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81.赚些银子吧

    在挣钱的事情上, 秦朝宁觉得自古今来,从商的道路大多集中在吃食住行,女性所用物品, 孩童所用物品,文娱产物, 医药类等。

    等到傍晚呆在号舍里,他仔细地给自己整理, 在纸上列了一些可以挣钱的途径。

    其中,像妆容发饰服饰这类的, 他在其后面备注了他二姐的名字;像吃食这些,他在其后面备注了钱掌柜的名字;像文娱产物这类,他在其后面备注了集贤堂书坊。

    其余的行业,因为没太多资讯, 他就不细究, 直接忽略。

    另外,他想到,文人士子若有一技之长, 像字画、著作,也是能赚不少银两。

    秦朝宁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小手, 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深入练习书法还是画作的可能性。

    想了半刻后, 他仍然拿不定主意,便决定先画一池锦鲤出来,再配上打油诗, 找师兄们品鉴一番。

    若是他们觉得字好,他日后闲暇时间就专心练字;若是他们觉得画好, 他就把闲暇时间用来一心练习画画。

    翌日,在学堂里早到了的秦朝宁, 待一看到师兄们的身影,他就把自己的锦鲤画作拿出来,主动凑到师兄们面前,让他们看看。

    “师兄们,帮朝宁过目一下画作?还望能指出不足之处,能让朝宁知晓自己的水平。”他的小脸蛋甚是认真地说道。

    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往常里,就比较疼爱这个小师弟,眼下见他一副积极求教的小模样,当即就来了兴致。

    他们颇为期待地说道,“且让我等看看,指点一番。”

    待几人接过秦朝宁卷好的纸张打开,只见宣纸上画着几尾肥美的鲤鱼,一侧还写着:鱼儿水中自在游,红烧煎炖皆相宜,佳肴谁识个中味,魂牵梦绕乐逍遥。

    “……”

    怎么说呢,细细看完后,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本能地咽了咽喉。

    这画中鲤鱼的肥美程度,形象得,确实很适合一尾红烧,一尾香煎,一尾酱炖,其余的哪怕清蒸了都好吃!

    他们就,忽然有点儿想吃鲤鱼了……

    顿了顿,他们缓缓地抬头相互间看了看,对了个眼神,蓦然都心中了然。

    然后,他们低头看了一眼秦朝宁。

    只见乖巧站着的秦朝宁,此刻就满脸期待,双眸明亮地盯着自己,他们几人不由得犹豫了下,才尝试说道,“……这鲤鱼看上去确实很让人有食欲。”

    不能打击小师弟学画的积极性!必须夸!好好夸他!

    “不仅肥美得栩栩如生,线条与细节还特别传神。”

    一看就知道是一尾十几重的胖鱼!

    “咳,此外,这字很是工整。”

    像是雕刻印刷出来似的,这究竟是如何练成的技艺!!

    得夸!继续夸!好让小师弟各项技能平衡发展!

    “连字间距都一模一样,真是难得一见。”

    真是……望尘莫及的罕见能力,比之小师弟的过目不忘还罕有。

    闻言,秦朝宁的动作一僵:“……”

    这一刻,师兄们潜台词其实他都听懂了!意会到了……呜呜。

    他默默把画作重新卷起来,精神头蔫了半截,心里面自动放弃掉了要成为书法大师、名画大家的念头。

    还是找找其他法子挣银两吧……看来需要天赋和灵气的方向不适合他。

    这之后,秦朝宁经过肥鲤鱼一事,心中就定好了方向。

    他要去鼓励引导他二姐经商,接着去劝说有福叔考虑去南州城发展,再把他平日里给柳三郎和梁梓稳玩耍的那些点子拿去和集贤堂书坊谈谈!

    至于他自己的任务,还是好好读书吧,考好每一场试!

    学海无涯,他的一叶扁舟还需乘风破浪。

    等到了七月末的休假,秦朝宁的背篓里装好他需要带回家的衣物枕巾外,还装了一堆他做出来的小游戏样本和一本他抄的《孟子》。

    背篓的重量让他这会儿出书院的动作只能慢腾腾,笨拙地,双手扶着木门跨过门槛。

    学完武课才来接他的秦朝阳,在不远处见他不似往常灵活,不明就里地赶紧快步跑上前接住他。

    等他站稳了,秦朝阳才准备卸下他肩上的背篓。

    待一上手,秦朝阳就感受到了背篓的重量:“……幺儿,你装的啥?”

    “部分要拿去集贤堂书坊的物什”,秦朝宁眼下无需背重物后,立马原地恢复生龙活虎催促道,“哥!咱们快走!”

    “……好哦”,秦朝阳应道。

    直觉他的幺弟又要去赚银子了!为什么学武的他,没有挣钱的路子!他作为兄长,也好想随手掏出一把银两塞给弟妹和娘亲!

    他追在秦朝宁身后,脑子里飘着各种胡思乱想。

    集贤堂书坊因为外面天气热,这几天,铺子里几乎没学子出没,临街的柜台上连苍蝇都没有一只。

    他们的掌柜和店小二拿蒲扇给自己扇着风,一脸无精打采地看着街上的行人。

    秦朝宁就是在这时候冲进去的,而秦朝阳紧随其后。

    “秦小子,近日又抄了什么书?”掌柜的一看到他们兄弟俩就醒了醒神,起身问他们道。

    这个学子手抄的书,比其他学子抄的都要好卖些。他的字迹基本上都是整整齐齐,任凭谁看了,都觉得特别舒坦。

    像那些买书的人,大多时候看重的就是字体,要求最基本的整齐,字迹清晰,无错字。

    这些人又不可能买得到书法大家的手抄本,那些带个人风格的字体,反而没那么让他们喜爱。

    其次,他们最烦的是那些抄书的人自由发挥炫技一下什么的。

    能买科举用书的受众,要看的是书中内容,并不是那些不上不下带有强烈风格的书法。

    为此,掌柜的对秦朝宁一脸和颜悦色。

    秦朝宁喘了喘气,才朝他粲然一笑,随即让他大哥帮忙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木柜台上。

    听罢,秦朝阳便逐一把东西拿出来。这些东西他半点没看明白,所以他没说什么。

    集贤堂书坊的掌柜,见状,好奇地拿起这堆纸片,将其翻看了几遍也没弄明白,便不解地问他们兄弟俩这是什么,用途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他们集贤堂书坊能收手抄书,但是不会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小脑袋,表示自己理解。

    他踮起脚,抬手把五子棋、井字棋、纸片吸吸乐、纸飞机、纸迷宫……这些逐一详细给掌柜的讲解。

    好一阵子后,他言明,像这些纸上游戏,若是集贤堂书坊专门印刷制作成游戏盒子,会不愁销路。

    掌柜和店小二费了点时间,现在基本上听明白了秦朝宁的话,这使得他们的脸上露出既惊讶又狐疑的表情。

    世间真有“游戏”这类玩物么?九连环那些,他们倒是见识过。

    见状,秦朝宁便让他们和自己一块玩一遍这些游戏。

    亲自体验一番就知道其中奥妙了!

    这时,一侧默不作声,但是认真听完了游戏玩法的秦朝阳已经心动了!他即刻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幺儿,大哥来和掌柜的玩玩?”

    这些小玩意怎么看上去这般勾人心思!而且,幺弟讲述的好生有趣!!他很想试试!!!

    “也好”,秦朝宁听罢,就挪了挪位置,腾出地方给秦朝阳。

    不用踮着脚后,他的腿都没那么累。

    他们亲自测试游戏的话,他在一旁呆一会儿就好。

    于是,秦朝阳和掌柜的,就开始逐一试玩这些纸上游戏。

    事实证明,游戏这玩意真容易让人上头且沉迷!

    哪怕仅仅是纸游戏,不分年龄大小,都会被新鲜事物强烈吸引。

    眼瞧着时间过去不少了,要不是秦朝宁开口打断掌柜的和秦朝阳的对局,他们俩的劲头能够玩到太阳下山似的。

    俩人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动作,脑子缓了缓,才逐渐清明。

    待回过神来,他们都发现距离起初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掌柜和店小二此时,心下都见识到这些纸上游戏的魅力和威力。

    这份纸盒游戏的营生,个中前景让他们心生无比激动的期待!

    见状,秦朝宁便趁热打铁地把自己的来意讲清楚。

    这些小玩意,他今日跑一趟是想和集贤堂书坊合作,谈个销售分成。

    纸盒游戏里面的各类纸游戏,不是一锤子买卖。它定期还能推陈出新。其中,像纸片吸吸乐、纸飞机,他是能够持续给出新样式的,而纸迷宫这一块,他则可以设计从一级到十级难度的迷宫。

    此外,纸迷宫,还可以单独做一类益智类的纸盒游戏。在设计这里,秦朝宁自己可以将其分难度,在里面加入不同的场景,让玩游戏的人从中还能学到一点知识。

    譬如,三国类迷宫,答题类迷宫,四书五经迷宫……插入答题和背景,再把迷宫从低级难度做到高级,能玩的花样就很多,可以一直卖,卖很多年,然后再做经典版和纪念版。

    若是纸盒游戏在各地打出了销路和名气,各类拼图也可以紧接着推出。除去这些,他还有其他玩物的点子,就看集贤堂书坊能不能吃得下。

    秦朝宁的脑海里有了基础的框架了,这会看向掌柜的,在等对方能不能和他把此事谈妥。

    而集贤堂书坊的掌柜此时此刻就神色非常激动。他当场给秦朝宁保证道,“秦小子,这份契约,咱们书坊一定会和您签订!”

    “您看这样可否,我先请示东家,让他赶过来和您面对面商议一番?”

    “咱们集贤堂在南方的铺子足有二十几家,定会给您足够的诚意。您看看,此事咱们先口头约定可好?”

    他急切地叮嘱秦朝宁,“此事,你们万莫别找了别处的铺子,待两日后来书坊一趟,咱们东家就在此等候。”

    “若是府上有长辈,亦可一道同来,可好?”

    他的语气热情殷切得秦朝阳俩人有些许不适应。他们来了集贤堂书坊这么多次,还未见过此番模样的掌柜。

    不过,秦朝宁点头应下了。

    他的神情有些天真憨厚,应得太随意,像是完全不懂其中的价值似的。

    掌柜的又焦急又不放心,便又热切地叮嘱了秦朝阳两次,让他和自己弟弟切记别再去找别家的书坊,两日后记得来集贤堂商议契约一事。

    秦朝阳立即郑重应下,没半分迟疑。

    一听就不少银两!!

    末尾,秦朝宁接过手抄本《孟子》的抄书钱,八两银子,和秦朝阳一块离开了书坊。

    这会的秦朝阳,整个人还是处于震惊和各种疑惑的状态。他没想明白很多事情,但是秦朝宁已经在喊他赶去祥记了。

    “大哥,快走呀,别发呆了”,秦朝宁朝他招手,“我们还得早些归家呢!”

    秦朝阳:“……”

    好家伙!又去祥记!你又在憋什么新奇的主意!

    呜呜,求求老祖宗把幺儿的脑子分他一半吧!他明天就自己上山去补清明的祭祖行不行!

    第082章 82.和集贤堂书坊的东家

    祥记这边, 钱掌柜在秦朝宁兄弟俩上门时,正在给钱勤学送木棉花扁豆脊骨汤。

    现在的祥记分上下两层营业,一楼大堂依旧是四张桌子, 八张长凳,时常满座;二楼修整出来三个包间, 每间能接待十人以内,钱掌柜用以接席面为主。

    祥记还招多了两名跑堂的小伙子, 一名店小二,柳二强则被钱掌柜安排在了庖厨当学徒。

    因为庖厨多了人手, 一些简单的点单也无需钱掌柜的动手,他自春节后以来,清闲了不少。于是,他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若是心血来潮时, 就折腾点味道好些的菜品。

    这会儿秦朝宁和秦朝阳来了祥记, 他把他们俩都带到后院的正厅,让他们兄弟俩和钱勤学一块喝汤。

    “叔,你这汤熬得真好”, 秦朝阳一放下碗就龇着牙夸赞道。

    一喝就知道料足,炖够了时辰!

    闻言, 钱掌柜的脸上乐开了花, 他自己也夸自己道,“你们叔我,一大早去屠户那买的好脊骨, 拿前些日子淘来的紫砂锅炖了两个时辰。这汤滋味醇厚得很,哪能不好喝。”

    乖乖坐着的秦朝宁听完他们的对话, “嘿”地笑了笑,继续埋头喝汤。等他喝光了一碗, 就看向钱掌柜直白说道,“叔,幺儿想再要一碗。”

    “好嘞~!”钱掌柜瞬间更开心了,立即给他们三个都添了汤,还把汤渣的脊骨都捞出来,装在碟子里给他们啃着吃。

    等他们吃饱喝足,钱掌柜才问秦朝宁兄弟俩来找他何事。钱勤学此时也在一旁听着,他目光疑惑地看向秦朝阳兄弟俩。

    秦朝宁便把自己来时的想法告诉他们。

    他这会的意思是,祥记和钱掌柜不妨考虑一下去南州城开个分店。

    一方面是祥记现在的招牌菜在盐边县县城已经有口碑验证,不愁在南州城卖不好;另一方面是,有福叔一同过去南州城,可以无需和勤学兄分别。

    他和钱勤学去东皋书院寄读,一去最少半年起。以往还有寄读的学子,由于习惯了东皋书院的教学和氛围,直接在那长久呆下去的。

    此外,南州城的人群大概率会比盐边县的老百姓手头宽裕,消费能力更强。他们此番前去,可以实践一些新的菜品,扩大客人们的受众群体。

    听完后,钱掌柜把自己的顾虑提了提。

    他担心的主要有三点,一是那边能不能赁到合适的铺子,价格和地段都适合的。二是在那边的税怎么缴纳,现在全国的老百姓,要面对的税后名目是很多的,就怕南州城的境况更严峻。三是去那边全新重头招人,他怕找来的都是不老实的,后续给铺子惹出很多麻烦。

    闻言,秦朝宁看了一眼钱勤学,见勤学兄脸上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才继续把话说下去。

    按照他所说的,如今距离明年正月启程前往南州城还有约莫七个月的时间,钱掌柜的以上三点顾虑都不成问题。

    关于铺子,可以找盐边县的行商帮忙留意,税收和规矩也找他们了解一番。而招人一事,秦朝宁建议钱掌柜可以买些人。

    现在北方多有遭了灾的,南方也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去人市买几人回来手把手教导,日后他铺子里的庖厨和秘方都可以放心托付大半的工作量。

    虽然秦朝宁不喜外面近日多起来了的人口买卖这类事情,但是大环境当今流离失所的人渐多,祥记对于某些难民而言,还算得上是好去处了,能安身。

    钱掌柜的听罢后,先是看了看自家的独子,等钱勤学说说他的看法。

    只听见钱勤学说道,“可,祥记便依幺儿所说的行事就行。”

    “南州城一行,我们都去闯闯。”

    惯常温文尔雅的他,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脸上罕见地露出明明白白的进取心。

    “嗯!”秦朝宁应道。

    “好!”秦朝阳与钱掌柜应道。

    这事达成了共识,秦朝阳兄弟俩就得赶紧赶回军户营区去。钱掌柜给他们俩的背篓里塞了一只料理干净的母鸡,塞了几斤脊骨才放他们离开。

    因为天气热得很,他不由得叮嘱秦朝阳他们俩,别再去别的地方了,早点回去军户营区,免得把肉都闷馊了。

    “晓得了”,他们兄弟俩大声应下。

    待他们回到营地里,俩人都大汗涔涔,一进屋子就马上打井水降降温。

    而钱掌柜给他们带回来的母鸡和脊骨,秦柳氏和秦晚霞接过后就开始清洗,打算赶紧煮了,要不然真能放坏。

    这堆脊骨,他们家也是想着拿来煲汤,不过煲的不是木棉花,而是白扁豆眉豆脊骨汤。这汤也是夏天清热祛湿,下火健脾的。

    秦柳氏还打算把面前那只母鸡的鸡爪子什么的也扔进去煲汤。然后把剩下的母鸡切块,拿姜葱炒。

    傍晚,等他们家吃过晡食,各自收拾好,衣物都洗净晾起了,他们就搬过凳子在天井纳凉。

    秦柳氏、秦晚霞和秦朝阳三人平时大多数晚上在天井这里吹风纳凉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话聊。

    像秦朝宁从书院回来了,他们几人中也基本上是秦朝宁先说些什么。

    此时,秦朝宁就把抄书所得的八两银子分了分。

    接着,他把自己明年要去南州城东皋书院寄读一事说了,把后天家里要去集贤堂书坊签订游戏盒契约文书的事也说了。

    秦朝阳因为去书院接的他回来,一路上已经知晓这些事情了,这会就没秦柳氏和秦晚霞那般惊讶。

    而她们是知道幺儿明年会去南州城参加院试,但是没曾想过他过完年就过去寄读。

    像游戏盒这种,她们完全没概念,不知道是何物品。

    南州城对于她们而言,很遥远。眼下这么一听,秦柳氏和秦晚霞满心眼里都是对他前去的担忧和挂虑。

    见此,秦朝宁把手里的蒲扇对着她们俩慢慢扇着,耐心地给她们解释这些事情。

    他顺便对二姐秦晚霞和大哥秦朝阳都画了个思路,让他们可以尝试在南州城做些小买卖。

    在他们找到自己日后想走的路之前,生存必备的银两,秦朝宁鼓励他们亲手去赚一些。

    他觉得秦朝阳和秦晚霞可以在挣钱的经历里,找到自己能够赚钱的技能。

    然后,这些挣钱的技能的积累,会伴随他们一生,成为他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像他大哥秦朝阳,明年就十四岁了,距离他想投军就剩一年多的时间。而宣朝的男子,许多人在十四、十五岁就开始相看对象了,这么一看,他大哥需要摸索的迫切性更大。

    一旁的秦柳氏见三个子女相处融洽,有商有量地沟通事情,不由得眉眼俱舒,嘴角温婉地笑着。

    那些事情她不太懂,她的观念和许多老百姓一样,觉得自己日后和丈夫都不在人世的话,秦朝阳三姐弟就是互相依靠,有事互相商量解决。

    所以,她就安静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

    临睡前,他们定下了主意,明年春节后一家子去南州城。至于他们爹,秦石那一边,就等盐边县军营九月从临聿府城拔营回来再和他商议看看如何安排。

    等到了秦朝宁又得返回东篱书院的日子,秦柳氏、秦晚霞、秦朝阳都随他一起到县里,几人一块去集贤堂书坊。

    集贤堂书坊的掌柜今日从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就急匆匆地赶来书坊启板开市。

    整条街那会儿还没什么人影,连书坊的店小二都是比掌柜的晚了一个时辰才到的书坊。

    他们书坊的东家是巳时左右到的,比秦朝宁他们一行人就早到了半刻钟。

    待掌柜的一看见秦姓小子兄弟俩的身影出现,就连忙从柜台快步出来迎接他们。

    他把他们几人带到书坊的二楼,引荐给孙姓东家,孙鹤轩。

    孙鹤轩在这一家子老百姓出现在眼前时,就抬眸打量他们一番。

    他在心里评价到:平平无奇。

    秦家几人在他眼里,不过是长相周正些的普通百姓。他起身给秦家的几人回礼,脸上挂着笑招呼他们坐下,遂又吩咐掌柜的上茶。

    秦朝宁也同样打量着对方,待感受到对方的笑意没有温度,是场面化的,心里就有了大概的沟通思路了。

    集贤堂书坊在盐边县里,是老牌书坊,多年屹立不倒,几个书院的学子们一些难找的书都能托书坊这边帮忙买回来。

    游戏盒子在集贤堂书坊这里,对于他而言是个好的合作方,无论是从过往合作的经历来看,还是看中对方背后的实力。

    半晌过后,他们双方把事情谈妥。

    原本孙鹤轩还想着他们一家子平头百姓没见识,他们集贤堂把游戏盒子以及后续的想法,可以一次性付银两买断。

    他的商谈思路也是按照这个目的来引导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一家子拿主意的是眼前的六岁小儿。而这小子聪慧得不像话,半点不上当。

    鉴于游戏盒子一事,他们书坊是想拿下,也充分衡量过其价值,便最终还是和秦家签下了分成的契约文书,约定好相关合作事宜。

    待把他们送出书坊时,他客气地说道,“朝宁你若有空,日后去了南州城亦可到那边的集贤堂找我。”

    “好哦”,秦朝宁回过头应下。

    他这时的小手还被秦晚霞和秦朝阳牵着,那神态和普通孩童无差,完全没了此前在书坊里谈判那副沉稳有成算的模样。

    孙鹤轩挥了挥手与他们拜别:“……”

    这小子怕不是成精了。

    眼下的他,此时此刻是完全没想过他嘴上客气的一句话,不久后秦朝宁就真的时不时就去找他,让他痛并快乐着。

    第083章 83.启程去南州城

    时至九月, 盐边县军营从临聿府城再次拔营归来。

    盐边县军户营区的各家各户,再次得以和家中的士卒们团聚,这使得整个营地里都热闹了好些天。

    这次这些士卒们归来后, 明年正历四年,不一定需要再度拔营去临聿府城了。

    皆因今年的宣朝, 整个沿海一带,除临聿府城境况稍好些外, 其余地区多有百姓投倭,使得抗倭的防线难上加难。

    盐边县军营来年可能会面临抽调至其他临海城池支援, 临聿府城则由现有的军备维持军防。

    秦朝宁再次在田间见到姜子钧等人时,远远看过去,他们的状态都有些许憔悴。

    他们几人也看到了秦朝宁,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这会儿, 军户营区的所有人, 无论老老少少,皆在几位大人发话即日起抢收地里的粮食,不日内需缴足粮食到营中后, 全部人即刻行动起来了。

    秦家一家子五口人,今年全部都下地里割稻子。

    不过, 为了活计轻省点, 他们雇了营地里其他家的几个半大小子一块收粮食,还是专门挑的家里人口多,地里无需那么多人忙活的那些。

    这般安排下来, 没几日他们就搞完了秋收一事。期间,秦朝宁还和营地里的孩童们去捡了好几轮的稻穗。

    这天下午, 秦石稍微闲了下来,便在天井处, 拿蒸熟了的新米给三个子女捶糍粑吃。

    秦朝宁这会在房间里研读五经的注释,他手里正在看的是《书传集》,最常被学子们使用于理解《尚书》的古注解,而秦朝阳和秦晚霞就都在天井围观他们爹如何把糍粑捶成团。

    新做的糍粑糯叽叽黏黏还有一点嚼劲,可以拿来煎了蘸酱,和腌菜一块吃,也可以直接蘸糖吃,哪怕什么都不蘸,直接吃,也是非常好吃的。

    秦朝阳和秦晚霞就这般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爹使劲捶米团,露出期待的神情。

    而秦柳氏给他们几人煮了冬瓜茶,这时从灶间出来,准备一大盆吊下井里放凉。

    秦朝阳听到动静,抬眸见她捧着木盆出来,即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上前去帮忙。

    他力气比秦柳氏大,轻而易举地把木盆稳稳当当地吊下水井里,半点没有洒出茶来。

    秦柳氏见状,笑了笑,侧过身子看向她卖力的丈夫,看了好一会儿。

    夜里,他们一家子趁着秦石还未需要归队集训操练,也趁着秦朝宁休假在家,他们便把家中的事情都拿出来商议一番。

    “给军中交粮的一事,我和朝阳去便可”,秦石说道。

    今年的粮食虽有欠收,对他们家而言影响也不大。他的妻子近日还向别的人家买了些新粮回来。

    “就是税收那一块,县里贴出来的告谕,你们爹我还没弄明白”,他顿了顿,补充道,“等过段时日,我们一家子去探访你们柳大舅,有福叔,再在县里了解清楚。”

    听罢,他们几人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关于年后去南州城的一事,秦石把自己想了几日的心里话告诉他们。他觉得他们几人都应该去南州城,像幺儿提的那些提议,朝阳和晚霞就大胆去尝试。

    妻子秦柳氏也去,和几个子女呆一起有个照应,同时在南州城体验体验。

    他的原话是,要是换作前几年,别说去南州城,就是出个盐边县,他们家都不敢想。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就是他们家的大福气,他们几个都开开心心地去。

    至于他自己,就随军营的安排行军。

    朝廷在这个月颁布了新的换籍诏令,意思是所有原有户籍的百姓,包括在服役的军户,朝廷今国库空虚,若是有想换籍脱兵役者,若是有想变更户籍者,以五百两一人即可去各地县衙登记办理变更。

    面对这条诏令,他们家本来就是想商量商量要不要去交了这笔银子。

    但是秦石想到大儿子秦朝阳打算后年满十五就进军营参军,他就还是选择了继续呆在军营里,随军出行。

    为此,南州城一行,他无缘和家中妻子儿女一道前往。

    秦柳氏几人心有不舍,但想了想后,还默认了他的安排。

    眼瞧着家里人有些许低落,秦朝宁便起身说道,“等来年的南州城里,就要多了间风靡州城的衣服首饰铺子咯,还有大哥和有福叔的馆子,定会日日满座。”

    他一脸期待,语气甚是认真自信。

    看着幺儿那一副信心满满的表情,让秦朝阳和秦晚霞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秦石和秦柳氏相视一笑,悄悄在子女们的眼皮子底下,双方的手趁着月朗星稀,不引人注意,便交握在一起。

    他们看着三个子女开心地嘻哈打闹,心里颇为欣慰。

    秦朝阳和秦晚霞笑过了后,就抬手掐秦朝宁的脸蛋,“你还真敢想呀!老祖宗托梦都没敢这般托。”

    人家南州城地大物博,多少好东西没有,多少家老字号,还有漕运往返南北方,那得运来多少华贵物什,他们那点儿能耐指不定还不入那些富户们的眼。

    这之前,他们几人都没敢做这么大的梦,想的仅仅是别亏了本钱就好,有些盈余,包得住他们在南州城的花销就心满意足。

    “谁知道呢,人生在世,不试试哪里得知行不行?”秦朝宁嘿嘿笑着,“万一我们就成功了呢?”

    当下听到自家幺弟这么说,秦朝阳和秦晚霞还是不由得感到挺高兴的,内心终是被他的话带动得情不自禁地燃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这之后,时间匆匆,不经意间又过去了几个月。

    等到年前盐边县的各个书院都开始准备放假了,东篱书院这边也差不多同一时间给各个学子们放假。

    而孙夫子在放假前特意喊了钱勤学和秦朝宁过去,专门花一个下午给他们俩人讲了一些在东皋书院需要注意的事项。

    孙夫子告诉他们,东皋书院内的生存环境是追捧实力。每三旬全书院会全员内部月试,由书院的各个教习和老夫子评卷,再以科举形式贴出名次公示于书院内。

    他们二人若想在东皋书院站稳脚跟,初到书院的第一场月试很是关键。

    若是考得好,亦可有机会分到有实力的夫子底下接受授课。

    他把自己从王举人那边打听回来的信息,加上自己对于在外面生存的一些诀窍,一一讲给面前两个学生听。

    钱勤学过了年后,正好十六,正是青葱少年郎,有着大好的时光。孙夫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守住初心,稳扎稳打做学问,去了南州城切莫被他人带入歧途。

    这个年纪的学子大多好奇心旺盛,一个不留神就总是流连在烟花之地,出入赌坊,指不定还会时常和同龄人文斗,争个高下,惹是生非不断。

    他把话对钱勤学说了两遍,确认他记下了,才看向秦朝宁。

    秦朝宁年后才仅七岁。这两年,他的个头长高了些许,眼下看上去精神奕奕,双目有神。孙夫子内心感慨,此子倒是在一众蒙童里走得最快的一个学子了。

    孙夫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倘若在东皋书院被别人比了下去,不必感到不安、伤怀、自我怀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的天之骄子何其多,他才七岁,慢慢走都能比大多数读书人走得要远。

    切记,戒骄戒躁,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多向那些排名靠前的学子请教。此外,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不熟的人留个心眼,不乱吃别人给的吃食,不随便跟别人走。

    他笼笼统统地给秦朝宁讲了很多,越讲到后面,内容全部都是各种叮嘱,把他普通孩童来再三耳提面令。

    谈话结束后,待钱勤学与秦朝宁朝夫子行过大礼,拜别了孙夫子,他们就回去自己的号房收拾行李。

    此次休假后,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都不回来东篱书院了的。这般想着,书院里目光所至之处,他们心中多有不舍。

    而柳三郎和梁梓稳在知道秦朝宁年后要去南州城的事,他们二人立马就和他约定好,年初四、年初五秦朝宁记得阖家去他们那拜年,他们离别前得好好玩耍一番。

    秦朝宁闻言,乖乖点头应下。

    柳三郎和梁梓稳一人抱住秦朝宁的一只手臂,让秦朝宁去到了南州城,别结识太多新的小伙伴,免得忘了盐边县还有他们二人在。

    要是秦朝宁在南州城那边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要记得托镖局给他们送回来哦。

    “嗯嗯,好哦,幺儿记住了。”

    “那你千万记住了哦,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秦朝宁:“……”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千古名诗不是这样用的。

    “书信也是要哦。”

    “好好好,幺儿记下了。”

    他们缠着秦朝宁说了好多话,要了好几个许诺,才红着眼,各自去收拾行囊。

    没多久,他们就各自被家里人接走了,都要回家过年去。

    这个春节里,南方许多地方都热卖一款玩物,名叫游戏盒的东西,里面是各式纸上小玩意,据说已经成为所有孩童最想要的年礼。

    许多大户人家托人买上不少,添在自家的年礼里,往外送出去都得到了不少好的反馈。

    盐边县的许多人也去集贤堂书坊买了游戏盒,连营地里过年那几天都有不少孩童聚在一起玩纸游戏。

    大胖和二虎都来找了秦朝宁好几次去玩纸游戏。秦朝宁想着过年呢,没必要抄书,遂也跟着营地里的孩童一块玩耍。

    年后,待出了正月,秦家把家里后院养的鸡都送去了祥记里,清空了后院。

    然后,他们又把家里的营生和大胖家、二虎家的婶子们谈好,把家里的事务托付给她们,他们就要开始准备出行南州城的一事了。

    秦石会留在营地里,听后军营的调遣。

    秦柳氏他们就自己几人收拾好必需品,带好银两、药材、衣物、书籍等,把东西控制在一辆镖局提供的马车能够装得下的程度。

    而钱掌柜那边听从秦家的意见,把家中少有的银票带上,其余的换了部分小金条藏好在衣服夹层里,部分藏在家中隐秘处,然后收拾一些必须要的物什,也是整理在一辆马车内。

    他买的那几个人就合用镖局提供的另外一辆马车。

    这次出行,他们谈的还是万隆镖局。经过此前往返临聿府城的路途,他们对于万隆镖局很是信赖,早早就去签订好契约文书。

    待到正月十二,他们去县衙办好了路引,准备好了出行所需的文书,两家人便约好在万隆镖局定好的十五那天启程出发南州城。

    接下来的几天,秦柳氏他们基本上就呆在家里,珍惜能够和秦石见面的时光,一家子做做好吃的,聊聊天。

    秦石和秦柳氏夫妻俩互相叮嘱对方要照顾好身子,注意别受伤,别头痛发热那些,有事记得找人带消息给对方等。

    他们还把家里的全部银钱清点了一遍,趁着深夜里,藏了几处地方。

    然后,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了。

    自正月十五后,从盐边县赶去南州城,他们一行人总共花了一旬多的时间才到的南州城地界。

    南州城外多山坳、河流、还有广阔的农田、盐田……他们的马车一路上驶过来,远眺到的各式景色均让他们啧啧称奇。

    不过,盐田地带都有士卒严防,普通百姓不得靠近。他们也只是路上远远看到田地里奇特的一面,镖局的人便给他们大概讲了讲。

    据说,这些地貌决定了南州城最大的两项税收来源,茶税和盐税,使得南州城的繁华兴盛皆系在此上。

    第084章 84.入读东皋书院

    南州城的城墙高三十六丈, 开八门,建八个城楼,城墙上方的碉堡模样的塔防。

    它的墙底下, 是由人工开凿出来,宽三丈, 深六丈的护城河。

    护城河岸堤上种满了垂柳,有不少人在入城的城门四遭摆摊叫卖,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万隆镖局的一行马车在入城的队伍末尾排着队。他们一行人花了好几刻钟经过查验, 缴纳过入城费用才得以进城。

    在进城池后,镖局按照约定的地址把他们送到民宅区,卸下他们的行囊物什,才分道扬镳。

    秦朝宁他们一家子和钱掌柜几人就租赁在同一个巷子的一户小四合院。

    等他们从牙人那里交接过钥匙, 契约文书, 就各自把东西搬进去,合力打扫院子,并安置下来。

    傍晚, 钱掌柜、秦朝阳与祥记带过来的几人一同出去熟悉附近的环境,并采买了大量粮油米面、荤肉、素菜等回来张罗晡食。

    翌日, 钱勤学和秦朝宁带上证明己身用的考引便一同前往东皋书院报到。

    而钱掌柜他们则去牙行相看铺子, 以及四处看看南州城的情况。

    东皋书院位于南州城西边的寺庙山林区,正正挨着多家寺庙周边而建。

    这些寺庙附近,又随着寺庙的香客旺, 而在寺庙边上,山脚下都有不少商铺和摊子。这些铺子和摊子的租用钱还是归寺庙所有, 由寺庙向州府缴税。

    钱勤学和秦朝宁在城内走了小半天的路,才来到接近城末的山脚下。

    他们初到此地, 被眼前人头涌涌的景象惊讶到,心中疑惑,难不成南州城的佛教信仰已经兴盛如斯了么?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决定还是赶路吧。

    其余的,来日方长,闲暇时再去做更多的了解。

    经香客和摆摊的档主们的指点,他们知道了要走哪条小路才上得去东皋书院。

    这些人还叮嘱他们,“山路慢些走,可别上到书院大门就一脸病恹恹似的,书院里的教习最不喜文弱的学生了。”

    “谢过各位叔公、婶子,我们表兄弟二人知晓了。”钱勤学和秦朝宁行礼道。

    这之后,他们就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嘱咐了。

    来之前,他们从没想过东皋书院竟然是建在半山腰之处的,他们爬上去都要最少爬三、四刻钟。

    幸亏在盐边县的时候,他们书院每日清晨都打五禽戏和八段锦,这会他们两人面不改色,走了这么久的路都并未有多难受。

    等他们二人来到了书院大门前,只见这里竹林环绕,幽静清凉。现下离春日还有些时日,半山腰的树木有些发黄,部分枝丫掉光了叶子,竹林倒是依旧翠翠葱葱。

    大门左右两侧是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的八个字: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他们驻足看了片刻,门房的便上前查问他们二人所来何事。待看过了他们的考引,便把人带进书院,往山长、教习等所在的院子走去。

    秦朝宁跟在钱勤学的身侧,沿路好奇地观察着书院的布局,还有那些来来往往,行去匆匆的学子们的身影,不由得对于东皋书院究竟有多大,容纳了多少学子产生了疑问。

    他们从大门进来,走了不远处就经过二门,接着路过各个讲堂,还有教学斋,然后就看到了文庙,这之后过了廊房区域,最后才到了清风院。

    钱勤学和秦朝宁不由得在心中皆叹道:这书院可真的大呀!

    这就是南州城书院的宏厚实力吗!

    门房的把他们二人放在清风院大门前,就自己一人进去通报。一会儿后,他出来把他们带到其中一个房前。

    “进去后,刑教习会帮你们二人登记户籍等信息,待查明身份无误,再给你们办理入读书院的凭证和学子号牌。”门房的给钱勤学和秦朝宁简单说了下,就示意他们二人进去。

    等他们二人进去后,只见此房间内几排书架满满的都是各式档案卷。正前方是一名留着短须,国字脸的夫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挥笔写着什么。

    “学生钱勤学,见过刑教习。”

    “学生秦朝宁,见过刑教习。”

    他们主动行礼,自己报上姓名。

    “考引拿过来放在书案上,户籍信息报一下”,这位刑教习说道。他没抬头,还在看着自己的案桌,手中的毛笔没停过。

    听罢,钱勤学和秦朝宁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把考引放在案桌一侧,然后就站在一旁等待对方忙完了再处理。

    片刻后,刑教习终于停下了笔。他拿起自己面前的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自夸道,“不愧是我,今日这文章简直一气呵成,其中内容气势磅礴,针砭时弊,字字锋利。”

    闻言,钱勤学、秦朝宁皆抬眸看了过去,但是依旧安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刑教习看过他们二人,然后拿起他们的考引核对,问道,“把你们的户籍信息报上来即可,此外,可需在书院住宿?”

    “禀告刑教习,我们都需要在书院住宿的。”秦朝宁和钱勤学应道,接着,各自把自己的户籍信息报给这位教习。

    从书院往返他们赁的院子那边得半天,加上还不知道书院授课的课业繁重程度,他们肯定得在书院住下来才行。

    等刑教习把他们的信息登记完,从学子管理薄里查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出空着的一间号舍分配给他们二人。

    然后他把书院的注意事项对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就让他们二人明日辰时来缴纳过银子,就可以去丙丁学堂报到,那边自有夫子对接。

    钱勤学和秦朝宁乖顺地应下,接过号舍钥匙,学子号牌才离开。

    他们来之前就约定好,新到东皋书院的前些天里,多观察,少说话,在不了解各个情况前,就随大流适应就好。

    为此,对于刑教习表现出来的自大和奇怪,他们都未发一言,在书院里顺势逛了一圈,才安静地下山。

    不过,回到了在山脚下后,他们就顺便买了些寺庙做的点心,才赶回家。

    据香客们,还有各个摊主们说,这些寺庙做的糕点好吃极了,买了不亏!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东皋书院清风院里面,许多教习和山长都聚在了一起品茗。

    这些教习们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着今年的学子里有没有什么好苗子,他们这些人迟些将如何分配。

    为了能够给自己争取到好的生源,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又扯起往年哪位同僚占了好些好生源,使得次次月试拔得头筹。

    聊多了,话题逐渐偏离,又转到今年院试的考官会来了何人,偏好是什么文风……逐渐越来越聒噪。

    在上座的东皋书院山长看上去,不过年过不惑。他看着底下的人议论了好一阵子,才发话道,“今年书院里的新学子们和原有的学子们,待二月二考试过后,再一同打散分配。”

    他的话一出,底下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敢问山长,这个分配是如何分配呢?”

    “像我等原本底下有几名聪颖的学生的,这些是否会分配到其他同僚的学堂里呢?”

    “学生可以按照名次分配学堂,教习们又该当如何分配?”

    ……

    任凭这些教习们如何着急,这位山长还是不疾不徐地把面前的茶汤先喝完。

    待他放下茶碗,才看着众人应道,“那便,众位教习一道考试吧。”

    “我作为各位的评卷人,按名次再分配学堂。你们可有异议?”

    众人安静了一瞬:“……”

    有异议,但是说了也没用。

    “那便依山长所言。”他们行礼道。

    谁能想到!!

    哪怕心中有再多的话想辩驳,在东皋书院这位曾经三甲及第的山长面前,对于对方的才学和实力的认可,他们还是没法再多说什么。

    更何况,以教习们的才学分配学堂,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他们哪里有更有力的话术来动摇山长的决定。

    而东皋书院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辉煌,这位山长功不可没。众人只得应下此事。

    于是,在正历四年二月一日,东皋书院所有学子回来后,都被告知明日全书院上下都必须参加考试。

    丙丁班里,台上的夫子给底下来自各州府、各县城的寄读学子们宣布完此事后,底下众人顿时一阵哀嚎。

    其中,钱勤学、秦朝宁沉默了:“……”

    这书院的风格真是雷厉风行呀。

    该夫子见这些学子们一脸痛苦,不由得面上同样露出痛苦的神色。

    只有你们要考吗?我们这些老夫子也要考!!

    东皋书院许多教习的年纪比山长可是大不少。只是他们这些人,科举举试都无一人考得过山长。

    “你们今日就自行看书,熟悉熟悉一下书院。”该夫子对他们叮嘱道,“明日需自带笔墨,但切记不可作弊。”

    交代完一众学子,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唉!他也要去温书!!

    被这些夫子们闻风色变的东皋书院的山长,名张瑾瑜,字子衍,出身京中世家,是先皇所在时期弘明年间的二甲进士。

    因无心官场,经友人荐,便来到南州城,把当时籍籍无名的东皋书院发展至今日这般,闻名南州城及附属的各地。

    这位山长这会正在清风院的主院里,在查阅刑教习登记好的今年的寄读学子薄。

    每个学生的信息,他看一遍就几乎能记下来。而这里面让他感兴趣,想留意一番,共有六人。

    另一边的丙丁班里,待夫子离开后,钱勤学和秦朝宁二人便自觉拿出自己带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学堂里的其他人就还在闹哄哄地说着话,有的抱怨东皋书院这种入读便来个下马威的,有的在自报自己姓名交友的,有的打听书院消息的……

    实际上,这么多人里面,像钱勤学和秦朝宁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还是少数。

    不过,由于他们二人的衣着,用具都甚是普通平凡,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贫寒子弟的,便没人过去找他们聊些什么。

    像东皋书院这种有上千名学子的大书院,最不缺的就是贫寒子弟。这些有点天赋,却无家世的学子,大多数一生就止步于举人。他们犹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却几乎没有鱼跃龙门改变阶级的。

    而对于贫寒子弟而言,他们会觉得这些士族子弟目中无人,不过是投胎投得好。

    因此,他们也缺乏和这些人交往的心,觉得自己若是主动还会被认为是攀附,少了几分骨气,更是下意识就疏离几分。

    所以,潜移默化下,在东皋书院里,贫寒子弟和世家子弟泾渭分明,双方都少有往来的。

    在第一天就这样的氛围里,钱勤学和秦朝宁自己温书,一起去公厨领饭吃,然后回到号舍里收拾东西。

    因为两人本就熟络得很,他们倒没外面那些学子那般思绪混乱,早早歇息,准备养精蓄锐明日考个好名次!

    第085章 85.东皋书院月试

    二月二, 龙抬头,春耕复始,万物复苏。南方一带, 开始有人出门去田间翻地,有人把家里藏了一冬的耕具拿出来修, 有人开始清点冬衣要拿去典衣行……

    东皋书院在寅时末就开始敲响书院的梵钟,接连五下, 钟声悠长,响彻书院内外, 连院墙外的竹林都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一般。

    书院内所有学子行色匆匆,人人均抄上纸墨笔砚,快步赶完各自的学堂。

    大部分人眼下对于书院的其他新人还不熟悉, 甚至不认识对方, 若是迎面碰上,亦不过是轻轻点头擦肩而过。

    秦朝宁和钱勤学同行,在经过丙字讲堂和甲字讲堂的丁字路□□叉廊下时, 刚转过拐角就突如其来地看到了陆杰修。

    秦朝宁愣了愣:“!”

    陆杰修惊讶得睁大了双眸,他的脚步一顿, 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瞬间忘了言语。

    而钱勤学没注意到他们的情况,径自拉着秦朝宁继续往前走。

    秦朝宁被他带出两步,只好回过小脑袋朝陆杰修仓促间说了句, “杰修兄久别重逢了,待考试过后朝宁再来寻您。”

    陆杰修下意识是想伸出手去抓住他问明白, 不过眼下明显不是个好时机,只得看着他和另外一名学子甚是亲近地跑远了。

    陆杰修:“……”

    他默默朝自己的学堂走去, 心里决定今日的考题要好好应答。

    虽不知秦朝宁怎么改变主意来了东皋书院,但是以他对秦朝宁的能力了解,只要他好好考,俩人必定会被分到一个夫子底下的学堂里。

    等所有学子都在各自的学堂里入座了,东皋书院的那些夫子们才刚从清风院拿到了张山长出的考题,忙投急趁地往各学堂小跑而去。

    等他们把考题都口述完给底下的学生,这些学子们才开始手抄题目,准备阅题。

    东皋书院开年第一次月试,考题出的是:

    八股文题目一:[1]“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

    八股文题目二:[2]“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策论题目三:[3]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当今乱象,伪倭该杀否?

    看完考题的那一刻,几乎全书院上千名学子都愣在书案前,一脸茫然。

    这考题,比他们参加府试的都难!书院的夫子们怎么想的!

    许多学子眼下的神色是欲哭无泪的。他们不过是回家过了舒服年,山长大人,他们罪不至死呀!!

    期间,钱勤学苦思冥想,看着面前的空白宣纸,久久未能下笔。

    同在一个学堂里应试的秦朝宁,也同样如此。

    而甲字学堂那边的陆杰修,这会就已经开始提笔蘸墨。

    他对于这三道题目,看完后,心中就有了答题思路。加上四书五经和典故那些于他而言都是信手拈来,使得他落笔毫无停滞,旁若无人地写自己的答卷。

    在清风院的张山长估摸着时间,放下茶碗,起身出院子,慢悠悠地开始往各个讲堂走去。

    他深信这些学子们经过开年的这一场月试,必定会立马恢复到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督促自己求学问道的状态中来。

    张山长觉得他自己,张瑾瑜真是个为学子们着想的好山长!

    他一间间讲堂巡视而过,目光扫过一个个或是埋头苦写,或是抓耳挠腮,或是抬头望着房梁发呆……或是唉声叹气的学子们,嘴角不由得一弯。

    看来,今年的学子们依旧充满朝气呢。

    直到走到丙丁班,张瑾瑜特意在门窗前驻足,往里面把所有学子都看了一遍,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个子最小,年仅七岁的秦朝宁身上。

    敦实健康的猪崽,这是他对于秦朝宁的第一印象。

    他看了片刻,心情更好地离开了。

    秦朝宁这时已经在提笔在打草稿,全神贯注在自己的书案上,对外界的动静半点不知。

    题目一,[4]“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是出自《孟子》的《寡人之于国也》篇,原文是孟子和梁惠王之间的对话,其重点是孟子通过引君入瓮的沟通方式,使得梁惠王认识到自己没有施展仁政,所以才不会“民之多加”,没有更多的百姓来投靠。

    面对这样的题目,秦朝宁想了很久,才决定把破题放到仁政上面。他引用的也是出自《孟子》的原句,[5]“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到了题目二,[6]“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是出自《大学》,其本意是着重声明修身的重要性,让世人分清轻重缓急,做好事情。

    秦朝宁打算以[7]“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破题,写一篇不出格,阐述君子修身好处的八股文。

    接着,在策论题目三这里,他犹豫了很久。

    关于伪倭一事,他想说的有很多。伪倭的由来,他在府试期间已经写过。而伪倭是否罪该当死,在他看来是一个治标还是治本的问题。

    源头不整治,只会有杀不完的伪倭。

    这些人不是为了多少银两去冒性命之险,仅仅只是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活命而已。

    宣朝的国土这么大,都容不下区区那么点百姓的容身之处了吗。

    权贵霸道,士族横行,土地日益兼并增多,赋税年复一年加重,底下的百姓们就一点点的生存空间都被挤压到活不下去。

    这样的世道,完全是百姓的错吗,完是他们选择的错吗。

    能够投了倭贼的老百姓里面,肯定会有少数当真天生恶种,该杀之人。但是其余活不下去又作恶了的,该不该死,要分情况而论。

    这里面,最好的办法是依照宣朝的律例,基于对方的行为恶劣性给予不同程度的刑罚和处置。

    不过,仅限于那些没犯什么大罪,被活抓了的伪倭。

    如果是给倭贼引路与我朝士卒们展开对战厮杀的那些,必定是需要歼灭的。

    冷兵器的战场,刀剑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

    那么多军户士卒在卖命守家护国,他们谁不是同样被命运扼着咽喉,直面残酷的现状。他们和那些老百姓一样,同样何其无辜。

    因为想写下来的内容太多,秦朝宁最终把这一千字用在了解决问题上面,不提纷纷杂杂的问题点。

    在这篇策论里,他提出了一个大的改革框架,从上至下,朝廷如何刮腐肉,如何重新清算鱼鳞册,如何规范赋税,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如何统筹全国兵力……他想着,反正只是月试,他何须顾虑太多,待他日下场院试再有所收敛不迟。

    东皋书院的此场月试,一直到傍晚戌时才结束。

    所有学子缴卷后,大部分人是迫不及待就前往公厨,少部分人就聚集在一起讨论这次月试的题目该如何破题才能更符合夫子们的喜好。

    钱勤学带着秦朝宁,收拾好自己的书案,则就准备先返回号舍放下东西先。

    而外面,丙丁班门边上,陆杰修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然而,秦朝宁此前慢腾腾在收拾笔墨,就真没注意到他来了。

    直到钱勤学和他一块出学堂门,他才看到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陆杰修。

    秦朝宁立马笑着上前喊道,“杰修兄!”

    见到故人,当真开心!

    “嗯”,陆杰修应道。

    他抬眸打量了一下秦朝宁身侧的学子。

    见状,秦朝宁立马把钱勤学介绍给陆杰修,也同样把陆杰修介绍给钱勤学,然后告诉他们二人,他们两个都是他的好兄长。

    要是勤学兄能够和杰修兄多往来,定然会被对方的学识渊博所折服!他们三人多往来,定然会让相互间都能多有提升,嘿。

    秦朝宁这一刻,把日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大家一起埋头搞学习!

    不过,由于他们三人此时此刻也和其他学子一样饿得前胸贴后腹的了,陆杰修便提议他们一行人先去公厨吃饭,再详聊。

    经过一顿饭下来,陆杰修对钱勤学的信息了解得差不多,钱勤学对他也是如此。

    刚好三人都是十分爱看书的人,这下相谈甚欢,完全停不下来。

    陆杰修顺着话题便问了他们二人今日的月试是如何答题的。

    等钱勤学和秦朝宁都详细说了自己的答题思路,陆杰修的心里对于他们二人的排名有了大概的底。

    两日后,第一场月试的结果排名已经有了。众位夫子让各个学堂里的学子前去看好自己的排名,就按照告示上标识的学堂号,把自己的物品搬过去。

    并且,据各位夫子所言,这样分学堂的排名,接下来会每个月考一次,均以月试的成绩定夺。

    众人:“……”

    他们就只保持了一息要知道结果的激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都嗡地一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现下还是先去看成绩要紧。这些学子们从各个学堂里蜂拥而出,不约而同地往教学斋飞奔跑去。

    “排前十的怎么多了个新人?!”

    “这次月试前一百的也多了好多新学子!”

    “这些各贫苦小县来的学子怎么每年都来这么一出!每年都来挤我们!”

    “看开点,没有这些人,还会有其他人,别说得好像这前一百的名次容易进似的。”

    ……

    “秦朝宁是谁?前十新来的这个名字?不会又是像陆杰修那个疯子一样,一来就占了前十的位置,没下来过吧?”

    “你们看看,那陆家小儿此次排第一,真是气煞人也!”

    第086章 86.甲班第一课

    钱勤学他们这会眼瞧着挤不上去人群里, 三人便在竹亭下坐下,开始讨论起了昨日未聊完的话题:孟子的仁政思想和孔子的仁义礼智信,哪种会是更从百姓的利益出发, 更厚民。

    宣朝崇儒,两位圣人的思想都是儒学派重要的思想主张, 属于科举举试必须要熟读背诵,理解透彻的。

    秦朝宁想了想, 因为面前的两位兄长都是亲近熟悉的人,他就毫无防备地, 直白地告诉他们,自己觉得孔圣人的思想主张大多是为了巩固皇权服务的手段,是约束底层民众的。

    而孟子学说,两厢对比下, 他觉得最起码, 会提倡皇权要对百姓实行更符合百姓利益的政策,通篇围绕仁政、君轻、民贵展开。

    他的话一说完,陆杰修和钱勤学都有点吓了一跳。

    眼看着秦朝宁还要说出更多捅破天的话,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伸出手捂住他的小嘴巴, 告诉他不可说, 不可说也。

    秦朝宁:“……”

    好哦。

    见他会意,钱勤学和陆杰修才小声发表他们二人的想法。

    陆杰修的话说得比秦朝宁含蓄,但是实际上表达的意思却是差不多。

    钱勤学:“……!”

    你是觉得我们听不懂是吧。

    秦朝宁的双眸明亮地看着陆杰修, 点头如捣蒜。

    果然!杰修兄不愧是有大才,心怀天下的人!

    见此, 陆杰修矜持地浅浅一笑。

    钱勤学有点儿风中凌乱,谨慎惯的他只好再次提醒他们二人不可说。

    秦朝宁和陆杰修便应下。

    陆杰修朝秦朝宁看了看, 心里觉得一腔热血在澎湃。

    他从小接触朝廷新政相关的信息,加上祖父的熏陶影响,他对于宣朝大环境是多有恨其不争的。

    刚才秦朝宁的话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更意外的是秦朝宁年纪这么小,就有了变革意识的觉醒苗头。

    这下,他心中更加坚定觉得秦朝宁就是他的同道中人。

    他们两人若是日后同朝为官,定能互相携手,实现一番抱负!

    他这下更加把秦朝宁当成弟弟来看待了,有了一颗想带着他,让他能够顺利走入仕途的心。

    不过,他觉得秦朝宁自己就能考得功名,他只需要不让他走偏即可。

    一旁的钱勤学则是被他们二人的言论都惊到了。

    他读书这么多年以来,没想过当夫子以外的事情。

    他爹对他的所有希冀都是希望他能够像孙夫子一样教书育人,就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这会儿被陆杰修和秦朝宁的发言打开了新世界,他既震惊又受其影响而感到触动。

    顿了顿,他还是制止了他们俩人的表达欲,提议三人可下了学堂再回号舍闲聊。

    秦朝宁和陆杰修听罢,觉得也行,便开始谈起了学堂分班的事。

    竹亭里的他们三人相谈甚洽,专注得全然忽略了周遭人的闹哄哄。

    但是,不少学子就轻易地注意到后方他们三人与大家格格不入的一幕了,不一会儿还有人就认出来了陆杰修。

    于是,有说他们装模作样的,有好奇陆杰修独来独往眼高于顶的人竟然也有能入他眼的学子,有开始打听另外两个人是何人的……也有佩服他们几人竟然半点不心急知道月试结果的,感叹当真宠辱不惊的姿态。

    众人的所想所言皆不同。

    毕竟,对于东皋书院的大部分学子而言,第一场月试的重要程度堪比县试、府试。

    为何会有此论呢?

    一是关系到开年后将会分到哪位才学过人的夫子手下。

    尽管俗语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是,一个优秀的夫子的教学授课,肯定是比普通夫子做得更好,自身学识更渊博,对于百家经典了解更深入。

    而只有第一个月考好了,随即在好的夫子底下做学问,接着第二个月的月试就大概率会别人考得好。然后接下来又能留在好夫子的学堂里继续专心念书,又继续考得好。

    从此,循环往复,一方面能够得到东皋书院最好的教导,另一方面还能收获资质最优秀的那一批同窗。

    在宣朝的大环境里,自古以来的同窗,处得好的话,不仅在生存和生活各方面都能互相旺,而且还会是混官场很重要的资源。

    二是,第一场月试的结果是对于自己在东皋书院内以及南州城院试中的大概水平的摸底。

    哪些潜在竞争对手,他们的水平如何,自己的水平如何,初步能有了了解。

    所以,现下还在一边坐着没凑近告示牌的陆杰修三人,和其余人对比下,是真的突兀,心态太平静了!

    直到告示牌前的人少了许多,钱勤学、陆杰修、秦朝宁才上前去看自己的应试结果。

    陆杰修,月试第一,甲班。

    秦朝宁,月试第八,甲班。

    钱勤学,月试第二十,甲班。

    待他们三人看完后,神色皆是一松,笑着互相道喜,均为彼此一个学堂里高兴。

    随后,他们就快步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东西过去甲班。

    这个甲班就是东皋书院排第一的学堂,往下才是甲乙班、甲丙班、甲丁班,乙甲班、乙乙班……以此类推。

    秦朝宁这会因为自己是排名第八,小脸蛋笑得可别提多灿烂了。

    他觉得如果在东皋书院能有这个排名,院试大概是无需多忧。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排第八,是张书长亲自排的。

    原本,他是被众夫子安排去丙字班了的,皆因他的策论太出格,把不少夫子给刺激到只能打个“下”。

    得亏张山长记得他这号书院里年龄最小的童生,便特意去找人翻出他的答卷来看看才学如何。

    在他看完秦朝宁的前两篇八股文时,他的态度和想法是和评卷的几位夫子一样的,也是给了个“上”。

    等看到策问,他就差点儿打翻了茶碗。

    看着答卷上的几个“下”,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京中的岁月,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往历历在目。

    待思量片刻,他把秦朝宁的考卷抽了出来,在甲班的排名里面填上第八。

    虽然出格,但是确实是好苗子。

    而得知此事时,评卷的几位夫子立马过去清风院的主院据理力争了一番。

    张山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耐心听取完他们的意见,才招呼他们喝茶,打太极道,“秦朝宁不过是个稚童,往后的岁月还长着呢,能掰回来,可以好好教。”

    “能写出这一番言辞犀利,抨击时弊,还带有诸多变革想法的文章,不就是说明此子资质上佳么?”

    “这样的学子,正是需要我等好好引导,教导,不是吗。”

    几位夫子还是不认可,“可是……可是”。

    “这样吧,且让他在甲班呆上一月观察一下,若是言行乖张偏激,我再安排他去丙字班如何?”

    最终,在他的坚持下,秦朝宁的排名得以定了下来,没有再变更。

    在全书院的学子们都换好了学堂后,陆杰修迫不及待就去找邢教习要把他的号舍换一换。

    他想搬到钱勤学和秦朝宁的那间普通号舍去。

    东皋书院的号舍一般能住四人,加他一个绰绰有余。

    待邢教习听完他的来意后,不解地问他,“陆公子你是不满意自己的一人号舍么?”

    听罢,陆杰修摇了摇头,“两位友人皆在,学生一人搬动比之劳烦二人要好。”

    是他想过去同住的,怎好让勤学兄和朝宁弟搬迁。

    “可想清楚了?”邢教习再次问道。

    陆杰修作为京中的大族子弟,性格少言,书院给他安排的可是风景最好,且僻静,一应俱全的号舍。

    像钱勤学、秦朝宁那些人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号舍。

    “学生想清楚了的,还望邢教习行个方便。”他坚持道。

    见状,邢教习才给他调了号舍。

    这之后,陆杰修、钱勤学、秦朝宁就开始了形影不离的书院生活。

    当甲班授课的第一天,来的夫子是两位。

    一人看上去和蔼可亲,一人看上去严肃得不易亲近。

    甲班的三十名学子安静且恭敬地齐齐起身朝两位夫子行礼。

    “梁兄,看看我们书院今年的苗子们,是不是觉得朝气蓬勃,大有可为?”张瑾瑜朝身旁的人说道。

    闻言,梁钊面不改色,只是轻挑眼眉。他上前一步朝底下三十名学生说道,“我是你们接下来这一个月的夫子,鄙人姓梁,你们可以喊我梁夫子。”

    “在我的学堂里,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偷奸耍滑,行为散漫的学生。”

    “所有课业若有没有按时完成者,会被记下一次差,若集齐十个差,无论日后你们的月试考得如何靠前,都不允许再进我的学堂。”

    “其余的规矩,我会让你们的师兄们下了学堂后来给你们逐一讲解。”

    “可听懂了?”他手中的戒尺拍了拍。

    底下的众人:“……听,听懂了。”

    梁夫子有点可怕!!

    这会的张瑾瑜脸上依旧挂着平易近人的笑。

    他上前朝下面有些许被吓到,面露不安的学生们说道,“梁夫子可是我们书院才学最好的夫子,你们只要认真刻苦做学问,定能收获满满的。”

    “梁夫子虽然严厉,但是最负责任不过了。”

    他说完后,才给他们介绍自己,还提及接下来这一个月,他作为山长,会时不时过来甲班考较他们这批学院里的佼佼者哦。

    底下书院原有的学子们:“……”

    好家伙,果不其然最可怕的依然是山长。被山长大人支配的恐惧感,今日仍然在呢!

    而新来的几人则是一脸茫然:“……”

    大书院,都是这般难混的吗?竟然,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只有难上加难!!

    在张瑾瑜讲完后,原本还对他心有期待,希望这位夫子没有梁夫子严厉的人,已经陷入了沉思里。

    今日的甲班第一课:相由心生和人不可貌相。

    第087章 87.张山长的提问

    在甲班第一天的课下堂后, 甲方所有学子都见识到了梁夫子的严厉是何种程度。

    仅仅是第一天的授课,全甲班三十名就有二十五人被他罚了抄书。而幸免于抄书的五人是陆杰修、秦朝宁、王冕、姜士秋、李珣。

    待梁夫子和张山长离开了学堂后,王冕他们三人就上前想和陆杰修、秦朝宁结识一番。

    陆杰修淡淡地应了应, 而秦朝宁就热情许多。

    王冕、姜士秋、李珣都是南州城的学子。

    其中,姜士秋是商户出身, 家中是南州城的茶商。

    王冕则是,他的父亲是南州城贡院的教谕之一, 他本人是正八品的官宦之子。

    而李珣是城外下乡的农家子,得了全族人的供养才得以进学, 靠刻苦勤勉来到了东皋书院。

    他们三人把自己的情况轻描淡写提了提,又问及秦朝宁。

    至于陆杰修,他们是有所耳闻的,加上陆杰修本人的脾性看得出来是不喜别人问他这些, 他们三人便不自讨无趣。

    秦朝宁坦诚笑着应道, “朝宁此前是幼丁,现在是军余。”

    “……当真看不出来呀”,王冕慨叹道。

    这位小儿同窗的气度, 学识,没有底蕴的士族怎么养得出来。当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像他们家, 为了能够让他走好科举仕途,还是自三岁起启蒙,他爹亲力亲为指导。

    听完秦朝宁的话, 姜士秋和李珣同样也是没想到过他是这样的出身,是真的看不出来。

    军户子科举举试, 眼前这位,怕是今年南方独一位。

    李珣的心情眼下有些复杂, 倒没料到东皋书院里,有出身比他还差的学子。这何曾不是,侧面就说明了秦朝宁的天资比他好。

    而姜士秋看向秦朝宁的目光柔和了些许,惜才道,“秦弟在书院里的生活上,若有需要帮助的,可随时找我。”

    “秋不才,家中银钱富裕,钱财一事若秦弟有需要,无需多虑,尽管找。”

    “朝宁家中尚能应付,谢过士秋大哥好意。”秦朝宁应道,然后过去拉着在几步之遥,没凑过来的钱勤学过来。

    他把钱勤学也介绍给他们三人。

    这下,在甲班里,他们六人都相互熟了脸。

    等陆杰修、钱勤学、秦朝宁三人前往公厨吃晌食,陆杰修才对秦朝宁说道,“钱财、书籍,倘若你们二人有需要,可向我提及。”

    闻言,钱勤学顿时眉眼微弯。

    杰修弟真是心肠柔软之人!

    秦朝宁大大方方地点头如捣蒜,还补充道,“杰修兄家中可多古籍了,勤学哥,你若是有需要,可别客气。”

    “他可是我们三人中的真人间大户呢!”他龇着牙笑着道。

    陆杰修忍不住纠正道,“非杰修之功,乃家中长辈累几代人之所成。”

    “是是是。”

    “哈哈。”

    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地在书院小道走着。

    待吃过晌食,他们就回到了学堂里做梁夫子布置的课业。

    学堂里除去他们三人,也不过寥寥几人。

    其余的人不是回号舍歇息,就是去了书院的后山里游玩,还有的或许是去了藏书馆看书。

    临近傍晚,他们的课业已经做完了,还看了一会儿书。

    陆杰修见秦朝宁还没放下笔,便凑上前去看了看。钱勤学也同样凑过去,想看看幺儿在写什么。

    “这狐狸精怎么这么傻,那书生只是图她的美色,任劳任怨,还能挣银子。”陆杰修摇头不认可道,“她法力这般高强,怎就这般糊涂,还信这书生的鬼话?”

    “此种人品的书生竟然还去相看官家小姐而无人告发”,钱勤学皱着眉,心疼狐狸精道,“小狐狸的家中是无老狐狸了么。”

    “就没长辈教她识清此人面目?”他扼腕地叹息一声。

    陆杰修附和道,“这书生一家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秦朝宁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一看,只见杰修兄和勤学大哥都在盯着他的小说大纲看。

    然后,秦朝宁就被他们二人逮着了。

    陆杰修和钱勤学都在细问他是怎么接触到的这些玩物丧志的志怪小说的,说他年纪这么小,正是应该全副身心投入做学问当中,哪能才七岁就开始分散精力。

    说着说着,他们把秦朝宁的大纲拿起,问他,“小狐狸这结局是怎样的?不会真识人不清,给谋钱害命了吧?”

    本来乖乖听着训的秦朝宁:“……嗯?”

    秦朝宁一边收拾自己的书案,一边给他们解释,他是做完课业,也背诵完《谷梁传》,才忽地心灵所至想着弄点可以挣银子的东西试试。

    他们家和有福叔他们在南州城这里赁铺子做买卖,还不知道顺利不顺利。做生意这一类,倘使前期需要积累沉淀的时间长,那么前期的亏损,是要熬过去的。

    以防万一,他有别的途径挣些银两,还能救急。

    陆杰修、钱勤学:“……”

    突然想起来了朝宁弟过目不忘的天赋!

    对于其他人很难才能熟读的《谷梁传》,其中全文两万三千多字,幺儿可是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别人需要花费好几天手不释卷才能背诵下来,他是真的半个时辰就可以搞完!!

    待确认了秦朝宁并不是沾上了不好的东西,陆杰修和钱勤学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们二人就开始催促秦朝宁,务必让这个故事里的小狐狸狠狠地报仇雪恨!要秦朝宁把负心人书生一家写得罪有应得,穷困落魄!

    就连在号舍里,准备睡觉前了,他们都还在念叨着这件事,叮嘱秦朝宁别忘了让故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有,写完后记得第一时间就拿给他们看哦。

    刚盖厚棉被,把自己卷成毛毛虫的秦朝宁:“……”

    原本他是想把《美狐书生爱恨情仇录》写成追妻火葬场的。毕竟追妻火葬场这种题材,在他模糊了的记忆里,依稀记得受众很多来着。

    他的剧情是想着,让书生在失去小狐狸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然后爬山涉水经历曲折磨难终遇仙人指点。这之后,他就前往妖族赔罪,终获得美人原谅并得到了神丹长生不老。

    现在被两位兄长说多了,他也觉得书生配不上赤诚可爱的小狐狸了!!

    好的,过两天就把书生写得悲惨潦倒了!要让他散尽家财,眼睁睁看着小狐狸被妖王接走,亲自调教为一代大妖!

    而书生自己,在尝遍人情冷暖,发现再没有遇到过当初那个小狐狸那般好的人,再无人对他毫无保留地付出过,让书生往后的一生里面都充满了后悔,一生折磨自己吧!

    并且他老死前,才在街头看到了面貌依旧二八少女的小狐狸,而她的身边站的一位和她特别相配的貌美男子,宠溺非常地摸小狐狸的脑袋。

    书生边喊小狐狸的名字,边想伸手出去,可是那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就这样安排吧!

    秦朝宁在脑海里把整个故事改完,瞬间就熟睡了过去。

    翌日,陆杰修和钱勤学的小说后劲还在。当他们吃朝食时,他们又提醒秦朝宁莫忘了要在故事里让书生得到应得的报应。

    秦朝宁:“……”

    好家伙,一只小狐狸就让你们惦记如斯。

    这么看来,这故事会不会不愁卖?集贤堂书坊那边会收吗?

    见他们确实还在纠结小狐狸的故事,秦朝宁便干脆把昨晚睡前想好的结局的告诉了他们。

    陆杰修和钱勤学听完后,终于心满意足了,甚至觉得浑身舒爽。

    不过,这事没让他们开心多久。

    皆因,待回到学堂里后,张山长就在甲班里授课时,连续点名他们三人,让他们持续作答问题。

    “秦朝宁,你说说《兴贤》这篇策论里面,题意是什么?”张山长看着坐在第一排的秦朝宁问道。

    已经的第七次被点名的秦朝宁:“……”

    他缓缓站起身来,心里已经一阵恍惚,凭本能答道,“禀告夫子,王宰相(王安石)这篇名篇,题意在于‘用’字上,如何用好贤才是关键。”

    张山长闻言,抬眸再次看了一眼他稚嫩的脸庞,抬手示意他坐下。

    “很好,看来我们甲班的学子们都把《兴贤》了解透彻了。”他继续往下说道,“你们对于王宰相这样的变革先锋怎么看?”

    听罢,底下众人皆沉默了:“……”

    他们有的连《兴贤》原文都未熟读,还未来得及仔细研究,而且,对于王宰相的生平目前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让他们怎么答,如何能答?

    为了不被张山长的视线留意到自己,不少学子半垂着脑袋,并不愿意与之对视!

    张瑾瑜看了他们一圈,大部分学子都逃避的姿态。但是,像陆杰修就挺直了腰板,主动看了过来。

    张瑾瑜:“……”

    看出来了,又是一个革新刺头。

    这嫩苗有股蠢蠢欲动的表达欲,让张山长觉得倘若他点了陆杰修的名字,可能正是陆杰修求之不得的,正好方便陆杰修他可以展开一顿输出。

    为此,他侧着脸扫视其他人,忽略掉陆杰修。

    待看到了钱勤学,这个学子在张瑾瑜看来,一脸纯良无辜,不像是需要接受毒打的,他继续略过。

    片刻后,他又看向了秦朝宁,“朝宁,还是你来回答看看。”

    他的话音一落,底下除陆杰修以外的皆是顿感一松,连钱勤学、王冕、姜士秋、李珣他们也是。

    秦朝宁呆愣住:“……”

    他不理解,为什么总是他!

    他又再次起身,睁圆了眼和张山长对看,一副充满疑惑的神情。

    张山长见他一脸小可怜似的,那无辜清澈的眼眸让人看了有一分心软,便假装看向书案,“咳咳,你且想想再答,不急。”

    秦朝宁:“……”

    呜呜,这是急不急的事吗?!

    秦朝宁胖乎乎的小手紧握,眼眶有一丝微热。

    他一个人就承包了三十个人里面的大半提问!!

    第088章 88.书院生活

    如果秦朝宁知道, 他之所以受到张山长如斯“关爱”,还是因为他在书院开年后的第一场月试里面自由发挥所致,他估计会为了当时放纵了自己的小手而后悔不已。

    皆因, 他低估了宣朝的文人对于字里行间中能够透露出来的信息的掌握能力,从而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秦朝宁确实对于宣朝的大环境, 心存变革之心。甚至,他还在心里想过几次要从哪些地方下手, 从上往下执行达到一个好的效果。

    然而,自古推动变法者, 大多没有好下场。

    张山长能够从策论看到的信息,会比东皋书院的其他夫子要多很多,这使得他拿着秦朝宁的策论,想了很久。

    最后, 秦朝宁的策论被他看了几遍后, 就烧了。

    张瑾瑜对于秦朝宁还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不够谨慎,家中无人指点。

    真是所有贫寒子弟的通病,认知不足。

    像稍稍能够透露出惊人言论的文稿, 怎能流传在外。

    哪怕是十几年前的文书,一旦入朝为官多有树敌后, 都能被有心人找到, 从而把此类文稿作为攻讦的证据。

    士族子弟,连往日里练习的草稿用纸都会藏好,或是固定时日付之一炬, 不让自己的文章和字迹轻易非必要流出。

    此时此刻的秦朝宁,压根不知道面前的张山长的所思所想。

    他还在专注地回忆王安石的生平事迹, 准备组织言辞回答山长大人的提问。

    好一会儿后,他才应道, “王介甫,王宰相,虽被二度罢相,但是他早早看到朝廷内外的弊症,想以一己之力推动牵及全国上下的变法。”

    “所以,哪怕变法是失败的下场,但是拗相公的熙宁新政确实是一股对于朝廷内外而言,属于进步的力量。”

    他的话刚说完,在台阶上的张瑾瑜,神色就逐渐严肃了起来。

    张瑾瑜顺势看了一眼陆杰修,见陆杰修认可地点了点头,他便半敛下眼睫,沉思了一瞬。

    尔后,他又扫视了一遍其余众人,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才看着秦朝宁说道,“你的想法太局限于个人理解,《宋史》全书在书院的藏书馆有,你先抄三遍交上来。”

    闻言,底下的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这一刻的内心无比庆幸眼下被提问到的不是自己!

    这才第二天的授课,就如此重的惩罚!!

    底下的秦朝宁更是睁圆了眼,瞬间失没了话:“……”

    《宋史》全书四万八千余字,且不说所需时间,就只论这纸张笔墨的消耗,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一笔花销!!

    他不理解……这使得在甲班下堂后,秦朝宁还是一副蔫嗒嗒的模样,比小白菜还可怜巴巴。

    见他这么倒霉,竟然被张山长“盯”上了,甲班里的学子们便纷纷上前对他表示同情。

    “权当熟悉史书经典了,秦弟莫要伤怀。”

    “山长稍严厉了些,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学子们好。”

    ……

    原本秦朝宁在月试里横空出世夺得第八,他们这些人对他还疏离着呢。

    今日这一出,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场景,让他们对于秦朝宁这个学子,瞬间就在心里接受了,看他顺眼多了。

    学问再好又有什么用?年纪再小又如何?他倒霉呀!

    正历四年这一年,南州城的学子们之间的风气是颇为挺迷信的。

    一方面是南州城内寺庙和道观兴盛,另一方面是《周易》学说在学子们之兴起。

    还有学子在离开学堂前问秦朝宁道,“可需吾为汝卜上一卦?”

    闻言,秦朝宁收拾书卷的动作一顿。

    他坚强地深呼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道,“谢过仁兄,倒也不必。”

    陆杰修和钱勤学这时走到了他身侧,都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山长并未限定朝宁你何时把手抄本上交?”

    秦朝宁眼眶一热,讷讷应道:“……好。”

    呜呜,好哦,有被安慰到。

    不过,由于张山长这堂授课里没把《兴贤》讲完,以至于秦朝宁现在的内心有些凌乱。如果明日山长大人继续讲王安石……他会不会又“遭殃”??!

    想到这里,他一个恍惚,差点儿脚下打滑,在学堂门口几乎就摔一跤,幸好有钱勤学接住了他。

    钱勤学见他有点儿神不守舍,便问他,“不如为兄背你?”

    闻言,秦朝宁摇了摇头。他打起精神道,“咱们快些吃过晌食,一同去藏书馆吧。”

    “可”,陆杰修应道。

    钱勤学也点头应下。

    待他们快速吃过晌食,又回号舍放下了物什,就三人一起赶去藏书馆。

    东皋书院的藏书馆位于书院的文庙后方,建在后山的半山腰,竹林前的那片平地上,占地有半亩地有余,是东篱书院藏书室的几倍之大。

    藏书馆里面有负责借阅和整理藏书的教习,书院内的所有学子进出藏书室都需带上自己的学子号牌登记。

    秦朝宁三人在教习的案桌前登记好了后,才进去一排排的书架里挑选自己要看的书籍。

    陆杰修想找的是罕见的古籍一类,他想看看东皋书院的藏书底蕴如何。若是有他没读过的书,那就更好不过了。

    钱勤学则是想找科举用书一类的注释书籍,这类书籍能快速便捷地帮助他理解各本书中的要义。

    而秦朝宁,乖乖地去史书的书架那边,踮起脚尖在其中书卷里找《宋史》那几册。

    等找到了各自想看的书,他们登记了外借后,便回到号舍里一读就读到傍晚。

    甚至,待吃过晡食,洗漱过后回来,他们三人还挑灯夜读。

    翌日

    秦朝宁是在内心忐忑不安中踏入的甲班学堂里。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焦急了好一会儿,等确认看到的是梁夫子的身影,他才瞬间就松了一口气。

    梁钊梁夫子如常绷着脸,一副严肃不可亲近地走进学堂里,却莫名收获底下众人孺慕的眼神。

    梁钊:“……???”

    这样热情的神色,让他有些许起鸡皮疙瘩。

    他僵硬着身子,眉头微皱,然后冷淡说道,“今日的授课依旧是四书注释以及其中典故。”

    “所有典故,为师只会说一次。尔等若有不理解者,下堂后自行去藏书馆翻找各类书籍查阅。”

    他的话音一落,秦朝宁立即半点没有犹豫地积极点头,那神情和状态仿佛梁夫子说出来的话是什么金玉良言!

    梁钊:“……”

    总感觉这些学子们的状态比之前天,有些奇怪。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等他布置完课业准备离开甲班,甲班的学子们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十分热烈。

    梁钊:“……”

    他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向以严师闻名于东皋书院的他,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慈祥慈爱那类夫子的!这些学子休想用爱感化他!

    经过梁夫子的授课后,秦朝宁的状态恢复了不少。他又生龙活虎地开始对读书充满了热爱!

    梁夫子可是在学堂上表扬了他两次呢!

    而甲班的所有学子们的弱小心灵也同样得到了很好的修复。

    毕竟,梁夫子在授课期间对于他们这三十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还勉励道,“业精于勤,坚持刻苦用功,你们都会终有所获的。”

    于是,趁着大家的心情都不错,王冕和姜士秋他们就建议不如大家一起去后山走走,与别的学子们一块吟诗作对,玩乐一番。

    听罢,秦朝宁他们三人婉拒了,告诉对方他们还是想去藏书馆。

    王冕、姜士秋:“……昨日你们心情欠佳,才去的藏书馆。怎么今日大伙都身心愉悦,你们还要去藏书馆?”

    李珣站在王冕他们身侧,目光探究地看向秦朝宁他们。他不理解秦朝宁和钱勤学为何不出去结交多些学子。

    明明这些学子对于他们这些贫寒子弟是不可多得的人脉,是日后为官的关系网。

    秦朝宁听罢后,抬起小脑袋看向他们,说道,“心情愉悦时,不是更能把书中内容和精华要义深刻地记在脑海中么?”

    心情不好要努力学习,心情好就更要努力学习了呀!他们来东皋书院就是搞学习的!

    搞学习和心情能有多大关系?

    哦,有关系也没关系,他是“铁.石.心肠”秦朝宁!

    闻言,王冕、姜士秋、李珣:“……”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不过,秦朝宁最后还是没去成藏书馆,只有陆杰修和钱勤学俩人去了。

    因为当他离开甲班走了不过几丈的路,张瑾瑜山长就迎面走来,直接把他喊走了。

    当时,他可是紧紧抓住勤学大哥的手的,脚下一点儿都不想动。可是,这位东皋书院的山长大人竟然,会动手!!!

    他竟然亲自下手从钱勤学那里牵过他的小手……而勤学大哥就不得不放手了。

    秦朝宁内心在哭泣……不得不跟他走。

    一路上,他满脸疑惑,时不时就抬头就瞥一下他身侧的张山长。

    呜呜,他好想逃!

    而张瑾瑜对于秦朝宁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无他,个子高也。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仅仅用余光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待他们到了清风院的主院,张瑾瑜就把秦朝宁带了进去大堂里。

    秦朝宁还是第一次来到山长大人事务和居住二合一的院子,在大堂里站着便悄悄四处张望。

    “坐下吧”,张瑾瑜对他说道。

    闻言,秦朝宁恭敬地应下,然后才盘腿坐在下首的矮案桌后方。

    “《宋史》看到哪里了?”

    这话突如其来问得秦朝宁莫名一慌:“……”

    昨日不是没说明要交手抄本的具体时间么?!现在倒问什么看到哪里了……呜呜……为什么要逮着幺儿?!

    第089章 89.张山长的提醒

    “禀告山长, [1]《宋史》只看完了本纪中的四十七卷,而志一百六十二卷,表三十二卷, 列传二百五十五卷皆还未阅读。”秦朝宁诚实应道。

    “尔且早日读完”,张瑾瑜布置道。

    要想看遍王介甫生平, 还得看完全书。《宋史》有提及王介甫的章节从本纪开始,到志, 直到列传第二百三十一章。

    “学生领命。”秦朝宁恭顺应道。

    史书,他还是喜欢的。更何况, 东皋书院的藏书,是他至今遇到过最多的地方。

    藏书馆的借阅手续也很简易,他打定主意呆在东皋书院的时间里,都要一有时间就泡在藏书馆。

    看着秦朝宁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张瑾瑜思及他不过七岁, 便没把话说得含蓄隐晦,而是直接问他,为何在第一场月试里写出那篇策论来。

    这样的对话, 他本来就找个时间和秦朝宁谈谈。

    作为东皋书院的山长,他希望的学生若有潜能就一飞冲天, 若平庸便安稳一生。

    听到对方这样问, 秦朝宁讶然地抬眸看向张山长。

    山长竟然看过他的月试策论!!

    两人的目光交汇,秦朝宁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心思,在这一刻, 似乎无所遁形。

    他心里想到,竟然, 策论底下的想法已经被山长大人明明白白地读懂了。

    所以,几乎是瞬间, 他就明白了为何张山长让他读《宋史》,让他看王介甫的生平。

    变法失败的王安石,可是被骂了八百余年奸臣!!在历史长河里,还与秦桧并列被污名为“古今第一小人”。

    不仅生前没有改变大宋因三冗导致的快速衰落,而且死后还只有千年骂名,诸子明家包括帝皇那些都对其十分诟病。

    其中,[2]朱子多次抨击王介甫“学术不正”,陆九渊贬其“适足以败天下”,明太祖大白话骂其“小人竞进,天下骚然”,王夫之认为王安石“祸天下而得罪于名教”。

    现下,秦朝宁沉默了。

    张瑾瑜适时点拨他,“你的策论,为师我已烧掉。”

    “[3]《礼记·缁衣》篇有道,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

    他起身走向秦朝宁,蹲下身子与此子平视,语气平淡地问他,“你知道为何为师只找上你,而没把陆杰修一并喊来么?”

    闻言,秦朝宁愣了愣,摇了摇头。

    张山长的话,他此时只听懂了潜台词,陆杰修和你一样有着“稚嫩”的变法之心。

    原来,杰修兄也同样,被看穿了呀……他须臾间就紧张了起来。

    异类者,世不容。

    张瑾瑜见秦朝宁终于后怕,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慌乱,他便抬手薅了一把他的小脑袋。

    “人要量力而行,若无积蓄足够的力量便藏好自己,保存好自己方为上策。”

    “陆杰修其祖父曾官居尚书左丞,本就是朝廷新派的一员,在前些年新派旧派之争失败落幕后,仍能毫发无损致仕在家。其父亲现居盐运司副使,以其政绩不出几年便回调回京中。”

    “而其长姊夫家,乃一品大员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姜老爷子,那满门忠烈之家。其姊丈是正三品武将,现今就在临聿府城底下领一营士卒驻扎盐边县。”

    “他的前路及身后事都有人为其操心,为其扫清隐患,为其留好退路。”

    “而你若走这悬崖小道,为师有看过你的户籍信息,倘若政败,株连九族都凑不齐几族。”

    张瑾瑜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讲话也是轻描淡写,神情无太多情绪。

    秦朝宁看着他,没有言语,袖下的小手却出了一手心的汗,后背凉飕飕的。

    此时,张瑾瑜的话还未完,他见秦朝宁听进去了,才继续往下说道,“从今往后,你的所有文章、笔墨需恰当保管,切莫把\'溃堤之蚁\'四处放任,随之留作祸患。”

    “嗯”,秦朝宁的声音都低了一分。

    他默默在心中谨记下山长的话。

    “世道沧桑,为师并无阻你青云志之心”,他断言道,“倘若你连《宋史》都读不明白,为师劝你还是早日歇了此种心思。”

    “以尔之才,进士及第,官至几品不过顺势而为。”

    “到时候阖家富足,仕途得意,美眷在怀,何不快哉,何不省事?”

    他的话说完后,便起身回到自己的案桌落座,开始自顾自品茶。

    秦朝宁在下首矮案桌后方,被他的一番话震得心绪一阵激荡,久久不能平伏。

    他原以为,很多事情是走到那一步,才要应对和面对,所以未曾着手于将来未雨绸缪,在眼下就言行细微处克己律己。

    譬如,他的心态在这番谈话之前,还觉得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的。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他都有尽力做好,并且快乐活着。

    然而,他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比之前人那些为了实现抱负,奋不顾身、前赴后继的,他……差得多矣。

    现下,秦朝宁也才想起,古人的智慧、思维缜密、见识,本就半点不输他记忆里的那些人物,甚至个中还会有许多天纵英才。

    于是,秦朝宁起身朝张山长行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朝宁谢过山长大人指教!”

    从今往后,他会慎言慎行,在未能长成参天大树前,不声不响地前行。

    闻言,张瑾瑜再喝了一口茶,顿了顿应道,“你记住了就行,《宋史》那三遍还是要抄的。”

    听罢,秦朝宁登时一愣,瞠目结舌:“……”

    他乱如麻的思绪就这样被一句话打散了。

    见他呆呆愣愣,像极了别人家的傻孩童,张山长嘴角挂笑。

    最后,秦朝宁是小脸愁愁地离开了清风院。

    山长大人是好山长,可是那四万八千余字,呜呜……那可是四万八千余字一遍,三遍就是十四万四千余字!!

    四尺一张的宣纸,他能在上面写五百到八百余字,抄三遍《宋史》,最少需要花费两刀纸。

    这就算了,张山长还说,哪怕他这之后收敛了自己,也别心存侥幸,觉得认错过后就不会在学堂里被频繁点名了。

    秦朝宁:“……”

    心情复杂。

    傍晚,陆杰修和钱勤学帮秦朝宁把晡食都带回来了。

    他们二人进号舍时,看到的就是秦朝宁全神贯注地写着字。

    见状,他们便让秦朝宁趁热先把包子和蒸米糕先吃了。现在还只是二月,南方的气候早晚湿冷,也就中午时分暖和些。

    闻言,秦朝宁乖乖听话,爬下床接过油纸包好的吃食,然后走到陆杰修带过来的八仙桌侧,拉开椅子坐下慢慢啃着包子和蒸米糕。

    “公厨里今日还有白菘汤,不过我和杰修都没带器皿在身,便没给你打汤。”

    “嗯!谢过勤学哥。”

    待吃饱了,秦朝宁就回到床上的小书案旁继续抄《宋史》。

    他在睡觉前,还给梁梓稳和柳三郎写好了书信,准备等东皋书院月末休假归家时,再去托镖局捎带。

    接下来二月剩余的日子里,秦朝宁在东皋书院都非常忙碌。他的课业,因为时常被山长大人和梁夫子点名,在旁人看来总会比别人多几分。

    皆因,罚得多。

    这还是缘于,张山长和梁夫子在发现了秦朝宁能过目不忘后,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再给秦朝宁加了不少课业。

    他们在秦朝宁尝试反抗时,原话是这样告诉秦朝宁,[4]“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秦朝宁在那一刻真的麻木了。

    不过,事实证明张山长和梁夫子能够布置下来的内容,都刚好在他能够尽力做完的范围内。

    而同样的,陆杰修、钱勤学等人的课业也比其余学子重不少。

    于是乎,他们三人结伴,每日埋头苦读,一有时间就纸张笔墨不离手。

    与他们相反的是,王冕、姜士秋带着李珣终于忙碌交友、游玩、谈天说地,好不潇洒。

    偶然有一日,李珣被姜士秋他们喊他回来学堂帮忙拿东西,恰好看见秦朝宁一人独在学堂里,还在埋头写着什么。

    他拿完王冕和姜士秋所需的物什后,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问秦朝宁,为什么来书院这么多天了,都不曾出去结识多几位学子。

    像他们这样的出身,眼界和信息的获取渠道,都比那些人差那么多,不出去交友的话,有很多事情别人压根不会告诉你。

    秦朝宁这会其实是在给他的志怪言情小说收尾。

    而钱勤学和陆杰修这时候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们想快点看到小狐狸的结局,为了给秦朝宁节省时间,他们二人便主动承包了去公厨打饭,留秦朝宁在学堂里继续写。

    听到李珣这般蓦然问自己,秦朝宁愕然地停下手中的毛笔。

    他看向李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自己。

    “你是把时间用作交友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么。”秦朝宁眨了眨眼,真诚问道。

    闻言,李珣的皱起来眉头。

    他不悦地看着秦朝宁,紧抿了薄唇,“算了,且当我白问便罢了。”

    “我提醒过你了,秦朝宁。你和陆杰修他们可不一样,陆杰修只要愿意,别人就会捧着资源送到他面前。”

    听罢,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提醒道,“李兄,民间里有句老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倘若李兄你此番耗费过多的精力用于交朋结友,使得课业和学习被耽误,实在得不偿失。”

    他点到即止,没再往下说。

    大多数时候,个体的选择都要自己承担后果。

    不过,显然李珣没有理解他的想法。他冷冷地向秦朝宁告辞,离开了甲班学堂。

    第090章 90.东皋书院的休假

    在二月末, 秦朝宁终于把《宋史》看完了。

    自此后,他对于王介甫的看法,复杂了很多, 也能理解其为何毁誉参半。

    为了了解更多,他把其他史书也找出来, 开始逐一来看。

    这桩事情过后,使得他对于己身, 更加谨慎审视,在外闭口不谈论朝廷大事。

    待到了二月二十六日, 东皋书院给所有学子休假两日。同时,各位教习通知各个学堂的学子们,三月份的月试定在了三月一日,他们这些学子返回书院的第二天。

    钱勤学和秦朝宁收拾好物什后就同行回家。

    而陆杰修也一道背上自己的箱笼跟着他们回去。

    他在南州城没有亲戚在, 在秦朝宁他们没来东皋书院前, 就只呆在书院里不外出。

    所以他对于南州城也是半点儿不熟,和秦朝宁他们无差。

    当他们三人下到琼岭山山脚下,有了好友相伴的陆杰修才对周边的寺庙产生了兴趣, 遂一时兴起,问秦朝宁和钱勤学二人要不要去游玩一番。

    东皋书院与周边寺庙所在的这一片是南州城内的琼岭山山脉。其中, 香火最旺的属明心寺,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香客心诚地爬山路上寺庙祈福或还愿。

    围绕着明心寺周边还有若干个小寺庙,供奉着各路不同的仙家。

    此外,明心寺的斋菜在南州城也很是小有名气, 都说它们庙里连种的菜都比外头田地里长的甜。

    钱勤学见陆杰修一脸兴致勃勃,心下不忍拒绝, 但又无奈归家心切,一时间没说话。

    秦朝宁则拉了拉陆杰修的袖子, 告诉他,“杰修兄,我娘亲和二姐她们这会儿约莫已经在料理晌食的食材了,咱们返回书院那天早些出门,再去寺庙游玩吧。”

    “到时候恰好去明心寺看看,之后回来东皋书院也近。”

    闻言,陆杰修便应下了。

    他对钱勤学和秦朝宁的家里人也好奇得很!无论是去明心寺,还是去民宅区,对他来说都十分新奇有趣。

    然后,他们三人便叫了辆马车把他们送回去南州城东南方的民宅区。

    等他们到了秦家和钱家赁的院子,秦朝宁上前拍了拍门。

    没一会儿,秦晚霞就来开门了。

    金钗之年的她哪怕衣着朴素,眉眼间已初见张开了,有了窈窕淑女的影子。

    “二姐!”秦朝宁一看到她便朗声喊道,小脸上堆满了笑。

    “幺儿回来了”,秦晚霞也笑了。

    看得出来自家幺弟在书院适应得很好,半点儿没瘦。

    待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她才对钱勤学打招呼道,“勤学大哥。”

    “晚霞妹子,这位是我和幺儿的同窗,陆杰修”,钱勤学把陆杰修引见道。

    今年的陆杰修十三岁,见到外女,他莫名地紧张了,往后退了半步。

    见状,秦晚霞下意识一愣,出言让他们快进院子里,然后自己快步离开,去庖厨找秦柳氏。

    秦柳氏得知幺子带了塾友回来,想了想,让秦晚霞把年前晒的腌肉切一块出来,给他们焖一砂锅腌肉焖饭。

    她们在庖厨忙碌着,秦朝宁带陆杰修在自己房间安顿下来后,就去院子里看看有什么活计要干的。

    陆杰修和钱勤学见他这般行径,均有些不解。

    陆杰修他是从未需要做过念书以外的事。钱勤学则是亦几乎没做过家中事务,钱掌柜平日里都包揽了他的衣食住行,把他照顾得很好。

    秦朝宁先是帮忙在水井里打水,把院子里的水缸盛满。然后在陆杰修和钱勤学二人的围观下,把院子里开垦出来的菜地浇湿。

    接着,待他去收拾柴火时,陆杰修和钱勤学都喊住了他,问他,平日里都是这样帮着家里干活的吗。

    这样的话,他用作做学问的时间岂不是少了许多?

    闻言,秦朝宁理所当然道,“难不成幺儿不干这些活就会全副精力集中在看书里了么。”

    “做完该做的,到了该看书的时候一心一意,不是事半功倍么。”

    他们的家又不是娘亲、大哥、二姐、爹他们四人的家,也是他的家,他做些事情帮忙不是合情合理么。

    秦朝宁是真没觉得帮忙干点活,会耽误了学业。

    听罢,陆杰修和钱勤学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们细想一下,觉得似乎还挺有道理的。他们见过不少学子,哪怕这些人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把学问做得有多好。

    “那为兄也力所能及做些事情”,钱勤学挽起袖子说道。

    陆杰修愣了愣,也跟着挽起了袖子,想看看他们二人做些什么,如何做,便有样学样。

    “好哦”,秦朝宁应道。

    他的观念里觉得这点事还挺平常的,便没制止陆杰修,以及钱勤学。

    等秦朝阳稍晚些回来,他一进院子就看到劈好并摆放齐整的柴,像菜垄都浇过水了,院子里也打扫过了。

    “朝阳回来了,你有福叔呢?”秦柳氏捧着一盆焖饭路过院子,见到大儿子便问道。

    “有福叔去钱庄把铜板换完银子就回来”,秦朝阳应完话,把背回来的荤肉和素菜放去庖厨。

    在南州城里,他们目前的米面粮油都要靠采买,连柴火也是,不买连火引子都没得。

    秦朝宁知道他回来了,洗漱完就飞奔去找他了。

    “大哥!——”

    “幺儿回来了。”秦朝阳朝他龇牙笑着说道。

    于是,他们俩人便在庖厨里聊了一会儿。

    在得知有福叔在南州城赁了铺子,买卖做得还不错,祥记的那些招牌菜放到南州城同样也受食客们追捧,秦朝宁就点了点头。

    而又得知自家大哥近日有跑去南州城东北边的道观学武,秦朝宁瞬间就嘿嘿一笑。

    他甚是真心实意地夸道,“大哥真厉害!大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的!”

    秦朝阳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笑开了花。

    不过,他的面上还是微微羞赧,刚想抬手去薅自家幺弟的脑袋,又想起来自己的手脏,便伸出去后又猛地收回。

    “走吧,有福叔也该回来了,咱们搬桌子吃饭!”

    “好哦。”

    秦朝阳是认识陆杰修的,因此不用互相介绍。秦朝宁把人给秦柳氏和钱掌柜的简单说了说情况。

    陆杰修长得本身就很讨长辈喜的一类,属于翩翩少年,颇有家风教养,言行举止有气质,还十分有才。

    秦柳氏和钱掌柜初见就对他甚是喜爱,尤其是得知他和秦朝宁、钱勤学是一个学堂、一个号舍的同窗,就更是热情地给他夹菜了。

    陆杰修对于他们两家人的相处心生喜欢,在这院子里呆得很是自适。

    而且,他在一顿晡食就知道了不少秦朝宁和钱家的事。那些事情,哪件说出来都让他觉得朝宁弟是真的不一般。

    他竟然小小年纪就做了那么多事情,出了那么多点子,推动着自己和家里人前行,真是了不起呀。

    这使得他的内心许久都没能平静,自省己身出身好上那么多,是否不够刻苦努力,有否拼尽全力做些什么。

    翌日,秦朝阳没去祥记帮忙,他今日要做的事情很多。

    秦朝宁、秦晚霞、钱勤学和陆杰修都是跟着他出的门。

    他们一行五人,先去的是南州城万隆镖局的分局,把写给秦石、孙夫子和梁梓稳他们的书信托付给他们后,他们就赶去南州城的集市。

    集市位于南州城城门一带,离入城那几道城门不远,占据好几条街道而成,其中央还有拱桥和小河,河岸边上无论白天还是夜里都十分热闹。

    在集市开始前的三声锣鼓声被衙役敲响,百姓们就熙熙攘攘地往坊内走去。

    秦朝阳一行人跟着人潮走进集市,一路上的瓦肆、货摊、作坊、食肆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晚霞想去服饰铺子看看,她近日都有做些小配饰,想着迟些在集市里赁个摊位卖些饰物试试。

    他们一行人便先把她送过去卖衣服饰物的那半条街上,陪她一间间地看过去。

    不过,他们没进那些铺子,都是在秦晚霞进去的时候就在门口呆着。

    等秦晚霞把需要看的看得差不多了,他们一行人就赶去集贤堂书坊。

    在秦朝宁上门的时候,刚好孙鹤轩查完账,正准备离开书坊去找个瓦肆玩乐一番。

    迎面就碰到秦朝宁他们,他便客气道,“久违了,秦家的小兄弟们。”

    他把他们请进书坊的后院,让人给他们五人上了茶点。

    “今日是来找我的?”孙鹤轩见秦朝宁他们没说明来意,面上也看不出所为何事。

    秦朝宁便把自己一家来南州城的事告诉了他。

    秦朝阳补充道,接下来这一年的集贤堂书坊的分成,可以送去民宅区那边。他把他们家的地址告诉了孙东家。

    孙鹤轩记下,还笑着问秦朝宁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顺便给他们几人推荐南州城这个最大的集市里有哪些适合他们去游玩的。

    闻言,秦朝宁便把自己写完的志怪小说从背篓拿了出来,递给了孙鹤轩。一同递过去的还有新花样的纸游戏以及一款木制建筑的手工积木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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