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41.盐边县军营

    秦朝阳与秦柳氏翌日大清早就启程去县里。秦朝阳要去上工, 秦柳氏要赶去回春堂买些药粉等。

    母子俩到了县里就分开两路,俩人的神色都没什么精神气,各自背起自己的箩筐赶路。

    秦柳氏先是到了药材铺子回春堂, 把止血粉、铁打酒、人参片这三样必要的先买了。然后,她把白及、三七、金佛草、韩信草等止血、活血、止痛、治疗刀伤治咯血、治痈疽等功效的药材也都买了些。

    这部分买齐全了后, 她手里的钱袋子就去了十两银子。秦柳氏眼睫微垂,开口让药徒把东西在桑叶纸的外层再包一层油纸。

    药徒闻言, 疑惑地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找油纸。

    盐边县过了连绵雨天后, 这几日天气好着呢,他估计没明白为何有人这会儿会想要油纸来包药材。

    没一会,秦柳氏接过油纸包好的药材,她把东西一一往箩筐里放好, 离开回春堂赶往铁匠铺子。

    铁匠铺子位于药材铺子的另一个方向, 两间铺子刚好在临街的首尾。

    秦柳氏匆匆赶过去,脚下刚进铺子便开口问匠户铺子里有没有耐刺耐砍些的皮甲,有没有锋利些的长柄刀和腰刀。

    对方听罢, 好奇地打量这位衣着颇旧的妇人,对于她一个妇道人家来买这些无人问津的兵器不解。

    该匠户告诉她, “稍等片刻, 容我去找找。”

    他确实得好好找找。因为盐边县安稳了好些年,铁匠铺子常年没什么活计,全赖领着朝廷的俸禄混个温饱度日。

    至于铠甲兵器这些早就落了灰尘, 还不知道放在哪个旮旯角,他得去好好翻找一番才能搬出来。

    片刻后, 待找出好几柄兵器,对方满身灰扑扑地跑回来。他满脸堆着笑, 讨好地对秦柳氏问道,“这位夫人,您看看,这几柄兵器可有合适的?若是合适,价格我便自作主张稍便宜些给您?”

    “此外,皮甲的话,倒是有一副是前年做的,您看看是否合用?”

    秦柳氏不懂兵器的好坏,垂眸想了想,便让他找根柴火来劈劈看。且看哪柄兵器的切口最平滑,下刀最顺,便要哪柄便是。

    匠户一听,觉得这倒是个好法子。

    实在是,他也记不清哪柄兵器好使了,这几柄兵器其中还混着两柄长了锈迹的长枪呢。

    于是,他领着秦柳氏走到铁匠铺的熔铁炉前,拿过柴火中最粗壮的开始便逐一试刀。

    经过这番试刀,秦柳氏选到了其中最锋利的长刀与腰刀。

    该匠户找出皮制刀鞘套好两柄兵器,收了她四十两银子。

    而那套前年制的皮甲,该匠户察看过,留着也用处不大。因为皮制的物什若不是保管得宜,每年刷油,会变硬变干变脆。

    他想着铁匠铺子除去农具外,这三年压根未开过单子,便把它当添头一并给了秦柳氏。

    秦柳氏把包好的皮甲和腰刀放进箩筐,自己怀里抱着长刀便离开了铁匠铺子,匆促地赶去典衣行。

    由于天气逐渐热起来了,这会的典衣行倒是没什么人,铺子的伙计正在柜台上打着哈欠躲懒。

    秦柳氏走进去,上前让对方拿出点能让八尺汉子穿得合身的厚棉衣、棉裤、被子,旧衣裳出来,她想挑选一些。

    该典衣行的伙计一听,顿时打起精神,快步就去找这些物什。这些过冬的衣物被子,每每过完年后,典衣行都能收一大堆。

    秦柳氏从该伙计抱出的物什里,仔细挑选出内衬棉花稍新的,布料稍好,才让对方包起来。

    这番挑选下来,花去了一两二钱。

    这时,她的箩筐塞完衣物后已经装不下棉被了。她只好让典衣行的伙计帮忙走一趟把被子送去祥记。

    对方想着眼下无事,祥记离得不远,便应下。

    几息后,她领着伙计一同到的祥记。秦柳氏把东西交给了秦朝阳,让他傍晚下工后帮家里带回营地里。

    从庖厨里出来的钱掌柜见她买这么多东西,怀里还抱着长刀,心下好奇极了。他直白问秦柳氏道,“弟妹何故买这么些物什?”

    这天气都热起来了,还有这长刀,实在让他不解。

    闻言,秦柳氏登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拘谨地站着,无奈抬眸看向秦朝阳这个大儿子。

    秦朝阳当下意会他娘的意思。

    他今日还未与钱掌柜把家里的事说道,因为营地里还未贴出诏令,他本想着缓两天再说。

    眼下,掌柜的问道,他便拉过钱掌柜,悄声在他耳边把事情偷偷给他们的有福叔提了提。

    听罢这消息,让钱掌柜瞬间眉头紧锁,脸色沉重。

    稍息后,他不由得叹息两声。有些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便对他们母子俩说道,“弟妹身上的箩筐,还有这长刀、棉被就放在店里吧。”

    “待朝阳下工时,我驱使骡车与他走一趟军户营区送回你们家去。””待我顺便带上壶好酒,与秦老弟喝上几杯。”

    闻言,秦柳氏应下了。

    她觉得自家当家的,估计也有话想与钱掌柜聊聊。

    她拜别过钱掌柜,自行离去。

    不过,她觉得自己既然身上轻便了,她便又返回去了粮油铺子买米面。

    她想着,盐边县军营里这些天都未见过有外来的车队亦或者是运送东西的外人,怕是营地里的粮仓还是空的。

    若是即日启程,挨家挨户的士卒们恐怕还得自备些许粮食。粮油铺子这边,她还是得走上一趟。

    她忙完这些后才走山路回军户营区里。

    当日申时

    整个盐边县军户营区不复昨日的欢庆与热闹。各家各户哭声阵阵,惊了营地里的小儿、猫、狗……

    钱掌柜与秦朝阳此时已到了营地里,他们把骡车绑好在老秦家前方的大榕树下,俩人便把东西搬进他们家。

    外面吵吵闹闹的,让他们二人现下都情不自禁有点儿心慌。

    没一会儿,秦石也回来了。他进门放下草甲就往角落里一扔,抬眸才看到了钱掌柜的到来。

    秦柳氏与秦晚霞走出来,不由自主面露担忧地看向他,想问他外边啥情况。

    怎地,二虎的娘亲,大胖他奶都哭成那般模样。

    是否,诏令已贴出了。

    秦石上前握过钱掌柜的手,俩人相视一眼,心情复杂地往灶间走去。

    待他经过妻子儿女时,他告诉他们,“诏令已出,后日启程。”

    听到他的话,秦柳氏、秦晚霞、秦朝阳又如昨晚那般热了眼眶。

    “我去挖些蚯蚓喂鸡,顺便逮点儿黄鳝给有福叔尝尝鲜”,秦朝阳朝秦柳氏说道。话毕后,他瞬即落荒而逃,仓促从家里拿过水桶、竹夹子、竹筒就夺门而出。

    直到跑得远远后,他的眼泪才滑落脸颊。他狠狠地抬手擦着泪水,却浑身有种无能为力感。

    留在家中的秦柳氏与秦晚霞,偷偷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她们母女俩转过身,背对着灶间开始准备哺食,以及归置好那箩筐的物什。

    灶间里

    钱掌柜坐下便拿出一坛榨制酒(黄酒)放在四方桌上,对秦石说道,“秦老弟,喝一碗?”

    “好”,秦石立马应道,起身去拿碗。

    俩人就这般没说什么话,先干下一海碗的酒。这黄酒让他们的胃部瞬间就烧起来一般。

    钱掌柜和秦石看了看对方,均说道,“这酒,得劲。”

    趁着有丁点儿酒意,钱掌柜率先开口了,单刀直入问秦石此番状况,可有什么缺的,急需的。若是有需要,他明日回县里便找人帮忙凑齐。

    闻言,秦石心下感激不已。他摇了摇头回话道,“营地里,卫指挥使等人怕是早有安排,我在这,谢过兄长。”

    他起身行了个大礼,继续道,“只是此番前去,家中妻子子女实在让我挂念。还望钱兄长,日后看顾些。”

    钱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扶起他,“这有何难,秦老弟尽管放心。”

    当俩人坐下就要继续倒酒,秦柳氏此时急促走进来了灶间,让他们慢点儿喝。

    她进去土灶前生火,急急忙忙给他们炒碟花生当下酒菜。

    今日盐边县军户营区是未时贴出的诏令,其中大意是这样的:

    1.所有军户士卒非残非障,非十五以下非五十以上者,全部于后日启程出发临聿府城援助抗倭。

    2.从盐边县至临聿府城这一路的军粮需每个军户士卒自备,后续的军粮临聿府城那边已有配备。

    3.每个军户士卒有兵器铠甲者需自行带上。盐边县军营虽在临聿府城配了些兵器棉甲,但数量有限。

    4.即日起,盐边县军营以小旗为单位,训练鸳鸯阵。所有事项由各个小旗长、总旗长负责。

    5.明日是盐边县军户士卒的临时更休日,所有士卒安排好各家事务,安排好自己的所需物品,于后日寅时集合出发。

    以上,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诏令贴出后,贾师爷等人还派人坐在营帐前逐一解答。考虑到大部分军户不识字,若有不理解的士卒均可上前询问。他们也派了随从兵卒到每个小旗重申诏令,落实让每个军户都清楚该诏令。

    当晚,秦石喝得有些醉了。

    他迷迷糊糊地,未洗漱便回房倒头就睡了。

    钱掌柜的酒量倒是好些,还能自己驱使骡车赶回县里。离开前,他还让秦朝阳明日不用去上工,在家帮忙照看些。

    见状,秦柳氏与子女们也早早歇息。

    翌日丑时开始,他们几人就起来忙碌地给秦石收拾东西。

    秦石在天井处磨刀,告诉丢魂似的的妻子子女们,“物什不可多,一个箩筐能放下的即可。”

    “若是物什过多,去了临聿府城还未知何情况,安营扎寨时也容易乱,丢失了反而不美。”

    “唉……”,此时此刻,秦柳氏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强忍着泪意,目光黏在秦石身上,久久未挪开视线。

    听罢,秦朝阳与秦晚霞站在一侧,无措地把塞进箩筐的东西重新掏出来,只好等他们爹娘亲自安置。

    他们家中的这种状况,几乎整个军户营区都是,其中许多户人家更艰难的是,还得赶去县里采买军资。

    而县里,由于军营里突然那般多军户冲往各个铺子买办物什,以至于当天整个盐边县都传遍了临聿府城需要援助抗倭的事情。

    老百姓们穿街走巷都在谈论着此事。部分老百姓就纳闷极了,临聿府城那么大的一个府城,怎就还需要他们小小的一个县里的军营援助呢。

    盐边县的军户们在他们的记忆里头哪里出过兵,此番前去怕不是送人头的。

    于是乎,但凡有和军户联姻的良民们,心下更担忧了,恐慌扩散得很快。

    秦柳氏的娘家这会也听到了消息,柳老爷子几人当下忧心不已,立马就阖家急匆匆收拾些米面。同时他们还想着去买些药材、兵器、胄甲等送过去老秦家,跑一趟才发现那些铺子都被买空了。

    这般状况下,柳大明与柳二强只得返回家里,把家里有的都捎上,火急火燎往军户营区跑一趟。

    秦石见到前来的两位舅子,把家里的状况一五一十与他们说明清楚,也同样拜托了他们看顾些他的妻子子女。

    秦柳氏眼下见到亲大哥、二哥,实在没法忍住了,才小声呜咽哭了出来。柳大明与柳二强对她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只是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被她的情绪感染,秦晚霞与秦朝阳也偷偷抹起了眼泪。

    见家里离愁这般磨妻子子女,秦石无奈,只好再三保证自己定会平安归来,日后还要看着他们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还有幺儿举试呢。

    家里的福气还在后头,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万般无奈,他们一家子只能好好珍惜这几个时辰。

    次日,整个军户营区在这般离别情绪中,无论哪家哪户,再不舍再不愿,还是迎来了这个整个军营启程的日子。

    寅时一到,各家各户的老老小小都走出了家门,目送各家的士卒出门。

    不少人还前去他们的训练地,看着他们三千六百多人集合成队,整齐列队逐个小旗出发。

    宣朝原本的一营士卒应该是五千六百人。盐边县军营是由于多年的疏于管理,军户们生老病死以及做了义男那些跑了的,现下集合的这三千六百多人就是盐边县军营的全部兵力。

    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今日全副武装坐在马背上,他们身后是一队三十余人的随从兵卒,所有人神色凛然地看着所有军户士卒从眼前出发。

    这些军户士卒装备稀疏,少有铁甲披身,大多数身背箩筐,脚着草鞋,手持刀具、兵器。但是他们的神态是无畏的,是服从的,一言不发随命令前行,走向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命运。

    秦朝阳一直跟在队伍后面,随着军伍走到了县里,直到他们离开盐边县的地界,他才空空落落沿路地返回。

    当天的盐边县,这么多军户士卒途经县里,老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整个县里是人声鼎沸的。

    而东篱书院内其实也听到了动静,他们对于外头那般吵闹十分不解。

    在孙夫子讲堂其间,许多学子总是走神,对外面所生何事当真甚是好奇。

    不过,孙夫子管得实在严,不允许他们东张西望,也不许他们下堂后往外面跑去看热闹,以至于书院内除孙夫子以外,竟无一人得知盐边县军营拔营。

    坐在启蒙班甲班里的秦朝宁,一整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不过,书上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孙夫子喊他起身提问都能对答如流,以至于其他人便没看出来异样。

    重新坐下后,他十分不解地抬头看向书院的围墙,小手捏了捏手中的乌木猪鬃毛笔。

    第042章 42.临聿府城

    秦朝宁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 以至于之后连续两日在书院里都有些许走神。

    对此有所感觉的梁梓稳与柳三郎这两日都没闹他,按部就班地,秦朝宁让做学问就做学问, 他让打五禽戏就好好打五禽戏,让练字就练字, 乖巧得不行。

    而秦朝阳在盐边县军营拔营后的次日,便和钱掌柜请辞了。他的理由是需要帮家里做些活计, 许多像以往他爹做的,譬如上山砍柴火, 修补家中器具,还有田地里的那些……他多少要接起来。

    加上,家里还做着菌菇酱的营生。

    此外,还有洗发液那档子事, 虽梁府还未派遣管事过来, 在他自己盘算看来,如无意外是能成的。

    皆因,留在家中的那罐那洗发液, 他们全家都在用,好用得很。一旦此事谈成, 家里又会多了不少活。

    这些事, 定然不能都全压在他娘和二妹身上的。

    而他自己哪怕往返县里与军户营区,腿脚总会比家中女眷便利。

    对此虽有不舍,钱掌柜听罢后也能理解秦朝阳。

    他叹了叹气, 想到军营那边的情况,心下有些同情那些军户, 便让秦朝阳留意一下有没有别的幼丁想挣几文钱的,个人品行好些的, 可介绍到祥记来。

    当天秦朝阳回营地里后,便找上了秦朝宁的玩伴大胖与二虎家中,让他们俩的大哥去祥记找钱掌柜认个脸,谈谈试试。

    翌日他们二人谈过后,自此后就接替了秦朝阳的活,在祥记跑堂了。他们两家人为此还上门给秦家分别送了一篮子鸡蛋。

    此事过后的一天,在军户营区里,老秦家剩余的三人如常在家。

    秦柳氏他们此时正在天井里剁着菌子,蓦然屋外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还有人敲响他们家的木门。

    秦柳氏与子女们对视一眼,皆放下手里的活,各自拿葫芦瓢勺了点井水净手,就前去开门。

    当他们打开门后,只见来者是一位长相精明,单眼皮小眼睛,衣着得体的中年汉子。

    对方笑着问他们,“此处可是秦朝宁小少爷,秦石老爷的住处?”

    “不知您是?”秦柳氏母子三人从未听过有人这般称呼他们家的人,心下皆觉得诧异、别扭。

    “我是梁府里的张管事,今日奉府上夫人的意思,想和您家签个洗发液的供货契约”,张管事简单道明来意。

    闻言,秦柳氏母子三人便把他请进了灶间。他们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言语间客客气气。

    “咱们这边屋子简陋,张管事您请坐”,秦柳氏边说着,边给对方奉上一海碗的糖水。

    秦朝阳与秦晚霞在一旁陪着秦柳氏。

    张管事从进屋到灶间期间,把整个土胚房扫过了几眼,这会再把他们母子女三人的神情神态看了两眼,对秦家的情况已是心下了然。

    不过由于梁叶氏提前有交待过,他眼下并无欺压他们的念头,只想快速把事情办妥,好回去复命。

    于是,他坐下后,双手端起碗就一口气把糖水喝完。随即,他便把一式两份的契约书,以及笔墨印泥都掏出放在桌面上。

    “夫人您请看看,这契约若无问题,可否当下签了,按了手印,好让小的带回去府上。”张管事把契约往秦柳氏面前一推,语气温和说道。

    闻言,秦柳氏让秦朝阳与秦晚霞过来帮忙过目。

    张管事见他们三人这般凑着脑袋商量,也未露出不耐烦,亦或者是轻视的神色,就安静等着。

    秦朝阳兄妹俩过目了一遍,确认条款中并无不妥的内容,相对而言对他们家还挺有利的,便让秦柳氏签下契约,按了手印。

    张管事接过该契约,给秦柳氏留了一份,同时从怀里掏出五锭十两的银锭子推向她,“那么,五日后梁府便把陶瓷瓶给你们送来,再带走第一批洗发液。”

    秦柳氏三人应下。见他起身,他们便纷纷跟着起身,直到把张管事送出门去。

    待对方离开了,他们母子女三人才关起门再次细看契约。

    这份供货契约,约定好了洗发液每半旬一交,每次百瓶,瓶子由梁府提供,秦家只需要提供洗发液灌进去。

    无论是瓷瓶,亦或是收货送货,均无需他们负责。梁府会派人前来送瓷瓶以及提货运走。

    每瓶洗发液的定价,梁府给的是一瓶一两银子。刚才张管事给他们的五十两,是五日后的首批洗发液的定金。

    日后的结算则是每旬结算一次,他们派人去梁府找张管事领银票即可。

    这时,秦朝阳突然想起来幺弟吩咐过,洗发液只能存放半年。他便把此事告诉秦柳氏。

    母子二人想了想,只好待对方五日后来取货时再告诉对方了,到时候再看看梁府会否需要变更契约。他们家再配合变更便是。

    手里有了契约和定金,秦朝阳现在就准备去一趟县里的药材铺子采买些材料回来。

    秦柳氏与秦晚霞叮嘱他早去早回,她们二人则是继续把菌子收拾一下,晚点把酱给熬了。

    县上梁府

    当张管事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给梁叶氏复命。

    他讲述完契约的事后,还特意点明了秦家贫苦,无权无势,地位比之寻常百姓不如。

    梁叶氏听他讲述秦家的情况时,双手还在让奴婢染着蔻丹。她听完张管事反馈的消息后感叹道,“看来我儿的同窗,倒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子。”

    “夫人,何不,把那洗发液的方子拿到手?”张管事的疑惑道。他觉得把方子弄到手,随意糊弄一下那户人家就行了。这般下来,不仅一劳永逸,多赚些银子,还能少些麻烦。

    譬如,有了方子后,这洗发液在临聿府城制作也是可以的,无需运送来运送去的。

    “你不懂”,梁叶氏把手从奴婢手中抽出,抬起手欣赏了一下指甲上的大红色。

    她告诉这个跟了她多年的管事,“有秦家的幺子在,稳儿的学业都进步了许多。”

    “上回稳儿休假回来,老爷对稳儿的考较罕见地面露满意之色,可见那秦家幼子不仅自己有才能,还能带旺他人。”

    “洗发液这点钱,再计较盘剥,能有稳儿的学业重要?何况统共就这点钱,我们叶家的人还不至于如此糟践人。”梁叶氏语气平淡地说道。

    末尾,她吩咐张管事切莫自作主张,他们叶家在此事上无需争那点蝇头小利。

    另一边

    盐边县军营的军户士卒们离开盐边县已有三日。

    他们如今随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就在临聿府城城墙外一里多路距离的地方扎营。

    这个扎营的选址,是临近临聿府城烽火台的小山头。此地视线开阔,往下眺望能把附近一两里路的渔村、港口的情况一目了然。一旦倭寇的船只出现或是上岸,他们均能早早做准备。

    同时,这里是攻打临聿府城必须途径之处。之所以选择此处,也代表了姜子钧等人的决心,迎面而上,后无退路。

    不过,这会大司农与押运官发放下来给士卒们的营帐数量还远远不够,不少士卒们今夜仍旧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这些营地里的士卒们现下均按照贾师爷分派的布阵图,各自分开不同小旗队伍,去承担营门、营垒、军营、军帐的搭建。

    外围这里,他们营地的筑垒将分为两层,均由泥土与木料来堆砌。外层挖壕沟埋木刺,里层是箭楼,通过陷阱、栅栏、泥墙三者来做营地的基础防御。

    营地内里,所有功能区就以木料为主,以油布、毛皮为辅来搭建即可。

    全营的士卒们都在忙碌着。

    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则在主营帐中商议起了事务。

    为首坐在上座的姜子钧,此时此刻的神色有些冷。他问坐在下座的大司农,“军资一事,临聿府城知府为何还未分拨到位?可是需要我亲自上门拜访的意思?”

    闻言,临聿府城的大司农立即起身行礼,战战兢兢应道,“不敢劳烦卫指挥使大人,下官这会马上回城中请示知州大人与通判大人,务必尽快运送米粮、兵器、营帐、药材等送至盐边县大营这里。”

    贾廉贾师爷这时提醒姜子钧卫指挥使道,“大人,依卑职所见,您还是去一趟城中稳妥。”

    “此番前去,一是需要了解临聿府城的兵马指挥以及参将等人为何多次败于倭寇之下;二是还需从他们手中把他们兵库的兵器、铠甲均要些回来。”

    他看着姜子钧,语气凝重继续说道,“我等此番扎营城外,不进城内,虽是抱着要让临聿府城日后无倭寇滋扰之心,但是必须得让城内的人都知道我等绝对不是来给他们送死垫背的先锋兵。”

    “这仗他们不打,我们来打。临聿府城众官员衙役他们可等倭寇来临之时紧闭城门。”

    “可是我等呢?我军这般装备,如何能打?为此,他们现有的兵器、铠甲、弓箭等,必须且只能无条件优先供应给盐边县军营。”

    贾廉话毕后,姜子钧便起身了,他朝底下的大司农说道,“劳烦大司农与我一道驾马进城了。军中事务繁多,您的马车我让兵卒给您送回家中去。”

    全身铠甲披身的卫镇抚柏虎也起身,戴上佩剑,“大人,我与您一道前去。”

    “好。”姜子钧应道。

    于是乎,他与柏虎带上文弱书生大司农直奔临聿府城府衙。

    待进了城,这位大司农已经被马匹颠簸得脸色发青,腹部绞痛。他是好多年没遭过这种罪,这一路快马加鞭下来,他的胃液都在翻滚着。

    卫镇抚柏虎还一个劲地逮着他,让他说明清楚临聿府城的官员情况。

    他只好一一道来。

    目前临聿府城全城内,官最大的是李知府,在任地方官十年有余;往下是董通判,王知州等人,皆出身临聿府城;再往下便是各个知县。

    而兵马指挥姓蒋,与陈参将一道统管临聿府城所有兵力。传闻据说蒋兵马指挥,京中有贵戚,为此临聿府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敬着他。

    其余那些推官、都事等就没有可值得注意了的。

    柏虎听罢,明显还未满意,又想法设法套空了大司农的话,让他把上述几位的个人性情、行事风格、府城里传的隐秘八卦都说了遍。

    走上府衙台阶,姜子钧才停下脚步朝大司农致歉道,“此行来去匆匆,让大司农受罪了。大司农的马车盐边县军营定会把它完好送至贵府上。”

    嗓子说哑了,现在全身上下均不得劲的大司农:“……”

    他对不起众位同僚!各位同僚的信息就差府里头有多少口人没被兜个干净了!

    他的身形有些萧瑟,面上只道,“多谢卫指挥使大人体恤下官。”

    有多感谢,只有他自己知道。

    随即,三人一同迈进府衙,路过府衙内的各路人员,径直往府衙中轴线所在的设厅赶去。

    李知府此时正在设厅内查看公文。董通判与其他人则在设厅西边的佥厅忙碌着。

    当衙役通报姜子钧等人的到来时,把他们这些文官均是吓了一跳。

    立马放下手里的公务,李知府匆匆带着众人便来到设厅门口拜见姜子钧。

    “下官等人见过姜卫指挥使大人。”他们齐齐行礼道。

    姜子钧正三品,他们临聿府城最大的官,李知府是从四品。姜子钧本人的到来,使得他们全员皆有些紧张。

    这也怪不了他们一惊一乍的,是宣朝的武官大多比文官官高一级,像他们府城内的蒋兵马指挥是正五品,同比王知州的品级;陈参将从五品,已位高于六品的董通判。

    而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此前可把他们府衙折腾坏了,以至于他们现在碰到武官都想避免与之打交道,更何况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姜子钧卫指挥使。

    这也是他们为何今日只派出了大司农与押运官去盐边县军营的缘故。

    “免礼。”姜子钧身着鱼鳞罩甲,身侧佩剑无比威严。他从设厅门外往里走,府衙官员皆自觉退至两侧。

    他上座后,抬手让府衙内大小官员皆落座。

    李知府坐在他的下座,待衙役们给这位姜卫指挥使上茶后,他才说道,“今日盐边县军营扎营于咱们临聿府城,是咱们整个府城的福气。”

    “下官等人本想着哺食前再派人去请姜大人以及军营内各个下官到府衙来,我等好给各位将士接风洗尘。”

    “没料到,大人倒是比下官等人快了一步。”

    “无需虚礼”,姜子钧打断他道,“本官且问你们,军资何时才能到?”

    闻言,底下个人神色不一,连李知府都有些支吾。

    柏虎站在姜子钧身侧,目光扫视过下方的众人。

    这般被一脸胡须拉碴、视线杀气凛凛、体型如熊的武官盯着,让在场的文官们更加心里发虚。

    见底下的人磨磨蹭蹭,一想到扎营的军户士卒们今夜连个营帐都没有,姜子钧抬手一拍桌子,“尔等地方官,是否存心欺瞒?!”

    他非本府衙的人都知道这两年宣朝国境内沿海一带倭寇来袭频繁加剧。倭贼所到之处,抢.劫.奸.杀,如雁过拔毛,滋事甚大。

    这些身为临聿府城的地方官,竟分不清轻重么!

    临聿府城近日被屠了整整十七个村庄,约二千多户良民。临聿府城军营自行出兵剿倭,却死伤千八百,才向朝廷上报请求支援。

    “尔等有何犹豫,还不快快禀报。若尔等中有人延误军机,我必如实上报朝廷。”姜子钧冷冷地看了李知府一眼。

    他们盐边县军营如今前来援助,临聿府城还这般作态,他心下有些不满。

    闻言,李知府顿时后背一凉,即刻下跪回话道,“姜大人,臣等实在是冤枉呀!”

    其他文官也瞬间一同跪下。

    “盐边县军营拔营至此的事,我等早已知晓,贵营还是支援临聿府城而来,我等岂敢不识好歹拖大人尔等的后腿。”

    “全因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以他们军中前不久剿倭受损严重,扣下了我等提前筹集备好给盐边县军营的军资。”

    他们说着说着,有的还老泪纵横,“姜大人尔等不知,自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驻扎临聿府城两年以来,每年从府衙粮仓要去多少石米粮,从府衙账上拨去多少银两。”

    “他们隶属南大营,属于分营,行事蛮横,御敌无能,却欺压我等官员,我等实在无能力与之抗衡。”

    闻言,姜子钧眉间紧蹙,“为何尔等不上奏朝廷,还能容忍至今?”

    他们文官不是笔杆子溜得很么?

    他的话说完,这些文官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开始陆续告状。

    他们的辞藻丰富,骂人都不带脏字,每句话都不会重复表字,却字字直问至祖宗畜生道。

    姜子钧、柏虎:“……”

    很好,又有了京中那味了。

    原来,李知府等人并不是不想上报朝廷,而是每每关于参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一本的奏折,总会没了下文。

    这两年,他们都上报过多少次了,却犹如石沉大海,半点音信皆无。这事搅得他们都有些心灰意冷。

    姜子钧、柏虎:“……”

    姜子钧和柏虎听到这里,已经猜测到了大概问题出在哪里。

    宣朝的官员们的奏折在直达天厅前,都会送至通政司,经通政司的官员将其抄录一份给到文书房备案,才会把原有奏折送至到内阁票拟,此后还要过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红,最后才会到天子手里。

    现在宫中是太后垂帘听政,太后最喜宦官哄人那一套,批红后的奏折还不一定能到天子手里。

    若是这位蒋兵马指挥当真京中有人,那么确实有不少可做文章的关节。

    姜子钧不再纠结此事。

    日后再详查,找机会料理那两人便是。

    他让李知府等人起身,问李知府他们,蒋兵马指挥的兵营现存兵力多少,配备如何。

    在得知对方只有二千多的人马,姜子钧吩咐柏虎道,“你立即返回盐边县军营,让全体军户士卒停下手里的事,先饱餐一顿。然后传令下去,今晚盐边县军营要夜袭临聿府城的南大营分营。”

    “遵命!”柏虎匆匆离去。

    李知府等人:“……!!”

    不是,你们武官都这般直肠子的吗?!他们告状只是想让你们这些权贵子弟赶紧给京中也告状一份,让尔等家中叔伯父亲等人为尔出头!

    要是两边打起来,这倭寇还没打,他们这临聿府城的老百姓岂不是会遭殃!

    “大人!——万万不可呐”,李知府等人又通通下跪。

    姜子钧:“……”

    你们保不住我们盐边县军营的军资,我们自己抢回来还不行么。

    李知府等人被姜子钧的雷厉风行,以及柏虎已经两三步冲出了设厅,想必正在往盐边县军营赶去……眼前这一幕让他们的心肝都颤了颤,只好即刻费尽口舌劝说姜子钧不可,城内太多平民百姓。

    听罢,姜子钧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们,“尔等就不会把城门关好?”

    “盐边县军营扎营在城门前一里多的路的地方,那南大营分营在另一边。尔等把城门一关,何愁有士卒混进来,趁机拖百姓进浑水?”

    李知府等人:“……下官领命!!”

    让关门就好,让关门就好!

    当夜亥时,盐边县军营全体军户士卒悄无声息地前往南大营分营所在营区,逐渐把该营地包围。

    在对方巡逻的人一过,卫镇抚柏虎一声令下,“全体士卒听令,冲!——”

    第043章 43.盐边县军户们的

    李知府等人忧心忡忡地熬过了一晚, 当翌日得知盐边县军营不费吹灰之力把睡梦中的南大营分营全员生擒,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

    没有伤亡就好,没有伤亡就好!

    若是两边打了个你死我活,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也落不了好,朝廷定会怪罪下来。

    而盐边县军营的军户士卒们昨夜在姜子均等人的带领下, 集体薅走了南大营分营的大部分铠甲,各式兵器和不少营帐, 同时还带回来了自己军营的军资。

    而南大营分营的人是临近天刚破晓的时分,才被“匆匆赶来”“营救”的临聿府城衙役等人解开绳索, 一一松绑。

    这些衙役们平日里若是碰上南大营分营的兵卒们,都会被他们看鼻子不是鼻子看眼睛不是眼睛。

    当下见他们大多衣衫不整,气得不是脸色煞红,就是愤恨得脸色铁青, 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衙役们心下多少均有股莫名的畅快感。

    看吧,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同样被松绑了的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 在经历了盐边县军营对他们南大营分营如此大的“羞辱”,他们在自己的营帐内正破口大骂。

    各种牲畜、污秽的代词语脱口而出, 均是套用在姜子均等人身上, 那话里话外皆恨不能生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抽其筋,挫骨扬灰。

    “蒋大人!这姜子均实在是欺人太甚!那厮不顾律法竟私自对同僚出手, 使得你我等受此大辱。我等何不上奏,狠狠参他们一本?”陈参将愤愤不平道。

    他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 气喘不匀。

    蒋兵马指挥,全名蒋经才,此时此刻眼神阴鸷地盯着营帐外,语气冷冷地吩咐陈参将,“你先找个笔杆子厉害的写上一份奏折,让底下的人各自在奏折上按个手印盖上他们的官印,然后快马加鞭地把这份奏折去送京中通政司。”

    “我再写封家书给宫里的姐姐,让她给曹公公好生说道说道这姜子钧的恶行!”他就不信邪了,这新来的姓姜的能成何事?此番,他定要让这厮翻不了身!

    那些倭贼凶狠至极,尚且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分其尸挂于竹竿上,做成人旗。

    这姓姜的,带着这旮旯角来的破烂军营,还能比他手下的南大营分营迎击得厉害不成?他得仔细从京中打探一番此人来路,是否有依仗。

    “属下领命!”陈参将行礼退下,一边快步走出营帐,一边匆忙整理自己的衣衫。

    另一边,盐边县军营的军户士卒们终于把营帐扎好。除去被选派的巡逻队伍,以及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几个斥候,其余士卒们皆开始短暂的歇息。

    而姜子钧等人,这会在临聿府城府衙里商议着事情。

    李知府等文官听从他的安排,纷纷在写奏折。一是要把临聿府城前几次剿倭的真实情况写上,二是要把驻扎在此处的南大营分营近两年的所作所为都统统记上。然后,各个文官均在其上盖下了自己的官印。

    最后,这份奏折他们选择交由姜子钧卫指挥使本人代为上奏。姜子钧接过,命人快马加鞭,把此奏折尽快送至京中姜家。

    在南大营分营与盐边县军营的这次冲突没几日后,沿海的倭寇再次来袭。

    得知消息的临聿府城府衙的人,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慌忙且仓促地派人去请示姜子钧该如何布防,也同时派人前去请南大营分营出手。

    临聿府城已经经受不住再有屠村一事,若是再来一遭,他们这些乌纱帽难保矣。李知府等人愁得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

    港口与周边几个渔村那边,府衙虽已派人挨家挨户劝他们暂且离开一段时日投奔亲戚去,但他们自知难以保证没人不溜回去。

    事实上如他们所料,不少人还是没离开村子。不是他们不想听官府所言去投奔亲戚,而是无处可去,无人可投奔。

    他们能讨生活的只有脚下这点土地,家里那艘小木船,离开了家,连口木薯,连口米汤都吃不上喝不上。

    倭寇们一旦上岸,第一时间挥刀砍的便是贫民老百姓。不是为了战而战,他们纯粹是喜欢看到宣朝的老百姓求饶痛哭的模样,喜欢看到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喜欢看到他们看见自己妻子子女被欺.辱而无能为力地痛哭流涕……

    盐边县军营的烽火兵自眺望到倭寇们的海船临近海岸,便吹响了牛角号,点燃起烽火。

    姜子钧等人即刻整顿好各个小旗,待爬上烽火台处确认过倭寇船只的大概上岸点后,当下立即分派各总旗长带领自己的小旗队伍,以鸳鸯阵阵法前去迎击。

    对于府衙来的衙役,他只吩咐了一句,“紧闭城门,无我命令不得开城门。”

    该衙役领命,火急火燎飞奔上马回去复命。

    盐边县军营的所有军户士卒立时出发。其中的秦石,带领了两个小旗,合计一百六十余人,拆分为四个鸳鸯阵前进。

    他们的每个阵内配铁制狼筅两柄,由两位力气过人的士卒负责抵挡倭贼的长刀;同时竹制狼筅三柄,由三位反应敏捷的士卒负责扰乱敌人,护住身边的士卒;另外则是多名长.枪士卒,长刀士卒负责进攻,短刀士卒负责补刀,还有持盾牌的士卒负责掩护。

    另一边的南大营分营,此时却闭营不出。

    陈参将在蒋兵马指挥耳边嘀咕,“前几次我等剿倭失败,皆因连续几次迎战的损耗都在我方。”

    “此次倭寇再次来袭,我军且安心缓些时辰动身,待盐边县军营与倭贼两败俱伤”,他抬手示意,“我军再去当那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定要把这军功给抢到手了,如此这般,再配合京中的奏折,搞垮姜子钧一事,定能事半功倍!

    听罢,蒋兵马指挥神色微狠,对府衙派来的衙役摆手道,“你且回去告诉李知府那等文弱书生们,我军自有打算,轮不到他们来告诉我们何时该出兵。”

    该衙役闻言,心中猜想到南大营分营并不会协同迎击倭贼,顿时惊慌失措地跳上快马,离去复命。

    而盐边县军营的一行人前行没多久后,他们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倭寇是长如何模样。

    与宣朝的汉子们相比,倭寇如同未长大的孩童一般,大多高三尺八至四尺二,身上佩刀三柄有余,长刀、木刀、短刀联合出击,速度极快,凶残至极,见血双眸兴奋,抬舌饮血。

    两边人马碰上,立地刀剑相见,须臾间杀得眼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此次役之前,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全都未见过血,亦未经历过如此凶残的倭贼。现下,有好几个鸳鸯阵就被不怕死的倭贼冲散。

    倭贼们砍下他们的人头如同切瓜,还用长刀插起人头举至半空中朝其余士卒们炫耀,口中极其嚣张喊着,“#@¥%……&!!”

    同在战场里的柏虎、姜子钧见此,怒急吼道,“狗贼尔敢——!”

    他们迅即冲入其中,挥刀对战。

    不少士卒们同样目眦欲裂,仰天干嚎一声,不要命地向前冲。

    秦石带领的两个鸳鸯阵,有的人被吓得腿软,也有的人反应不及被倭贼砍掉手臂或是砍至重伤。

    目光所至,都是鲜血淋漓,这让他的愤怒直冲天灵盖,手持铁制狼筅拼了命地帮阵内弟兄们抵挡倭贼的长刀,拉开双方距离让长枪士卒能攻击。

    这场战役,从天微亮就开打,直至到日落,还有部分倭贼奔船逃离,才宣告结束。

    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在这第一场对战中便死伤超五百余人。渔村沿海岸线这片土地四处是尸体,鲜血溶进泥土发黑……战后生还的众人,有的失魂落魄跌坐在地,有的开始放声大哭,有的仰天嗷嗷大叫,还有的毫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

    姜子钧等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手持长.枪扫视战役后的剩余士卒,心中对倭贼恨极!

    不远处的秦石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徒手四处翻找士卒们的尸块,颤抖着,企图把他们四分五裂的尸体拼凑回来。

    这些人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兵卒,而是他们营地里自小一起长大的邻里,是伙伴。

    来时多有雄心壮志,回去的路却无全尸。老天爷何其不公!何其不哀怜苦难人!!

    他们之中大多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就这般被切菜似的砍没了。盐边县军营的军户们终于忍不住,大多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嘴里喊着那些逝去的人的名字。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哀痛中时,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步履声传来。

    士卒们与姜子钧等人愕然,皆抬头望去。只见几百米外,南大营分营高举南大营旗帜,几排列队兵卒趾高气扬地向着他们而来。

    他们的衣衫是干净的,他们的神色是看好戏的,还扬言是来帮盐边县的军户们迎战倭贼,打扫战场。

    姜子钧与柏虎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所答案,“来者不善!”

    “所有士卒听令,列阵!——咱们所有牺牲了的队友的军功,半点不能便宜牲畜!”柏虎往地下啐了一口,急狠了,话糙地喊道。

    原本已经疲惫不堪,身心在崩溃边缘了的众士卒们,当听完卫镇抚的话,听懂了远处迎面而来的南大营的兵卒竟是想抢他们这些死去了的弟兄们的军功的!他们愤恨得瞬即咬牙起身,紧握手里的兵器。

    这些军功,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护住!

    盐边县军户营区里,多少的老老少少从今往后,就得靠这点军功发下来的抚恤金讨口饭吃了!!

    若想抢这些倭贼的人头,只能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

    无论是迎面面对倭寇的恐惧,或是对于实战的战后余惊,或是对队友们死去的悲愤,还是对于己身未来将会身处何处的迷茫自怜,这一刻,剩余的盐边县士卒们,均需要一个发泄口,宣泄口。

    苍天不仁,万物为刍狗。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过是想好好过个安稳的小日子!

    南大营分营的所有兵卒,加上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估计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不仅军功没捞到,还会被盐边县的军户们实打实地狠狠揍了一顿,不再留半点情面,只留他们性命。

    七日后

    远在盐边县那边,秦朝宁今天如常休常假,他刚走出东篱书院就看见了他大哥的脸。

    秦朝宁飞奔朝着木棉树下的秦朝阳跑去,“哥!——怎么来接我了?”

    “我可以和勤学哥回祥记的。”秦朝宁指了指他身后的钱勤学。

    钱勤学上前与秦朝阳问过好,也同样疑惑道,“朝阳今日怎么来了?”

    秦朝阳朝钱勤学行过礼,告诉他,“勤学哥,我如今不在祥记上工了,今日便来接幺儿归家。”

    他说罢,就取下秦朝宁身上的背篓背自己肩上。

    钱勤学不解,不过眼下没有张嘴询问。他叮嘱他们俩,“那你们早些归家去吧,路上小心。”

    他觉得回家后向他爹打听也是一样的,没必要耽误他们兄弟俩归家的时间。

    秦朝宁与秦朝阳二人走远了后,秦朝宁才抬头,睁圆了眼睛好奇问他哥,“哥,你为何要辞了跑堂的工呀?”

    “你不是特别喜欢有福叔做的晌食吗。”

    “幺儿……”,秦朝阳面露不忍,语气欲哭地叮嘱他,“晚点回到营地里后,你切莫感到害怕。”

    “营地里那些屋子外的丧幡只是白布……只是白布而已。”

    第044章 44.书信

    秦朝宁一脸茫然, 抓住他哥秦朝阳的小手蓦然收紧。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看着脚下的黄土,让他哥把近日里发生的事情给他说一下。

    闻言, 秦朝阳此时已然绷不住,心中悲愤至极, “哇”一声便放声大哭。虽然秦朝宁比他小好几岁,但是他此时此刻真的好想让秦朝宁想想办法。

    他一边抬手擦眼泪, 一边给幺弟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盐边县军户营区是昨日收到县衙派人下来通知营地里哪些军户已战殁。

    该告示一出,当日里整个营区哭声遍地, 好不凄凉。

    营地里的老老少少追着衙役追问他们的儿子,他们的爹的尸骨何在。

    然而,他们得到的答复是,尸块由临聿府城县衙派人与仵作已送至盐边县府衙了, 他们即日便可上县衙领回家属。

    是尸块, 并不是尸首。

    听罢,不少老人,婶子们当场便哭晕过去, 双手扒拉着地面的泥土哀嚎道,他们当家的莫不是连全尸都没了。

    那状况, 简直让人闻者伤心, 人人皆是恐慌不已。

    当时,秦柳氏和他们兄妹俩同样被这消息震得脸色骇白。他们三人急匆匆跑出去,冲上前再三向衙役确认其中并无秦石的名字后, 他们母子女三人才跌坐在地。

    极度不安后,连呼吸都十分紊乱, 让人顿感头晕目眩。秦柳氏他们环视四周的各家各户,入目所至之处, 这些接到哀讯的人家,尽是日常熟悉的邻里。

    那些熟稔的叔伯……这才出门几日,就这般没了。

    对此,他们不禁也是泪流满面,各自心中对于秦石的状况更是甚为忧心。

    “幺儿……当时那些婶子们互相搀扶着要去县衙带回叔伯们的尸首,她们的哭声连绵不断得从半坡山脚,都能传回营地里。”秦朝阳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而出事了的那些户的人家昨日连哺食都无人料理。”

    还是秦柳氏把家里有的两百来斤木薯、芋魁全煮了,把存的几十个鸡蛋也煮了,才让那些人家的稚童们,老人们有东西可垫垫肚子。

    但是今日清晨,营地里一大早竟是有好几户人家的老人带着孩童出来四处找孩子他娘亲……等那些老人家步履蹒跚地找遍了营地都没找到,在部分人断言那几个媳妇是连夜跑了后,人也当场病倒了。

    可是,没多久后,有人在半坡山的竹林里发现了有两具上吊的女尸。另外几人就仍是没找到。

    这下,甭管是不是跑了,还是这般自我了断的,均让整个军户营区笼罩在极尽悲哀的氛围中。

    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断愁肠,颤颤巍巍把土胚房挂满丧幡。

    孩童们啼哭不止,大大的眼睛里尽是疑惑、不解。他们的肚子里饥肠辘辘、倍是思念爹娘,更是早晚哭闹不停。

    营地里的小道上,洒落的纸钱遍地……那些婶子们心中甚是悲痛,手中的剪子从早到晚剪着麻黄纸。活着的时候穷苦一生,死了还不能富贵一把么。

    秦朝阳把这些讲完后,心中的郁郁之气稍稍缓了缓,他擦干脸上的眼泪,才把自秦朝宁返回书院后,家中发生何事给说清楚了。

    虽然他讲述的内容有些颠三倒四,秦朝宁却全部听懂了。秦朝宁的小脸煞白,须臾间心中宛若压着千斤顶。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个伤亡数量是他从未想过的。此前他给建议予姜子钧等人时,丝毫未料到过眼下此种境况。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愧疚、内疚、不安、自责、干预的罪恶感如荆棘顷刻间爬满他全身,让他在五月天里如坠冰窟。秦朝宁双脚一软,“噗通”一声跌跪在了山路上。

    “幺儿——你别吓大哥呀”,秦朝阳登时脸色也一白,慌忙把秦朝宁抱起,一个劲地在他耳边重复道,“咱们爹没事,咱们爹没事,幺儿别怕,别怕。”

    秦朝宁无声地掉着眼泪,双目茫然地看向他大哥。他在想,若是他并无干预进去军营里的事情,叔伯们是不是就能继续好好活着了。

    营地里的日子虽穷困,但是不至于丢了性命呀!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极其压抑地抽噎,恍若天塌了似的丢了魂一般。

    这可把秦朝阳看得既心疼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继续说道,“咱们爹真的没事。爹当时可是说好了,会平安归来看我们来日娶妻生子,要看着你二姐嫁个好儿郎。”

    “他还盼着你日后能中个举人,让祖宗们高兴高兴呢。”

    秦朝阳的话并未能驱散秦朝宁心中的阴霾。他紧咬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由于过于用力下,没一会儿就咬破了皮,铁锈味落入口中。

    娘亲,爹……孩儿该如何是好。

    他低下头,把脑袋埋在秦朝阳的肩上,不断滴落的泪珠瞬间打湿秦朝阳的肩膀。

    秦朝阳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拍他后背,“莫怕莫怕。”

    幺弟这种反应,让秦朝阳此时此刻心乱如麻。他担忧晚点回到营地里,秦朝宁的情况更不好了。

    现在的军户营区……真的让路过的行人都觉得悲戚得慌。

    早知道会这般,他就把幺弟留在祥记过常假了!秦朝阳顿感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欠考虑。

    被他抱着的秦朝宁,此刻满脑子都是他给姜子钧的那五条建议,以及为何鸳鸯阵的威力这般差,狼筅呢,棉甲呢……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眼下有些许痛恨自己眼下能做的这般少,能力这般弱。

    他在自责的问题,也是姜子钧等人复盘了几日的问题。姜子钧战后拉着贾廉、柏虎,以及李知府等人一同商讨了几日要如何能够在下次倭寇再来时应对得更好。

    盐边县军营的军户们,比他料想的要有战斗力。他并不想再次出现大规模伤亡的事情了。每一个士卒对于现下的宣朝而言,都是很重要的兵力。

    经过姜子钧等人集思广益,贾廉给盐边县军营的全体士卒定下几点:

    一,鸳鸯阵的熟练程度仍需提升,各个小旗加紧训练不可松懈。

    二,所有士卒的铠甲会在不日之内换成棉甲,临聿府城所有匠户会协助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重新锻造兵器。

    三,卫指挥使将上报朝廷给所有士卒表功,同时让朝廷拨下伤亡抚恤金,务必落实到勇者赏其功,亡者亲属得到补偿。

    此外,他还给京中姜家的长辈们修书一封,一字一句把此次迎击倭寇所用阵法、兵器均出自某个军户家的一事给说明了,同时把此户军户家中幼子极其聪慧,给了他多次对于盐边县军营的建议写上,重点重申户籍世袭制度之下,扼杀了民间多少英才。

    他的书信里,狠狠质问道,若子聪颖如厮,为求报效朝廷,只能抛家弃姓,至圣人一道的仁、义、礼、智、信于何地?

    当今圣上于孝道多有奉行,于圣人言亦多有尊崇,为何于孔圣人主张的仁治、德治、礼治、人治视而不见?

    倘然这般境况下,朝堂上的众官员依旧觉得这些非民户的百姓不配拥有自我发展,自我成长,成为更好的宣朝子民的资格,这些饱读圣人书的文官简直数典忘祖。

    太祖当年亦不过是泥腿子一名。他们凭甚冠冕堂皇地称竖子生来贱如狗?

    如今,他亲自带领盐边县军户营区的众士卒抗击倭寇。他与众将士亲眼所见所有军户士卒们如何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宣朝奋不顾身。

    而近年,宣朝境内南有沿海地带倭寇常犯,北有匈奴、突厥时常袭击,我朝兵力对于此等来犯,亦离不开军户士卒们的兵力才可安邦固国。

    他的书信末尾点明,如何提高军户士卒们为了朝廷卖命的积极性与主动意愿,提高其他非民户户籍的百姓为了朝廷而更多地缴纳赋税、打造更锋利的武器等,是当今朝廷需要直面的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当今圣上倘使能通过废除户籍世袭制度来向天下百姓表达他的爱民之心,不仅能立即解决所有非民户户籍百姓们的生产积极性问题,还能收获许许多多为朝廷忠心耿耿卖命的百姓们,此乃能千秋万代利国利民的一箭双雕之计。

    还望家父,家兄们帮忙谏言。

    京中的姜家,提督骠骑大将军府上,近日已是第二次收到次子的来信。

    这次的来信不同于对上一次的薄薄几页纸,竟是厚厚一沓。

    于是乎,姜家的老爷子与三子、两孙同坐在府上的书房内,传阅了此书信。

    待他们一一看过书信中的狼筅制作方法,棉甲制作方法,鸳鸯阵如何布阵注意事项,皆情不自禁赞叹,“大善!”

    此种法子,亦可运用在他们旗下所有军营中。

    继而,他们又把书信中关于盐边县军户营区秦家的事看完,心中对于次孙/次子/二弟/二哥的看法均是十分认同。

    人间哪里有那么多天生贵贱,有的不过是天道不公,制度不公,士家盘踞朝廷上,断了天底下千千万万百姓的出路。

    第045章 45.如何改变现状

    临近晌午, 秦朝阳兄弟俩回到了盐边县军户营区。

    还未走到山脚处,他们远远朝营区里望去,隐约可见那些户人家土胚墙上, 竹竿挂起的片片丧幡。

    秦朝宁这会已不再掉眼泪珠子,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前方。

    见幺弟神色木然, 秦朝阳怕他年纪小,像营地里那些老人们念叨的人小阳气少, 容易魔怔,便抬手捂住他的双眼, “害怕就别看。”

    他弯腰想把他重新抱起,被秦朝宁抬起小手挡开了。

    秦朝宁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哥,我没事, 我能自己走。”

    他的话语声里, 没什么情绪起伏,淡淡的,冷冷的。

    闻言, 秦朝阳挠了挠头,“行, 你若是害怕就喊我。”

    他此时搞不清楚自家幺弟是害怕还是不害怕。若是不怕怎会在路上哭得丢魂似的, 若是怕怎么回来又不怕了。

    秦朝阳头都大了。

    他打定主意归家后得和娘亲说下这情况,看她要否晚上给幺儿点床头灯。

    点床头灯的风俗,在宣朝是老百姓们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

    它不是铜制灯台那种, 而是往两枚铜钱大小的一个瓷碟子里倒入灯油,放入其中一根灯芯草, 然后在稚童睡前帮他点亮,放置于其床底下, 待其燃至天亮。

    宣朝的百姓们相信这样可以帮稚童固魂,稳心神。

    秦朝阳兄弟俩牵着手,继续朝着家里走去。秦朝阳握紧自己幺弟微冷的小手,在他身侧说着各种话,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没多久后,随着他们经过那些挂了丧幡的那些户人家,大大小小的哭丧声传出,秦朝宁的小短腿恍若被灌了铅似的,小脸瞬间煞白。

    他半垂着脑袋,目光看着地上那些随处可见的纸钱,沉默地挨着秦朝阳。

    秦朝阳被高低起伏的哭声弄得心里难受,又见幺弟如蔫了的小白菜,登时拉着秦朝宁加快了步速。

    待他们回到家后,秦柳氏就把家里的门给锁了。她不想秦朝宁这两日在营地里晃悠。

    外面的情形,她看着都心慌,对自己当家的情况更是牵挂。幼子归来不过两日,她不想他受到外面的影响。

    “幺儿在家呆着,别出去挖蚯蚓了。家里的大公鸡和母鸡都肥着呢,这两日就让它们吃点菜叶子”,她抬手把秦朝阳背上的箩筐卸下,侧着身子对站在一侧有些安静的幺子说道。

    秦朝宁朝她点了点头,朝天井另一侧的大公鸡和两只母鸡看了一眼,确认它们确实胖着,便没说什么。

    秦晚霞见他没精打采的小模样,便抬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拉着他去灶间喝鸡蛋糖水。

    这是她在他们兄弟俩回来前就提前做好了的。不过,由于家里存放的鸡蛋,昨日里都给营地里的邻里派出去了。现下,满屋子其实就只剩今日清晨母鸡们新下的两只鸡蛋。

    于是,她做的这碗鸡蛋糖水就只卧了两只蛋。

    秦朝阳见他们姐弟俩走开了,才上前悄悄在秦柳氏耳边把幺弟的情况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挠腮抓耳小声问道,“娘,您看看这事如何办才好?是否要我找个神婆回来叫魂儿。”

    他这会有点想念他爹了。

    听罢,秦柳氏心下有一丝沉重。她眼睫敛了敛掩下眸中的担忧,想了想才告诉长子,“是夜,我便与幺儿谈谈吧。”

    幺子聪慧懂事,却也心思偏重,她盼着他别忧思过度才好。若不然,这般聪颖倒不是甚么好事了。

    她说罢后,便让秦朝阳帮忙往水井里打两桶水上来。

    灶间里的秦朝宁只喝了三分之一的鸡蛋汤,拿大海碗给秦朝阳与秦晚霞留了三分之二。他喝完自己的份,就乖乖起身告诉秦晚霞,他且回房看看书。

    “好,莫要太用功了”,秦晚霞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道。

    “嗯”,秦朝宁轻声应道。

    此时若是细看,可以看得出秦朝宁的眼睛微肿,唇瓣有齿痕。不过,埋头准备生火的秦晚霞没看出来。此前在天井处,由于他没抬高小脑袋,秦柳氏也没发现。

    秦柳氏这会在天井洗着菜,秦朝宁路过天井还和她说了声自己回房温书。秦柳氏听罢,柔声地,同样也叮嘱他且放松一下,无需太用功。

    此刻在打扫鸡笼子的秦朝阳听到动静,立即回头看了看。他没从幼弟脸上看出来些什么异样,才安心了一点,继续把笼子里的鸡粪扫出来。

    这些倒在粪桶里的鸡粪都是要拿去沤肥用,日后好给地里增加肥力的。

    在以前,这些活都是他爹来干,现在就都是他来做。秦朝阳这些天半点抱怨都未曾有过,家里的脏活累活他都争着接手,不要秦柳氏与秦晚霞沾手。

    秦柳氏适时抬眸,看了一眼幼子的背影,遂又看了一眼长子的身影,她才低下头继续洗菜。

    由于昨日与今日她们几人都没上山采菌子,家里眼下亦无需熬住菌菇酱。为此,他们手里的活计倒是均可慢慢收拾。

    若是早早做完了,还有可能闲下来胡思乱想。

    秦朝宁回到房间里后,便轻轻把木门关上。

    四下无人,他的眼眶一热,泪珠子要掉不掉的。顿了顿后,他吸了吸鼻子,才转过身去。

    这时,他看到自己房间里多出来了一套书桌,椅子,不由得微愣了一刹那。

    这套桌椅,其实是秦石在收到盐边县军户营区那道临聿府城相关的诏令后,急急忙忙翻出自己早年存放的棺木板,点着油灯连夜打出来的。

    不过,时间匆忙之下,桌椅他还没来得及打磨,眼下它们有些边边角角显得粗糙不平。

    整套桌椅做得偏大,几乎是按照宣朝普通男子弱冠后的身量来打造的。

    秦石当时做它的时候的想法是,此行一去不知何日归来,他希望这套桌椅能够见证幺子的成长,有它在家中陪伴幺子度过各个酷暑寒冬。

    但是此时的秦朝宁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疑惑家中何时给他添置了一套桌椅。

    他拉开椅子爬上去坐好,从桌面的一沓纸张里抽出一张,摊开在桌面,随即提笔开始整理思绪。

    局面已至如斯,他需想些法子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能做什么便做些什么。

    外头的秦柳氏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幺子/幺弟关上房门。他们皆停下了手里的活,轻手轻脚地上前凑在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秦朝阳悄声问秦柳氏。

    倘若爹在家,幺儿定不会这般反应了。唉……

    秦朝阳与秦晚霞看着秦朝宁的房门如出一撤的眉间轻蹙。

    作为子女们眼下依靠的秦柳氏,心乱如麻,双手在宽袖下绞着。她面上不显,语气稍温和地告诉儿女们道,“咱们且先把活做完,我稍后给幺儿送碗水,再看看他在做甚。”

    听罢,秦朝阳与秦晚霞才各自去继续忙活。而秦柳氏,站在幼子门口看了一息,也才转身去淘米。

    房间里的秦朝宁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好几页纸张。他写写改改,花了点时间才确定下来三条,他适用于目前营地里这境况与他们家的情况的。

    他想好了后就爬下椅子,打开了房门朝外喊道,“娘,大哥、二姐、幺儿有事一说。”

    看到他的房门打开那一刻,秦柳氏三人已经站在他门口了的。

    对此,秦朝宁疑惑了一瞬。不过,他脑子里想着事,便没多想其他,随即把自己手里的纸张递高,“幺儿想和娘、大哥、二姐商议几个事情,可以吗。”

    他们三人见他的神色恢复了点精神气,几乎立马应道,“可”。

    只要幺儿不再情绪低沉,都好说。

    秦柳氏弯下腰把他抱起来,秦朝阳即刻接过他手里的纸,几人快步一块去灶间的四方桌坐下。

    待大家坐下后,秦晚霞给他们和自己都倒了碗水。

    “娘、大哥、二姐,幺儿其实有事想托你们帮忙”,秦朝宁摊开他写的纸张,在家里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他告诉家里人,他希望日后家里菌菇酱制作的菌子,能让村里的鳏寡孤独者去采摘,他们家里向村子里的这些人收菌子。菌菇酱的营生约莫还能做到入秋,这段时日他们家就只做熬制这个步骤。

    而柴火那些,亦可从村子里的鳏寡孤独者采买。

    此外,他希望洗发液的制作过程,他们家也可以分一些工序给到村里鳏寡孤独者,让他们挣几文钱。

    这之后,就是他打算和钱掌柜以及梁府那边商议一下,看看能否把坛子腌菜以及其他营生,均想方设法卖到临聿府城去。然后,所有生产环节,谈成均由盐边县军户营区的军户家属们来制作。

    秦朝宁所提议的几点,秦柳氏三人当场表示皆无异议。

    听完他的话后,秦朝阳不由得感慨,“营地里的婶子们这两日都是以泪洗面,有些营生让她们忙活,她们还能打起精神过日子。”

    他把秦朝宁的脑袋揉了揉,对于幺弟的小脑袋瓜子有些佩服。

    秦柳氏此时也同意道,“此举为娘甚是认同,晚些为娘便挨家挨户去说道说道。”

    这般也好,她亦不忍看到众人后续无所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日子还是得照样过下去。

    见家里人这般轻易都同意后,秦朝宁心下才定了定。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向秦柳氏三人,缓缓说道,“幺儿还有一事,想和娘、大哥、二姐商议的。”

    闻言,他们三人的目光皆和他对视。

    秦朝宁抿了抿薄唇,犹豫了一瞬……艰难吐出,“幺儿,幺儿有意明年二月便下场举试,还望,还望娘亲与大哥、二姐同意。”

    盐边县最早的一场县试是明年二月。待到四月,是临聿府城的府试。院试,最早的一场则是后年的八月。

    第046章 46.安置孤独鳏寡者

    他的话说完这一刻, 秦柳氏三人皆是微愣住,一霎间均没了言语。

    幺儿竟然这么快就要下场举试了么。岂不是,他的户籍就要变更出去?

    哪怕他们早就预料有这么的一天, 可是此事来得如此之突然,让他们现在的下意识反应是十分舍不得。

    他们是当真舍不得自己的幺子/幺弟, 日后就挂到别人家的丁户薄里头去。更何况,宣朝的义男更改户籍时, 是要改姓氏的。

    祖宗祖宗,认祖归宗……在他们这些老百姓的眼里, 那可是生而为人的根。

    灶间里无声了好一阵子,大家有些许慌张,有些许难过,互相看了看, 皆不知所措。

    秦柳氏沉默了许久后, 不易察觉地微微叹息一声,抬手安抚地拍了拍秦朝宁的小手,对他说道, “为娘过两日,便去县里找你有福叔谈谈户籍的事。”

    “……多谢娘”, 秦朝宁小声应道。

    此事这种状况下敲定, 让他的内心沉沉的。

    清明祭祖时那股莫名的血脉感,那份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员,是老秦家的幺孙子的认知, 让他眼下实在无法抬眸直视家里人的目光。

    他半垂着脑袋,把桌面摊开的纸张卷起放置一边。

    秦朝阳见大家都一脸沉重的模样, 便拔高了声音说道,“娘、二妹, 哺食吃什么,可把我饿坏了。”

    “咱们今夜早早吃过哺食吧,大家好好歇息。明日阖家出动,咱们也别等娘一个人挨家挨户去跑了,咱们分别都去好些家说说这几件事。”

    听罢,秦晚霞起身,附和道,“大哥说得在理,咱们都一块去,事情就落实得快了。”

    她心里酸酸的,纠结得慌。

    他们拼命找着各种话说着,企图打破家里让人揪心的安静。秦朝宁也假装自己没什么,每个人说点什么他都应和一句。

    翌日

    他们几人简单地吃过腌菜配白粥,就把家里面锁上,分开三拨人去挂了丧幡的那些户人家。

    秦晚霞和秦朝宁一块,秦朝阳自己行动,秦柳氏也是自己去游说以及宽慰那些户人家。

    他们从早上跑到下午,才把营地里百来户挂了丧幡的人家跑完。官府报丧的人数是五百余人,是军户营区里百来户的人家,其中鳏寡孤独者的人家共五十六户。

    半坡山上的菌子就那么些,对于这几十户人家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秦家的几人归家后,秦柳氏与秦朝阳水都没喝上便有了新的苦恼。他们母子俩坐在长凳上,一时间都沉默了。

    按照每户一日里能采来两斤菌子,对于他们家而言就是一百多斤,一天要花出去半两银子。

    其次,这些菌子回来后,需要他们清洗、剁碎,这里则是需要五人,每人五文钱一天,他们家一天的花费是二十五文钱。

    随后,新的问题来了,熬煮的铁锅不足,柴火不足,且盛菌菇酱的陶瓷罐亦不足。与此同时,倘若连续多日做出大量的菌菇酱放在祥记那,祥记那边怕是吃不消。

    秦晚霞给家里人盛水润润嗓子,她自己的喉咙同样感觉火烧似的,干哑发疼,便坐下来捧着碗小口啜着。

    “幺儿,这半坡山上的菌子怕是耐不住过多的采拣”,秦柳氏看向秦朝宁,提醒他说道。

    这阵仗下来,她都不知道家中的银两可撑几日。

    秦朝宁喝了一小口水,抬起了小脑袋,喉咙嘶哑应道,“娘、我明日便去祥记问下钱掌柜,再与他一同去一趟梁府。”

    他看向家里其余三人,想了想,“今日这番跑下来,幺儿觉得此等事情还是需梁府这般大户筹谋才可行,咱们家几人力量实在不足以与营地里这么多户打交道,把这些事运转好。”

    他跑了今天这一趟,心里就已经把他们家从对接军户营区的家属们这件事,以及后续经营军户营区家属们的作坊这件事上划掉了名字。

    且不说他们家中的几人并不是擅长沟通的性格,单说整个军户营区那么多的家属,他们几人跑断腿都耗不住。

    他们还是得看看梁府那边会否接下这摊子事,以及他需要尽快联系上姜子钧才行。

    次日清晨,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往县里走一趟。

    在祥记这边,钱掌柜听闻他所说的话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应下了。

    他对于菌菇酱,坛子腌菜这些是否是祥记独家售卖并不在意,若是能够保证在盐边县只有他们祥记能售卖便更好了。

    至于临聿府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他觉得那些都不是他该想的事。同时,若是此事能够帮助到盐边县军户营区的那些鳏寡孤独者们,他反而觉得是功德一件。

    于是,他立即歇业半日,与秦朝阳兄弟俩往梁府跑一趟。

    在府上的梁叶氏,当听到门房通传时还十分惊讶,不过看在独子的份上,仍旧让人把他们三人请进了府中。

    待听明白来意,梁叶氏沉默了片刻。她朝婢女招手,示意对方上前,随即在对方耳侧小声吩咐了两句。

    那婢女转身快步离开了偏厅,眨眼不知何去。

    秦朝宁乖顺坐着,脚下是他的背篓。钱掌柜在梁府里有些许不自在,视线总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而秦朝阳大大咧咧地喝着茶,吃着点心。远离了营地里的那些丧幡,他的心里都好受了不少。

    没一会,一位神情严肃,脸型方正,约莫而立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偏厅,屋内的众人都随之向他行礼。

    “老爷”,梁叶氏起身请他上座。

    秦朝宁心下已经猜出此人是盐边县的县丞大人,拉着钱掌柜与秦朝阳给行礼。

    “草民拜见县丞大人。”

    听到秦朝宁如此喊道,钱掌柜与秦朝阳顿时一哆嗦,顷刻间浑身绷紧,也跟着喊道,“草民拜见县丞大人。”

    “无需多礼,此处在府里,且把我当成世叔便可。”梁县丞让他们起身道。

    他愿意这般客气,他们却不敢当了真喊一声“世叔”。

    梁叶氏让秦朝宁把自己的来意重新向梁县丞说一遍。秦朝宁便站在偏厅中央,把自己今日所来之意再次讲清楚。

    他的话里,是他们老秦家希望通过盐边县近日小有名气的菌菇酱、坛子腌菜,以及还有与梁府合作的洗发液,希望通过把这几样物什的方子交予梁府手上,能够让梁府签订契约,把它们分包给整个军户营区的军户家属们制作。

    他们秦家出方子,梁府负责经营。至于梁府后续卖到何处,卖几何钱,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家唯一的诉求是,希望梁府好好经营,带动那些军户家属们讨口饭吃。

    闻言,梁县丞坐着不语,目光打量着底下这个口齿清晰的五岁稚童。据梁叶氏所言,这小子还是家中独子的同窗。

    每个朝代均会有几个神童,仲永一类的人,他倒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遇到其中一个。秦朝宁过目不忘的事,他听梁梓稳与梁叶氏提过几次,对此有些印象。

    他这会看秦朝宁的目光带着一丝长辈的慈祥,缓缓开口问道,“若是我府上不打算给你们秦家方子钱呢。”

    梁县丞的话音一落,钱掌柜与秦朝阳均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料到,当官的真能说不给银子便是不给银子。

    而秦朝宁仰着小脑袋,抬眸与他对视,实话应道,“那咱们家便当作日行一善了。”

    只要对方愿意落实好军户营区里的家属们的饭碗一事,不给便不给了罢。大不了,日后他再想些别的营生法子。

    听到秦朝宁如此回话,梁县丞反而脸上浅笑了一瞬。不过,他随即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他告诉秦朝宁,这事他们府上会接,只是他们对于军户营区里的人也会有一定的要求。这个点,他们需清楚才好。

    “朝宁明白”,秦朝宁朝梁县丞行了个大礼。

    梁县丞受了这个礼,继续说道,他们会派专门的人对管此事,若军户营区里有人以次充好,偷奸耍滑,那么针对这些户人家的契约,便作废。

    对此,秦朝宁并无异议。而钱掌柜与秦朝阳皆是听他的,也同样没提出什么问题。

    事情商量好了后,秦朝宁在偏厅里就让帮忙借纸墨笔砚一用,把契约书与方子都写了。

    梁县丞在他身侧看着他挥笔,其字迹工整得犹如板雕印刷出来似的,心下觉得此子心思品质真是方正。

    他对于梁梓稳与其往来,心下更是放心。

    待双方签过契约后,秦朝宁冒昧地问正在喝茶的梁县丞,“大人,小的有书信一封,不知大人可有途径能把此信送至姜子钧卫指挥使手中?”

    他突兀的一句话,让偏厅里的所有人都定住了似的,须臾后回过神来纷纷看向了他。

    梁县丞再次打量秦朝宁,心中对他的好奇、疑惑、不解等情绪升起。

    “你是有何事?你可知姜卫指挥使大人如今正浴血奋战于临聿府城,哪里来的空隙时间与你这小儿胡闹?”他面露不虞说道。

    文官本就不欲与武官打交道,更何况非亲非戚之故,亦说不上多熟稔,哪里容得下竖子瞎闹。

    梁县丞的脸色这般一变,钱掌柜与秦朝阳几乎立马腿软。幸好他们此时是坐着椅子上的,若不然,怕是已经跌坐在地。

    顷刻间,他们目露担忧地看着仍然站在偏厅中央的秦朝宁,实在不理解他为何有此发言。

    而秦朝宁深呼吸了一口后,小小个的人儿挺直了脊背,顶着梁县城威严的目光缓缓解释道,“小儿此番并非胡闹,还望大人相助。”

    他的语气甚是认真,还带着一丝哀求,让梁叶氏不由得侧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只是,梁县丞此时的神色仍是不太好。

    秦朝宁上前把自己的书信拆开,把薄薄的几页纸张双手恭敬地递予梁县丞,诚恳说道,“信中乃小的从祖父、祖母遗物中背诵的抗倭之法,还望大人帮忙把此信能够交到姜大人手中。”

    “小的家父此刻正在姜大人手下的参与抗倭一事,是其中的一名小小的总旗长。小的如何胆敢儿戏,拿战场上的事,拿家父的性命胡闹。”

    说到此处,他稚嫩的声音有了些许哭腔。

    秦朝宁再次深呼吸,缓了缓,压下心中的情绪。

    接着,他再把此前家中已献过法子的事一并给梁县丞讲了,不过并未展开讲述是何种法子。这番话,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所说内容的说服力,好让对方帮忙把书信送至临聿府城。

    而梁县丞把他上交的几页纸看完后,既震惊又难以置信。

    片刻后,他问秦朝宁家中的遗物可还在?待秦朝宁说清明节祭祖已焚烧给祖先们,顿感太遗憾,一时没忍住责怪他们一家子实在愚昧!

    第047章 47.送信

    秦朝宁交给梁县丞帮忙送信的抗倭之法, 其中两个是源自《经略复国要编》中的堵笼杀鸡,窝中打狗,另外两个则是补充阵法, 五行阵与三才阵。

    其中堵笼杀鸡的意思是若倭寇上岸得以入城,则围蔽其中, 施以各类障碍,如困笼中, 再以毒烟、燃火箭等杀之。

    窝中打狗是在堵笼杀鸡的基础上的补充,其意是若有漏网之鱼, 再逐一击毙。

    五行阵、三才阵均是对于鸳鸯阵法的补充,可灵活根据实际情况,地形变换使用。其中,鸳鸯阵适用于地形开阔的战场, 五行阵适用于狭隘地形战场, 三才阵则是当倭寇落荒而逃时,扫尾击杀所用。

    此外,他在书信中末尾还留了句, 若是柏叔得空,还望见上一面。秦朝宁在此并没有点名道姓柏虎的名字, 模糊了信息。

    而梁县丞对书信末尾这一句并无太关注, 权当他五岁稚童顺手写的什么童言童语。

    “这事,本官应下了,不日之内会把书信送至姜大人手中。”梁县丞把书信折叠好, 谨慎贴身放着。

    “谢过大人”,秦朝宁行礼道。

    事情谈完, 他与钱掌柜、秦朝阳这才告退,离开梁府。

    书信一事处理妥当后, 秦朝宁眼下只盼着姜子钧与柏虎,贾廉这三位大人能够从书信末尾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想法,抽空返回盐边县一趟。

    因为,他还急需把《练兵实纪》中的镋、筅枪、藤牌等一一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此类制作方法,他并不放心写进书信当中,为此未曾在信中体现其中的只言片语。

    筅枪,形似狼筅,但是用途不一样,主要作为阵法中刺杀一途。镋是长兵重器,乃杀倭冲锋利器。而藤牌,属于那类表面不堪一击,但是由于表层柔软光滑,实则防御力极强,恰恰是对抗锋利倭刀的上好盾牌。

    此外,现下由于倭刀的锻造技术比宣朝的高超,倭刀中的佼佼者可削铁如泥。

    如有缴获,他想建议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可考虑将其改造成集倭刀与宣朝传统大刀优势二合一的兵器。

    除了这些,秦朝宁还想提醒姜子钧可参考军户加募兵制并行实施的方式组建军队。

    只依靠军户们,像此次战役便少了五百余人……而要等军户营区的幼丁们长大还需好些年,对于他营下的兵力补充是远远不够的。

    而他的这些想法,非面对面沟通不能透露。

    由于他自己这会不过是个五岁稚童,他心中亦不确定他们会否为了此事费时费赶力回来。只能碰运气,碰概率了。

    待回到祥记后院钱掌柜家的正厅后,他们三人喝过一口热茶。秦朝宁这时才把梁大人让人塞给他的银票,缓缓从怀里掏了出来。

    与此同时,钱掌柜与秦朝阳在桌子的另一侧伸长了脖颈,凑上前要去看银票的面额。

    每张银票的面额均是五十两的,足十张,共五百两银子。

    看清楚后,秦朝阳的双眸瞪得浑圆,激动得差点儿把桌子压倒。他身侧的钱掌柜则是愣了愣,对此金额亦有些震惊。

    这些银两,倒是比他们三人原本料想的要高不少。

    “梁大人,真是个不错的官老爷呢”,秦朝阳感叹道。

    听罢,钱掌柜点了点头,“愿意给出这笔钱,大概会把你们军户营区的事落实好。”

    能做到这个份上,亦没占半分便宜,确实是好官。

    秦朝宁没说什么,抬手把银票都递给了秦朝阳,让他带回家给娘亲放好。

    “哥,你若有什么想买的,家中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都可在县里顺便买了再回营地里。”他朝秦朝阳说道。

    话毕后,他便起身背上自己的背篓,与钱掌柜和秦朝阳挥手,准备去前院随钱勤学一道返回东篱书院。

    秦朝阳听到自家幺弟如是说,简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摸着怀里的银票一脸乐傻了似的。

    在秦朝宁与钱勤学离开祥记后,秦朝阳才拜别钱掌柜。

    不过,他并未去县里的铺子里买些什么,而是出门就一路朝军户营区狂奔而去,哪怕跑得气喘吁吁,脸上还是笑成傻子一般。

    等他回到军户营区里,家中天井处已经摆满了几大箩筐的菌子。秦柳氏与秦晚霞坐在小凳子上正默默地收拾这些菌子。

    见此,秦朝阳锁好家里的门,才神神秘秘地喊她们俩人去灶间。

    一会儿后,当他把五百两银票摆在四方桌上时,秦柳氏与秦晚霞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们俩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拿过银票反复查看,尔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可是真的?”

    “真的!”秦朝阳应道,“还是县丞大人给的,定然是真的。娘,你且收好了。日后幺儿举试的费用,二妹的嫁妆,家里的花费都不用愁了,嘿嘿。”

    闻言,秦柳氏与秦晚霞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们皆是第一次得到银票,随后在灶间里研究了许久才去藏好。

    当晚吃过哺食,秦柳氏捧着要洗的碗筷,看着天井处的菌子,对她丈夫秦石的思念更甚了。她实在是有好多话都想告诉他。

    三日后

    姜子钧在临聿府城扎营地这,收到了盐边县衙役送至的书信。

    该衙役如实禀告道,“此书信乃盐边县军户营区的一名幼丁所写,咱们府衙的梁大人千叮万嘱务必交到姜大人您的手中。另外,此处还有咱们梁大人的书信一封,还望大人过目。”

    他毕恭毕敬地弯腰递交书信。

    “行,你且到营帐外候着”,姜子钧接过两封书信,没让他立马返程。

    他看了一眼书信的字迹,让底下的人把柏虎、贾廉都喊到了营帐内,一同看这两封书信。

    等他们三人都看完后,柏虎立即说道,“属下愿意往盐边县跑一趟。”

    贾廉思索了片刻,告诉姜子钧道,“卑职愿随老五跑一趟。”

    “二哥,此等小事如何用得上你亲自去。”柏虎劝道。

    他的这位贾二哥,身形瘦弱,脸色常年苍白,药罐子不离身,若是仓促往返盐边县与临聿府城,对其而言实在太操劳。

    姜子钧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顿了顿,交待道,“你们俩一同跑一趟。秦家的幺子怕是有些别的消息想传信于我们。”

    “我观那小子,状似天生七窍,聪慧得紧”,他把书信折叠起来,“若无要紧的事,他不会大费周章找到梁县丞派人跑一趟,送来书信。”

    梁县丞给姜子钧的信中,把秦朝宁如何找上门来,如何劝说他帮忙送信,以及寻求他安置军户营区家属们的事都细说了。

    “着实过于聪明通达”,贾廉赞同道,“可惜受限于户籍,若不然,此子定能成大事。”

    心怀百姓的人,于天下有益。军户营区里的那些家属,他们都还未来得及安顿他们,稚子不过五岁,已有慈悲心肠。

    闻言,姜子钧随即想到了自己送至京中的书信。

    他皱了皱眉,一脸沉思道,“你们二人且快去快回,听听那小子如何说。若是事关重要,于我军有益之事,我便一并连带着此前他们秦家的狼筅那些,替那小子向朝廷请功要个赏。”

    此前他已让家中协助上奏朝廷户籍世袭制度的危害与局限性,若是此事仍旧毫无变革的苗头,他便亲自上奏。

    户籍世袭制度究竟埋没了世间多少英才?又困住了多少百姓在他们并不擅长的角色位置上。

    “属下领命。”

    “卑职领命。”

    柏虎于贾廉行过礼,便一同转身离开。他们带上盐边县送信的衙役,两匹马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往盐边县赶去。

    而京中

    朝堂里由于一品大员,已七十六高龄的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的一封奏折,把所有人炸开了锅。

    他们就不懂了,这位姜老爷子就差致仕荣养天年,何须临老马前失蹄呢。

    这事不仅文官们在吵,武官们也在吵。

    武官之中有不少人是军户出身的,哪怕是身居官位,他们的子孙后代依旧是军户。而其中,并非每个子女子孙都有领兵打仗的天赋,这也让他们头疼得很。

    接连几日,户籍世袭制度一事都没吵出名堂来。文官内部意见不统一,武官内部也并非人人认可传承下来的规矩说改就改。

    而接下来的另外两封奏折,又把他们砸晕了。

    其中一封是来自驻扎在临聿府城的南大营分营,蒋兵马指挥弹劾盐边县军营姜子钧卫指挥使滥用私权,无视律例,倾轧同僚,纵兵行凶等,列举了整整二十余条罪状。

    此份奏折上还有不少南大营分营的官员将领们盖上了自己的手印与官印,以作证供。

    更巧合的是,同时来自临聿府城的另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临聿府城的李知府等人为姜子钧所带领的盐边县军营请功,并弹劾南大营分营蒋兵马指挥数条罪状。

    此份奏折上,则是盖满了临聿府城大大小小官员的官印,同样以作证供。

    这使得朝堂里的众人吵得更凶了。

    一方义正言辞,要对姜子钧小惩大诫,让他戒骄戒躁。这些人说这些话时,还不忘瞄一眼偶尔才来上朝的提督骠骑大将军姜老爷子。

    另一拨人则是要求严惩南大营分营。南大营分属宣朝四大军营之一,隶属天家外戚为主。这些人臭名昭彰,在各州各地界干的糊涂事不是一件两件了。

    与当事人血脉关联的姜宏辉老爷子,从头到尾皆老神定定地站着,旁观看着他们吵得面红耳赤。

    只当圣上与太后点他名,问他如何看待此事,有何想法时,高龄老将姜宏辉才不急不慢地禀告道,“请圣上与太后批准老臣,呈上倭寇人头共计八百余颗。”

    “此等实打实的军功,还望圣人与太后论功行赏,莫寒了天底下守家卫国的兵卒们的心。”

    宣朝沿海多个地域皆有倭寇来袭,却罕有能一场战役击杀八百余倭贼。这次胜仗,在历来抗倭的战役中都实属凤毛麟角。

    “那便让人呈上来吧”,年仅十岁的天子向他底下这位精神矍铄的朝臣说道。

    闻言,姜老爷子中气十足应道,“臣,遵旨!”

    当十六个木箱被抬到殿上,所有朝官几乎都被挤到了一边去。而木箱打开的一刻,随着石灰飘出,他们均是吓了一跳。

    武官们神色不一,看着木箱里被石灰包裹的层层人头却沉默了。文官们大多脸色煞白,有的转身艰难忍着呕吐的反应。

    第048章 48.废除

    朝堂里后续是如何激烈辩论的, 远在临聿府城的姜子钧和远在盐边县的秦朝宁对此均一概不知。

    这天,在柏虎与贾廉找上门来时,是孙夫子找人从启蒙甲班喊的秦朝宁过来。

    藏书室里, 此时此刻就他们三人。柏虎在孙夫子离去后便关上了门。

    “你有何话需要说的,可以放心说了。”柏虎把他抱上椅子, 然后自己拉过椅子挨着秦朝宁坐下。

    贾廉抬手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几日不见, 你倒是消瘦了些许。”

    “你爹在临聿府城一切安好,并无受伤, 你们一家子无需过分忧虑。”

    他有留意过秦石这位总旗长,发现此人力气过人,比普通士卒反应迅捷,也会稍微动脑子再行动。这样的人, 不会轻易出事。

    闻言, 秦朝宁抬头与他对视,神色稍稍放松下来。他朝两位大人说道,“此番劳烦大人们跑一趟, 小儿在此谢过两位大人。”

    “无需多礼,你们家的功劳, 姜大人心里有杆秤, 眼下你但说无妨。”贾廉给秦朝宁再次喂一粒定心丸。

    他今日见上秦朝宁的面,没听见他再次热情地喊叔,竟觉得还有一丝不习惯。

    闻言, 秦朝宁把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以及写在纸上的阵法, 兵器制作方法,相关建议等都一一传递给柏虎与贾廉。

    他讲得详细, 柏虎与贾廉二人听得认真。他们俩人把秦朝宁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同时把他递过来的几页纸放在身上藏好。

    几刻钟后,柏虎忽地用力拍自己大腿一巴掌,深感遗憾道,“宁哥儿你这般好的苗子,不若别考这劳什子的科举了,直接到咱们军营里跟着你廉叔学做一名军师得了。”

    贾廉抬眸悠悠看了一眼他们契回来的傻五弟:“……”

    柏虎这么突然的一句,让秦朝宁没反应过来,“……幺儿,已有想法,明年二月便下场一试。”

    他只好实话说明自己的情况。

    听罢,贾廉与柏虎倏忽间就安静了下来。

    柏虎不解地问他,“你可是要去当义男了?”

    虽然他痛恨户籍世袭制度,但是他也不想看到别的军户要去当义男。

    贾廉看柏虎问得过于直白,让秦朝宁看上去都蔫了,眉睫半垂,小脑袋耷拉着。他干脆把秦朝宁抱了过来。

    “原本县试、府试于你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贾廉对秦朝宁温和地说道。

    “可是,眼下你还在启蒙甲班,若是明年下场,恐怕还是太早。”

    贾廉没把秦朝宁当场普通稚童糊弄,而是把自己过往的举试经验拿出来给秦朝宁细说,希望他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像县试举试考的内容,是出自四书五经,考题形式是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学子们只需行文流畅,无错字,无偏题便可通过此试。

    等到了府试举试,虽然考的内容与县试一样,考题内容同样出自四书五经,考题形式同样是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但是,府试这里,若想过关,则需要对所有知识融会贯通,言之有物,并不能生搬硬套毫无亮点。

    府试的难度比之县试已难上许多。

    而考过了县试与府试,也不过是个童生,算是正式踏入科举举试的门槛而已。

    贾廉给秦朝宁提醒到,现下已是临近六月末,距离明年二月不过只有八个月。此等紧迫的时间里,对于仍身处启蒙班的他而言,来不及熟练写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这些文体。

    他是举试的过来人,他深知十年苦读才能一朝过关斩将的体验。

    贾廉肯定地对秦朝宁说,他毫不怀疑秦朝宁的聪慧,他也相信他能把四书五经熟读背诵。

    只是,这时间上太仓促,若是他能晚一年、两年下场,反而顺顺当当,顺势而为。

    “拔苗助长不可为,莫因外物乱了心神,且沉重耐住性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贾廉罕见地苦口婆心道。

    他对自己家中的那些旁系子弟都不见得如此耐心劝说。

    “谢过廉叔提点,幺儿会好生想想。”秦朝宁回话道,微微抿了抿薄唇。

    他能听出来好歹,对方句句在理。

    看他们两人这般严肃的神情,柏虎挠了挠脸颊,插话道,“在科举一事,你听你廉叔的定没错。你廉叔若不是身子弱拖累了,当年就不是二甲进士,而是进士及第了。”

    贾廉:“……”

    倒也不必反复提醒我身子的问题。

    秦朝宁仰起小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

    被秦朝宁这般带崇拜的眼神看着,贾廉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微红。

    他把秦朝宁的小脑袋按下,叮嘱他,“无需着急,后事自有定论。你眼下只需把学问做扎实了。”

    “临聿府城那边的军户士卒们经此一役,比之从前已大不相同。我等相信 ,日后罕有像此前那般的惨况出现。”

    言语仍旧苍白,道不出其中艰辛。但是他确实确信,见过血的士卒们,加上今日所获的阵法与兵器制作方法,盐边县军营的所有士卒只会越战越勇,越来越少伤亡。

    “嗯”,秦朝宁小声应道。他的眼睛莫名发涩,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见状,柏虎不由得抬手把秦朝宁的脑袋薅了一把,直把秦朝宁闹得气呼呼地才停手。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心思重的垂髫小儿,心下有些不忍。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宁哥儿切记,切记。”贾廉与柏虎离开前叮嘱他道。

    凡事过犹不及,这才是为何中庸之道长盛不衰之理。

    “幺儿记下了,二位叔保重!”秦朝宁恢复了几分精神气,小小个的牵着他们二人的手,乖乖应道。

    他们二人给秦朝宁还留了个联系人。此人是他们安插在盐边县的商户,具体做什么的没给秦朝宁讲细讲明白,只是交待他,日后有任何想与他们几人通信的,皆可以放心把书信送至对方手里。

    秦朝宁把此信息牢牢记在脑海里,跟在他们身侧,把他们送至书院大门离开。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秦朝宁才转身回学堂。

    两日后,在临聿府城的姜子钧亲自起笔了另外一封奏折。

    在这封奏折内,他把秦家一家的献策,献兵器棉甲藤甲等制作方子都写得一清二楚。他还重点提及,这些法子均已送至他们姜家老爷子手中,若是其他军队需要,可找他们姜家老爷子商讨。

    他加盖官印后就让人快马加鞭,要求其走官道尽快送至京中。

    有了秦朝宁这一层,后续在临聿府城这边,他们几人对于秦石的关注也多了些。待他们确认此人值得培养,才把他调至了柏虎旗下。

    京中

    朝堂中的众人对上一次收到来自临聿府城的奏折,该如何定夺,该赏谁该罚谁都还未吵完。

    这才过去了十来天,姜子钧的又一封奏折就向他们砸来了。

    这一封奏折的内容是替整个盐边县军户士卒们请功,其次是替其中的军户秦氏一家请功,再者是奏折提及的那些阵法、兵器、棉甲藤甲的方子都在姜老爷手上。

    ……这些,哪个军营能不想要呀!!

    因为姜子钧本人不在,他的奏疏是由降麻官代为念读的。听完整份奏折后的武官们,目光皆有一丝幽怨地投向依旧鹤发童颜,老当益壮的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姜老爷子。

    前不久,他们之中的众人才万分同情姜老爷子唯一能接班的次孙子被贬。

    眼下,他们只觉酸得很!若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被贬至那等旮旯角,也不见得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就能有此番成就与际遇。

    倘若他们也能手握这些阵法与兵器,他们旗下的各个军营何愁没有军功?!想要。

    同听完奏疏,年幼的天子对于奏折里提及的事情好奇得很。前些日子的朝堂辩论里,他亦是赞同胜必赏的,只是被珠帘后的太后按下了所有决策。

    “这鸳鸯阵、五行阵、三才阵乃何种阵法,有何用?这狼筅、镋、筅枪、棉甲、藤牌又是如何抗敌?姜大人您可知情?”天子问姜宏辉道。

    闻言,姜宏辉抬手捋了捋白须,言简意赅地讲述着它们各自的用途,能有何威力。

    只是,这钩子埋得,让站在殿内的众武官均是心痒得很,恍若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啃咬,恨不能立马下朝直奔姜家。

    可恶!这老姜,狡猾得很!

    待他讲完,姜宏辉姜老爷子再次向年幼的天子提出,“由此可见,户籍世袭制度,贻害了多少本该为了陛下效力的英才!”

    “他们本该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在不同的位置上为国效忠。”

    “若是他们终身只能局困于户籍动弹不得,让不适合打仗的人去打仗,让不适合行商的人经营商铺,让无匠户手艺的人打造兵器……我朝何来壮大国力。”

    “任人唯贤,才能做到物尽其力,人尽其才。”他朝天子行了一个大礼道,“臣已老矣,早该向陛下致仕了。”

    “只是致仕前,臣实属不愿再看到天底下本该为陛下发挥其才的百姓被埋没角落,还望陛下三思!”

    “老夫亦想有生之年看到我朝国富民强!”

    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姜宏辉姜老爷子已经七十六高龄。他末尾的这句话,让不少朝堂里的人均有一丝动容。

    这时,文官之首,士族出身,年过半百的首辅杨大人,用余光看了姜宏辉一眼。他阖目思索了一瞬。

    在他下首的是吏部尚书,是位不惑之年,五官深邃,面相憨厚的官员。

    这位吏部尚书在稍后看到杨首辅的一个眼神便自觉站了出来,手持笏板,向天子禀告道,“陛下——臣有话禀告。”

    “户籍世袭制度乃祖制,万万不可轻易更改呐。”

    “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道,“天底下的众生,生来便都定了命数,户籍世袭制度乃祖制,恰恰是把他们均合理放在了既定的命运里。”

    他的话未说完,其余文官们便开始陆续附和,搬出各种历朝历代的各种事例来论证说明出身决定一切,合乎天地万物道理。

    在他们的论点里,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投胎决定了命数。

    他们在朝堂里的声音接二连三,有些话听得武官们心里冒火。生来贱命便不得翻身是吧,他们之间可是有不少同僚是出身军户。虽然出身军户由不得他们选,但是他们可是拿命换来的官位。

    突然,天子身后珠帘中,传出一道女声呵斥道,“我儿定然是天定,尔等却并非如此。哀家看此户籍世袭制度,可择日公告天下废了。”

    “哀家倒是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把尔等嘴里的命定踩在脚下。”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话语里却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年幼的天子听罢,立即让人写下诏书。

    底下的众文官们被这么一出弄得措手不及,脸上既错愕又存疑。他们之中十之八九均是士族出身,朝堂里的寒门子弟不过寥寥一二,且普遍官位卑微。

    武官们,则大多数皆是大喜过望,万万没料到天降馅饼。

    姜宏辉此刻闭目了一刹那,深藏功与名。

    而另一边的杨首辅与吏部尚书曹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太后本人乃农家女出身,被遭了灾的家人卖入宫内当宫女,多年后因阴差阳错被醉后的太上皇宠幸,才纳进的后宫。

    诸多算计与角力,败在了细节里。

    第049章 49.诏令已出

    期间, 秦朝宁在六月底的旬假从书院归家了一趟。

    秦柳氏本来在家中等着他此次休假归来,想着与他一道拿上家中的丁户薄往钱掌柜家走一趟。

    不过,幼子此趟归家却明言迟些再看看, 她便就此作罢。

    秦朝阳与秦晚霞听闻此事,倒是挺高兴的。在他们心中, 没变更户籍的秦朝宁,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家的幺弟。他们打心底里并不想与其他人分享弟弟, 哪怕亲近如柳家、钱家。

    而秦朝宁在面对兄长与二姐各种薅时,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同时好脾气地听着他们俩叨叨叨地说着各种话。

    秦朝宁带回来的,远在临聿府城的秦石平安无事的消息,让老秦家的几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再整日里胡思乱想。

    他们一家的生活重新步入了往常的节奏, 该去地里的去地里干活, 该在家收拾的在家收拾,平淡且忙碌。

    此外,托梁府的福, 他们府上在盐边县军户营区里建了个作坊,让营区里的每家每户, 眼下都有了一份营生。

    这使得整个营地里, 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气,四处可见顽童们在嬉笑打闹,大家的生活有了些许盼头。

    宣朝的老百姓们普遍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不是死路一条,他们就会再熬上一熬, 再忍耐忍耐,拼尽全力讨生活。

    是日下午, 在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与营地里其余人家们去梁府管事那边接手工活时,秦朝宁则呆在家里抄书。

    这是他拿着自己的手稿去集贤堂书坊谈的活计,接的是手抄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与四书的注释《四书章句集注》。

    《大学》全文仅仅共两千多字,集贤堂书坊手抄定价是一本一百五十文钱,条件是需字迹工整清晰,纸张无墨印。

    按照《大学》的要求与定价,集贤堂书坊把《中庸》的手抄定价定为一本两百文钱,《论语》的手抄定价为四两银子,《孟子》的手抄定价是八两银子,而《四书章句集注》的手抄定价为十两银子。

    但是,所有手抄书籍的原本,纸张笔墨皆需学子自行承担。集贤堂书坊只会在验收手抄本符合他们的要求时,才当面结算银两。

    在房间里的秦朝宁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抬手,笔起笔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

    待写到手腕发酸,他便会停下来,走出房间,在天井处打上一轮八段锦。直到整个人得到有效提神后,他才返回房间里继续未完的抄写。

    临近申时时分,秦柳氏三人从梁府的作坊回来了。秦朝宁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走出来与家里人在天井呆一块坐着,聊聊天。

    秦柳氏打了一瓢井水,洗了两根胡瓜,掰断成四份给大家分了分。

    她小口咬着手里的半截清脆胡瓜,朝着秦朝阳兄弟俩说道,“为娘看家里的两只母鸡在抱窝,今早便把公鸡放到了另外一个鸡笼里了。”

    “你们兄弟俩晚点若是无事,便挖点蚯蚓回来给它们。”

    闻言,秦朝宁眼神都亮了。他即刻站起来,踮起脚朝天井另一侧的鸡笼所在位置瞧了瞧,兴奋地问秦柳氏,“娘,待孵出鸡崽,咱们家会继续养吗。”

    毛茸茸的小鸡崽们多可爱呀!然后鸡生蛋,蛋生鸡!他们家就会有吃不完的鸡蛋和鸡肉!

    “养,你们有福叔说了,等鸡养肥了就送去祥记,他要拿来做五指毛桃炖鸡。”秦柳氏抬手掐了掐幺子的小脸颊,眉眼温柔地看着他。

    养鸡这事,她和二女儿俩人便能做,能多少给家里攒点银子。若是养得好,她还打算喊上大胖和二虎他们娘一块养点。

    “嘿嘿”,秦朝宁往小凳子坐下,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满意道,“咱们家的鸡可真乖,不仅天天下蛋,现在还会孵小鸡了。”

    秦朝阳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他们家的母鸡下的鸡蛋还又大又香!

    他们一家子有说有笑,歇过后便各自干活。

    秦柳氏与秦晚霞做哺食,秦朝阳带着秦朝宁去挖蚯蚓,顺便看看能不能淘点野货。

    次日

    一大早,又到了秦朝宁要返回东篱书院的时间。

    秦柳氏给他的背篓里除衣服鞋袜外,还塞了几个煮鸡蛋,塞了点家里做的腌菜。

    而秦朝阳负责把秦朝宁重新送回县里。

    不过,到了县里后,秦朝宁带着他先是去了一趟集贤堂书坊,把一本《大学》交给了书坊的掌柜。

    掌柜的检查得仔细,确认没问题后,给秦朝宁当面结算了一百五十文钱。

    对方语言朴素地夸秦朝宁道,“你这手字宛若板雕,写得可真板正!是我们那些客人最喜欢的类型呢。”

    有的学子抄书总喜欢突显自己的字迹风格,殊不知买书的人只想看得清清楚楚,规整得不加雕饰便可。

    闻言,秦朝宁朝他仰着小脑袋粲然一笑。

    抄书大业,计划通!

    静静站在一旁的秦朝阳,抬手把自己惊讶到张大了的嘴巴合上,目光不由得黏在自己幺弟小手里捧的一串铜钱。

    幺儿真厉害!幺儿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待他们俩人出了书院后,秦朝宁转手就把铜钱递给了他大哥。

    “哥,你拿着,归家后与二姐一人一半吧”,秦朝宁抬头对秦朝阳说道。

    秦朝阳:“!!”

    是我目光泄露了心声么。

    “……这可是幺儿你辛苦抄书所得,大哥如何能要。”他移开视线,坚决抵制铜板的诱惑。

    想要的,想要的。

    闻言,秦朝宁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在他身侧牵起他的手,往书院的方向走着。

    他对秦朝阳说道,“幺儿日后还能抄,你们拿着无妨。”

    抄书不是什么大事,他权当温故而知新,以及练字。

    俩人如此这般推拒了两三次,秦朝宁最终劝秦朝阳收下了。然后,他原地收获了一个笑成傻子的大哥。

    秦朝阳满脸堆着笑,在书院门口给秦朝宁挥手,声音洪亮道,“幺儿好好做学问,大哥下次七月半与常假一并休假时再来接你!”

    他热烈的声音与动作瞬间吸引了大门前不少人的好奇注视。

    当事人秦朝宁也同样如此被那些人好奇看了看。不过,秦朝宁的下意识反应是如出一辙的热情,龇着小白牙笑着和他哥挥手,“好呀!大哥再见!”

    随后,他才背着自己的背篓,跨过门槛,转身进入书院。

    今天的幺儿也要努力进学呀!

    正历二年,在宣朝子民即将迎接七月半之际,朝廷对天下百姓下了这般一道诏令文书: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

    今天子有感圣人训,怜天下百姓苦困,自察自省,悟太祖昔日之户籍世袭制度犹有所变革之处,得予即日起,凡军户、匠户、灶户、商户等非民户者,年逾十五者保留原籍,束发以下者皆转为军余、匠余、灶余、商余等。

    天下百姓皆为宣朝子民,凡以上户籍者,即日起皆可科举入仕,可选拔参军,可从商等。

    皇天在上,今国库空虚,内忧外患,朝廷念百姓之苦,亦需百姓同心效力。今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天子信宝)

    这道诏令给整个宣朝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百姓们喜出望外,纷纷奔相走告。

    连续多日,几乎满天下那些军户、匠户、灶户、商户等人都不可自抑地接连放鞭炮,各个对朝廷感恩戴德,大多数擦过眼泪后,连眼神都迸发出生机勃勃,不再是一潭死水。

    此番连带着所有镇守在边界的士卒们,均是更加热血地卖命,势要奋不顾身保家卫国。

    对于宣朝而言,这是一颗希望的种子,从此散落在整片大地。

    而身处东篱书院的秦朝宁此时也得知了此事,是孙夫子召集了全书院的学子,在内院处传达的消息。

    孙夫子当时站在内院,看着底下所有坐在蒲团上的学子,他感触颇多,眼眶微红。待缓了缓心中的五味杂陈,他才告诉他们这一道诏令下,究竟能够给宣朝百姓带来多少变化与机遇。

    这会使得天底下那些非民户户籍的人能够得到枷锁的释放,同时他们这些贫寒子弟,也会迎来更多机会,让他们能够为天下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科举一道彻底打开大门,日后便不会是士族盘踞之地。滴水成河,粒米成箩,大道虽远,行必将至!

    他掏心掏肺地叮嘱底下各人,如果心怀天下,便趁此机会奋勇直前。他的藏书室今日起将会对他们所有人开放。

    此时此刻坐在前排的秦朝宁,抬眸能够清晰可见孙夫子所有表情变化。不由得,他被夫子的情绪感染,胸腔亦燃起一股热血。

    他想好了,他还是想明年二月便下场,勇往直前,不后退!

    于是,在全书院的集合解散后,他便找到了孙夫子,说明自己想转入举试班乙班的意图,并且告知夫子自己明年二月就想下场举试。

    孙夫子听罢后,沉默地看了秦朝宁好一会儿。

    然后,年过半百的他起身去书架翻找了好一阵子,找出一本《文说》和一本《文心雕龙》上前递给秦朝宁。

    “此乃八股文入门用书,你且先看看”,孙夫子摸了摸自己的白长须,告诫他,“举试乙班,为师可让你进。”

    “只是,倘若你在举试乙班的常考中,连下等都不得过,你便只能回到启蒙甲班。”

    “你可愿?”

    “朝宁愿!”秦朝宁目光坚定地看向夫子,朗声应道。

    孙夫子与之四目相对了一瞬,应下了此事。他让秦朝宁当下便把自己的纸张笔墨书籍搬去举试乙班吧,考虑到他的年龄,舍号就不必搬了。

    秦朝宁听罢,飞奔哒哒哒离开藏书室就往启蒙甲班跑去。

    当学堂里的蒙童们眼睁睁看着秦朝宁回来收拾书桌,得知他是搬去举试乙班,有几人觉得夫子不公便在一旁说着酸话。

    “凭什么他可以现在就进举试班,而我等启蒙两三年都未曾得进。”

    “夫子这般偏心,就因为他家中贫困么?”

    另一边本来因为秦朝宁要离开启蒙甲班而十分依依不舍,临近爆发哭闹蛮缠的梁梓稳,在听到这些碎言碎语后,瞬即化身为气冲冲,雄赳赳的小霸王。

    他顷刻间转身,朝其余蒙童们嗤笑一声道,“闻闻尔等浑身散发的老陈醋味,尔等何不照照铜镜,尔等此番才学亦配举试班?”

    “可需我替尔等把夫子喊来考较一番,替尔等验验真金怕不怕火炼?”

    “尔等这般可笑,莫不是日后落第了,还要哭哭啼啼控诉县令偏心眼,控诉学政大人偏心眼,控诉知府大人偏心眼?”梁梓稳阴阳怪气道,“年纪不大,脸倒是大如盆!”

    第050章 50.举试乙班

    梁梓稳把几个同窗怼得满脸涨红, 然后他轻哼一声,头都不回地帮秦朝宁一道把东西搬到了举试乙班。

    举试乙班的桌椅均比启蒙班的高了不少。众师兄们便让秦朝宁坐到了第一排的第一位,与原来位置的学子换了座。

    当柳大郎与柳二郎回来看到正在整理书案的秦朝宁, 既惊讶又欢喜,不由得打趣他, 戏笑问他是不是准备要冲童子状元啦,是不是准备来举试班把师兄们一一比下去以报师兄们日常围堵的仇。

    秦朝宁双眸明亮澄澈地看向他们, 憨憨笑着,一脸乖巧得众师兄禁不住纷纷摸摸他的小脑袋。

    而梁梓稳一来到举试班, 刚才在启蒙班的嚣张姿态瞬间不再。

    他心巧嘴乖地朝各个师兄行礼问好,然后紧张兮兮地一溜儿站在秦朝宁身后,躲避众人视线,生怕这些师兄一张嘴就是考较!

    “这位也是你们启蒙班的拔尖儿?”有的师兄注意到梁梓稳, 问秦朝宁道。

    从他们的身高看过去, 梁梓稳的小脑袋挺明显的,特别是他头顶的珍珠发带,在一众朴素直身学子中, 堪称光彩夺目。

    没等秦朝宁回话,梁梓稳立即自己站了出来, 急急巴巴反驳道, “不不不~不是不是。”

    他尽智竭力朗声道,“我连《幼林琼学》都背不完呢!”

    他才不是启蒙班的翘楚!

    “……背不完还如此这般自豪,为师看梁梓稳你是近日的课业太少了。”

    “如此闲暇, 那便给为师把《幼林琼学》抄五遍交上来吧。”

    孙夫子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从他们背后传出。

    待孙夫子的话音一落,梁梓稳须臾之间已经露出了欲哭的神情:“……”

    呜呜, 我我我,冤呐!!

    《幼林琼学》他还是会背的, 毕竟幺儿天天逮着他和柳三郎搞学问。他只是对各位师兄心生怯意,并不愿意被众师兄们日后“关爱”。

    孙夫子这会儿既已到了学堂,举试乙班众人当下便迅速走回自己的座位。

    见此,梁梓稳犹如惊猿脱兔一般,飞奔溜走。

    他转身离去前,还不忘留给秦朝宁一个好兄弟你要好好保重的眼神。

    秦朝宁慢了半拍,唇瓣微张,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梁梓稳就跑远了。

    他只好对着这位舍友的背影挥了挥手:“……”

    待他也如其他学子般落座后,台阶上,在书案侧落座的孙夫子才开始授课。

    今日举试乙班讲授的内容是,如何让一篇八股文能够让主考官眼前一亮,留有好印象,在一众千篇一律的八股文中脱颖而出。

    八股文[1]的架构由选题、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附加末尾大结组成。

    文中所有题目需要出自四书五经的原文[2],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则需要每部分有两股均符合平仄对仗,排比对偶,合计八股。

    “尔等若能在选题、破题、承题中,一语中的,言之有物,全文可事半功倍也。”孙夫子看着他们,放慢了语速,“如何能在选题、破题、承题中做到字字珠玑,还需尔等把四书五经,及《论语》,《四书章句集注》倒背如流,字字滚瓜烂熟。”

    “至于八股,即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如何才能让人阅之耳目一新?起股如基石,气势磅礴者方可一气呵成。而后股,宛若余音,只有立意正,论点有力,方可让人读之回味。”

    孙夫子讲到兴之所至时,还把《子曰》拿出来当范文。

    此篇八股文名篇,堪称史上最标准的破题典范。孙夫子把其中精华一一给底下众学生道破点明。

    底下的秦朝宁仰着小脑袋聚精凝神地听着,听到有所感悟之处便抬笔记录下来。

    一堂课下来,他感触最明显的是,举试班的授课,比之启蒙班,有着丰富的科举实用性,可行性。这些内容都是孙夫子本人的应试经验中的精华传授。

    待夫子下堂后,举试班的众人又到了每日为课业苦恼的时候了。

    今日夫子给他们留下的是历代试题:[3]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对于此题,柳大郎、柳三郎趴在书案上一脸生无可恋。其余学子亦是嗷嗷苦叫,“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秦朝宁对于此题亦是半点头绪皆无,他把自己的书籍纸张收拾了一下,便爬下椅子。

    有师兄见他下堂便要往外走,便喊住了他,“幺儿这是要去哪儿?此时若不在此处集思广益,你的课业休矣~”

    闻言,秦朝宁不解地看着众位师兄,提醒他们道,“为何不去藏书室找找范文?”

    然也!然也!对方激动地抱起秦朝宁,朝其余同窗说道,“我等着相了,若非幺儿机智,我等均忘了夫子所出之题乃历代试题,藏书室内定有经典名篇可阅。”

    听罢,众人一窝蜂朝藏书室出发。至于秦朝宁,则被他们轮流抱着快步走。

    就这样,秦朝宁没半天便彻底融入了举试班的生活。此后,他每日与师兄们一同被夫子点名考较,一同为了课业烦恼,日日埋头于学业的苦海中。

    梁梓稳与柳三郎现下已经少有闹他,这两天见他刻苦到每时每刻都不想浪费的模样,被动地也跟着把自己的课业做得扎扎实实的。

    七月半与常假一并休假的当天,秦朝阳大清早就在东篱书院门外等着了。

    秦朝宁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刚踏出书院门槛就看见了他大哥,顿时麻利地跳下台阶,哒哒哒就朝着秦朝阳跑去。

    “慢点儿,你背篓里的东西可别掉下来了”,秦朝阳见自家幺弟冒冒失失的小模样,自己快步上前接住他。

    现在的秦朝宁比之几个月前可是结实了不少,这般连跑带撞的冲击力让秦朝阳脚下都差点儿没站稳脚。

    他卸下秦朝宁后背的背篓挂自己双肩上,取笑秦朝宁道,“幺儿你这是在书院里吃啥好东西了,娘要是看你如此壮实如小猪,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秦朝宁:“……?!”

    东篱书院最常吃的是木薯、芋魁一类……他已经到了喝水都会长胖的年纪了吗?!

    他近日太认真搞学习,没留意过自己因为十分有规律的书院生活,譬如早上打五禽戏、八段锦,譬如课业后就去石板练字,去藏书室看书,傍晚回到舍号还会继续看书或者抄书……足够的运动量与身体和脑力的消耗导致他的饭量与日俱增,已有一丝他爹秦石的影子。

    他的饭量变化对于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与梁梓稳而言,则是深感他过于刻苦进学,才会饿得如此之快。

    以至于,他们每每在公厨打饭,有好吃的饭菜都会打多一点,待到秦朝宁用饭时就择机投喂,这番不知不觉中,秦朝宁就胖了。

    秦朝宁苦恼了一瞬,没想明白,就把这个小烦恼抛之脑后了。

    他仰着脑袋对秦朝阳说道,“哥,幺儿需要去集贤堂书坊买些纸张,顺便还要把抄好的两本书给掌柜的。”

    闻言,秦朝阳:“!”

    好家伙,这才回书院几天,竟又抄好了书吗?还是两本!

    他虽然不知道抄一本书要多少时间,但是自己幺弟这般抄书法总让他有股感觉,当真厉害!以后幺儿若是举试不中,岂不是抄书都能养家糊口?

    啊呸呸呸,定然中的!秦朝阳莫名嘿嘿一笑。

    难怪天底下的人都尊崇读书人,读书人确实能挣银两呀!

    此时走在他身侧,任由他牵着小手的秦朝宁,被秦朝阳突然的笑声弄得有些许疑惑,好奇地看了看他大哥。

    秦朝宁:“?”

    实际上,穷书生,穷书生,大多数读书人还是很是穷困的状态的。

    秦朝阳不知道的是,秦朝宁是因为常练楷书,才会不仅字迹工整,手速也比寻常学子快。在此扎实的基础下,才有了空隙时间抄两本书来。

    几刻钟后

    他们兄弟俩从集贤堂书坊走了出来。

    掌柜的给秦朝宁结算了四两零二百文钱,是一本手抄的《中庸》与一本《论语》的价钱。不过,秦朝宁当场就买了两块墨块,花了六十文钱;买了十刀宣纸,花了一两银子。

    秦朝阳再次被读书人的挣钱能力所震惊到。他有些神思恍惚,也有点儿怀疑自己想做大将军这个梦想是不是一个穷酸的梦想。

    而眼下,秦朝宁身上还有三两零一百四十文钱。他在集贤堂门口站着,把三两银子放进怀里收好后,才把一百四十文钱递给秦朝阳说道,“哥,咱们买些肉归家吧!”

    他想吃娘亲做的油渣腌菜拌米粉了!

    “买!”秦朝阳咯咯磨牙说道,心里有一点儿想哭。

    他爹当士卒这么多年,还这般穷得明明白白……此番对比下,怕不是当真只有读书人才有钱途!

    远在临聿府城军营的秦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感觉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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