋。
荀子微低头去看?手中的剑,心里思考着,方才对她说的话是否过分了些。
但……过不过分都无所谓吧?
他叹了口气?,放下剑,扯开遮在身上的绸巾,正打算穿上衣服,扫了一遍屋里,却发现方才放在桌上的衣服不见了。
最后他在温泉池中找到了他所有的衣服,每一件都湿透穿不了。
荀子微:“……”
很显然这?些衣服是被人丢进温泉池里的。他自己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她干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
难怪她那么?着急跑,是怕他发现找她算账吧,故意低着头,是怕他看?见她在偷笑吧!什么?惊愕失落,全都是装的。
荀子微眉心紧蹙,一字一顿叫出她的名字。
“赵、锦、繁!”
次日清晨,他穿着从定国公处借来的衣衫出来,撞上了赵锦繁。
她关?心地朝他望了眼道:“仲父,这?身衣裳可还合身?”
荀子微失笑:“你?可真大胆,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赵锦繁道:“眼下您还有要用我的时候,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荀子微道:“迟早会?有那一日。”
赵锦繁只是回道:“到那个时候,也请您谨记,我不会?对您手下留情。”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子微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道上,敛眸静思。
昨夜他入浴前脱下衣衫之时,发现衣袖上莫名沾了深色颜料粉末。过后他回想起这?些粉末是当时在路上遭遇刺杀,她凑近他时,从她脖子上沾来的。
于是在她夜里来访时,他用软剑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果在她喉结处发现了相同的粉末。
女戏子扮男角的时候,也常用类似的颜料粉末加深喉结。
当然她本身长得瘦削阴柔,一个男子常被人嘲讽无阳刚之气?,想通过此?法增点男子气?概也不是没可能。
*
寿宴后没几日,便传来消息,说先前行?刺赵锦繁的那群人已被一网打尽。
寿宴当日那群刺客埋伏在半道打算再次对赵锦繁动?手,但好巧不巧赵锦繁御辇坏了,换乘了他的马车,幸运躲过了截杀。
但那群刺客就没那么?好运了。听说不仅没行?刺成功,还失手被擒。
至于怎么?被擒的,就要问那位传闻中草包无能,但每次都幸运到不行?的陛下了。
沈谏连声叹道:“咱们这?位陛下是个有手段的,着实不好对付。”
荀子微道:“不好对付,那就把她送走。”
沈谏问:“您想怎样?”
次日早朝之上,数名朝臣提起今岁欠收,天?灾频发,请陛下顾念百姓疾苦,前往国寺祈福。
等赵锦繁祈福半月,从国寺回来,又有臣子提议让她出巡。皇帝出巡是为视察地方官员,体察民?情,显天?子威仪,是历朝历代皆有之事。
不过……
坐在高台之上的赵锦繁,瞥了荀子微一眼:“上回是祈福,这?次是出巡。这?一出巡就得数月之久,朕这?一去,朝中可就是您的天?下了。”
祈福、出巡,以?各种借口
调她离朝堂,为的就是要彻底架空她。
荀子微道:“不好吗?你?活了这?么?久还没出过京,就当出去走走散散心。”
赵锦繁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出过京,也去过很远的地方。”
荀子微莫名觉得那次出京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很快,出巡事宜、日程便定了下来。
一月后,荀子微前往皇城南面丹凤门,送她出行?。
她还笑着说:“朕一走,您可就寂寞了。”
“不会?。”荀子微肯定道,“最好不见。”
“借您吉言。”赵锦繁道了句,坐上出行?的御辇,随同行?的禁军、官员消失在前路。
周遭突然间清静了,清静到他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他就陷入了忙碌之中,无暇再顾其他。
他派去与她同行?的官员偶尔会?飞鸽传信回来汇报关?于她出巡的近况。
最近一次传信说,他们一行?将要抵达浮州,陛下沉迷游历,乐不思蜀。陛下的一举一动?尽在监视中,出不了岔子,请君上放心。
皇城的日子平静祥和,日复一日,重复且枯燥。枯燥到让荀子微想起了赵锦繁离开皇城前说的那句话。
一日早朝过后,他接到了一封密信,决定出京一趟。
“您说您要出京?去哪?”沈谏问。
荀子微道:“北边。”
他没说具体去哪,只是指了个方向。
“我不在这?段时日,朝中之事由你?代掌。”荀子微对他道。
沈谏问:“您这?次出去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荀子微道:“私事。”
沈谏瞥他一眼道:“臣怎么?觉得此?事似乎不好解决,看?样子还挺危险。”
荀子微道:“还成。”
沈谏了悟,通常荀子微口中的“还成”就等于常人的“很难”。
荀子微道:“我明日就启程。”
“好吧。”沈谏道,“您走之前还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
荀子微难得调侃他一句:“你?是指遗言吗?”
沈谏笑道:“您一定要这?么?想,臣也没办法。”
荀子微很少想关?于“死”的问题,鬼使神?差地就想到那日寿宴途中,赵锦繁说她死了他也必须死,还要跟他一起到黄泉作伴。
他决定成全她。
“我死了,赵锦繁不能独活。”荀子微临行?前特意交代道。
第062章 第 62 章
沈谏品着这?话, 啧啧了几?声,道:“说起来眼下陛下也正在?北方,说不定您这?一去,还能同她遇上。”
荀子微道:“不会。”
他与她虽同去北方, 但目的地不同, 而且他们之间也没有相?熟到, 值得他浪费时间, 特意?跑去探望她的地步。
想必赵锦繁不会想见到他。
他当然也一样。
安排完朝中各项事宜,荀子微启程往北而去,骑着马没入远山苍翠之间。
他马不停蹄行至连州驿站, 收到了飞鸽传信, 信上是关?于赵锦繁的消息,上头?写说御驾已行至浮州,一切如常。
看完传信,稍歇片刻后,荀子微继续启程。以?他的脚程, 走官道不出半月便能抵达目的地。
不过行至半道, 出了个意?外。
因连日暴雨,致使山石滑坡, 前边道路正在?修整,车马难行。荀子微不得已只能改走水路, 从浮州绕行。
荀氏产业遍天?下,行商这?一块一直是荀无?玉在?管,荀二掌荀家漕运,很快就?替他安排了一艘商船出行。
船夫在?渡口接他上船后, 问道:“主家,这?是打?算去哪?”
他出行从简, 并未透露身?份,船夫只知他是荀家人,至于是哪一房哪一支就?不知了。
荀子微望向远方,回他说:“去沃城。”
船夫听见沃城两字,脸色变了变,语气微妙地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富得流油,风光又好,只是……”他没再多?说下去。
船自渡口行出,驶入宽阔江面,沿途穿过崇山峻岭,峰峦峭壁,连行数日后,大船停靠在?了浮州沿岸渡口,船夫和随行船工下船补给食粮。
回来之时,几?个船工说起下船时的见闻。
“你说这?万寿观那,怎么停了那么多?官轿?”
“听说是陛下在?那为国祚祈福,还顺道率百官一道替摄政王求了三道符。”
荀子微坐在?船舱内,听人提起赵锦繁和自己,眼皮跳了跳。
船舱外,船工的声音继续传来。
“求了哪三道符啊?”
“还能是哪三道?不就?是人生?三大件嘛,平安符,姻缘符,求子符。”
荀子微一点也不相?信赵锦繁会如此好心为他考虑。
“陛下求符心诚,大臣们都赞陛下孝感动天?呢!”
荀子微冷笑了几?声,孝什么孝?这?些大臣真是什么马屁都拍得出来。
“不过……我怎么记得,这?万寿观的符不太灵验。”
“何止是不灵验,简直是诅咒。”
荀子微闻言眉心微蹙。
“前头?咱们船队经过浮州时,二毛求了一道平安符,结果第二天?就?遇上水匪,差点折了半条命。”
“我还听那观旁卖甜汤的老婆子说,她年轻时去那给儿子求了道姻缘符,结果儿子四十了还没娶。”
“姻缘符都不灵,你指望它求子能灵验?别保佑你断子绝孙就?算好的了。”
荀子微:“……”
真是劳她惦记了,走到哪里都不肯放过他。
两个时辰后,船工补给完粮食和水等物品,准备继续行船。
荀子微在?船舱闭眼静休片刻,忽听船夫在?外有事求见。
他道了声:“进。”
船夫听见他话音,打?开船舱门走了进来,禀道:“主家,外边有个小公子,想搭咱们的船暂行一程。这?小公子挺可怜的,说是父母双亡,家业又被远方叔父抢了去,他被那位远方叔父欺负得有家不能回,被迫离家找生?路。”
荀子微问:“渡口没有其他船吗?”
船夫道:“有是有,不过只有咱们和他顺路,他不多?呆,只搭到下一个渡口。”
荀子微道:“行,让他上来。”
船夫得了他允许,才吩咐船工放那位可怜的小公子上船。
一切准备就?绪,载上那位小公子后,船离开渡口,继续向前行进。
那位小公子十分懂礼,上了船放下行李,立刻去了船舱向荀子微道谢。
“多?谢主家心善,愿意?载我一程,在?下感怀于心,您……”
荀子微坐在?窗边,正朝远处江面望去,陡然听到这?个声音,眉心一皱,转过头?去。
那位小公子在?看清他的脸后,怔在?原地,脸色煞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船夫见那位小公子忽然间一副中邪的样子,好心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还好吧,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扯着僵硬的嘴角,强撑着笑道:“我就是……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主家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看呆了哈哈哈哈哈。”
她心虚的时候常常喜欢用笑声掩饰。
船夫忙接上她的话,道:“那是,我们主家不仅仪表堂堂,心地也好,知你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二话没说就?允了你上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远方叔父一般黑心肠。”
听到远方叔父四个字,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很希望船夫大爷不要再多话了,连连朝他摆手。
但是大爷很好心,见她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所致,忙安慰她道:“小公子莫要难过,等来日你出息了,回去定要给你那个抢走你家业的黑心肠远方叔父几?分颜色看看。”
那位小公子干笑了几?声。
她口中的黑心肠远方叔父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吩咐船夫先出去。
船夫应声退下,船舱门嘎吱被带上。
幽暗的船舱内,只剩他与她。
“你怎么在?这??”
“您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在?道观祈福?”
“您不是在?京城?”
“……”
“……”
“我先问的。”
“您先说。”
船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没开口回答。
荀子微看着她,想起先前他收到的飞鸽传信,每一封都无?一例外会提到,她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请他放心。
呵,这?就?叫皆在?监视之中?
人都跑到他跟前来了。
不过以?她的能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躲开那群人的监视,也并非难事。比如借口要在?道观闭门清修祈福,请替身?代为假扮成?她,她自己则金蝉脱壳跑了出来。
赵锦繁也在?看着他。那个眼神仿佛已经猜到他为何离京北上,就?像他只看她一眼就?能猜到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一样。
荀子微道:“猜到了?”
赵锦繁答:“一点点,我只能肯定您出京是为了私事,并且还是桩不怎么好办的私事。至于您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此行的目的地又是何处,那就?不晓得了。”
“您呢?”她问。
荀子微道:“只猜到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至于大周陛下究竟为了什么私自偷跑出来,又究竟要去何方,我也暂且不知。”
她与他相?视片刻,默契地不再多?问。因为多?问无?意?义,他们都清楚对方不会回答。
赵锦繁打?开船舱门,江风涌入船舱,吹散一室沉闷。
她嫌里头?闷,跑去了甲板吹风。
荀子微跟了出来,靠在?船杆,朝她望去。
习习江风吹乱了她前额发丝,他第一次察觉她发丝如绸光滑柔软,脸颊似白?玉一般莹润透亮,如同琼英腻云,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勾人的含情目,唇如夏樱饱满红润,笑时皓齿微露,他承认她极美。
美得违和。
譬如那两条又粗又深的剑眉,挂在?她脸上,怎么看怎么刻意?。
她察觉到他探索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告诉您我去做什么,但我答应您,办完这?件事,我立刻就?回去,绝不耽误正事。”
荀子微道:“我知道。”
“你要是一直不回去,你那位替身?怕是会很难做。”
赵锦繁道:“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何一直莫名其妙盯着我看?”
这?个问题荀子微也问了他自己。
到底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用她说过的话,回答她:“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看呆了。”
她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默了好半天?,尴尬地回了句:“您也好男风?”
荀子微道:“我不好。”
她看上去更尴尬了,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抿唇,饱满的唇瓣被抿出血色。
荀子微看她那副样子,对她道:“只是单纯夸奖。”
她松开紧抿的唇,笑了笑:“那多?谢您夸我了。”
荀子微道:“嗯。”
临近黄昏,船工用刚从江中捕捞的鱼虾和先前在?渡口补给的白?米,简单做了锅鲜味捞饭。
众人围坐在?一起用饭。
赵锦繁捧着碗坐在?他身?旁吃得欢,她看上去很喜欢味鲜的东西,她说船工的手艺比御厨好太多?,这?捞饭口味好极了。
其实船工手艺一般,只不过鱼虾都是现捕的,吃个新鲜劲。
荀子微对她说:“口味一般,还有更好的。”
赵锦繁好奇问:“更好的?”
荀子微应道:“嗯。”
赵锦繁笑道:“有机会我想尝尝。”
荀子微道:“我的意?思是,我做的更好。”
赵锦繁一愣,低头?闷声扒饭:“那没机会了。”
落日余晖洒满江面,泛起金光粼粼,江天?一色,辽阔无?边。
赵锦繁望向远处开阔的江面,道:“我会在?下个渡口下船。”
荀子微道:“船还有两个时辰靠岸。”
赵锦繁叹了口气,面露嫌色,摊手无?奈道:“看来我还得跟您一起再待两个时辰。”
荀子微:“呵。”
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条船永远也不会靠岸。
*
皇城南面丹凤门城楼上,荀子微渐渐从过去的回忆里醒过神来。
他想今日一个人的晚膳,就?做她喜欢的鲜味捞饭。
也不知道,她在?玉苍山如何了?
*
玉苍山脚下,轻水镇。
赵锦繁看了眼在?她左边正板着脸生?闷气的楚昂,又看了眼在?右手边笑眯眯的沈谏,摇头?叹了口气。
第063章 第 63 章
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的, 还要?从他们一行车马临近玉苍山那会?儿开始说起。
沿路都是成片的稻田,稻叶在微风中摇曳,光泽盈盈,如绿浪在碧海翻涌。
楚昂骑着马和她的御辇并行, 一路上他笑容洋溢, 望着无边无际的稻田, 对赵锦繁道?:“美景在前, 只你我?同行,没有碍眼的第三人?真好。”
他这话刚出口,走在他身后的叶闵用?力咳嗽了几声?, 提醒他第三人?的存在。
少将军今日心情甚好, 格外?开恩表示:“你勉强不?算碍眼。”
叶闵眼角一抽:“……”
然而楚昂难得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出现在前方的一幕所打?断。
前方稻田深处,有一人?身穿麻衣,头戴斗笠,正带领这一众户部官员, 与邻近的农人?一道?弯腰在地里干活。
细密的汗珠自他苍白的额前滑落, 他仿佛浑然不?觉,只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绿稻, 露出欣慰的笑容。
楚昂看见眼前这张熟悉又做作的小白脸,眉头一瞬紧皱。
赵锦繁看着眼前人?, 愣道?:“那是……沈卿?”
沈谏仿佛正专注,忽听有人?唤他,抬起头来,见皇帝御驾在前, 连忙放下锄头,上前朝赵锦繁行礼:“陛下。”
赵锦繁请他免礼, 道?:“你怎在此?”
沈谏道?:“回禀陛下,今日是户部每月例行巡查屯田的日子,臣刚好在此巡田。想不?到这么巧偶遇陛下。”
楚昂在旁道?了句:“不?巧,满朝文武都知道?今日会?来玉苍山祈福,想要?偶遇有什么难的。巡查屯田这种小事,还需要?相爷你亲力亲为吗?你平日那么闲吗?”
沈谏沾了泥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道?:“公务虽忙但臣总不?忘常来地里看看,常言道?农为天下之?本,谏身为一国宰辅,自当亲力亲为常事农耕,为天下之?表率,再?脏再?累又有何妨,能为陛下分忧就是臣最大的心愿。”
赵锦繁感怀道?:“能有沈卿这样的臣子,实是朕之?幸。”
楚昂听得牙酸。
叶闵道?:“摄政王亦是如此,为社稷尽心竭力,不?辞辛劳。比相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谏:“……”
叶闵桀骜,身居高位,武艺超群,因早年比试惨败于荀子微,后又为他人?格所折服,拜于他麾下,听令于他。
赵锦繁转过头瞥了叶闵一眼,开始思考起了荀子微之?所以派叶闵跟来的原因。
楚昂听见沈谏被?打?压,连声?应道?:“说的不?错。”
又朝沈谏呵呵几声?,揪着他话里的漏洞,道?:“常事农桑,难免晒伤,如你身边这群农人?一般,皮肤黝黑,怎么单你脸白得发光。”
沈谏委屈道?:“臣天生长得白,晒不?黑。”
楚昂:“……”
赵锦繁对楚昂道?:“子野,莫要?无礼。”
沈谏忙道?:“无妨的,都是小事。”
楚昂心头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道?:“时候不?早了,我?等?要?赶去国寺,还请沈相莫挡道?。”
沈谏道?:“此处不?少屯田是由国寺僧众所耕,臣也?有一些相关事宜需前往国寺询问住持,正好与陛下同路。”
赵锦繁道?:“既然顺路,那便一道?走吧。”
沈谏就等?赵锦繁这句话,不?顾楚昂想要?杀了他的眼神,立刻应道?:“是。”
几人?同行继续朝国寺而去。楚昂脸上洋溢的笑容,转而跑到了沈谏脸上。两人?骑着马,分走在赵锦繁左右两侧。大队人?马由官道?来到玉苍山脚下,沿途经?过一城镇,镇牌名上写着“
轻水”二字。
轻水镇依山傍水,景色秀丽。镇上似乎正庆祝什么节日,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旁搭起好几处戏台子,戏台旁站着一群奇装异服的镇民,有的镇民身上还泼满了红漆,看上去就像染血一般,看上去阴森诡谲,血腥至极,引人?不?适。
楚昂瞪大了眼望着那群镇民,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叶闵道?:“佛诞将至,每逢节日此地的镇民都会?举办庆典灯会?,搭戏台,唱戏文。”
楚昂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他们做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叶闵道?:“那是因为他们要?唱一场特别的戏。”
赵锦繁问:“什么戏?”
出行前摄政王交代,此行一切指令听从陛下,陛下的话要?有问必答。于是叶闵恭敬回道?:“回禀陛下,正是女鬼浴血。”
赵锦繁想起来玉苍山的路上,叶闵提起过的此处三大名景。
第一景,黄金满地。指的是金秋时间,稻子成熟放眼田野皆是无边无际的金色。第二景,神佛满山,因这一带山上道?观佛寺林立而得名。第三景便是这女鬼浴血。
楚昂听见女鬼浴血四个?字,脸色格外难看。方才路上叶闵要细说此景时,他立刻找了个?借口阻止对方开口。
赵锦繁知道?,这是因为他一个小秘密。英勇无比的少将军,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爹,但怕鬼。
当然这一点他本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他不?承认不?代表别人?看不?出来,沈谏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事臣也?略知一二,说来话长……”
赵锦繁瞥了眼楚昂泛青的脸,道?:“算了沈卿,鬼怪之?事多是无稽之?谈,不?提也?罢。”
楚昂应和道?:“正是。”
沈谏笑道?:“谁说这事和鬼怪沾边了?”
楚昂松了口气,道?:“既然此事与鬼怪无关,做什么要?叫女鬼浴血?”
沈谏道?:“少将军可知,此地缘何要?叫轻水镇?”
楚昂哼道?:“我?怎知。”
赵锦繁顺着沈谏的话问:“为何?”
沈谏道?:“因为这地方水不?宜用?来养稻种粟,水不?能被?人?所重用?,所以叫做轻水。”
楚昂皱眉:“那这又和女鬼浴血有什么关系?”
沈谏道?:“自然有关。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地方的水明明不?宜中稻,沿途却尽是稻田。”
楚昂道?:“的确奇怪,这是为什么?”
沈谏道?:“很久以前此地的确是不?种稻的。”
楚昂道?:“这我?知道?。”
沈谏道?:“因为水的缘故,这地方虽有肥沃土地却很难种出稻来,这导致当地没有自产粮,买米得去别地,平日还好,一到饥荒之?年就饿死许多人?。”
“当地有位县令,名叫裴瑾。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当地田间潜心考察研究多年,终于种出了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水稻,哪怕用?本地的水灌溉,也?能结出成串的稻穗来。”
“这对当地百姓来说是桩了不?得的大功德,百姓敬他爱他,为他建祠立庙。很快这位裴县令就因这一功绩,升迁至户部郎中。他还曾扬言要?种出能在北地一年三熟的稻子。北方的稻通常都是一年一熟,倘若真的能种出这种稻,就能让更多百姓吃饱饭。届时不?仅他功德无量,前途也?必定无量。”
“一个?人?一旦前途无量,姻缘也?就找上门了。有不?少高官要?将自己的千金下嫁于他,但他一个?也?不?要?,只要?华娘。”
赵锦繁道?:“华娘?”
楚昂道?:“是谁?”
沈谏道?:“华娘是轻水镇的一名农女,姿色妍丽,聪颖能干。与裴瑾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裴瑾要?与她完婚,却遭到了他父母兄长和那些爱戴他的百姓们反对。”
楚昂哼了声?:“想也?知道?是嫌那姑娘的家世,配不?上他如今的身份。”
沈谏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华娘出身贫寒,家中有幼弟,父母为了供幼弟读书,早早把她推去给了镇上有名的地头蛇做妾,得了一笔礼钱。后来那地头蛇死了,那地头蛇的夫人?看她年纪轻轻可怜她,就放了她回乡。回乡之?后,她遇到了昔年的青梅竹马裴瑾,再?相逢他已有功名在身,而她已是他人?寡妾。”
“但越是不?可能的关系,越是容易擦出火花。”沈谏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锦繁,余光隐约落在她小腹上。
楚昂也?看向?赵锦繁,视线与沈谏交汇,驳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青梅竹马绝配。”
沈谏:“……”
“那这之?后呢?”赵锦繁问。
沈谏道?:“两人?暗中私会?多年,裴瑾对华娘一片痴情,在功成名就后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决然娶了华娘。虽然不?被?世人?所看好,但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楚昂抱胸道?:“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沈谏冷笑一声?:“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当然算是佳话,只不?过……”
楚昂瞪他:“少卖关子,直说。”
沈谏道?:“见两人?如胶似漆,从前反对的声?音也?逐渐淡了下来,直到三年前浴佛节那一日,轻水镇上张灯结彩,戏台高筑,人?们结伴到湖畔放生祈福。一条条祈福的锦鲤被?放入河流之?中,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湖中锦鲤之?上。鲜艳的锦鲤甩尾入水,卷起阵阵水花,人?们正笑看这眼前这一幕,可渐渐地站在河边的众人?谁也?笑不?出来了。”
楚昂莫名觉得沈谏语气阴森森的,蹙眉道?:“为、为什么?”
沈谏沉眼:“因为站在那的人?发现,河水不?知怎么回事被?染成了红色,他们顺着那一抹红向?上望去,看见裴瑾倒在彩雀桥上,已经?死了。他的尸首正不?断往外?淌血,血水顺着桥身淌进河里,晕开一片。”
“刺死他的那个?人?浑身是血,正拿刀对着他的尸首,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心爱的女子华娘。”
“她杀死了爱她至深的丈夫。”
楚昂怔了怔,道?:“难怪这一名景要?叫女鬼浴血,是因为华娘现在已经?伏法,人?头落地成鬼了吧。”
沈谏道?:“那倒不?是,之?所以叫女鬼浴血是因为当时华娘面目狰狞,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便如女鬼沐浴在血水中一般。”
“华娘没死。”
“没死?”楚昂愣道?,“杀害朝廷命官还不?被?处极刑?”
沈谏道?:“嗯,没被?判。”
“因为当时终审这桩案子的官,姓言。”
第064章 第 64 章
赵锦繁闻言微愣:“是言卿?”
楚昂听赵锦繁提起?那个男人, 嘴角往下撇了?撇。
沈谏道:“佛诞之日?,彩雀桥上鲜血淋漓,那个让当地?变成稻乡,让无数百姓免于受饥之苦的男人, 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时间尖叫声, 惊哭声此起?彼伏。放生在?河里锦鲤顺着血腥味聚在?桥下, 吞噬着裴瑾的鲜血。”
楚昂道:“这画面太诡异了?。”
沈谏道:“的确。人们放生锦鲤本为祈福,但很?遗憾,他?们并没?有求来福报。听说裴瑾死前正在?培育一种能在?北方一年三熟的稻子, 已初见成效。这种稻子若能问世, 不仅能让更多百姓免受饥苦,充实大?周储备粮仓,缓解现今大?周耕地?不足的问题。但他?一死,这种稻子便没?了?下文。”
“死在?华娘刀下的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未来可能被裴瑾所拯救的千千万万百姓。裴瑾的死对整个大?周而言损失不可估量。因此当时群情激奋, 百姓们提写万民请愿书, 直言华娘罪大?恶极,跪在?登闻鼓下, 要求立刻处死华娘。”
“华娘的父母亦在?这些人里。说她是忘恩负义?的妖女?,说他?们生下这样的女?儿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说他?们早已跟华娘恩断义?绝。这副大?义?灭亲的态度替他?们赢得了?许多同情。犯下重罪,被万民请愿处死,亲生父母也不管,照理说华娘必死无疑。”
楚昂道:“所以言怀真当时为什么?没?判呢?”
沈谏道:“对此民间流传过?很?多说法。有说华娘是狐妖转生, 天生狐媚,勾得当年的
言寺卿为她失了?心。也有说是华娘不忠, 在?与裴瑾成婚后?,移情了?他?的兄长裴安,裴安是言怀真最亲近的友人,言怀真看在?好友面上网开一面。当然也有说……”
他?语音莫名一顿,朝赵锦繁问道:“接下去的话恐冒犯先帝,臣可以说吗?”
赵锦繁道:“但说无妨。”
沈谏道:“也有说先帝风流多情,华娘是他?在?民间的情人,他?向言怀真施压不得重判。”
赵锦繁笑道:“朕觉得这些传闻都不对,言卿不是一个会为私情枉法,为强权屈服之人。”
楚昂哼了?声。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沈谏道:“人们为了?咒骂华娘和纪念裴瑾,将这一景改成了?戏文,不同人改的戏文,内容各不相同,每个写这段戏的人都会说自己?写的就是真相。这份案卷的卷宗早在?储位之争时遭毁,外人很?难拼凑出事件全貌,究竟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清楚。”
“不过?言书监的嘴一向很?严,如非翻案需要,他?不会擅自泄露案情。而另一位当事人华娘也在?那件事后?不知所踪。”
几人说话间,车马渐渐离开轻水镇,由山道而上,进入国寺领地?。
住持携寺中僧众一早恭候在?寺门外。入寺后?赵锦繁一行,听梵音,观浴佛礼,等一切礼闭已近日?落时分,住持请赵锦繁一行入留善堂用斋。
去留善堂用斋并非是为了?饱餐,而是皇帝在?为万民祈福前所需的修行。准备的斋菜口味粗糙且量少,目的是提醒在?宫中山珍海味的皇帝,不可忘记民间疾苦。
赵锦繁夹起?摆着小碗中的白灼菜心,吃了?一口,举筷的手微微一愣。
住持见她样子,道:“国寺斋菜不比宫里,还望陛下多担待。”
赵锦繁笑道:“住持多虑了?,朕并非是嫌寺中斋菜口味不好。”
只是很?偶然的,想到了?他?做的白灼菜心。很?简单的一道菜,他?总是有办法做出丰富美妙,令人难忘的口感。
用过?斋后?,赵锦繁依祖制,去了?后?寺禅房誊抄经文,一叠经文抄写完毕已是戌时。
认真抄写完祈福要用的经文,一日?事毕,赵锦繁回了?后?院厢房,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打算看会儿书然后?休息。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月有余,她不再像头两个月那般时常害喜,胃口也比之前大?了?不少。才用过?斋不久,这会儿又?莫名其?妙饿了?。
她请如意替她去寺内厨房取吃食,才刚出门没?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锦繁奇怪,如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敲门声传来过?后?,迟迟无人进屋,赵锦繁心觉有异,起?身走到门前。
门上映着一高大?挺拔的身影,赵锦繁看着门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微愣,问道:“沈卿?”
门外人没?应。
见他?没?应,赵锦繁眉心微蹙,想了想抬手打开房门。“嘎吱”一声,门从里开启,荀子微正提着食盒站在?门前。
赵锦繁怔住,半晌过?后?,她把门重新关了起来。荀子微怎会在?此?定然是抄经抄迷糊,出现了?幻觉。
但是幻觉会有影子吗?
赵锦繁:“……”
她重新打开了?房门,看着站在?房门前的荀子微,干笑了?几声:“仲父?”
荀子微道:“是我,但我不姓沈。”
赵锦繁:“……”
荀子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提起?食盒对她道:“带了夜点给你。”
赵锦繁盯着他?手上的食盒,问:“您怎么?来了??公务不忙?”
皇城到这里,骑马来回得两个时辰。
荀子微道:“忙,忙完就过?来了?。”
赵锦繁其?实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专程送夜点过?来。不过?不知为什么?,怎么?也问不出口。于是换了?种隐晦的问法。
“是不是兔子出了?什么?问题,您这么?着急过?来找我?”
“没?出问题。”荀子微看着她回道。那个眼神就好像在?反问,没?出问题就不能过?来找你吗?
赵锦繁忽然说不出话来。
荀子微问她:“现在?饿不饿?”
赵锦繁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在?国寺不方便食荤,我做了?些素食。”荀子微将食盒里的菜摆到桌上,熟练地?给她码菜。
赵锦繁坐到他?身旁,一口吃掉他?送来的白灼菜心,睁圆了?眼道:“热的?”
荀子微道:“来时路远,怕菜凉在?食盒底加了?些石灰。”
赵锦繁夸道:“您真细心。”
荀子微抿唇笑了?笑,没?有再因为那句“沈卿”而觉得烦扰。
如意回到院里,见屋内两人正一道用膳,未作打扰,轻轻将门带上。
赵锦繁问荀子微:“您要在?这待多久?”
荀子微道:“会待久一些,带了?几本难解的公文过?来,一会儿你我一道看。你我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或许你我合力能找到更优解。”
赵锦繁“哦”了?声。如果是公文很?难解,他?大?概要留到深夜了?。
荀子微继续低头替她码菜,等赵锦繁用得差不多了?,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食盒里。收拾干净桌子,他?问:“那我们现在?开始看公文?还是……”
他?低头,眼角余光落在?她看上去吃得有些微胀的肚子上,顿了?顿道:“还是先去散步消个食?”
赵锦繁道:“看公文吧。”
“好。”荀子微应了?声,取出公文靠近她坐着,低头与她讲解道,“这份公文提到了?浮州开垦一事,今日?集议也曾提及此事……”
他?一点一点细细地?将事情说与她听,呼吸若有似无地?轻洒在?她颈旁,赵锦繁微觉有些痒意,低头迫自己?专注,但那股痒不知怎么?钻进心头,让人怎么?也专注不了?。
她心中正乱,门外忽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荀子微辨出脚步声,道:“是子野。”
外头楚昂叩响了?她的房门,道:“陛下,是我?”
听见楚昂的声音,赵锦繁本就纷乱的心,又?莫名一紧。
荀子微主动站起?身道:“我去开门。”
“别。”赵锦繁扯住他?衣袖道,“您去里边暂避。”
荀子微望着她:“我……见不得人?”
赵锦繁咬了?咬牙道:“是。”
被楚昂看到他?深夜无缘无故来此见她,要怎么?解释?说来找她看公文吗?谁信?
她一时情急,瞪他?道:“你究竟是过?来做什么?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门外楚昂见里头迟迟没?动静,又?唤了?几声,担心赵锦繁出事,作势欲要推门进来。
荀子微深深看了?她一眼,听话收起?公文,带走食盒,起?身走去了?里屋,安静站到屏风后?。
楚昂正要推门,门忽从里边被打开,他?一脚在?前险些踩空,扶着门框站稳后?,抬头望向赵锦繁:“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赵锦繁余光朝里屋屏风瞄了?眼,笑道:“方才打了?会儿盹。”
楚昂“哦”了?声,站在?屋里仔细闻了?闻:“我怎么?觉得这屋里有股饭香,闻得我都饿了?。”
赵锦繁道:“哦,方才请如意去寺中厨房寻了?些吃食过?来,想来是那些吃食留下的味道。”
楚昂又?“哦”了?声,心想国寺的斋菜哪有那么?香?
赵锦繁见他?眉头渐锁,忙扯开话头道:“对了?,子野你这时候过?来是为何?事?”
楚昂悄声道:“山脚下节庆灯会正热闹,我看时辰尚早,不如我们趁你难得出宫一道下去逛逛?”
他?特意笑着补了?句:“像你我小时候偷跑出去那样。”
赵锦繁想到躲在?屏风后?那位,抿唇不答。
楚昂皱眉:“怎么?了?,不方便吗?”
赵锦繁扯着唇角笑道:“……没?有不方便。”
楚昂一喜,二话没?说,直接拉着她走人。
赵锦繁犹豫着朝屋里看了?又?看。
楚昂道:“怎么?了??屋里有什么?吗?”
赵锦繁叹了?一声道:“没?……”
楚昂笑容满溢地?拉着赵锦繁朝
外走,刚走到寺门前,见沈谏站在?门旁,脸瞬间一沉:“怎么?又?是你?在?这当门神吗你?”
沈谏笑道:“正要出去散步,想不到在?此遇到二位。”
他?打量了?楚昂和赵锦繁一眼,道:“二位这是也打算出去走走?正巧,那一道吧。”
赵锦繁扶额,忽觉一阵头疼。
第065章 第 65 章
夜幕低垂, 玉苍山脚下,轻水镇。
佛诞将至,长街上火树银花,行人如织。两侧群山上, 众佛寺灯火通明, 僧人香客以香汤沐浴佛身?, 供鲜花灯烛, 贯穿全镇的香水河畔,人们?聚在一起放生祈福。
赵锦繁与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同游庆典。二位重臣分走在她?两侧, 正如昔年后宫贵妃与贤妃分庭抗礼, 各显神通意图留住她?父皇的心?。
贵妃与贤妃明争暗斗不断,视彼此为最大对手,但男人心?海底针,纵然身?体被这两位爱妃霸占,她?父皇心?里却还惦记着?全后宫容貌最美艳的丽妃。
赵锦繁心?不在焉地走在长街上, 思?绪飘到?藏在屏风后那位身?上。也不知他是否在留在那?应当是走了吧, 总不会还空等在那里等她?回去。
她?正出神,身?旁沈谏忽开始吟起诗来, 科考出身?,诗赋是他的强项, 寥寥几?个词便将眼前灯会五彩斑斓的热闹景象,勾勒得惟妙惟肖。正如昔年元宵佳节,贤妃在花园与蝶共舞,婀娜身?姿, 勾得父皇连连拍手称妙。
赵锦繁闻沈谏即兴赋诗,叹其才华, 赞道:“沈卿此诗绝妙。”
沈谏笑道:“得赵公子?夸赞,是谏之荣幸。”
楚昂在旁翻了个白眼。恰见?前头有马车失控冲进人群,引得人群惊叫连连,楚昂几?步跃起,翻身?上前,几?个轻巧动作将马车逼停,制止了一场骚乱。围观人群见?此少年英勇行径,爆发出一阵掌声,叫好声不断。
赵锦繁也跟着?夸他道:“子?野果真身?手不凡。”
楚昂得意地朝沈谏哼了声。正如昔年贤妃凭一曲蝶舞引得父皇为她?倾心?,正要夜宿她?宫,忽听花园亭中琵琶声响,见?贵妃坐于亭中,纤纤玉指,轻拢慢捻,曲美人更美,勾得父皇连声夸好,一时忘记了站在他身?旁的贤妃。
贤妃自不会让她?得逞,柔柔弱弱地倒在父皇怀中,要他陪着?赏月。
沈谏未搭理楚昂,越过他朝前边花灯高挂的摊前望去,道:“既来逛灯会,又怎能?不去猜灯谜呢?”
贵妃亦不甘示弱,贴上前去,要他与自己作画。
楚昂瞪他一眼,知道要是去猜灯谜,他又要开始一展他傲人的“才学”,当即驳道:“猜什么?灯谜,我看应该去投飞镖。”
沈谏道:“还是猜灯谜,有意境又文雅。”
楚昂道:“投飞镖更有趣!”
“猜灯谜。”
“投飞镖!”
两人争执不下,双双朝赵锦繁看去:“赵公子?觉得呢?”
赵锦繁被两人盯得冷汗岑岑,深刻体会到?了昔年父皇夹在贵妃与贤妃之间难以抉择之苦。两位爱妃都不好得罪,最后他选择清心?寡欲,独自回了紫宸殿看书。
赵锦繁望了眼身?前两位爱卿,干笑了几?声道:“我觉得……要不还是去放河灯吧。”
沈谏:“……好。”
楚昂:“哦。”
两人终于消停了一阵,一道随赵锦繁行至香水河畔。河畔围着?不少人,只见?盏盏河灯浮于河面,万千河灯承载着?万千心?愿,晃晃悠悠飘向远处天际,如繁星缀于夜空汇成星河。
楚昂正沉醉于眼前景致,沈谏在他身?旁幽幽来了一句:“前面那座桥便是彩雀桥,当年裴瑾就是死在桥中央,听说近些?年他的鬼魂也时常在深夜游荡在此处。”
楚昂脸色一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怒瞪沈谏:“闭嘴。”
赵锦繁朝彩雀桥望去。那是座极为普通的石拱桥,桥墩上有几?只形似雀鸟的石雕,据说取了鹊桥之意,在女鬼浴血之事出现之前,是当地有名的情人桥,常有小?儿女在那定情。
在那件事之后,有情男女宁愿绕路也不愿意往桥上走了,毕竟女鬼浴血也算是“情人桥上杀情人”寓意实在不好。
楚昂与沈谏还在那大眼瞪小?眼,赵锦繁默默取来三盏河灯,祈愿完国运昌盛,社稷安昌后,还剩最后一盏河灯,她?悄悄为自己许了个愿。
正低头潜心?祈愿,彩雀桥上传来锣鼓阵阵,戏台开唱,一股人潮沿岸涌来。
赵锦繁抬头去寻楚昂与沈谏,见?二人不知何时被人潮挤在十几?尺开外,她?开口?唤了两人几?声,声音被淹没在震天锣鼓声和喧嚣人声中。
沿岸来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赵锦繁的脚步不自觉随人流挪动,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有人从身?后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蓦地一紧,顺手握住藏在腰间防身的匕首,却听身?后人道:“是我。”
赵锦繁愣了愣,转过身仰头见一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他挺拔高挑,身?姿出众,站在人群间格外显眼。
人潮推挤着?她?往他身?上靠,他抬手将她?扶稳:“小?心?。”
挤了一段路,总算脱离拥堵人潮到?了一处人少之地。
赵锦繁缓了口?气,仰头看他:“您什么?时候来的?”
荀子微道:“一直在。”
赵锦繁盯着?他脸上违和的面具道:“您做什么?要戴这个?”
荀子微道:“遮脸,我见?不得人。”
赵锦繁:“……”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淡淡的,语调也很平静。像是不带任何情绪陈述。
赵锦繁透过面具去看他的眼睛,默了片刻,对他道:“对不起。”
荀子?微道:“没关系,不用道歉。”
赵锦繁却摇了摇头道:“您做了夜点?,骑了一个时辰的马从皇城赶来,满怀心?意来见?我,我却没能?好好回应您的心?意。”
荀子?微道:“有好好被回应。”
赵锦繁微愣。
荀子?微看了眼她?的肚子?,道:“你?吃了很多。”
赵锦繁:“……”
荀子?微低垂着?眼,注视着?她?道:“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
他这样想着?,却未敢把话说透。
赵锦繁抬手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那张华丽精致的脸庞在长街明灯照耀下熠熠生辉,她?笑道:“果然还是这样好看。”
她?看着?那张脸,想起昔年她?父皇避开贵妃和贤妃,回了紫宸殿看书,夜半寂寞,丽妃扮成太监偷来见?他,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如何能?忍,拥着?美人着?急上榻,直夸爱妃最美。
荀子?微问:“你?在想什么?呢?”
赵锦繁答说:“没什么?。”脑中却划过几?道不堪入目的片段。
大概是孩子?爹抱着?她?抵在书柜上,他低头伏在她?肩上,撞得书柜咚咚作响,她?在他颈上咬了一口?,要他轻点?别弄那么?响,被人听见?可怎么?好?他应说好,抱她?回了榻上,浅浅碾磨了会儿,忽往深里来了一下,她?没忍住叫出了声,他说这声音很美妙,他不想被别人听见?,继而低头堵上她?的唇。
荀子?微看着?她?道:“你?的脸很红,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赵锦繁答说:“没有。”
但又想到?那晚他拥着?她?入睡,大手在她?微胀的小?腹上摁了摁,她?觉得不把那些?东西弄出来有些?不舒服。但她?累得慌,想到?他提前用过防子?嗣的药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的脸更红了,荀子?微道了句:“多有冒犯,请多担待。”抬手摁在她?额前探了探。
额上传来他手心?温热,赵锦繁眼睫一颤。
荀子?微道:“还好,不烫。”
长街上,几?声戏腔自彩雀桥上传来,她?立刻侧过身?不看他,朝桥上望去。
起初她?还有些?恍神,但随着?三弦和二胡诡谲的乐声和戏台上男角女角夸张的动作,渐渐沉浸起来。
她?看戏台之上,身?穿官袍戏服的男角与一身?红衣浓妆
艳抹的女角,你?推我我推你?,男角低哭,女角狰狞,似乎正在争执。一段激烈的乐声过后,女角忽从袖中取出一把刀来,直直刺进男角胸膛,一声惨烈叫声过后,男角倒地不起,红漆顺着?戏台滴落,如鲜血横流,画面异常触目惊心?。
这场戏无疑就是女鬼浴血,身?穿官袍的男角是裴瑾,而那位红衣艳妆浓抹的女角正是华娘。
荀子?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彩雀桥上,问道:“你?想看这个?”
赵锦繁回道:“嗯,不过这地方离彩雀桥有些?远,看不太清。”
荀子?微扫了眼四下,见?彩雀桥旁围满了人,不好上前。
他对她?说道:“不要紧,我想想办法。”
荀子?微思?索片刻,带着?她?去了附近酒楼。
他进去与掌柜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掌柜立刻恭敬地带着?他们?去了二层雅间。
雅间宽敞舒适,进门穿过屏风有扇观景窗,从窗外望去,正好能?将彩雀桥上的景象一览无余。观景窗还有张矮桌,桌上备了茶果点?心?。
赵锦繁发觉,好像无论出什么?问题,他都有办法解决。
她?走到?在矮桌旁坐下,看向坐在她?正对面的荀子?微,问道:“今日游客正多,酒楼生意正旺,您到?底跟掌柜说了什么?,让他肯腾出这好地方给您。”
荀子?微回她?道:“这酒楼是荀二开的,他一年前问我借了三千两还没还,我只是托那人告诉荀二,钱不必还了。”
赵锦繁:“……劳您破费了。”
“无妨。”荀子?微抬眼朝窗外望去道,“一道看吧,这戏似乎正演到?精彩处。”
赵锦繁跟着?朝外望去。
见?戏台之上,几?个穿着?官兵戏服的人,上前将红衣女角拖走,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位身?穿官袍的男角,这位男角画着?红脸浓眉,不怒自威,头戴獬豸冠。
如果赵锦繁没猜错,这位此刻出现在戏台上的男角,就是彼时负责审理此案,尚还是大理寺卿的言怀真。
荀子?微认出了台上演的是谁,悄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第066章 第 66 章
彩雀桥上的戏正演的如火如荼。
只见扮演言怀真的男角高坐在公堂之上, 扮演华娘的女角在百姓唾骂声中被拉上公堂,在公堂上哭哭啼啼唱了一段,紧接着扮演言怀真的男角一拍惊堂木,响亮一声过后, 又有几位新角色登场。
最先上场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健壮的男子, 那男子一手?握着铁钳, 一手?握着铁锤, 看上去是一名铁匠。紧接着上来的人青衫白袖手?里拿着卷书,应该是位书生。
书生旁边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的贵家?娘子。这位贵家?娘子低眉敛目,一派温顺恭谦的大?家?闺秀模样, 与跪在堂中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华娘对比鲜明?。
除了这几位之外, 堂上还站着一位白发老?妇和一位衙差扮相的男角。
这几人上场后,指着跪在堂中的华娘咿咿呀呀一段唱,有哭闹的有怒吼的,似是在咒骂,又似在指控, 很快公堂上乱做了一团。
赵锦繁望着彩雀桥戏台上的那一幕幕, 眉心微蹙:“我隐约能看懂,这段演的应该是华娘杀了裴瑾之后, 被带去公堂审问的戏,铁匠、书生、闺秀、老?妇、衙差应该是当年在公堂上指正华娘的证人。不过却听不太懂台上那些?人的唱的是什么。”
荀子微道:“这些?人唱的是此地方言, 我略懂一些?,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问我,兴许我知道。”
赵锦繁看他一眼?:“您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这句话她之前也曾感叹过。
荀子微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道:“有的, 不过年初的时候学会了一点,希望还能有机会继续精进?, 但我想也许很难再有机会。”
赵锦繁猜不出他到底不会什么,见他一脸遗憾,便随口安慰了句:“您那么好学,定然会有机会的。”
荀子微不动声色,淡笑了声:“嗯,好。”
赵锦繁接着朝彩雀桥上看去。
只见戏台之上,几个证人在公堂上动作夸张,手?舞足蹈,似乎是在向?高台之上的官员诉说案发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一阵急促的乐声过后,起初跪地的几个证人,忽一齐起身,朝着高台之上的“言怀真”,怒喝了一声。
赵锦繁问:“他们?这是说了什么?”
荀子微眼?一沉道:“他们?是在骂高台之上那人,狗官。”
赵锦繁微愣:“狗官?”
恰在此时,酒楼伙计进?来为两位贵客添茶,听见两人谈话,问道:“贵客是在说这戏吧?”
“我在这镇上呆了十?几年,当年华娘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街里街坊的多少也听过那场庭审的事。”
赵锦繁道:“哦?说来听听。”
那伙计道:“当年华娘在桥上杀了人,很快就有官差过来把她压进?了牢里,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说县令判了她秋后处决,我们?都以为她马上就要?死了。大?家?正拍手?称快,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说这案子从县衙上报至了大?理寺复审,被大?理寺的人给驳了。”
“大?家?伙知道这事后别提有多气了。你说着众目睽睽之下,板上钉钉的事也能给驳了?谁知那位大?理寺来的官,开口就问:‘你们?有谁亲眼?看见她杀人了吗?’”
“大?家?当然都说看到了。那天晚上河畔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有假?谁知那大?理寺来的官却说,我们?当时只是看见华娘浑身是血拿着刀对着裴瑾的尸首。这并不代?表着一定是她刺死了裴瑾,我们?并没有看见她把刀刺进?裴瑾的胸膛。也可能是她发现裴瑾倒在桥上,跑过去见他胸膛插着刀,出于?什么理由伸手?拔刀之时,正巧被人给看见了,至于?她身上的血,也可能是拔刀时沾上的。人命关天,不可马虎乱判。”
荀子微看向?赵锦繁,见她眼?中显而?易见流露着钦佩之色。
伙计继续道:“那会儿河畔正举行?放生礼,大?家?伙注意力都在被放生的锦鲤上,确实没怎么留意桥上的动静,不好说她是不是真把刀给刺进?去了。不过有人却看见了!”
赵锦繁道:“是方才戏台上的铁匠、书生、闺秀、老?妇和衙差吧?”
伙计道:“正是。不过准确来说是四位。那王铁匠不是,他上堂是作供,说华娘刺死裴瑾那把刀,是华娘前几日从他那买的。”
赵锦繁道:“那其余四人呢?”
伙计道:“那位书生家?贫,常在长街上摆摊卖野闻小?册子,偶尔也写点戏文卖钱。那天晚上他正在老?地方摆摊,忽听彩雀桥上传来男女争执之声,他本来以为只是夫妻吵架便没怎么在意,谁知没过多久就听见那个女的喊:‘去死吧!’紧接着就传来男人惨叫的声音。他赶忙跑过去看,就看见裴瑾倒在地上死了。”
荀子微看着赵锦繁若有所思。
赵锦繁见他正思索,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关于此案的线索,问道:“您想到什么了?”
荀子微道:“嗯。”
“我在想这位华娘倒与你很是不同。”荀子微道,“你每次对我下手?前,从不会大?声告诉我,总是喜欢在我毫无防备之时出手?。”
赵锦繁:“……”那能一样吗?人家华娘那是杀夫,她又……不是。
伙计听见荀子微说的话,咽了咽口水倒退两步。
赵锦繁忙朝他笑道:“小兄弟莫怕,我叔父说笑呢。你看我们?这样子,像是会动刀动枪的吗?我要?是真下手?杀过他,他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同我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那不是有病吗?”
“有病”的叔父默默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伙计松了口气道:“说的也是。”
赵锦繁道:“那你再说说其他几个人。”
为她添了杯热茶,继续说道:“再说那位闺秀,那是本镇首富胡员外家?的千金。那胡
员外对自己女儿管教甚严,那是琴棋书画样样都让学,比着人家?京中贵女来教养,只盼着能让女儿攀个高枝。”
“那日她与几位表姐一同去佛寺上香,上完香出来不小?心与表姐几个走散了,便站在彩雀桥下灯架旁等人来寻,东张西望的,正巧就望见华娘拿刀刺死了裴瑾。”
赵锦繁朝窗外望了眼?,指了指彩雀桥下右前方那副灯架,问道:“是那里吗?”
伙计道:“是那里,那地方几年没修过了。”
赵锦繁拧眉,若有所思,默了片刻,又问那伙计:“那位老?妇和衙差又是怎么个说法?”
伙计上前替荀子微换了茶水,接着道:“那老?妇是长街上卖绣帕做绣活的,那几日正赶上佛诞庆典,她夜夜出来叫卖,想着多赚点钱,给她那刚出生不久的大?孙子用。那晚她一直在彩雀桥边摆摊,她那摊位正对着彩雀桥,清清楚楚就看到了华娘刺死裴瑾。”
伙计说着指了指彩雀桥旁,明?灯对下那块最亮的地方道:“那就是她常出摊的地方。”
“至于?那位衙差,则是来长街上捉贼的。”
赵锦繁道:“捉贼?”
“是啊。”伙计道,“那晚镇上金店丢了只小?金虎,有人看见那偷金虎的贼往长街上跑了。那衙差追贼追去了长街,刚追到彩雀桥旁就目睹了华娘拿刀狠命刺进?裴瑾胸膛那一幕。”
赵锦繁问道:“他大?概追到哪个位置?”
伙计想了想回道:“我记得是在投飞镖那块地方。”说着他抬手?朝前指了指。
赵锦繁又问:“那华娘身形如何?裴瑾身形如何?”
伙计道:“华娘身材娇小?,裴瑾比她高半头,身形比她大?不少。”
赵锦繁给了伙计一些?赏钱,而?后道:“我还想确认一个问题?”
伙计热情道:“您有话只管问,小?的肯定知无不言。”
赵锦繁瞥了荀子微一眼?,道:“方才被我叔父打断,忘了问你,那位听见华娘与裴瑾争执的书生,那晚在哪出摊?”
伙计朝窗外指了个方向?道:“您看,就是那地方。他从前每晚都在那摆摊卖小?册子。”
赵锦繁朝伙计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正巧是她和沈谏楚昂被人群挤散的地方附近。
伙计道:“提起那书生,倒还有件与他有关的事。”
赵锦繁问:“何事?”
伙计卖了个关子,道:“这地方每年都要?演许多出女鬼浴血,您知道为何今日这场来看得人出奇的多吗?”
赵锦繁顺着他的话道:“这我倒是不知。”
伙计道:“因为今日彩雀桥上唱的这场戏正是由那位涉案书生所写,号称是亲历者精编,绝对保真,做足了噱头。来看的人能不多吗?看他戏的人那么多,他可再也不必为温饱烦忧喽。”
赵锦繁道:“原是如此啊。”
伙计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楼下传来掌柜几声怒吼:“人呢?到哪去了?要?他添个茶水,添现在还不下来,这工还做不做啊?该死的,还不给我滚下来!”
被掌柜这几声吼,伙计连连跟赵荀二人赔笑告退,赶紧提着水壶滚了下去。
雅间只剩下两人。
荀子微望着赵锦繁笑了。
赵锦繁瞥他:“您笑什么?”
荀子微道:“你每回解开一个难题,都是这副表情。”
赵锦繁问:“什么表情?”
荀子微说:“仰头,眉微挑,唇微扬,胸有成竹,自信或许还有些?小?得意。”
赵锦繁一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动作和情绪。
不会是他编的吧?赵锦繁抬眼?去看他,却见他无比认真。
荀子微道:“说说吧,想到什么了?”
赵锦繁道:“我发现了一件事。”
荀子微问:“什么事?”
赵锦繁看向?窗外彩雀桥,眼?微沉,道:“那四个称目睹华娘杀人的证人全在撒谎。”
第067章 第 67 章
荀子微笑问:“怎么说?”
赵锦繁回道:“先说那位书?生。他的证词说那晚他在老地方摆摊, 听见华娘和裴瑾争执,随后?华娘喊了?一声:‘去死吧!’紧接着便听见了?裴瑾的惨叫声,跑过去一看便见裴瑾倒在地上死了?。这听上去似乎顺理成章,但那天晚上他根本不?可能听见桥上有人争执。”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引着他望窗外看去, 指了?指那位书?生出摊的位置, 道:“那个位置的确离彩雀桥不?远, 若是换做平日未必不?能听见桥上人说话的声音。但那晚镇上正办庆典, 每逢节日必有戏台开唱,长街上人声喧闹,锣鼓喧天, 与今日差不?多热闹。”
“方才我与沈谏和子野就在那附近, 我在离他们大?约十几尺的距离高声呼唤他们二人的名字,他们尚且听不?清。从?书?生的摊位到?彩雀桥上,目测少说也有三十余尺,那位书?生如何能听出桥上人在争执,甚至还能清晰地辩出华娘喊了?‘去死吧’这几个字的?”
“他在撒谎。”赵锦繁道。
荀子微道:“确实。”
赵锦繁接着道:“再说那位闺秀。她说自己与表姐一同去佛寺上香, 上完香出来与表姐走散了?, 便站在彩雀桥下灯架旁等人来寻。但您不?觉得奇怪吗?”
“嗯?”荀子微顺着她的视线朝外望去。
赵锦繁道:“这的佛寺都在临山一带,位于彩雀桥西南面, 灯架却在彩雀桥的右前方东北面,在佛寺隔桥的反面。她在佛寺出来的路上与人走散, 却站在与佛寺完全?相反的方向等人来寻,不?合常理。”
荀子微道:“因为?她站在那,不?是为?了?等人来寻,而是不?想被人寻到?。”
“那位闺秀家教甚严, 父亲一心望她能攀上高枝。当年她父亲已为?她择了?一位高门夫婿,但她心中另有所属。那晚她趁着去佛寺上香, 偷跑去见她情郎。事发之?时她正与情郎私会,私会完出来,刚走灯架旁,府里人寻来了?。”
“怕累及自己的名声,影响婚事,她便谎称自己走失那阵子一直站在灯架旁等人来寻。那晚彩雀桥上出了?命案那么大?的事,她又说自己一直站在彩雀桥下,要是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怕会引人怀疑,便扯说自己看见了?华娘行凶。”
赵锦繁一愣:“这些事您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荀子微道:“出于某些理由,最近花时间仔细了?解了?一些与言卿有关之?事。”
赵锦繁道:“哦,这样啊。那接下去的事不?必我说,您也都清楚了?。”
荀子微看向她道:“但我想听你说,你是怎么从?只言片语看出那些人撒了?谎的?”
他朝窗外夜色望了?眼道:“时辰还早,再同我说说。”
“成吗?”他轻声问她。
窗外微风撩动赵锦繁耳旁碎发,见他一脸认真?她愣了?愣,朝他笑道:“那好吧,那我就先从?那位老妇说起。”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道:“那位老妇说自己清清楚楚看到?了?华娘刺死裴瑾,她出摊的位置的确正对?着彩雀桥,不?过距离彩雀桥稍有些远。这么远的距离,彩雀桥上无?灯,又是夜里,便是视力极佳之?人也不?能说清清楚楚看到?,何况那位老妇她眼睛还不?是很好。”
荀子微笑了?声:“你怎么知道她眼睛不?好?”
赵锦繁道:“从?她出摊的位置推测的。”
“那位老妇为?了?多挣钱,夜夜出摊。彩雀桥往前人流更旺,她却选在正对?着彩雀桥那块地方。那处人流没那么旺,但正好是明灯对?下最亮堂的地方,方便她赶做绣帕。前头的灯光对?正常人而言足够亮了?,但对?她来说不?够,因为?她眼睛不?太?好。”
荀子微道:“那位衙差又怎么说?”
赵锦繁道:“那位衙差说他追贼追到?彩雀桥旁,亲眼目睹华娘拿刀狠命刺进裴瑾胸膛,但这是不?可能的。”
荀子微顺着她的话,温声问:“为?何?”
赵锦繁道:“事发之?时,放生之?地的百姓目睹是华娘正面拿刀对?着裴瑾的尸首。与人面对?面才能刺进对?方的胸膛。也就是说,裴瑾在被刺时,是背对?着放生之?地而站。”
“伙计说衙差当时大?概追到?投飞镖那块地方。”赵锦繁朝窗外指了?指,“投飞镖那块地方就在放生之?地前方不?远处。
从?衙役跑来那个方向只能看到?裴瑾的背面,根本不?可能看见裴瑾正面被人刺进胸膛的样子。”
赵锦繁说完看向荀子微:“至于那位老妇和衙差为?何要说谎,就要问您了?。”
荀子微道:“那位老妇撒谎的原因与金店失窃有关。”
赵锦繁直直看着荀子微:“嗯?”
荀子微道:“因为?金店失窃的那只小金虎正是她偷拿的。她的孙子属虎,那晚事发之?时,她去给她孙子买金,一时贪念起,顺走了一只小金虎。未免行窃之事败露,便谎称自己那晚自己在出摊,还看见了?华娘行凶。”
赵锦繁问:“那衙差呢?”
荀子微道:“那晚他没去追贼,而是去赌了?。未免县令察觉他擅离职守一事,便扯说自己追贼看到?了?华娘杀人。”
赵锦繁道:“那那位说华娘刺死裴瑾那把刀,是在他那买的铁匠呢?”
荀子微道:“华娘否认曾在那位铁匠处买过刀,后?经查实,是铁匠从?前觊觎她美色不?成,趁机污蔑报复她。”
“听大?理寺中人说,当时得知真?相的言怀真?问那几个人,为?了?一己之?私污人清白,可觉有愧?那几个人只说,肯定是那个女人杀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多我一个算什么?”
赵锦繁沉默。
彩雀桥上的戏正演到?狗官释放华娘那一幕,一时桥旁围观百姓嘘声连连。紧接着戏台上帘幕一转,又出现一名男角,这名男角上场二话没说就把狗官揍了?一顿。
赵锦繁问荀子微:“这人又是谁?”
荀子微道:“裴瑾的兄长裴安。”
赵锦繁道:“我记得之?前沈谏说过,裴安是言怀真?最亲近的好友。”
荀子微道:“不?仅是好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父母在外,裴瑾与裴安自小相依为?命,情谊深厚,裴瑾死后?裴安要求言怀真?还弟弟一个公道。他清楚地肯定杀死他弟弟的人一定是华娘无?疑,但言怀真?却放了?华娘。”
“裴安问他放过杀人凶手,算什么公道?他说没有证据,无?论那个人再可疑,再像杀人凶手,有多少人想她死,都不?能乱判,这就是公道,这就是法。”
正说到?此,戏台上忽传来一声铿锵悲壮的乐声。
赵锦繁朝下望去,见戏台上扮演裴安的男角手拿尖刀,追逐着扮演华娘的女角,不?一会儿来了?一群官兵将裴安拿下。
荀子微道:“华娘被释放后?,裴安心中愤恨,冲动之?下,趁夜行刺华娘不?遂被捕。”
戏帘一转又到?了?公堂之?上,只听戏台上的裴安朝言怀真?高声问了?一句话。
赵锦繁问荀子微:“他说了?什么?”
荀子微道:“他在问他,你还要坚持你的公道吗?”
戏台上的言怀真?只喝了?一声:“是。”
好友杀人未遂,证据确凿,他坚持自己的公道,判了?自己的好友。
一阵悲戚之?乐忽起,裴安被押进了?牢中,牢中横梁上白绫高挂,一阵凄凉二胡声过后?,裴安吊死在了?横梁上。
戏台上裴安的魂魄在上吊后?离体,哀声唱道:“当初为?何要救你,若不?救你,我又何愁无?公道?”
戏的最后?,戏台上空无?一人,只传来那位扮演华娘女角接连不?断的得意奸笑声。
荀子微道:“裴安死后?,言怀真?离开了?大?理寺。当年我挽留过他,但他说他需要时间去思?考,自己坚持的所谓公道,是否是对?的。所以我便把他调去了?藏经阁,原本是想那里安静,适合人静思?体悟,现在想来我不?该做那样的决定。”
赵锦繁不?解:“为?何?”
荀子微瞥了?她一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安静的地方有很多,他偏偏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地方。
“啊?”赵锦繁更迷糊了?。
彩雀桥上的戏结束了?,赵锦繁和荀子微从?酒楼雅间出来。
关于此案赵锦繁还有三点不?明。
华娘是杀死裴瑾的真?凶吗?如果她是真?凶,那她为?何要杀了?爱她至深的人?还有一点,传闻她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她到?哪去了??
正对?着酒楼的香水河上,盏盏河灯随水飘向远方。荀子微望着浮在河上的河灯,问赵锦繁道:“方才你许了?什么愿?”
赵锦繁道:“国运昌盛和社稷安昌。”
荀子微追问道:“还有一个,我见你放了?三盏。”
赵锦繁道:“好吧,告诉您。”
荀子微道:“嗯,我听着。”
赵锦繁望向远方的河灯,道:“许了?一个和您有关的愿望。”
荀子微愣了?愣:“和我有关?”
赵锦繁道:“嗯。”
荀子微唇角微扬,可唇扬了?不?到?片刻又轻叹了?一声:“陛下该不?会是许了?能早些弄死我之?类的心愿吧?”
赵锦繁摇头:“不?是。”
荀子微淡淡一笑:“总不?会是希望我长命百岁吧?”
赵锦繁又摇头:“也不?是。”
荀子微默了?很久,望着她轻声试探道:“你……好男风,看中了?我的姿色,所以许愿想要……得到?我?”
赵锦繁没忍住掩唇笑了?几声:“您想什么呢?不?是这个。”
荀子微一噎,直问:“那是什么?”
赵锦繁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红着脸道:“秘密。”
荀子微静静地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良久笑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忽见前方巷口?拐角有两位熟人的身影。
不?是楚昂和沈谏又是谁?
第068章 第 68 章
荀子微收起笑容, 提醒赵锦繁:“子野他们来了?。”
赵锦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巷口拐角处看见了?楚昂与沈谏,两人边向路人询问着什么,边朝河畔的方向而来, 很快就要寻来。
她低头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解释她和荀子微一起在这。
“陛下。”荀子微忽唤了?她一声。
听见这声唤, 赵锦繁抬头望他。额前乌发被河畔劲风吹散遮在她眼?前。
荀子微对她道:“不用为难。”
赵锦繁愣了?愣。
荀子微抬手?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理?到耳后,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从袖中取出面具重新戴上。他道了?声:“先走了?。”说完,转身没入了?人潮之中。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路。没过一会儿,楚昂和沈谏找上前来。
楚昂冲到她跟前, 长长松了?口气:“担心死我了?, 可算找到了?。”
赵锦繁的目光还?停留在前方,楚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道:“前面有什么吗?”
赵锦繁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沈谏朝四下扫去,在远处瞥见远处灯架前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双眼?微眯。
对方也看见了?他, 抬手?撩开半张面具, 朝他笑了?笑。
沈谏扯了?扯唇角,忽意味深长地?对身边二人道:“也不知摄政王在皇城可好?”
赵锦繁撇开头, 装作认真看河灯。
楚昂瞪他一眼?:“你那么关心他,你回?去陪他啊!别?赖在这。”
沈谏:“……”
拿话挤兑完沈谏, 楚昂转头对赵锦繁笑道:“方才被人流冲散,咱们都没好好在一起做些什么。我看前边能坐船赏夜河,不如?我们一道去。”
赵锦繁道:“赏夜河?听上去很有意思。”
沈谏跟着道:“臣也很有兴趣。”
楚昂抱胸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这回?你没机会了?。我早就打听过了?, 这赏夜河的船一次只能乘两人。”
沈谏道:“那可好,臣与陛下正好两人。”
楚昂连连摆手?让他赶紧滚。
眼?看着两位爱卿又要为她吵起来, 赵锦繁叹了?口气,正打算雨露均沾,同两位爱卿一人坐一次,一抬头瞥见带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站在对岸河畔,若有似无?地?朝她的
方向望来。
赵锦繁:“……”
她干笑了?几声,对身旁二位爱卿道:“要不算了?,明?日一早还?需上香祈福,不如?还?是早些回?国?寺吧。”
“也好,夜间行船,天黑视野不好,容易翻船,陛下安危最是要紧。”沈谏立刻应道,话语间时不时透露着关怀和体贴。
楚昂听不惯他那语气,冷哼道:“翻船?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人大声喊:“不好了?,翻船了?,有人掉水里了?。”
楚昂:“……”
沈谏忍不住笑了?声。
一阵骚乱过后,因翻船掉进水里的两人被拉上香水河畔,浑身湿透倒在岸边,衣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在岸边落下一道道蜿蜒水痕。
赵锦繁望着眼?前这一幕,脑中划过数道相?似的画面,她脸色一白,呼吸快了?几分,抬手?扶额。
楚昂见她样子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赵锦繁平复了?一下呼吸,抬头眺见对岸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抬手?朝她做了?个动作,问——
你不舒服吗?
赵锦繁朝他的方向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稍觉有些累了?。”
沈谏道:“先回?国?寺。”
这次楚昂没再反驳他,三人离开轻水镇,回?了?国?寺。赵锦繁在寺门前与两人别?过,独自回?了?厢房。
梳洗过后,她靠在窗边小榻上,思绪纷乱,许许多多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窗外有沉稳脚步声靠近,不久熟悉的人影映在窗前。他站在窗外,朝屋里问道:“睡了?吗?”
赵锦繁微愣:“您还?没回?去?”
荀子微“嗯”了?声,道:“等你睡了?再回?去。”
赵锦繁敛眸:“我……睡不着。”
荀子微道:“那我多留一会儿。”
赵锦繁抱着被子,眼?睫不停颤动,道:“您不进屋吗?”
荀子微道:“你梳洗过了?,我冒然进来不妥。”
赵锦繁抿着唇,心想更?不妥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现下在这装什么正经?
*
一年?多前。
从出巡队伍中偷跑出来的赵锦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一艘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浮州商船上,遇到最不想看见的人。
看得出来,他此行应当同她一样,是出来办私事的。从对方见到她以后那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来看,他也很不想看见她。
但见都见了?,还?在同一条船上,勉为其难忍一忍算了。
好在他们同行的路程并不长。
“我会在下个渡口下船。”赵锦繁对他道。
荀子微道:“船还?有两个时辰靠岸。”
这真是个噩耗。赵锦繁无?奈道:“看来我还?得跟您一起再待两个时辰。”
对方冷笑了?一声,回?她道:“从未觉得两个时辰竟如?此漫长。”
谈话不欢而散,赵锦繁撇开他回?了?船舱,关上舱门静坐在幽闭船室内,从包袱里取出一封信,就着昏暗的烛火,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仔细收了?起来。
夜幕低垂,江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催人入眠。赵锦繁缩在船室狭窄的小床上昏昏沉沉了?一阵,险些睡过去。
船舱外忽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惊得赵锦繁睡意全无?。
她警惕地?起身,走到小窗旁,掀开窗角朝外望了?眼?,见荀子微正在甲板上练剑。
轻薄的软剑在月色下闪着寒光,他挥剑破风,周身银辉,出剑的速度快到让人难辨虚实。
察觉到她正朝自己投来目光,荀子微抬剑朝她而去,赵锦繁尚来不及躲,一道银芒不偏不倚落在她颈间。
“好看吗?”他问她。
赵锦繁低头瞥了?眼?架在自己颈间的剑刃,干巴巴笑了?几声,抬手?挪开他的软剑,反问:“好玩吗?”
彼此互看了?一眼?,赵锦繁问他道:“您在船上还?练剑?”
荀子微道:“练剑,一日不可懈怠。”
赵锦繁冷笑了?一声:“做您的孩子一定会很累。”
荀子微道:“我没有孩子。”
赵锦繁道:“以后会有。”
荀子微闻言,沉下脸道:“如?果你没有在万寿观,替我求短命绝缘断子符的话,兴许会有。”
赵锦繁:“……”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赵锦繁懒得理?他,正要拉上窗,荀子微道:“呆在里面不闷吗?出来吹会儿风。”
“不来。”赵锦繁“砰”一声扣上船舱的小窗,视线一下子干净了?。
她重新缩回?小床上,拿出包袱里的信又看了?几遍。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心里有期许,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忐忑。船室昏暗、潮闷,令人心绪难平。
想出门透口气,但想到自己方才那么硬气拒绝了?荀子微,又迈不出舱门去。过了?一会儿,甲板上没了?练剑的声音,赵锦繁轻手?轻脚走到小窗边,悄悄掀开窗户一角,想看看他走了?没。刚从小窗探出眼?,就被对方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赵锦繁:“……”
她刚想解释一二,却见对方眼?一沉,神情严肃,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别?出声。
她不解地?望着他,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他朝她做了?个口型:“有人来了?。”
谁?
她话还?没问出口,一只带火的飞箭直直朝船舱射来。她愣了?瞬,掀窗朝前眺去,才见他们的商船已被团团围堵。
很快火箭似流星般飞来,落在船身各处,很快引燃了?船帆。
船夫从船舱出来,望见前头景象,惊道:“是水匪。”
赵锦繁愣道:“水匪?”
荀子微朝她摇头。
“浮州水匪凶悍,生?性?残忍,不仅为财还?要灭口,所劫掠的商船,几乎无?人生?还?。我明?明?听说那群人上次被官府清剿,大伤元气,已经很久未出来干了?,咱们怎么偏巧就遇上了?,那群人卑鄙无?耻……”
船夫话未说完,从四面八方投来一只只纸包,纸包撞上船身炸裂开来黑棕色粉末。船上零星的火,染上那粉末顷刻间爆发出熊熊火焰。
“遭了?,是火药!”
船身很快就要被火焰吞没。
“没办法,弃船!”
话音刚落,几个船工接连跳入江中,不久船夫也顶不住了?,愤然跳入江中。
荀子微对赵锦繁道:“还?愣着做什么?等死?跳。”
赵锦繁怔道:“我……我不会水……”
荀子微不再与她多话,准备弃船。
赵锦繁此生?从没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像幼时恳求她母妃那样,红着眼?道:“仲父,不要丢下我。”
荀子微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要么死在火里,要么被水淹死,你自己选一条。”
话毕,他纵身跃入江中。
赵锦繁望着被熊熊火光包围的船身,深知留在船上半点生?路也没有,一咬牙往怀里拽了?块未烧光的木头船板,纵身跳进江中。
她本想着那块船板能做她的浮木,可她想得太简单了?,一入水被冰冷的江水一冲,那木头早不知去哪了?。她的身体被江水淹没,沉沉往下坠,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窒息、绝望,仿佛要落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意识涣散间,忽有股力量拽着她往上而去,冰冷的江水刺得她眼?疼,她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托着浮出水面。胸口憋得难受,猛咳了?几声,咳出些水后才慢慢有些清醒,睁开眼?就着远处火光看清眼?前人。
荀子微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赵锦繁顺着他的视线缓缓低头,才见自己绑在胸前的束胸早不知被江水冲到哪去了?,白皙的软肉没有了?束缚,撑开单薄里衣在水中若隐若现。
第069章 第 69 章
赵锦繁用来束发的?簪子早不知随水飘去了何处, 满头乌发垂落,浮在江面。江水洗去她用来加粗眉峰的?黛粉,露出纤细秀眉。脖颈修长白皙,喉结在流水冲刷下逐渐消失。胸前软肉随着她的?呼吸, 在水中上下起伏。
荀子微的?手托在她腋下, 正贴着她起伏的?软肉。
赵锦繁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既羞且愤, 惊惧无措,浓密眼睫上挂满晶莹水珠,
像是从?眼眶沁出了泪。
一抬眸对上荀子微那双看清她身体?的?眼睛, 羞愤难当, 抬手就?要往他脸上甩去。
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道:“冷静。”
赵锦繁直直看向荀子微,他额前发滴着水,水珠顺着他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淌, 单薄衣衫被江水浸透。他就?在她近前, 她无比分明地瞧清,他宽阔的?肩膀下, 精瘦健壮的?体?魄。
前方火光冲天,赵锦繁望着在烈焰中烧得?噼啪作响的?商船心?有余悸, 若她当时没跳下江去,如今怕早已被烧得?血肉无存。
冰冷的?江水一阵接一阵漫过她脖颈,提醒她自己?尚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如果荀子微松开手, 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赵锦繁盯着荀子微,脑子开始快速思考, 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对他而言,是否还有利用价值。危难时刻是冒风险费力救她一起脱险合算,还是放弃她留着力气自保合算?
对方也正盯着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个极理智且果断的?人,很?快就?有了决断。
赵锦繁感觉到他托在她腋下的?手正在松开。她低头惨笑?了一声,眼睫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她想如果她是他,也许也会做出同样决断。
“把?手给我。”荀子微忽道。
赵锦繁一怔,抬头看他。
他脸色不太好看,催她道:“我……托握着你那里,很?不妥,换个地方。”
赵锦繁睁圆了眼对着他:“为什?么?”
荀子微蹙眉:“我说了,这很?不妥。”
赵锦繁道:“不,我是问您为什?么要救我?”
荀子微冷道:“你不是知道吗?”
赵锦繁缓过神,才想起他一直奉行逢乱必平原则,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否则就?违背了他的?信念。这个人简直是犟到离谱,这种时候还在坚持信念。
“我怕您后悔。”她道。
荀子微道:“要打要杀,上岸再说。”
前方被熊熊烈火包围的?船身,终于经?不住烈焰侵袭,在一声巨响过后,缓缓沉入江底。船身下沉掀起一阵巨浪,朝他们涌来。
高大浪墙忽席卷而来,赵锦繁一惊,求生欲起,不顾一切紧抱住她的?“浮木”。
她的?手攀在他背上,指头紧摁着他背上的?肉,柔软的?前胸隔着聊胜于无的?里衣紧贴上他冰冷硬实的?肌肉。
赵锦繁听见他不适地闷声了一声。这好像更不妥了,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巨浪冲头而下,她闭上眼扒得?更紧:“仲父。”
他没应,用力撑着身体?不往下沉,这着实是件费力的?事,她听见了他低喘的?声音。
水浪一阵接一阵盖过头顶,好一阵过后才稍渐平息。浪打得?她乌发凌乱,她的?湿发一缕缕缠在他十指上难分难解。
不远处湖面上火光点点,“水匪”的?巡船逼近。她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只只羽箭如雨下般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飞来,江面上避无可避。
荀子微沉着声对她道了句:“闭气。”
听她“嗯”了声过后,一手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往水下潜。
赵锦繁不会水,屏气不到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意识涣散间,荀子微狠狠在她腰上拧了一把?,疼得?她瞬间清醒。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快不行了之时,荀子微终于带着她浮上了水面。
附近“水匪”的?巡船依旧不停搜寻着他们的?踪迹。她连喘气也不敢大口,却?听见荀子微不停地低喘,喘得?比方才更厉害。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浮散开来,她惊觉他肩上有被飞箭刺穿的?伤口。这个人受了伤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赵锦繁问他:“您还能撑多?久?”
荀子微道:“半柱香。”
半柱香根本不可能游上岸,“水匪”的?巡船迟早会找到这里。
赵锦繁又问他:“愿意赌一把?吗?”
荀子微问:“赌什?么?”
赵锦繁道:“回船沉的地方。”
荀子微还是那句话:“你真是大胆。”
不过这次他多加了一句:“但我听你的?。”
夜色笼罩着江面,商船沉没之处早已恢复了平静。荀子微带着赵锦繁浮上水面,“水匪”的?巡船越走越远,去往远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江面上漂浮着一些沉船未烧完的?木板,赵锦繁抓稳一块宽半人高的?浮木,用尽全力扯着脱力的?荀子微一起靠上浮木。
浮木之上,荀子微望了她一眼。
赵锦繁撇开头不看他:“两清。”
上岸之后,该怎样还怎样。
江面上日照初升,两人抱着船板浮浮沉沉,他们运气很?好,顺着水流被冲到一片滩涂上。
潮水冲着赵锦繁往荀子微身上扑,失去束缚的?软肉顺势压在他胸膛上。
赵锦繁闷声不语,扶着滩涂地半坐起身。
倒在她身下那个男人的?目光正对着她被潮水冲开的?衣襟,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问他:“看到什?么了?”
她希望听见他说,什?么也没看见,但?他这个人实在不会撒谎,直言道:“全部?。”
两个字,令她心?间杀意顿生。
“你也看过我的?,不是吗?”他道。
说出这句话,他必须死。
防身的?匕首尚还扣在腰间,未被江水冲走,一定是上天也觉得?他该死。赵锦繁压在他身上,低头凑近他,湿透的?乌发垂在他胸膛,手中匕首毫不留情抵上他的?脖颈。
他察觉到颈间凉意,忽笑?了起来,半透的?胸膛随着他的?低喘起伏,温热的?呼吸一阵接一阵打在她脸上,抽开腰间软剑用力撞在她腰上。
赵锦繁皱眉,这个地方在水下被他搂过。
她觉得?他更该死了。
却?在此时,他道:“你的?匕首抵在这地方不太好吧,陛下。”
“若我偏要这么做呢?”她冷笑?着问道,匕首一点也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荀子微看她一眼,手上软剑划开她轻薄里衣,剑锋更进一步,对她道:“那就?试试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剑快。”
赵锦繁确信他出剑的?速度会更快,她思量一二,正打算松开匕首,却?听哐当一声,他的?软剑从?他手中滑落。
她微愣,才见他肩上被飞箭穿透的?地方不停渗着血,他闭着眼,额间全是汗,已经?没力气再举剑。
弄死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你不必想着趁机弄死我,我死你也得?死。”荀子微喘着气道。
赵锦繁愣住:“什?么?”
荀子微告诉她:“我离京前交代过沈谏,倘若我死,你不能独活。你应该知道我不撒谎。”
赵锦繁懵了:“你有病是不是?”
荀子微道:“原本是觉得?不至于,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正确无比。”
赵锦繁笑?:“呵呵呵呵。”
荀子微话音渐低:“我现在同你做个交易。”
赵锦繁瞪他:“说。”
荀子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你帮我,我答应你回京之后绝不以你是女子一事为难你,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我言出必行。如若不然你就?跟我……一起死。”
说完,他失去了意识。
“喂喂。”赵锦繁拍了拍他的?脸,他半点反应也没了,死闭着眼不说话。
她抬头望了眼四周。他们似乎飘到了浮州一处乡间,四野都是田垄,望不到尽头。
赵锦繁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腰间还被荀子微这个该死的?东西划了一道,破得?不成样子了。
没办法?,她只好上前扒了半挂在荀子微身上的?外衫,套在自己?身上。
他的?衣衫着实有些大,她卷了好几层袖子,又解了他的?腰带系在自己?身上,才算勉强穿上。
赵锦繁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摸了摸荀子微腰间,摸出一块翠玉来,看上去还值几个钱,应该能换点药钱。
她拿着翠玉,跑去田间。田间正好有位老?农在锄地,她朝着老?农哭哭啼啼了一阵。
“大爷,我同夫君横遭水匪,流落此地。夫君被水匪刺伤倒在岸边不省人事,能否问您借个推车,送我夫君去找大夫。呜呜呜呜,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
老?农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放下农活,不忍道:“娘子莫哭,你夫君在哪,我同你一块去推。”
赵锦繁擦擦泪,感激道:“多?谢您,他就?在那。”她指了指滩涂正北方。
很?快赵锦繁带着老?农和推车赶到滩涂边上,荀子微躺在岸上不省人事。她同老?农一起把?荀子微搬到推车,一齐推着荀子微去找大夫。
推车行在田间地头,车轮时不时轧过田地上凸起的?石块,一颠一颠的?。推车上躺着的?人在颠簸中意识逐渐回笼,半睁着眼咳了几声。
老?农推着车,看了眼车上的?伤患,对赵锦繁叹道:“娘子,你夫君看上去伤得?不轻啊。”
荀子微:“……”
赵锦繁哽咽道:“那群水匪太心?狠,谋财就?算了,连命也不肯放过。我夫君他……他是为了护我才伤那么重的?。”
老?农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赵锦繁使劲推着车,假笑?了几声:“是啊。”
老?农看她一副无依无靠的?可怜样,道:“娘子,你快别推了,还是我来,小心?一会儿动?了胎气!”
荀子微:“……”
第070章 第 70 章
荀子微倒在推车上, 隐忍着伤口晃动的?疼痛,发白的?嘴唇微张:“胎气……”
赵锦繁低头瞪他?,带着哭腔道:“夫君你放心,我们?的?孩子很好。你伤得那么重, 还?是别乱说话了, 小心崩裂伤口。”她?特意咬重了别乱说话四个字。
荀子微没力气辩驳, 闭上眼当做没听见。
赵锦繁同老农一道走在田间, 四野一望无?际全是田地,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见一座像样的?房屋。她?开?口问老农:“大爷, 这医馆是在哪?我夫君他?快撑不住了。”
她?也快撑不住了, 在水里泡了半天,昏昏沉沉,浑身没力,咬牙撑了一段路,实?在有些气力不继。
老农道:“娘子别急, 大夫家就在前边, 很快就到。”
赵锦繁应了声:“好。”
两人继续推着车坚持走了段路,终于在道路尽头看见一间平房。老农带着赵锦繁和她?的?“夫君”, 推开?锈迹斑斑的?院门,朝里头喊:“王媪, 这有个病的?,你过?来?瞧瞧。”
院中老妇听见老农喊她?,应了声道:“行,我看完这头牛就过?来?。”
赵锦繁:“……”
荀子微:“……”
赵锦繁尴尬笑了几声:“大爷, 这、这大夫好像是看牛的?,我夫君他?应该算是个人。”
荀子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闷声不吭。
老农道:“王媪她?不仅会医牛,医马医羊都拿手,咱这地偏僻平日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找她?看。”
赵锦繁心里觉得不妥,但这地方太?过?偏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医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荀子微推进?屋给王媪瞧。
那王媪看上去在村中颇受人敬重,眉宇间显见几分傲气,摆谱要?人等着求着才肯出来?,起初还?以为她?有几分本事,可等她?看过?荀子微的?伤势,忽脸色大变,二话没说就把赵锦繁和荀子微往外赶。
老农找她?理论:“你这是做什么?”
王媪道:“他?这伤口泡了水都烂开?了根本没法治,一看就没几天可活了。要?死死去别地,别脏了我这的?地。是他?命该如此,我劝你也别管了,死人的?事不吉利。”
老农朝被赶到院子外的?赵锦繁和荀子微,深深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娘子,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帮你,是帮不了。”
赵锦繁道:“您知道这地方还?有别的?医馆吗?”
老农摇了摇头,说这十里八乡只有这一间医馆,说完拉走了自己的?推车,与?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告辞。
赵锦繁扶着荀子微,在田埂前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了会儿。她?问他?:“您有什么遗言吗?”
荀子微吃力地摇了摇头,反问:“你呢?”
赵锦繁扯了扯嘴角:“您还?真下了令要?我陪你死?”
荀子微缓慢地开?口:“说了,但……”
“算了,不作?数。”他?平静地看着她?,“你走吧。”
赵锦繁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毫不犹豫抛下他?走了。
荀子微没有再看她?,闭上眼意识逐渐涣散。只是他?没想?到,过?了不久,赵锦繁又回来?了。
她?推着推车带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水和干粮,重新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走吧,不是还?有几天能撑吗?再去邻村看看,也许还?有救。”
荀子微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锦繁使出吃奶的?劲,把荀子微扯上了推车。她?挺瘦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推着载人的?推车晃晃悠悠朝前进?。
荀子微躺在推车上,把她?使劲推车的?样子映进?眼里。
“为什么?”
他?是问她?为什么会回来??
赵锦繁瞥他?一眼:“逢乱必平,逢难必救。”
荀子微很轻地笑了声:“那是我的?家训,你没有。”
赵锦繁喘着气道:“那就当日行一善,还?有……”
她?顿了顿,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信命该如此,也不要?轻易放弃。”
“我要?让老天知道,赵锦繁眼前永远没有绝路。”赵锦繁道,“我七岁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荀子微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虚弱地道了句:“不必如此慷慨激昂,有没有可能,要?死的?是我……不是你。”
赵锦繁道:“您应该也看出来?了,那群‘水匪’是追着我来?的?。那群人三番四次要?我的?命,不会就这么放过?我,很遗憾以我现有的?力量无?法彻底清剿他?们?,但您可以。当然这需要?您稍稍多费点力。所以我想?同您做个交易,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回去,请您务必替我将这群乱党统统剿灭。”
荀子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嗓音:“好。”
当然,交易完成后,他?们之间该怎样还怎样。
去往邻村的?路,看不到尽头。赵锦繁推着推车一刻不停地赶路,实?在撑不住了,才停下坐在田埂边喘个气。休息不到一会儿,喝几口水,继续赶路,一刻也不敢耽误。明明是秋风送爽的?天,额前颈上却满是细汗,手上不知何时磨起了一层水泡。
荀子微脸色愈发不好,嘴唇惨白干裂,乡野地头四下无?人,赵锦繁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抬手往他?额前探了探,发现他起了高热。
她?连忙取了腰间水囊给他?喂水。他?盯着水囊口看了眼,又看了眼她?的?唇,大概是介意这水她?喝过?。但这里没有别的?水,赵锦繁擦了擦水囊口,重新递给他?。
他?硬着头皮喝了些水,把水囊递还?给赵锦繁。赵锦繁把水囊放在他?身旁,嘱咐他?有力气就多喝点。
她?擦了擦汗,咬了几口干粮继续赶路,低头见荀子微一直看着她?。
赵锦繁问他?:“您一直看我做什么?”
荀子微说:“你……很美。”
赵锦繁毫无?防备就被他?来?了这么一句,脸“嗖”地一红,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她?身上满是江水的?腥气和汗水的?味道,衣衫不整,长发凌乱,额前碎发被汗水糊做一团,手上全是污泥和水泡,不知道美在哪里?
他?这是故意说反话损她?的?吧?算了,他?还?有力气说话,就是还?能撑。
赵锦繁咬着牙继续推车朝前走,等到月明星稀之时,终于看见田埂尽头有座村落,村子里稀稀拉拉亮着灯火。
她?笑出声:“仲父,快到了。”
荀子微没力气回话,但似乎用力朝她?笑了笑。
赵锦繁推着推车进?村,红着眼向?村民打听,附近有没有能治重伤的?医馆。
“夫君为
护我被水匪重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若死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哪怕没有医馆,只要?是能治伤的?办法,我都愿意试。”
荀子微听她?又胡扯,忍不住咳了几声。
看出他?不乐意,赵锦繁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您以为我想?吗?我们?这样子,说是兄妹更可怕吧。”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衣衫不整,更何况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荀子微闭眼,装死认栽。
赵锦繁换着差不多地说辞问了好些村民,都说这里没有医馆,只有间药铺,药铺掌柜对医术只懂些皮毛,看了荀子微的?伤,摇头说自己治不了。
不过?他?说这附近住着一位离娘,从前是京里人,见多识广,村里人有解决不了的?什么问题,常找她?帮忙,她?或许知道该怎么办。
药铺掌柜是个热心肠,听了赵锦繁一番哭诉,放下手里的?活,忙领着赵锦繁和她?夫君去找那位离娘。
几人穿过?两道田埂,来?到一处院落。这间院落虽小,但很整洁,院子周围的?田地上种满了稻谷,一眼望不到尽头。
掌柜的?往屋里喊了几声,一位妙龄女郎从屋里走了出来?,尽管夜里光线昏暗,赵锦繁依旧能辨出村民们?口中的?离娘是位姿色极为妍丽的?美人。
离娘问清几人来?意后,请几人进?屋,看清荀子微肩上的?箭伤后,道:“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赵锦繁问:“什么办法?”
离娘道:“把烂掉的?肉割了,再缝起来?。这法子不一定能行,而且这地方找不到麻沸散,生割极为痛苦。”
荀子微朝赵锦繁点点头。
赵锦繁道:“就这么做吧,尽快。”
“要?准备什么?”她?补问了一句。
药铺掌柜道:“我知道,就和上次给我儿子割瘤子时准备的?那些一样,对吧?”
离娘道:“对。”
药铺掌柜道:“那我去准备。”
赵锦繁道:“多谢您。”
夜色幽深,小院里屋灯火通明。
掌柜的?和离娘合力将荀子微抬到平铺的?几榻上。割肉前掌柜的?递了块折好的?厚帕子,让他?一会儿咬着,以免割的?时候太?疼,咬到自己舌头。
赵锦繁坐在帘外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闷哼。他?隐忍着不发出声,但赵锦繁依旧能觉察到他?很痛苦。
她?紧握着手心,待到窗前红烛流了一地烛泪,离娘才从内室出来?。离娘对赵锦繁说:“接下来?两日很关键,看他?能不能熬过?去。”
顺便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她?现在可以进?去见她?的?夫君了。
赵锦繁掀帘走了进?去,药铺掌柜正好心劝着荀子微:“你可一定要?熬过?去,不为了你自己,也要?想?想?你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
赵锦繁:“……”
她?仿佛看见荀子微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药铺掌柜见赵锦繁来?了,退了出去留他?们?小夫妻独处。
赵锦繁尴尬地坐在他?床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冒出一句:“您辛苦了。”
荀子微气若游丝地“嗯”了声。
赵锦繁道:“这两天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去,就是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了……”
荀子微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瞪了她?一眼:“也要?为了我的?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
赵锦繁舌头打结道:“不是……我是想?说……为了您的?大业……”
荀子微看着她?,默了很久,很轻地说了句:“口很渴,想?马上喝水。”
他?刚出了很多汗,正是需要?水的?时候。
赵锦繁找了圈四周,没找到水杯,只好把腰间水囊递给他?,照例擦了擦水囊口,道:“您先?喝点顶顶,一会儿我去找。”
他?“哦”了声,无?奈地接过?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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