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庆坐着的是家里躺椅, 只是在昨天的一番厮打之下有些变形,但陈庆人轻,椅子没坏。

    这会儿听见周远说话, 陈庆被吓到, 身上用了点劲儿,椅子便四分五裂, 陈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远想去扶他, 被陈庆制止,他的声音很轻:“你别过来。”

    周远便站着不动了。

    陈庆坐在地上, 垂着头, 周远很高大,他的影子遮住了陈庆面前所有的阳光:“我不明白。”

    周远很有耐心:“哪里不明白?”

    陈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为什么?”周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陈庆低着头,在心里打腹稿, 把自己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你是因为可怜我跟娘亲吗?其实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难,这五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

    良久都没有周远回答他的声音, 陈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结果没想到周远一直在看他,看到陈庆抬头的一瞬间,周远还朝他笑了笑。

    陈庆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赶紧低下头,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很忙地捏着自己的衣带。

    周远这才说:“我想帮你们什么现在也依然能帮你们,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自己?”

    “可,可你明明是喜欢, 喜欢李欣的。”陈庆的声音很小,小到周远都快听不见了。

    好在四周是安静的。

    “你从哪里得这个结论的?”周远跟他说话,不像是交谈,更像是他是被俘的人,要听他的来决定自己的一言一行。

    陈庆觉得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在周远面前非常地没有气势,于是他用手撑地,单脚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比周远矮了很多,但至少不再像是将军和俘虏。

    陈庆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一点,才说:“就,很多时候啊。”

    他不想去细数,那样看起来像是在跟自己的好朋友斤斤计较,但他心里想了很多。

    “都是因为你。”周远朝前走了一步。

    陈庆如临大敌,蹦着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往后退,周远怕他摔倒,往前的步幅并没有那么大。

    “你站着,别过来!”陈庆扶着自家房子的一根圆木柱子,不敢看他,手指在那圆木上不停地点。

    周远站在原地,才说:“你考虑一下我吧,我觉得我并不比别人差。”

    陈庆的脸通红,又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胆大,说的都是些不要脸的话,他仍是垂着头,没说话,但耳根的红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远看了觉得很满意,想着今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便也决定不再逼他,反正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时间还很长。

    “你好好歇着吧,再站着当心脚好不了了。”周远走到刚才快要散架的躺椅旁边,又在院子里找到了家里的工具,敲敲打打地很快把躺椅修好了,放下工具,抓住了站在一边偷看的陈庆的手臂,像是拎小鸡崽一样把陈庆拎到椅子上坐着,自己才出了院子的大门。

    临走前又很大声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陈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一些,又说:“你不要那么大声!”

    万一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周远朝前走,向后朝他挥了挥手。

    院子里重新恢复寂静,陈庆觉得面上有火烧,心里有猫抓,连受伤的脚踝都在痒,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对明天的期盼,但又不知道在期盼什么。

    孙大娘带着笑意从外面进来,她看了一眼满满的水缸便问:“周远来过了?”

    陈庆现在听到周远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只是胡乱地点了一下头。

    孙大娘没注意陈庆的状态,只是说:“我刚刚去跟花媒婆通了一下气,她说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庆这才抬起头:“娘您刚刚去找花婶子了?怎么这么着急?”

    “时间也差不多,要有合适的可以定下来,这样你以后也能多个依仗。”

    陈庆想起周远说的话,又摇头:“娘,我不想……”

    “别说傻话。”孙大娘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脚:“还好我先前去找了村长,给你写了放妻书,你现在不是我家的夫郎,是我的小儿子。”

    陈庆本来只是脸红,这会儿听了孙大娘的话眼睛也红,他在从家乡来洛河村的时候,也偷偷地感叹过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也曾经想过要不在走过来的路上就自我了结了,像小爹那样。

    但他没有那个勇气,在看到湍急的流水的时候还是很害怕,又在管事的嘲讽声中回到了队伍里。

    直到他来到洛河村,被孙大娘买回家,他有了一个跟小爹很不一样的娘亲,有了李欣那样跟他很不一样的朋友,还有……

    陈庆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想的从脑子里扔出去,他拉住孙大娘的手:“谢谢娘。”

    孙大娘摸他的头发:“跟自家娘亲客气什么。”

    陈庆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喉咙发紧,他不敢跟孙大娘说刚才周远跟他说的话,他嗫嚅着说:“可是我这个情况……”

    孙大娘不喜欢他这么妄自菲薄的样子:“你哪里不好了?长得好看,能干活,很乖。”

    陈庆眨了眨眼睛,听到孙大娘这样夸他,内心生出很多的欢喜。

    没有人不喜欢听赞美的话,也许,他真的有些能让人喜欢的地方?

    “阿庆?”

    孙大娘看着他:“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陈庆赶紧摇头,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去交税?”

    “今年不用咱们自己去交了,你忘了?”这个消息是他们昨天在县衙的时候,县衙的人透露出来的,村长带着衙差挨家挨户地收,不用再一大早就去排队了。

    昨天发生的事情陈庆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周远落在他脸颊上粗糙的手指。

    “那真是太好了。”陈庆说,抛开那些有的没的,陈庆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有些担心孙家的人找上门来。

    “娘,你说孙家的人会找上门来吗?”陈庆看着门口。

    “他们来就来,咱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随后进了灶房里去做饭。

    陈庆这一天的心都静不下来,一边想着周远上午说的有的没有的话,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又想到孙家的事情,一想到就提心吊胆。

    孙大娘只当他还是心有余悸,早早地就让他歇下。

    陈庆夜里在床上辗转,到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乱他心神的人竟然还跑到了他梦里。

    还是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是一样的对话,不同的是周远离他很近。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陈庆一直笨嘴拙舌,在梦里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支支吾吾。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看我。”梦里的人不讲理,不顾陈庆的拒绝,说的都是些羞人的话,“你还以为我没发现。”

    “我,我没有……”

    周远突然凑他凑得很近,陈庆躲闪不及,被他捉进怀里,在梦中挣扎也费劲。

    “别动。”

    陈庆就不敢再动,他心跳如擂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白日变成了黑夜,化不开的夜色让周远的声音变得更沉了一些。

    陈庆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出来,周远仍是像之前一样,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擦去他的眼泪,只是这次跟他说了话。

    “哭什么?”

    陈庆摇头。

    没有人再说话,陈庆只感觉到周远朝他凑过来。

    陈庆突然从梦中惊醒,此时四野无声,只有陈庆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

    睡是睡不着了,陈庆在自己的心跳平复之后,挪到了床中间,推开了一点窗户,他枕着手臂趴在窗边,在一点点朦胧的晨光中看到了院子里的躺椅。

    有风吹过来,在很久以后陈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天一早,陈庆是在孙大娘和周远的交谈声中醒过来的。

    后天就是中秋了,本来过中秋的东西应该是在那天的大集上买的,但因为陈庆出事,导致他们什么东西都没买,孙大娘决定去镇上买东西。

    但陈庆的脚受伤,她又不敢再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找了周远问能不能送他们去一趟镇上,有周远的牛车就能把陈庆也一起带去了。

    “好。我也要去一趟镇上。”周远答应得很干脆,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就看到支起的窗边,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所以昨晚上也不止他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吧?

    陈庆慢慢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周远的眼神,他像是炸了毛的猫,收回发麻的手臂,关上窗,朝后躲,又因为幅度太大,力气用过了头,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床上,头和床板接触,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孙大娘和周远都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周远没忍住笑了一声。

    孙大娘跟周远约好之后赶紧进屋:“阿庆,摔床底下啦?”

    周远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屋子里陈庆捂着被子都听见了他笑声,又被气得锤了一下床。

    真讨厌,在梦里讨厌,在现实里更讨厌!

    孙大娘很早就起来做了去镇上的准备,陈庆爱吃玉米饼,她烙了好几张。

    陈庆坐在床上梳头,他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是披发,只有在干农活的时候才会束发,洛河村对夫郎束发还是披发倒是没什么要求,倒是李欣,整日都束着发,很是干净利落。

    陈庆今日突发奇想,也把头发都束了起来,孙大娘在门外叫他,说时间不早了让陈庆赶紧出门。

    等陈庆说自己好了的时候,孙大娘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不太一样的陈庆,她笑着帮陈庆把有些碎发整理好:“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束发了?”

    陈庆低着头:“有些热。”

    孙大娘看着他被发带高高束着的头发,那发带还是陈庆自己做的,是以前做衣裳的边角料,他在上面绣了些花样,做成了发带。

    “要是有个簪子就很好了,上面再有个小铃铛,一走一响的。”

    陈庆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冬天了用木头刻一个,铃铛可以请李叔帮忙做一个。”

    洛河村冬天没有农活,陈庆能做一些很复杂又很消磨时间的事情,绣帕子,刻簪子。

    “倒是能拿得起绣花针也能刻刀啊。”孙大娘扶着他,陈庆没让她支着自己,而是自己蹦着往外走。

    陈庆面上的笑容消失,对孙大娘说:“可是我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哪还能戴这样的簪子。”

    孙大娘不赞同:“你也还是个孩子。”

    周远家到他们家只有一条小路,牛车过不来,所以这段路程还是要他们自己走过去,但这会儿周远已经等在他们家门口了。

    他看着今天不一样的陈庆,挑了挑眉,从孙大娘手上接过陈庆:“婶子,我来吧。”

    孙大娘已经完全把周远当自己家人,也并没有觉得周远帮他照顾陈庆是件很突兀的事情。

    陈庆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抓着周远肩上的衣服,放缓了一点自己的呼吸。

    “这么害怕我?”周远侧头问他,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意味。

    不过没等到陈庆的回答,就已经到了牛车上,周远弯腰把陈庆放在牛车上,又去帮孙大娘拿背篓。

    这个时候才刚刚是洛河村人起床的时间,周远赶车,陈庆和孙大娘坐在一边,孙大娘从背篓里拿出她烙的饼:“阿庆,给周远拿两块。”

    陈庆木着脸,从孙大娘手里接过饼,又递给周远,周远一只手拉着牛车的缰绳,一手去接饼。

    因为让陈庆知晓了心意,他似乎格外喜欢逗陈庆,看着陈庆伸过来的手,他在拿饼的时候,指腹在陈庆的手心划过一道,陈庆立刻收回手,又觉得自己很没气势,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远知道陈庆的性格,要是再逗多一下,他刚刚伸出来的头就又要缩回去了,能让他瞪自己一眼就已经是他很大的进步了。

    周远吃完饼,正了正神色,随后心无旁骛地赶车。

    到镇上之后周远也没跟他们分开,孙大娘扶着陈庆,周远走在另一边,在孙大娘撑不住陈庆的时候再搭把手。

    本来今天来镇上也就是为了买些过中秋要用的东西,好歹是个节日,总要吃点肉的。

    孙大娘在屠户这里买了一斤梅花肉,又买了好几斤光骨头。

    周远帮她背着背篓,看着他们买的光骨头,有些纳闷:“婶子,买这些没有肉的骨头干什么?”又想是不是因为家中不太宽裕,才能连一斤肥肉都买不起。

    陈庆不说话,孙大娘才回答他:“阿庆不是脚受伤,用着些骨头熬汤,以形补形。”

    周远发问:“那不是应该买猪蹄吗?”遭到了陈庆一记眼刀。

    周远也跟着买了几斤梅花肉,陈庆抬头看他,他才说:“正说要麻烦婶子,中秋后两日我想邀请几个村里的跟我一起回来的几个兄弟一起吃个饭,我又不会做菜,所以要麻烦婶子帮我。”

    “这有什么。”孙大娘答应得很干脆,只是帮着做顿饭而已。

    “你家中没什么人了吗?”孙大娘问他。

    “是没人了,从前有个祖母,没等到我回来,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了。”周远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陈庆免得他被人撞到,然后又跟孙大娘说话。

    “哎,都是可怜孩子。”孙大娘突发奇想,“周远,要不你认我当干娘吧,这样,咱们也能成一家人了。”

    周远顿了一下,才说:“我很想跟您当一家人,以后总有机会的,不急在这一时。”

    陈庆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他对着娘说出什么。

    孙大娘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笑,其实她也就是那么一提,要是周远真认她当干娘了,村里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戳他的脊梁骨呢,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

    买完肉,孙大娘还想要买点布匹,给陈庆做两件冬衣,周远说自己也想买,他其实也只带了几身夏天的衣裳,也不知道洛河村冬天是个什么光景,所以还没备着冬衣。

    来到布店,陈庆在店里坐下,孙大娘去一边挑布,陈庆就在一边看零售的那些帕子。

    “阿庆,这个喜欢吗?”孙大娘拿着一块布让陈庆选,是一匹墨绿色的,陈庆想了想,点了点头。

    “颜色是不是有些太暗沉了啊?”周远在一边开口。

    孙大娘看了一眼陈庆现在的衣裳,是靛蓝色的,好像从他来家里,身上就只有靛蓝,墨绿这样的深色衣服,明明陈庆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七八岁,却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陈庆皱眉:“娘,就这个吧,耐脏。”

    孙大娘看着店里的那几匹十分鲜亮的的布匹,一眼就看到了那匹月白色的,想着这样的颜色穿在陈庆的身上,应该很好看。

    陈庆也看到了,他赶紧摇头:“娘,这个颜色太亮了,不适合。”

    周远又开口:“难道还要穿着新衣裳下地吗?新衣裳不都是空闲的时候穿吗?”

    陈庆又瞪了周远一眼。

    孙大娘想起陈庆来家里这么久,的确是没有过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裳,倒是不敢买一匹,只是要了足够做衣裳的布,陈庆看着孙大娘给钱,有些心疼,明明买其他颜色的做衣服只需要四五百文就行,这个布要八百文,贵了一倍。

    陈庆看着孙大娘:“可是娘,我现在还不能穿亮色的衣裳。”

    他现在还在替孟涛守孝,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裳。

    孙大娘却说:“是不能穿红着绿,这月白色鲜亮但素淡,没有关系。”

    陈庆还想辩驳,孙大娘却是不听了。

    她看陈庆能在这里坐着,于是说要去买一些调料,还有买一点精细的面粉好做月饼,就把陈庆留在布匹店里。

    周远在孙大娘离开之后,陈庆坐在那看自己的布的时候,他去买了两匹布,一匹玄色,一匹靛蓝。

    陈庆回过神来周远已经给了钱,那两匹布已经放在了陈庆的身边,陈庆吓了一跳:“你买布干什么?”

    “做衣服。”

    “你怎么不买成衣啊?”陈庆看着那两匹布,“你又不会做衣服。”

    陈庆想了一下周远拿绣花针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我自有我的方法。”周远一脸神秘。

    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回来了。

    “周远啊,你怎么不买成衣啊?”她看到周远买的布匹,有些惊讶。

    “婶子不会做衣服吗?”周远虽然在跟孙大娘说话,但眼睛却是看着陈庆。

    “我年纪大啦,眼睛都看不清了,做衣裳最好的还是阿庆。”孙大娘说。

    周远这会儿才光明正大地看着陈庆:“能帮我做衣裳吗?”

    陈庆立刻摇头:“不方便。”心里暗骂他这就是他的方法吗?

    周远倒是也没多说,在回去的路上又跟孙大娘商量起了秋种的事情,洛河村这边是种冬小麦,来年五月成熟,孙大娘家里原先是有六亩地的,孟涛被征兵之后,孙大娘合计着卖了两亩,现在只剩下三亩良田和一亩拼凑出来的边角料地。

    往常孙大娘跟陈庆两个人种这些需要五六天的时间,今年陈庆脚受伤,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

    “我也有五亩地,还不知道怎么种。”周远挠头,“是不是从村里请人啊?”

    “这个时候村里哪里请得到人。”孙大娘摇头,“各家都忙各家的活呢。”

    周远想了想:“婶子我帮你干完活,你再教我怎么种地吧?咱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干得要快吧?”

    孙大娘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陈庆扯了扯孙大娘的袖子:“娘,我能干活的,脚已经好了很多了。”

    “大夫说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地使劲儿,你也别折腾了。”孙大娘还记得大夫说的话,“就让周远帮我干活吧。”

    陈庆有些慌,明明农忙时节,自己却只能坐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

    孙大娘靠着背篓坐着,又看到了周远买的这两匹布:“阿庆啊,你不是觉得在家坐不住啊,那你帮周远做衣服吧?”

    陈庆抬起眼看孙大娘,发现周远也在看他。

    “可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会给工钱的。”知道陈庆这事看得很重,坐他牛车都要给钱的,虽然觉得陈庆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但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

    只是他这话说得生硬,陈庆的脸涨得通红,他一向不太会说话,周远刚刚的语气有些冲,陈庆有些手足无措。

    孙大娘适时打圆场:“不用给钱,你帮我干农活,阿庆帮你做衣服,刚刚好,阿庆,是吧?”

    陈庆赶紧点头,声音也软了一些:“不要工钱也行。”

    回到家里,孙大娘把买好的骨头洗了,打算今天就把骨头汤熬上,晚上用这个汤头煮个手擀面,再放上两颗翠绿的绿叶菜,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周远把他们送到家里,留下他的两匹布就离开了,陈庆皱着眉头看,常言说量体裁衣,还是得有周远的尺寸才能做得出衣裳,只能等明天让娘亲给他量一下了,反正他是不可能给周远量尺寸的。

    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中秋当天,陈庆被孙大娘安排在院子里做月饼,他们昨天去买了些糖块糯米粉,花生炒熟之后碾成花生碎,切点糖块碎跟花生碎和糯米粉一起搓成月饼馅儿。

    再用面粉加水和一点猪油和面,醒发三刻钟,三刻钟之后取出发好的面团,揪成小剂子,再把剂子擀平,包上搓好的馅儿进去。包好的就是月饼,但没有图案花样的月饼就像窝头,孙大娘从灶房里找到了家里的模具,很简单的像花一样的形状。

    陈庆在包月饼按模具,孙大娘又找到从前家里做月饼的小炉子,月饼是需要烘烤出来的,陈庆第一年来家里的时候,帮着孙大娘做月饼把饼都蒸了出来,于是两人吃了一次蒸糖饼,后来陈庆才知道,原来月饼是烘烤出来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做月饼。

    孙大娘把烤炉找出来,又把炭烧好,陈庆就坐在旁边看着火候,一边计算着今年要做几个月饼。

    往年都是他们家里五个,李欣家五个,村长家五个,刘婶子家两个。

    今年应该要给周远做几个吧,毕竟他帮了这么多忙,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的水就都变成了周远挑的了。

    陈庆在做最后一锅的月饼的时候,在包馅儿的时候,多放了一些。

    一下午时间,陈庆就把月饼都做好了,他把要给别人的都分开,等着孙大娘忙完了就去送。

    等孙大娘去送月饼的时候,陈庆又蹦着去灶房里做菜。

    上好的梅花肉带着皮在烧红的锅上烫一下,烧去残存的毛,又用水洗净,放进锅里煮熟,煮熟的肉切成拇指块的大小,用大火煸出油脂,多余的油用罐子装了起来,在煸好之后,下入调料和各种香料,加入昨晚炖得骨汤汤头,小火慢炖,最后大火收汁。

    空气里都是浓稠的肉香,锅里的每一块肉都沾着酱汁,陈庆的肚子咕咕了两声。

    今晚的晚饭是一大碗红烧肉,又用猪油炖得软烂的茄子土豆,一碟咸菜,平日里不会蒸的混着糙米的米饭。

    夕阳西下,月亮迫不及待露了头。

    孙大娘送完月饼回来,就看见灶台上陈庆已经做好了饭菜,她有些嗔怪:“脚还伤着,还停不下来。”

    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三菜一汤就摆在桌上,旁边还摆着几个月饼,虽然简单,但好歹是个家。

    孙大娘准备去关院子门,就看见隔壁的周远,嘴上叼着个她刚送去的月饼,在把牛往牛棚里牵。

    这么个团圆的日子,她跟陈庆半路母子,周远却更是可怜,只能对着个牛。

    “阿庆,我去叫周远一起来吃饭吧。”孙大娘心生不忍。

    陈庆低着头,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孙大娘出去之后,周远来得很快,手里还提着个酒坛子,陈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今天做得要比平日里都多一些,应该是够吃的。

    他们坐在院子里,今天不用燃灯,月亮把地上照得亮如白昼。

    “婶子,多谢你,不然我今晚就真的只能一个人了。”周远看了陈庆一眼,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陈庆垂下眼睛,心里有点堵,他把自己面前的红烧肉往周远那边推了推。

    周远端起酒杯,手遮住了自己唇边的笑。

    陈庆的话不多,多数时间都是周远和孙大娘在说话,可令陈庆意外的是,周远并没有再跟孙大娘说军营里孟涛的事情,孙大娘也没问,说的都是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只是没想到,孙大娘说什么,周远都能接得上。

    “周远啊,我上次找花媒婆,她说你也有成家的打算啦?”孙大娘陪着周远喝了点。

    周远看了一眼陈庆,然后朝孙大娘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我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孙大娘合掌:“你的条件这么好,谁还能不答应你啊,不答应你,就是没眼光。”

    周远笑起来,又问陈庆:“婶子说得对吗?”

    陈庆把头埋得很低,不说话,在心里骂他不要脸。

    这顿饭吃到了月上中天,孙大娘喝得正好,又看着一轮圆月有点思念孟涛和亡夫,她能在陈庆的面前哭,但周远毕竟隔着一层,她抹了把脸,跟陈庆说自己喝多要回房间休息,陈庆暂时忘了自己脚还伤着要起身去扶他,落地的一瞬间脚踝疼了起来,周远眼疾手快大手撑住他的腰,好在没摔下地,把一桌没吃完的菜毁了。

    孙大娘看陈庆没事,然后才回到房间里。

    院子里的周远和陈庆两个人面面相觑,陈庆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用气势一点:“时间不早了。”

    周远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

    陈庆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没松得太彻底,周远又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一桌残羹冷炙:“帮你收拾了吧。”

    陈庆赶紧摇头:“我自己能收拾,你赶紧走!”

    周远不听他的,趁着陈庆脚行动不方便,三下五除二地把桌子收拾了,就是洗碗的时候,用了半桶水,心疼得陈庆直咬牙。

    注意到陈庆的目光,周远看着水缸里没多少的水了,也觉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太对,但转念一想,他又问陈庆:“要不我这会儿去帮你挑两桶水回来?”

    陈庆眼不见心不烦,转过身不去看他。

    月光从头顶倾泻,陈庆有点困了,但周远还在他家院子里,怕他说什么不要脸的话,陈庆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了。”周远站起身来,“这下真的要走了。”

    陈庆的气还是不敢松得太快,看着周远走出院子,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结果周远站在院墙外面,等着蹦出来锁门的陈庆,说:“对了,你做的月饼很好吃,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月饼。”

    陈庆握着他家的门板,上面有点毛刺扎在陈庆的手心里,不疼,但有点痒,他在想周远的从前,从他听来的那些信息,他跟着祖母长大,十二三岁就去了军营,在战争最激烈的那几年他的生活里应该只有战争,杀戮,军营那样的地方,应该是没有月饼的。

    “家里还有剩下的,我跟娘都不是很爱吃。我拿给你吧。”陈庆想蹦着回去给他拿月饼。

    周远重新走到他的面前,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考虑好了吗?如果你考虑好了,我就请花婶子上门提亲了。”

    陈庆:!!!

    “你别说话!”陈庆气急败坏,果然刚才就不该心软,他压低了声音,“我娘听见怎么办!”

    周远挑眉:“可是婶子总要知道的,她以后还要坐高堂呢。”

    陈庆:啊啊啊啊!疯了吧。

    第24章

    孙家人来得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

    那日孙家人出门之后就再没回去,孙老太太头一日还能稳得住,想着要办事总得花上点时间。

    可两三天过去了, 出门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她这才开始急了,叫自己的二儿媳妇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二儿媳妇还没走出门, 门外就开始吵嚷。

    孙大太太拄着拐杖开门意见,就看见是大孙子孙伟的岳丈家来人, 她重新带上笑容:“不知亲家今日上门所为何事?阿伟有事出了门, 尚未归家。”

    她年轻的时候出身还好,说话也带着些文绉绉的语气,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这样说话,听得让人烦。

    那人劈头盖脸便骂:“我当然知道他还没回来, 人这会儿还在县衙大牢里蹲着呢,可不是回不来。”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砸在孙家剩下的人的身上,孙老太太的脚步都不稳了, 她急忙上前去, 抓住未来亲家的手臂:“你,你说什么?”

    那人怕自己推开她骨头折了还得找自己,他有些费劲地把自己的手抽开, 而这会儿,四周的邻居都伸着头看热闹。

    他就更大声了一些:“现在都传到我们村里了, 你们家苛待自己家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的姑奶奶, 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想偷人家儿子的抚恤金, 发卖人家的夫郎!你们家这门亲我们是不敢结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这是你家当时给小女买过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用还给你们也不合适,这是折算出来的钱,还给你家了。今后两家就再无任何瓜葛了。”

    “不是,亲家,这……”

    那人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话,给完钱之后就走,走的时候就在庆幸还好没有那么着急地定下亲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孙家的房子,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对。

    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个连个院子都没有的房子里,那孙老太太一脸凶相,这家人还能做出这种事情,以后闺女嫁进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

    孙老太太整个人都气血上涌,快要晕倒的时候二儿媳扶住她:“娘,怎么回事啊?”

    孙老太太看着家里的剩下几个人,男人都出去了,她跺了一下拐杖:“我去县衙!”

    孙家剩下的人除了几个年纪小的,这会儿都跟着孙老太太去了县城,到了县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孙翠为了那夫郎报了官,县令竟然把他们家的人都打了板子,还要关一旬!

    马上就要秋种了,家里能干活的人都被关了起来,这秋种可是关乎到明年一家人的生计,现在家里的人怎么可能种得完这么多的地!

    孙老太太毕竟算是有些见识,最后她花了五两银子,把被关起来的家里的男人都赎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孙康他们被打了板子,又没有及时上药,孙老太太无奈,吩咐给他们都买了伤药,又是一大笔花销。

    她气得牙都快咬碎了,这一遭没弄到钱不说,还花出去了快十两银子,这钱必须让孙翠出来,不仅这十两银子,还有孙伟的婚事,还有他们来年的收成,全部都要孙翠来赔偿。

    中秋第二日下起了雨,陈庆跟孙大娘在屋里选种子,不仅有他家的,还有周远的。

    孙大娘把簸箕从陈庆腿上拿开,让他开始做衣服:“这不除了你的,还有周远的。”

    陈庆看着放在他床头的那两匹布:“我没有他的尺寸,怎么做啊?”

    孙大娘说:“那问问他不就行了。”

    陈庆哦了一声,摆弄他的线,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雨滴落在屋顶的声音。

    倒也算是闲适安逸。

    只是这样的闲适,在门口一声响之后被彻底打破。

    孙大娘和陈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终于来了而后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孙大娘从堂屋走出去,就看到一向不出门的孙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哥儿,气势汹汹地站在他们家门前。

    孙大娘没有想到孙老太太会亲自上门来,看着眼前的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孙大娘不上门,孙老太太更不可能纡尊降贵来看她。

    “孙翠,你好得很呐。”孙老太太恶狠狠地盯着孙大娘,像是要啖她的血肉一般,“把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儿送进大牢,你还真是我的好女儿。”

    孙大娘的目光里一片平静,也许她早年的时候,还对孙老太太有些幻想,但在那年之后,她就再也对她不抱期望:“我当然不好,我要是好的话,还会让娘把我扫地出门说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

    孙老太太身上穿着蓑衣,但全身上下还是被雨淋湿,而孙大娘一点也没有要见他们进屋子的意思。

    “你是怎么当人女儿的!”孙大娘的二嫂开口了,“看着自家娘亲在雨里淋着,你就这么铁石心肠?”

    陈庆也蹦着出来,他犹豫着说:“娘,让他们躲躲雨吧,要是淋生病了,还得找咱们的麻烦。”

    孙老太太一点不客气,直接进了堂屋,坐了主座,她指着孙大娘:“你给我跪下。”

    孙大娘丝毫不动,反唇相讥:“凭什么?”

    “你暗害你的兄长,甚至连小辈都不放过,他们犯了什么罪,要被你告上公堂,还挨了板子!”

    “因为他们入室盗窃,强抢别人家的夫郎。”孙大娘开口,“县令大人宣的判,娘您要是有意见,大可以击鼓鸣冤。”

    孙老太太气得差点上不来气,把目标转移到陈庆的身上:“就为了这么个买来的玩意儿!你把你的兄弟告上公堂。”

    “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把人转手卖出去卖点钱,还养着他,还让他害你的亲人!”

    “那可不是亲人!”孙大娘说,“早在很多年前您就说我不是您的女儿了。”

    孙老太太指着孙大娘:“我告诉你,我赎你兄弟回来花了五两,给他们治伤花了五两,因为你,大伟的亲事也黄了,你也得赔,今天你要是不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大伟重新娶个媳妇,我就在你家不走了。”

    孙大娘笑出声来:“二十两?您在做梦吗?我哪里来的二十两。”

    “孟涛的抚恤金十两,再把这个玩意儿给我让我去卖了,高低也就差不多了。”孙老太太看着孙大娘的眼睛,“只要你把钱给了,我还是会认你的。”

    如果说陈庆从前还在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颠沛流离重新被卖,但在这些日子跟孙大娘的相处,他知道孙大娘已经把他当成了家人,他丝毫不畏惧。

    “我不配当你的女儿,我没有你那么黑的心肝,钱我一分不会给你,人我也不会给你,这是我的儿子,我不像你,能够狠心把自己的孩子给卖了。”

    孙老太太见她油盐不进,也来了气:“你们去把人抓了带走。”

    孙老太太说:“就算卖不出去,他也得去给我家大伟当夫郎!都是因为他,大伟原先定好的亲事被反悔了。”孙老太太气得不行,又瞧着陈庆的模样确实还行,索性干脆掳回家去,这样大伟成亲,也不需要再准备别的聘礼了。

    她的身边跟着的两个妇人,也都是整日在田地里操劳的,力气是很大,孙大娘挡得住一个,挡不住两个,况且还有两个小的,他们已经朝陈庆去了。

    陈庆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摸到了上次有人来偷钱的时候他拿出来打人的棍子,一棍子敲在那个要扯孙大娘头发的夫人的手臂上。

    屋里乱成一团,孙老太太站着看着几个人厮打在一起,连门外的响动都没注意到,就要去屋里翻钱袋子。

    陈庆想起娘的钱都放在床头的,他蹦着过去,把孙老太太的拐杖抢了,孙老太太摔一个了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眼看就要砸在陈庆的身上。

    想象中的重量没有压在自己的身上,陈庆抬起头,就看着周远提着孙老太太后颈的衣裳上,丝毫不费力气地把人提溜开。

    他垂下眼睛,看着这满屋子的人,陈庆和孙大娘明显占了下风,毕竟一个老一个残。

    “你是哪家的后生!”孙老太太还被周远提着,他的手一点颤都没打,甚至还能把孙老太再甩两圈。

    孙老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被人提着领子,简直脸面全无。

    周远把人放下来,先是去把陈庆扶起来,再把孙大娘身上的人扒拉下来,再把孙大娘拉起来。

    “哪家的后生这么不懂事!”孙老太太指着周远的鼻子骂,“没人教过你别人家在谈事情的时候不能上门吗!”

    周远哦了一声:“是没人教我,我爹娘早死了。”

    “你!”

    周远又说:“孟涛说让我帮他照顾他的娘亲,有人欺负他的娘亲我肯定要来帮忙的,看你们这样子,确实是在欺负人啊。”

    “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轮得到你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孙老太太丝毫不畏惧,“赶紧给我滚出去。”

    “我今天就在这了。”周远站在门口,原本就有些黑沉沉的堂屋,因为他站在门口,显得屋里更暗了一些,他的声音带着威压,“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

    他的气势太过慑人,两个跟来的哥儿有些被吓到,往孙老太太的身后躲。

    陈庆站在暗处,看着周远,周远这个人个子太高,眉峰太过凌厉,第一次见他的人一定会被他吓到。

    陈庆看了一会儿,目光就落在了孙老太太手中的拐杖上,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想着明天也要去找一根合适的木棍,这样自己的行动就能方便一些。

    “要是你是为了你们家那几个窝囊废男人,那你更该来找我。”周远靠在门上,双手抄着,他先看了会儿陈庆,随后目光落在孙老太太身上,“他们都是我送去县衙的。”

    周远又说:“我身上有军功,只要我看他们不顺眼,我随时都能把他们再送进去。”

    “老太太,你要是再上门来找婶子的麻烦,我不敢保证,你家人哪天走路,是不是就栽进洛河里去了啊。”

    “你,你,还有没有王法了!”孙老太太整个人喘着粗气,像是气到极致,就要一口气上不来,可看着周远,他身上并没有那种地痞流氓的气息,相反在他的身上,有着杀伐果决的骇人的气势。

    “老太太,这个世道,谁拳头硬谁就是王法。”周远往她面前走了一步,“要不,您继续找他们麻烦试试?”

    第25章

    孙大娘站在门口, 看着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水,灰溜溜地离开自己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目光很是平静, 这样的亲人,不如不要。

    屋子里陈庆和周远两个人面面相觑, 陈庆看着周远, 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谢谢你。”

    周远笑了笑:“不客气。”

    他的目光落在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上,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匹布。

    陈庆赶紧跳着过去把布抱起来, 在刚刚的厮打争执之下, 从他房间里拿出来的布被扔在了地上。

    “对不起,刚才没注意……”陈庆拍掉上面的灰, “等做好衣服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那好。”周远其实并不介意,但能看到陈庆这个样子,也很有趣。

    孙大娘回到堂屋, 就看见陈庆抱着布匹,在跟周远说话。

    “阿庆,你昨天不是说没周远的尺寸吗?这会儿问问呗。”孙大娘的眼睛有点红, 看着这么乱的屋子, 她弯下腰去整理,好一会儿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向陈庆:“阿庆?”

    陈庆这才回过神, 声音有点小:“哦,要做衣服, 要知道你的尺寸, 身高臂展之类的。”

    周远听着他的话,声音小, 听在耳朵里像是有猫在抓,他轻声说:“我不知道。从来也没量过。”

    “那阿庆你给他量一下不就行了。”孙大娘把堂屋收拾干净,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做别的,她的脑子很乱,一时间的情绪都堆积在一起,实在没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情,也没管陈庆他们,只说,“我回去歇会儿。”

    陈庆:……

    孙大娘回了屋子里,陈庆跟周远两个人面面相觑,周远知道,要是他不开口的话,陈庆能让这样的沉默一直到天荒地老。

    “不量吗?”周远问。

    陈庆慢吞吞地从他的针线框里拿出布尺,递给周远:“你自己量吧。”

    “我不会。”周远摊开手。

    陈庆跳过来:“就拿着这个尺,往你身上量就行啊。”

    周远只是抓着布尺,就那么看着陈庆,一动不动。

    陈庆撇嘴,一把从他手上抢过布尺,他的布尺只有三尺,用来量两次都还没把周远的身高量完。

    最后量完之后,陈庆才讶异:“你竟然身高六尺半?”

    周远垂下眼睛看他:“你看起来不超过六尺,五尺半?”

    陈庆撇嘴,有点生气,但又没办法反驳。

    他瘸着一条腿,不能久站,给周远量完之后他有些没站稳,周远眼疾手快,手揽住他的腰,把他稳稳地拉住,陈庆受到他的力,头重重地撞在周远的胸口。

    陈庆赶紧双手推开他的胸口,只见周远纹丝不动,陈庆被他的力气撞开又往后倒了一点,周远只能抓着他的手,随后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着:“老实点吧,脚不要了?”

    周远垂头,只见陈庆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颈,甚至好像连那双手都泛着粉,这么害羞吗?

    他意识到自己逗他逗得有点过分,陈庆都低着头不看他了,这会儿周远从他手里接过布尺,自己把自己其他地方量了量,随后报给了陈庆。

    陈庆还是低着头,哦了一声,连周远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雨过天晴之后,所有事情都被抛在脑后,秋种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秋种还没开始前,村长就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来收税,走到周远家的时候,因为他是刚搬来洛河村的,又还没有开始种地,加上朝廷优待,只交了点钱。

    他去屋里拿钱,感受到背上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他回头去看,就看见跟着村长来的一个已经成过亲的夫郎,一直盯着他看。

    随后到了孟家,陈庆脚还没好,孙大娘抬不动,周远跟着一起过来,帮着他们把税交完。

    陈庆看着周远搬东西,他力气大,动作干净利落,村长收完之后,因为他们家已经是最后一家了,所以周远又帮着把陈庆家的送到村长家的院子里。

    走远了陈庆才发现,村长家的那个夫郎,一直有意无意地往周远身边凑,陈庆记得,他好像是叫张然?不久前才嫁过来的,他怎么会跟着村长挨家挨户地跑啊?

    不过很快,陈庆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因为农忙起来了。

    孙大娘起床很早,陈庆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就起来了,出门的时候孙大娘已经准备好了要出去的东西,看到陈庆起床,她递给陈庆一根木棍。

    “有这个方便些。”说完她就着急离开了,留陈庆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手里的这跟棍子,很长很直,似乎是被打磨过,没有一点扎手的地方。

    昨天下雨,鸡和鹅都被关进了棚子里,这会儿得放出来,下了雨的地有些湿滑,陈庆差点打滑,还是木棍子撑住了他。

    喂完鸡鹅,陈庆又去扫院子,院子扫完,他又坐下来,开始准备给周远做衣裳。

    用布匹做成衣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一身手艺都是跟他小爹学的,爹没去世之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也算是能过的,爹能种地,小爹的手很巧,虽然祖母常上门来要钱,但其实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差。

    小爹以前就经常给村里的人做衣裳,买成衣的花销远远比买布自己做衣裳要贵,小爹帮村里人做衣服,也能赚钱。

    小时候陈庆就趴在小爹的针线筐边上,他是村里很干净的哥儿,别的小孩儿身上都是补丁,可陈庆的衣裳都像新的一样,因为小爹给别人做衣服,有时候剩下的碎布别人不要了,小爹就会留下,他会用最接近陈庆破掉的衣服的布料,给他重新缝好衣裳。

    只是爹去世以后,小爹像是眼睛都哭瞎了,再也做不了衣裳了。

    面前黑色的布料上有一点水渍,陈庆赶紧用手擦掉。

    低头做针线活其实颈肩很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巳时中,陈庆放下手中的针线,又急着去煮饭。

    蒸得很瓷实的窝头,拌的味道恰好的咸菜,一锅炖出来黏黏糊糊的土豆茄子,还有平常都不怎么蒸的杂粮米饭,一碗炖过很久的大骨头汤,汤已经熬得雪白,洒了点葱花,香气扑鼻。

    陈庆把做好的饭放在背篓里,他还想着自己把背篓背去田边,李欣在这时候上门了。

    “你要出去啊?”李欣看和他是要出门的样子,忙扶住他。

    “娘去地里了,我去送饭。”

    李欣赶紧帮他背起背篓:“我跟你一块去,你跟在后面。”

    主要是因为昨天下过雨,稍不注意人就会摔,更何况陈庆还瘸了一只脚。

    “你脚没什么大事吧?我听说昨天有人上你家闹了?你跟婶子都还好吧?”李欣是个话多的人,一刻也停不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陈庆觉得李欣真的是很神奇,哪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能知道。

    “牛牛成天在村里疯跑,什么话都往家里说。”李欣笑着说,“到底怎么样?”

    “没什么事的,那个周远,他来帮忙了。”陈庆小声说。

    李欣这才满意地点头:“还算是有点男子气概。”

    “嗯?”

    李欣嘿嘿地笑,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田埂边。

    “娘,歇会儿,吃饭了。”

    周远埋头干活,听见田埂上传来陈庆的声音,他想要是陈庆的呼喊声后面再多一个他的名字,那这会儿高悬的炙热的太阳应该都是温柔的。

    农活比他想象得要枯燥,重复着做着相同的动作,周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木了。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吃饭也不会回家里吃,他放眼望去,很多家这会儿都有人来送饭,一大家子人都坐在田埂边吃饭。

    孙大娘是有些累有些饿,陈庆把饭端出来,他看到周远过来,又把他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娘,你吃,我去干会儿活。”

    随后就跟李欣两个人往地里去,李欣半搀着他,地是用爬犁犁好的,幸好周远有牛,不然光翻地都要花好长的时间。

    这会儿陈庆和李欣两个人撒种,陈庆单脚一跳一跳的,周远看着他的样子,想起他们军营里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狗,蹦蹦跳跳。

    他的手还有些僵,第一次用牛犁地他不是很熟练,不是太紧就是太松,扶着犁的手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放,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连牛都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熟能生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孙大娘把菜拌进饭里,大口吃着。

    “明年我还是把地赁出去,找个别的营生干。”周远收回目光。

    孙大娘嗯了一声:“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想做什么?”

    周远咬了一口窝头:“村里不是还有几个跟我一样从前线下来的,我打算组个镖队。”

    这实在是超出了孙大娘的知道的范围:“那是做什么?”

    “简单点说就是,有人想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又怕路上不安全,我们就陪着走一趟。”

    孙大娘点了点头:“那不是得经常不在家啊,路上还有危险。”

    周远笑:“再危险也没有战场危险啊,婶子,趁着我年轻,干个几年,多赚点钱。”

    “赚钱娶媳妇儿是吧?”孙大娘笑他。

    “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恰当,“娶夫郎。”

    孙大娘心下一片了然,怪不得一直看着地里呢,阿庆这事儿做得好,还把李欣带来了。

    她越看越觉得两个人般配,于是又问:“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李铁匠那个人看着人高马大的,但你比他更高大,他会放心把李欣交给你的。”

    周远呛了一下,然后才严肃地说:“婶子,不是李欣,我从来没喜欢过李欣。”

    孙大娘这会儿才是真的懵了:“不是李欣?”

    “不是。”周远吃完手上的窝头,“婶子,我喜欢的不是李欣。”

    孙大娘愣住,终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

    不喜欢李欣,但又对自己家里过多的照顾,先前有李欣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他们之间有话说,不喜欢他的话,有些什么话要说呢?

    不是李欣……

    孙大娘的瞳孔猛然一缩:“是阿庆?”

    第26章

    孙大娘的声音发紧, 饭也有些吃不下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庆,阿庆不适合你。”

    她把碗收起来, 没有等周远接下来的话, 径直去了地里,周远愣了一下, 也收拾起碗筷, 然后也跟着去了地里干活,这会儿还是要以活计为主, 婶子那边, 还可以慢慢磨。

    陈庆也没有回去,也在地里帮着他们干活, 只是他脚不方便,动作慢了很多,李欣跟在他旁边, 不时地跟他讲话。

    几亩地花了他们快半个月的时间才种完,在最后的几天里陈庆的脚就好得差不多,他跟着去干活, 就更快了一些, 他们先种完了陈庆家的地,随后又帮着种了周远的地。

    只是在种周远的地的时候,孟启他们也来帮忙了。

    于是进程就更快了一些。

    等全部种完的时候, 已经九月初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渐渐地早晚也开始凉了起来。

    给周远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一件, 只剩下一点收口的活计,另外一件要做冬日的夹袄, 还得去买点棉花才行。

    秋种过了之后,地里的活计就没多少了,孙大娘在知道周远的心思之后本想跟陈庆聊聊,但无奈事情太多,只能等活都干完再说。

    孙大娘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周远的房子。

    他喜欢的是阿庆,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经见了端倪,只是她以为是因为孟涛的嘱托,周远才会对他们诸多照拂。

    她回头看着陈庆在院子里缝衣服的样子,叹了口气,先前她想把陈庆嫁出去,要真说起来,哪有人能比周远的条件更好?

    放眼整个洛河村,家中有未婚的哥儿姐儿的,很多都相中了周远,房子修得好,人踏实有本事,长相俊朗,家里也没个长辈,不用担心和长辈相处,这样的条件,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放话说自己有安排,只怕这会儿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但他的好条件,或者说这些好条件带来的附加的东西,不适合陈庆。

    她当然不是认为陈庆配不上他,她的阿庆哪里都好。

    当这样好条件的周远,看上的是村里的嫁过人的寡夫郎,可想而知别人会怎么样来议论陈庆。

    陈庆那样的性格,鹌鹑一样,人多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她没有办法看着陈庆陷入那样千夫所指的情境,最伤人的永远是唇枪舌剑。尤其是陈庆跟她讲过他的小爹,没能承受住生活里的压力,选择了跳河。

    尤其是,两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李铁匠是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的,两个人在先前也有接触,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接触的时候几乎陈庆都在场,但可能在不知情的村民眼里,周远大概率是要跟李欣成亲的,而陈庆又是李欣的好朋友。

    如果传出去周远要娶的是陈庆,别人会怎么说他?

    寡夫郎不洁身自好,抢自己好友中意的人,就这一点,陈庆就能被骂死,在那些村民的眼里,陈庆就该被浸猪笼。

    有些不会在意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就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别人过得好,尤其是过得不如他们的人,他们就只是想永远把人踩在脚下而已。

    孙大娘这些日子在夜里盘算这件事情,觉得这门亲事还是不能答应。

    她走到陈庆的面前:“这件做好啦?”

    陈庆点了点头:“嗯,马上就好了。”

    孙大娘看着他手里的衣裳,上面还绣了青竹,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多心思,她开口:“阿庆,剩下的那件,请刘婶子来做吧?”

    陈庆抬起头看着孙大娘,眼睛里都是不解:“啊?为什么啊?”

    “你不是还得做你自己的衣裳?”孙大娘把衣裳给他,“刘婶子的眼睛还好,做冬衣更是很有经验。”

    陈庆点了点头,又担心起别的来:“那好吧,只是咱们要给刘婶子钱吗?”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娘会看着办。”她好像很急,“娘出去一趟。”

    陈庆嗯了一声,再抬起头,孙大娘已经离开家里的了。

    他本来是想,在做冬衣棉袄的时候,可以把自己以前晒过的鸡毛都塞进棉花里,看是不是能更保暖一些,但既然娘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是不要做这些了。

    陈庆没想到,孙大娘出去还是去找了花婶子,前段时间虽然跟花婶子说过要帮陈庆相看人家,但是在那之后大家家里都忙,也不知道花婶子是不是有帮他们留意。

    于是她又上门了一次。

    花婶子见到上门的孙大娘,赶紧起身迎她:“大妹子,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上门来了。”

    孙大娘喘了口气:“是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花婶子点头:“前几日不是都忙啊,好不容易昨天空一天,我赶紧给你跑这事儿了。”

    孙大娘坐在花婶子家的长凳上,听着花婶子跟她说话。

    “是这样的,镇上有一户人家,姓袁,袁家大郎今年二十八。”

    孙大娘皱起眉头:“那比阿庆大了七岁,二十八都没娶吗?”

    “那当然不是了,袁家大郎是个鳏夫,有三个孩子。”

    孙大娘站起身来:“那怎么行,阿庆一进门就做后爹吗?!”

    “大妹子你听我说,你家陈庆,毕竟也是个寡夫郎,鳏夫陪寡夫郎,不也是很好嘛?”花婶子安抚她,“我跟他家说过你家陈庆戴过孝的事情,那边也表示不介意。”

    孙大娘愣住,见她有松动,花婶子又说:“他家人丁兴旺,老太太也是个和蔼人,那人又是家中老大,陈庆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的。”

    孙大娘狐疑:“镇上的人怎么会看上阿庆?”

    花婶子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不是,你家陈庆虽然是个寡夫郎的名头,但好在,是个雏儿不是吗?”

    孙大娘的眉头皱得死紧,她不喜欢陈庆这么被评头论足,最后她叹了口气:“不必了,不太合适,阿庆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哪里能去照顾三个孩子。”

    她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多谢你跑一趟,这事就这么着吧。”

    “啊?这还不行吗?或者说你再提提条件,我再帮你寻摸一下?”花婶子接了钱,又追孙大娘到门口,“主要是没什么人能接受戴过孝的啊。”

    孙大娘摇头:“还是算了。”

    花婶子看着孙大娘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看到一个小孩儿从她家过去,依稀看出是李铁匠家的小儿子。

    她也没在意,转头又回屋里去了,这桩婚事不成,还有别的好姻缘在等着她牵线呢。

    孙大娘回到家里,陈庆还在做衣裳,低着头,很认真,可那件衣裳在孙大娘看来,已经做得很好很完美了。

    她坐到陈庆的旁边,陈庆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后来觉得孙大娘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他才抬起头:“娘?”

    孙大娘笑了笑:“绣得这么认真。”

    陈庆也笑:“最后几针了,娘刚刚去哪里了?”

    孙大娘想跟他谈一谈,于是说:“去了花媒婆那里。”

    陈庆面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他把衣裳放进筐里,然后说:“娘,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待在家里。”

    孙大娘语重心长:“可是娘保护不了你一辈子,娘以后死了,你怎么办?”

    听她说得这么严肃,陈庆害怕,眼睛都红了:“娘亲要长命百岁。”

    孙大娘抬起手摸他的头发:“我刚刚,让花婶子不用帮咱们留意了。”

    陈庆有些懵,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前些日子,周远跟我说……”

    陈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他立刻开口:“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娘,我没有。”

    “你怎么知道娘要跟你说这件事啊?”孙大娘笑,“不打自招了吧。”

    陈庆的脸红,眼睛也红,他看着孙大娘,好一会儿才说:“他那天,是跟我说了些有的没的,但我没有,我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看他的神态和说话这样断断续续的语气,就知道这事并不是周远剃头挑子一头热。

    “娘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孙大娘叹了口气,“娘其实并不看好你们两个。”

    陈庆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针线,埋头听孙大娘说话。

    “娘不是说他不好,甚至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但是阿庆,你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

    “如果你们真的在一块儿了,你知道你会经历什么吗?”孙大娘说,“村里人的嘴里会说出什么,你一个寡夫郎,勾搭上了村里所有人眼里的东床快婿,从此后出门,所有人都会对你指指点点,还有李欣,你要怎么面对李欣?”

    陈庆顿住,想说什么又发现自己好像什么的都说不出来。

    “娘知道你的性格,你连出门遇到人都想避着,你真的能承受这样的非议吗?”

    陈庆垂着头,看起来很丧气的样子:“我,我不知道。”

    “娘今天去了花婶子那里,只是她帮你找到人也未必好,娘想着,要不就顺其自然……”

    “娘,我不嫁了,你当初想把我嫁出去,就是因为怕孙家的人来找麻烦,但看那天的样子,孙家的人不敢来了,我就不用嫁出去。”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我就在家里,陪着您,我真的不用嫁出去,就像李欣说的,人为什么要靠着一个男人才能活下去呢?”

    孙大娘点头:“但是,如果他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的话,那娘觉得他就值得托付终生了,你说呢?”

    陈庆还是摇头,但孙大娘捏了捏他的手:“娘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我们阿庆这么辛苦,以后的日子应该要幸福一点。”

    第27章

    陈庆在第二日听说了李欣的娘亲身子不适, 所以这几日才没过来找他玩,陈庆想了想,跟孙大娘商量了之后带着家里的几个鸡蛋去探望她。

    李欣的娘闺名叫张茵, 她祖籍不在宁春府, 是当年李铁匠去他们那边学打铁,一来二去相识了, 后来才嫁到洛河村的。

    陈庆其实很少去李欣家里, 他有点害怕李铁匠。

    “你来啦?”李欣给他打开院子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陈庆把鸡蛋交给他, “你不是总说李叔老爱杀鸡。”

    因为张茵的身体不好, 李铁匠隔三差五地就要杀鸡给她补身体,谁说都不管事。

    “那我就收下了, 正好牛牛说想吃鸡蛋羹。”李欣不跟他客气,又带着他去见了张茵。

    张茵躺在床上,见陈庆来了, 让他在一边坐下,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李欣的娘身上一直有旧疾,本来生了李欣之后李铁匠就不打算再生了, 但意外怀上了牛牛, 李铁匠本来不想要,但他娘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生完之后,她的身子就更差了一些, 三天两头地要吃药,遇上个天凉下雨得格外注意。

    他陪着张茵说了会儿话之后, 张茵就不让他再拘在屋子里, 让他们出去玩。

    陈庆其实憋了很多话想要跟李欣说,这会儿他们去了李欣的房间里, 李欣兴致勃勃地给他看自己绣的帕子。

    额,那上面的似乎是一点不文雅的东西。

    “这是……”

    “花儿呀。”李欣很是满意自己的绣品,“我照着娘给我的帕子绣的,我爹说了,我要是能绣得跟我娘的一样,他就教我打铁。”

    陈庆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那是一样的,只说:“活灵活现的。”

    “是吧。”李欣笑,“你脚都好全了吧?”

    “嗯,都好了。”

    他看了一会儿李欣,然后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李欣还捏着自己的帕子:“你说,我听着呢。”

    陈庆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扭捏了好一会儿也没开口,李欣抬起头就发现陈庆脸通红,他放下帕子:“快啊,跟我说说。”

    “就是,周远,他说……”

    李欣哈哈哈大笑出声,陈庆赶紧去拉他:“你别笑。”

    “咳咳。”李欣忍住,“其实我早就知道啦,上次给你擦肩膀的药,他让我给你的,反正我帮你好多事情,都是他求我帮你的。”

    李欣小嘴叭叭不停,从他的视角说了很多陈庆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陈庆的眼睛睁得很大,完全没想到有些事情还会是这样。

    “所以我觉得,婶子想把你嫁出去的话,周远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是娘觉得不合适。”

    李欣抓住了陈庆话里的漏洞:“其实你也是喜欢的!对不对。”

    陈庆面皮薄,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就连嫁给孟涛,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没见过孟涛,更谈不上喜欢,在当时穿着喜服的时候也没有过心跳如擂鼓的感觉,他那会儿更多的是迷茫。

    而他在第一眼见到在人群里的周远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孟涛,那时才迟来地有第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

    “但是婶子为什么不乐意呀?没有比周远条件更好的了吧?”

    “娘就是说因为他的条件太好了。”陈庆把孙大娘的疑虑告诉给李欣。

    随后他捏着手指:“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嫁人也很好。”

    “那可不行。”李欣说,“我希望你能幸福。”

    “不是你说的,不靠男人也能活得很好嘛。”

    李欣看着陈庆,他跟陈庆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也不是他夸口,他的生活比陈庆的生活好得太多,陈庆漂泊了这么些年,能有个男人让他过得更好,那为什么不呢?

    陈庆笑起来,没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响动,李铁匠着急忙慌地回家了,身后还跟着个戚书宁。

    陈庆还是害怕他,在门口见了一面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匆匆地回家了,李铁匠看到跑得飞快的陈庆一头雾水。

    他看着李欣:“爹能吃人?”

    李欣笑起来:“爹你就是吓人。”

    李欣看着陈庆的离开的背影,心里想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周远,不然夫郎都没了他还蒙在鼓里。

    只是想起陈庆之前说的,村里人都传他跟周远都快成亲了,他要是这会儿再去找周远,那更危险了。

    看着在院子角落里捉虫子的牛牛,他把牛牛提起来:“牛牛你还记得周远吧?”

    “跟爹一样高。”牛牛说。

    李欣笑了笑:“那他比爹还是要高些。你去他家里,把哥哥说的话给他听。”

    牛牛点头:“好。”

    有些话牛牛不太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但他有些时候在跟戚书宁一起读书,戚书宁也教他认字,所以他的记性还挺好的。

    牛牛复述了一遍,李欣听着是那么个意思,就让他去找周远去了。

    陈庆回家的路上,为了不想跟村里人碰上寒暄,选了一条绕远但偏僻的路,因此牛牛跑到周远家的时候,陈庆还没走到。

    看到牛牛,周远也觉得十分惊讶:“牛牛?”

    牛牛跑到周远的面前,一字不漏地把李欣要说的话告诉他,随后又说:“我听见花婶子说了,给阿庆哥找了个鳏夫,还有三个孩子。”

    周远一口气憋在心口,又顾忌牛牛在,他深吸了一口气:“谢谢牛牛。”

    牛牛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那我回家啦,我爹一会儿杀鸡,哥哥一个鸡腿,我一个。”

    周远把他送到门口:“下次我也给你买一个鸡腿。”

    送走牛牛,周远靠在墙上,想起牛牛说的那些话,是他的疏忽,本来想着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择日就可以上门提亲,但他完全没想到,因为他的做法,陈庆和李欣都会受到非议。

    尤其是李欣,完全就是无妄之灾,甚至李欣还是为了帮他。

    一定要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才能堂堂正正上门提亲。

    但首先要解决的,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孩子都有了三个的鳏夫。

    陈庆什么都不知道,跟李欣谈过之后,他的心理负担没有那么重了,至少李欣是真的不喜欢周远,不是他抢了李欣的心上人。

    家里孙大娘出了门,院子门轻轻掩着,陈庆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周远匆匆出门的背影。

    今年倒是风调雨顺,小麦刚种下去,若是天不下雨的话,就要挑水浇地,陈庆的脚刚好,要是真要浇地,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会儿就狂风大作,乌云飘过来之后就是倾盆大雨,陈庆赶紧找到家里的蓑衣想去接孙大娘,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孙大娘冒着雨回来。

    大雨把她淋了个透,陈庆赶紧给她熬了姜汤,又烧了热水让她洗澡,等她洗好以后,陈庆又做了热热的汤面,暖暖地喝下去之后,孙大娘早早地就睡了。

    雨一直没有停,陈庆去后面检查了一下鸡棚的渗水情况,用锄头挖了一条沟之后才回了房间里,他在孙大娘的房间外站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于是又回了房间里。

    雨声落在屋顶,最是能让人安眠,陈庆很喜欢下雨天,尤其是洛河村的雨天,会让他睡得很熟。

    他的家乡长年有风沙,下雨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来到洛河村他才发现,听着雨声睡觉会睡得格外沉。

    陈庆睡得很熟,梦里却出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孟涛还是看不清脸,但语气很冲焦急:“你还能睡得着,你赶紧起来。”

    “啊?”陈庆睁大眼睛,“这不是睡觉的时间吗?”

    “让你好好照顾我娘,你照顾到哪去了!”孟涛还在原地打转,“你赶紧起来。”

    “啊?”陈庆还是惊讶,他不知道孟涛今天为啥来一圈,他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孟涛转身呵斥他。

    陈庆被吓醒。

    他坐起身来,雨这会儿已经停了,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起身去了孙大娘的房间里。

    因为是下雨天,屋里黑沉沉的一片,陈庆的油灯是暗夜里唯一一点光亮,他走到孙大娘的床前,走近了才听见她的叹息声。

    陈庆立刻把油灯放下,伸手摸了摸孙大娘的额头,才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可怕。

    “娘,娘……”陈庆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他手足无措,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孙大娘一定是下午淋了雨着了凉这会儿烧了起来,这会儿应该要怎办?

    先熬药,对,先熬药。

    村里没有村医,所以家里备着些草药。

    陈庆跑到灶房里熬药,孙大娘还是没有醒,天太黑了,一丝光亮都看不见,陈庆的心里很慌,虽然心里知道孙大娘只是感染风寒,但还是很害怕。

    他生火的手都在抖。

    好不容易等药熬好,陈庆赶紧去了房间里给孙大娘喂药,但他喂进去的药孙大娘全吐出来了,还伴随着全身痉挛。

    陈庆死死地抱住她,又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从一边找到了手帕塞到她的嘴里。

    陈庆抱着她,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陈庆把剩下的药又喂给她,虽然被苦得皱眉,但好歹还是都吞下去了。

    陈庆又去投了帕子,放在她的额头上,随后又去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他出去倒水的时候,看到了一点光朝他这里来。

    陈庆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周远就走到了他们院子跟前。

    他的眼睛发酸,走到家门口,看着周远满身泥泞,手里的灯笼只剩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看着穿着中衣的陈庆,朝屋里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

    陈庆听见他的话,两行泪珠从眼眶滑落。

    第28章

    等不到陈庆开门, 周远直接撑着低矮的院墙,很轻松地跳进了院子里。

    借着微弱的灯光,陈庆也看到他的身上也是很狼狈, 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鞋更是脏得不能看了。

    “你干什么去了?”这个样子不像是刚刚才从床上起来,倒像是从外面回来。

    “你怎么了?”周远抬起灯笼, 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陈庆的脸, 眼睛红得像他从山上捉回来的兔子,他身上穿着中衣, 手上是一盆水。

    陈庆刚刚哭过, 还有些抽噎:“娘,娘刚刚发热, 全身都痉挛,我害怕……”

    周远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算是比较出格的动作, 他走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把陈庆拥进怀里,一双大手在陈庆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这是陈庆从爹去世之后, 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人。

    周远实在是太高大了, 陈庆的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他抬起手想推开他,但手落到他胸口的时候又垂了下去。

    陈庆也不知道究竟抱了多久, 只是退开的时候,他看到周远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块。

    夜风有些凉, 周远拍了拍他的背:“进屋去, 外面凉。”

    陈庆点头,让他在堂屋里坐下, 自己又进房间看了一眼孙大娘,她的情况平稳了很多,随后他才回到堂屋,走到摇晃的油灯前,才觉得有些尴尬。

    深更半夜,寡男寡男,他还穿着中衣。

    陈庆回房间穿上了一件外衣,然后去给周远倒了一碗热水,他们家里没有茶杯,喝水都是用碗。

    周远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僵的腿有了点热气,听了陈庆的话,周远约莫是知道了孙大娘的情况,人年纪大了,淋一场雨或者是摔一跤,都是非常危险。

    “别担心,只是风寒发热而已,家里有酒吗?”

    陈庆摇头:“没有。”

    周远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点。”

    陈庆还没说话,周远就已经离开了,随后很就回来,他提着一坛酒,交给陈庆:“用酒给婶子的手心脚心搓一下,退热会快一些,明天咱们再去镇上看大夫。”

    陈庆点头,没有多想,赶紧进了房间里按照周远说的给孙大娘用酒搓手心搓脚心。

    孙大娘在这会儿醒了过来,手心被陈庆搓得很热:“阿庆……”

    “娘你醒了啊?”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话都带着颤音。

    “吓到了你吧?人老了,淋个雨就要死要活的。”孙大娘撑着坐起来,闻到手心的酒味,“哪里来的酒啊?”

    陈庆低着头:“周远给的。”

    孙大娘一愣:“这么晚了,他怎么知道的?”

    陈庆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刚刚过来的。”

    孙大娘长舒了口气:“我没什么大事了,你帮我找身衣裳,我换一下。”

    陈庆帮她点燃了油灯,又找了衣裳给她换,孙大娘坐在床上:“说会儿话就让他回去吧,毕竟大半夜的。”

    “嗯。”

    “你也早点睡。”

    “好。”

    陈庆从房间里出来,朝周远点了点头:“娘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他站起来,“我明天再来看婶子。”

    陈庆把他送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下:“你等一下。”他匆忙跑回厨房,从柜子里摸出一块姜。

    他把姜递到周远的手上:“回去熬点姜汤喝。”

    周远在接姜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手,陈庆耳根发烫,抬眸看了一眼他。

    周远借着拉着他的手,又把他朝前拉了一下,又轻轻抱了一下他:“回去睡吧,明天见。”

    还是周远先松开他,把他朝院子里推了推:“锁好门。”

    看着周远离开,陈庆锁好了门,转头看见了周远落在这里的灯笼,陈庆把灯笼收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衣裳,平躺在床上。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两个拥抱睡不着,但没想到的是他沾床就睡着了,一直到屋后的鸡鸣声响起,他快速地爬起床,就看见孙大娘已经在扫院子了。

    “娘,您没事了吧?”陈庆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

    “没事了。”孙大娘朝他笑了笑,“一会儿再熬一贴药喝了就没事了。”

    陈庆还是担心:“咱们还是去镇上看看,让大夫抓点药吃吧?”

    老人家在这方面都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去看大夫,陈庆无奈,只能先去洗漱。

    等陈庆洗漱完,孙大娘又去后院把鸡鸭都赶出棚里,她还自己熬了药喝了,陈庆没法再劝她,只能去后面帮她的忙。

    等他们从后院回来,周远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孙大娘看到周远,余光看向陈庆,只见陈庆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她跟周远目光相接,随后周远说:“帮我放一下牛吧,昨天下午没放它,估计这会儿饿着肚子。”

    “啊?哦,好的。”陈庆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孙大娘,又看了一眼周远,随后埋头出了门。

    看着陈庆离去的背影,周远扶着孙大娘坐在院子里,开门见山:“昨日我去了一趟镇上,婶子,花婶子说的那人也并非良配。”

    周远昨日听见消息便去了镇上,走得很匆忙,他先前租住在镇上驿站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叫做王五,这王五可以说是镇上的百事通,镇上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找到王五,请了一顿酒,便知道了花媒婆给陈庆说的到底是一门什么亲事。

    那袁家大郎的上一个夫郎,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孙大娘把陈庆嫁进这样的人家。

    “他家之所以这么着急,又不介意他戴过孝,是因为他家的老太太快要不行了,着急想让人进门冲喜。”周远的声音里是带着怒意的,“婶子,虽然我没有那么好,但也不至于比那种人差吧?”

    孙大娘叹了口气:“我已经回绝了她了。”

    “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也知道了我到底担心什么。”孙大娘说,“是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但是,我想知道你该怎么处理我担心的这些问题?”

    “您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他受到一丝流言蜚语的困扰。”

    周远想了想又说:“也许这些事情也是您多虑了,村里人也许并不会对这件事有那些想法。”

    孙大娘愣了愣:“也许吧。”

    周远又说:“您放心,我会护好他的。”

    孙大娘点头:“你有那个本事,我也自然是信你。”又说,“我也跟阿庆说了,顺其自然就好。”

    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周远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孙大娘又问:“所以当时你说的,是我家孟涛让你照拂我们……”

    “我跟孟涛,确实不是很熟。”周远选择了实话实说。

    孙大娘鼻头一酸:“那你说的那些,他在战场上……”

    “那些都是真的,他的确很英勇。”能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每个人都是英勇的。

    孙大娘按了按眉心:“好,好好。”

    “你们的事,我不拦你们,但是,一定不要让阿庆受伤害。”

    周远很是郑重地说:“我知道,谢谢婶子。”

    陈庆牵着牛往河边去,他知道是娘跟周远有话要说,他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放了牛任他吃草。

    娘说的问题,他一直没有想过,就好像只要不去想,那些问题就不存在一样。

    他能承受流言蜚语吗?

    陈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怀抱又那么温暖。

    陈庆看着在水里自己的倒影,平平无奇,自己有什么好呢?也想不太明白。

    陈庆看时间差不多,牛的肚子也吃得圆滚滚,随后牵着牛往家里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看见他刚从自己家门出来。

    周远很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从他手上接过栓牛的绳子,陈庆抬起头,竟然看到了周远脸上还带着笑,他在接绳子的时候,握住了陈庆的手。

    陈庆第一时间是想松开,但看到周远的笑,陈庆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松开。

    “你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就上门来提亲。”

    陈庆用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点头,随后低着头回了家。

    孙大娘看到陈庆回来,咳嗽了两声,用打趣的眼神看着他。

    陈庆低着头:“娘。”

    “好啦,娘知道了。”孙大娘清了清嗓子,“先前不是还有一件冬衣没做完?继续做呗。”

    陈庆点了点头,孙大娘帮他理线,孙大娘年轻的时候做衣裳也是一把好手,但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家里的针线活就都是陈庆来做了。

    “赶明儿把门前那几块地锄一锄,撒点菜种。”孙大娘一边理线一边说话。

    陈庆刚来这边的时候其实不太习惯,洛河村这边冬天里是不下雪的,冬日里还能有鲜嫩的绿叶菜吃。

    虽然是不下雪,但这边也不比他故乡那边暖和多少,他家那边是只要穿着衣裳就还能抵御的冷,而洛河村这边是就算穿着厚衣裳,冷也能从任何一个缝隙里钻进去。

    不过好在这边虽然冷,但也不需要像从前家里那样去买炭火,也不至于会冻死人。

    “好。”他又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能种豌豆吗?”

    陈庆最喜欢吃的就是豌豆尖儿,他最喜欢那种清香味,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难得有一样能说出来的很喜欢吃的东西。

    孙大娘看着他难得有些鲜活的表情,在心里笑了笑,果然人还是要有别的情感,才能让人过得更鲜活一些。

    从前的陈庆总是死气沉沉,李欣来了他才能打起点精神,现在有周远,能明显看到他的脸上更多的表情。

    对陈庆来说,遇到周远也是好事吧。

    第29章

    从那天之后, 周远好像忙起来了,白天总是见不到人,但是即使白天再忙, 他晚上也会把陈庆家的水缸挑满。

    李欣在家照顾了几天他娘亲, 终于找到时间出来跟陈庆玩。

    做完了田里的活,陈庆也闲了下来, 这两日做衣裳头低得很酸, 陈庆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李欣在院子门口跟他挥手,陈庆赶紧去给他开门:“你终于出门啦?茵姨还好吗?”

    “嗯, 好多了。”李欣坐在他坐的地方, 看见桌子上衣裳,促狭地看着他:“给周远做的吧?瞧这手法, 比做自己的衣裳还认真呢吧?”

    陈庆推了推他的肩膀。

    李欣知道他,玩笑再开下去这人又要躲起来了,他提议:“咱们去山上走走吧?”

    陈庆正好有些疲乏, 这会儿天气很好,他们上山也不会走得太远,就在山坳边走走就行。

    陈庆带上门, 和李欣一起走上山的路, 李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你知道吗?我爹想让那个戚书宁去学堂里读书。”

    “读书不是很好嘛。”陈庆的手上摘了一根树枝,随手这么一编就是一个花环,可惜现在山上没什么花了, 他给李欣戴上,也很好看。

    “可是上学堂多贵啊, 束脩多贵啊。”李欣虽然从小生活算是富足, 但在他娘的教导下他也知道节约,尤其是, 那些钱都是他爹一锤一锤打下来的。

    “可万一他以后有出息了,肯定是会还你家的呀。”他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里视野开阔,几乎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全貌。

    李欣叹气:“也只能往好了想了,就怕供出来个白眼狼。”

    陈庆不爱背后说人是非,便不再说戚书宁。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几场雨下来温度变得让人很舒适,他们两人坐在大石头上谈天说地,又不可避免地说起婚事来。

    “我娘劝了我爹,让我爹别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好在我爹是听我娘的话的。”李欣直起腰,他的爹娘恩爱是整个洛河村出了名的。

    不过也是因为他爹听他娘的话,周远拜托他的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

    他凑到陈庆的面前,捧住他的脸:“阿庆!”

    “干什么啊?”陈庆笑起来,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随后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陈庆其实很少笑,以前开心的时候,他也只是眼睛弯一弯,嘴巴抿一抿。

    “你要幸福一点。”

    这话孙大娘也说过,陈庆觉得,前几年的漂泊,现在想起来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有很好的亲人,也有很好的朋友。

    他们在山坡上畅谈,另一边的周远近来真的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能娶到陈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婚礼的问题,他要做就要做得最好,那肯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还有聘礼,大雁最好,不知道洛河村这边像不像他老家那边,入冬就一个活物都见不到了,得赶紧去找一找才行。

    最后是关于传言,周远在跟孙大娘交谈过后思索了一整天,解决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最终想到了一个办法。

    牛牛这些天常来他这里,为了避免再跟李欣接触,他跟李欣商量的事情都是靠牛牛来传话。

    这天周远提着从镇上打来的烧酒,绕过了大半个村子,走到了李欣的家门口。

    正巧这天,李铁匠没出门去打铁,而张茵也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就等着周远上门来。

    而周远经过的人家,有些也能跟他聊上两句,问他上哪。

    周远很大方地说:“去李叔家。”

    那人便了然地笑:“就这么去啊?多少有点不正式啊。”

    周远只是笑了笑:“我拜义父,有酒就好。”

    “啊?”那人愣在原地。

    周远朝他挥了挥手,没再说话,径直离开。

    一中午没过去,村里关于周远的事情就已经传开了,原来周远跟李铁匠家根本就不是要结亲家,而是拜义父。

    一时间村里很多人都动了心思,花媒婆家里更是快让人把门槛踏平了,虽然由女方和哥儿这边上门来难免有些掉价,但能得良婿的话,脸面也不是什么问题。

    花婶子嘴巴都快说干了:“不是啊,那周远跟牛一样倔啊,只说自己很早就有心上人了,说谁他都不乐意。”

    “啊?可他今天不是说,去李家是去拜义父的吗?”

    一时间村里人都在猜测,周远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猜测多了起来,传言也就多了起来。

    有说是他去战场之前就有相好的,他心里还想着旧爱;有说他其实并不想成亲,说有心上人只是为了不被人打扰。

    真真假假的传言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又有人说,周远其实是因为在战场上伤到了,身上有见不得人的隐疾,所以才会打着自己有心上人这样的幌子。

    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连陈庆这样平日里出不出户的人都听见了消息。

    他跟孙大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

    “但是周远真的拜李铁匠当义父了?”孙大娘问陈庆。

    陈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陈庆的确不知道,这些天周远都没上门来过,每天晚上也只是挑水,最多就是在水缸边上拉一拉陈庆的手。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算是你们成亲了,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人说你什么不好。”就这一点来看,周远这个人办事还是很周到的。

    孙大娘看着他藏不住的笑意,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咱们也得准备起来了,阿庆,什么时候给自己绣嫁衣啊?”

    陈庆睁大眼睛:“还要自己绣吗?上次不是还有一件红衣裳吗?”

    他上次成亲也仓促,孙大娘给他做了一件红衣裳,这会儿还收在他的柜子里呢。

    孙大娘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那能是一样的吗?傻。”

    “太浪费了娘,我又不是第一次成亲,能免就免了吧?”陈庆有些不确定,“是吧?”

    孙大娘刚想说话,门外站着很久不见的周远,她笑了笑:“我出去走走,你们聊。”

    她离开之后,陈庆在周远的面前还是有些拘谨,周远倒是很自在地搬了凳子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手中针线,还有那件快要完工的衣裳,他笑着:“快做好了?”

    陈庆点头。

    “怕我?”周远看着他低下头,露出一截脖颈,就忍不住想逗他。

    “没有,不怕。”陈庆停下手,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随后又移开目光,“你最近忙什么?”

    “忙成亲的事啊。”他们院子里的桌子和凳子都有些低矮,周远的腿太长,坐着有些吃力。

    “啊,哦。”陈庆又低下头。

    周远看着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亲事是他们心照不宣,但他还没听见陈庆亲口说出愿意。

    “问你一个问题。”

    他说得正式,陈庆把手放回膝盖上,很认真地听他问话。

    “你愿意跟我成亲吗?又或者说,你喜欢我吗?”

    陈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在一起,他想悄悄看一眼周远,但他知道周远一定是在看着他的,他不敢抬头,怕撞进周远含着笑的眼眸。

    他没说话,只是点头。

    周远却不是太满意,他靠到陈庆的旁边,手落到他的脸上:“点头是什么意思?我要听你说。”

    陈庆在心里骂他得寸进尺,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然后轻声说:“我愿意的。”

    周远这才笑起来,只是依旧不肯放过陈庆,手滑到他的下巴上,让他抬起头:“为什么总是低着头?还说不怕我?”

    他干脆绕到他的旁边,一个人要占据陈庆全部的视线。

    “不是……”陈庆的声音很小,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了一点。

    陈庆咬牙,慢慢转头看向他,周远看着他,跟他目光交叠,觉得他很可爱,今天他没束发,微长的头发垂在胸前,眼尾有些红,因为害羞整个人都泛着粉。

    陈庆没有办法跟他对视,于是又把目光移开,看院子,看篱笆,就是不看他。

    周远觉得好笑,从前是陈庆偷偷看他,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看了,他又害羞得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好在人是听话的,抬起头之后就没再埋头。

    “我看了一下,近来的好日子就是十一月初一,所以过两天我就请花婶子上门提亲了。”其实十月初一就是好日子,但孟启早就定好了十月初一成亲。

    陈庆转头看向他,想到什么事情,又怕说出来他不高兴,很迟疑。

    周远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陈庆这才很小声地说:“我,我孝期还没过。”

    周远一愣,这才想起这一茬来,先前果真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还忘了这事儿。

    “还有多久?”

    “我之前跟娘说了,守孝三年。”陈庆有些紧张,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裤腿上摩挲着。

    周远皱眉:“三年太长了。”

    陈庆从前不觉得,现在竟然也觉得三年长,他又开口:“但娘只让我守一年。”

    他还记得孟涛的丧事是三月二十七办的,也就是说还要等到明年四月,但比起三年来说,这时间也不算长了。

    “好,那就一年。”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也不是不能忍,“正好可以再多一点时间准备婚礼。”

    陈庆愣住:“还要准备婚礼吗?”

    “那是当然。”周远回答,“怎么?你不愿意吗?”

    陈庆点了点头,又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又惹他不高兴,刚刚他皱眉陈庆已经看见了:“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太浪费钱了?”

    “你不用在意花钱的事情。”

    陈庆看他:“可是你整天不务正业的样子……”就算有钱,也应该花得差不多了吧?

    周远被他气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务正业的样子?我不务正业,你还愿意嫁给我啊?”

    陈庆不知道他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讲出这么羞人的话,他抬脚踢了周远一下。

    “好好好,不说这个。”周远怕把人惹急,“跟你交待一下,家里不穷,我会赚钱,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陈庆抿了抿唇。

    周远便跟他说了一下自己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些天有时间我就在山上待着,看看能不能捉到大雁,不过没遇到,倒是抓到了点其他的猎物。”

    陈庆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最近没看到你。”

    “我上山的话,回来得很晚。”

    “哦。”陈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周远很认真地对他说。

    陈庆抬眸,无声询问。

    “传闻说的我有隐疾,是假的,不用担心。”

    陈庆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红晕,他狠狠地踢了周远一脚,一下午憋的气都在这会儿撒出去了:“谁担心这个了啊!登徒子。”

    陈庆回了屋子里,还能听见周远在院子里的笑声。

    第30章

    十月初一, 宜嫁娶。

    孟启娘早就跟村里每家人都说了去热闹一下,当然也包括了孙大娘和陈庆两个人,但他们两个人都很自觉, 这样的大好日子, 他们也就不去了。

    孙大娘听着村子里吹吹打打的热闹,把在屋里埋头做衣服的陈庆拉了出来:“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 咱们去拜菩萨吧。”

    怀远寺在离镇不远的郊外, 依山而建,风景秀美, 平日里香客也多, 今天又是初一的庙会的日子,陈庆来这边之后也只去过一次, 左右今年这个时间巧,带着陈庆去玩一圈也好。

    他们出门的时候,周远家里已经没人了, 孙大娘看了一眼他,陈庆才说:“今天孟启成亲,他要去帮忙。”

    从洛河村步行去怀远寺约莫要走一个来时辰, 怀远寺在山上, 要上去的话中间还得爬一段山路,因为这里算是镇上的一个人群往来密集的地方,所以上山的山坡修得很平整, 山两边允许摊贩摆摊卖东西。

    他们到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两边的摊子都已经摆了起来, 陈庆跟孙大娘先没有仔细逛, 径直往山上的怀远寺去。

    在平坦上坡路的尽头,就是山上的小径, 小径只需走两刻钟,便能看到被山色掩映住的怀远寺。

    陈庆扶着孙大娘,两人在寺庙的门口买了香火,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拜菩萨。

    陈庆陪她拜了拜之后,孙大娘想去听住持讲经,陈庆没有兴趣,就去寺庙里闲逛。

    怀远寺很大,听说很多府城的达官贵人的亲眷也会来这里小住,因此怀远寺后面有很多的厢房供香客居住。

    陈庆绕着整个怀远寺走了一圈,走的也都是僻静的小路,在一片片的竹林里,陈庆偶尔能看见有僧人打坐,或是有些未婚的哥儿姐儿说着悄悄话。

    陈庆无意打扰,看过风景之后就走的很快,赶赴下一处美景。

    陈庆看着远处围着很多人,他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但在听见那个摊子是卖开过光的平安符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随后陈庆一咬牙一跺脚,也凑进了人群里,跟几个姑娘和夫郎抢起了为数不多的平安福。

    陈庆第一次这么样在人群里抢东西,换做以前,他就是再想买,看见这么多人也只会感叹一句那东西跟他没缘分然后做罢。

    等他拿着东西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小小的一个三角符篆,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放进了怀里。

    陈庆怀里揣着这个平安符,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在胸口,心口砰砰直跳,他尝试着按了按,发现于事无补。

    好在住持讲经很快结束,他跟孙大娘汇合,两人又花了几文钱,吃了个斋饭,才慢悠悠地下山。

    此时的天气不算太热,温度很适宜,这会儿他们才有闲心逛一逛,摆摊子的多数是一些卖帕子饰品的,毕竟来上香的都是夫郎和女性居多。

    陈庆兴致缺缺,最后眼神停留在一条月白的发带上。

    孙大娘也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条发带,月白色,上面绣着些象征吉祥的云纹,很好看。

    “喜欢呀,那就买下来。”孙大娘问了价,就想给钱,陈庆难得表现出来自己喜欢什么东西,既然喜欢了,那买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听到了小贩说这一条发带就要十文钱,陈庆立刻放下手:“娘,我不要,我就是看看。”

    孙大娘不同意,从前他们省着钱,是想着等孟涛回来,让孟涛过更好的生活,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也就没必要再那样节省。

    在他们两人争执的时候,一双大手越过他们给了钱,从小贩的手里拿过那条发带,随后拿到陈庆的面前:“给。”

    孙大娘第一眼就看到陈庆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问村里的小孩儿。”周远回答他的问题之后,才跟孙大娘问好。

    这里离洛河村挺远,没人认识他们,孙大娘便说:“你们两个人逛逛吧,我去歇歇脚,年纪大了,爬上山也挺累。”

    周远从善如流:“婶子,我把牛车停在前面的,您去那歇吧。”

    孙大娘点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就往前走了。

    剩下陈庆和周远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周远见他迟迟不动,便顺势牵起他的手。

    陈庆差点跳起来,但周远抓他的手抓得很紧,他挣不开,他所有的感官都停留在了自己的手上,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像是在冒汗。

    于是周远带着点力道,把他往前带。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陈庆似乎是不再那么紧张,周远顺势把手指都插进他的指缝里,只是陈庆的手太小,倒像是周远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手。

    “今天热闹吗?”陈庆问。

    周远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似乎还能摸到陈庆手心里的茧和一些淤痕:“很热闹。”

    “你怎么会来这里?”陈庆显然已经没心思逛,他的心跳得很快,旁边有人的眼神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下意识地就想躲。

    想收回手却被周远握得很紧。

    “这里没人认识我们,别怕。”周远说。

    陈庆只能乖乖地让他牵着,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

    “有什么喜欢的吗?”周远问他,

    陈庆摇头:“我本来就没什么想要的。”

    周远没说什么,牵着他四处闲逛,每走近一个摊子,小贩就会十分热情地跟他们说话。

    “这是上好的玉石雕刻的簪子,给您夫郎买一个吧?”周远的目光落在一个簪子上,上面跟刚刚买的那条发带一样,上面刻着云纹。

    “多少钱?”也许是听见小贩说的那句您夫郎让他心花怒放,也许是陈庆真的很适合这个簪子。

    “不贵不贵,就一两银子。”

    周远立刻想要给钱,陈庆赶紧按住他另一只手:“我不要。”

    “这这么好看呢。”周远是个大老粗,但就是觉得这样的玉色才能称得上他。

    陈庆赶紧把他拉走:“我真的不想要这个,你刚刚给我买了发带就行了。”

    “可是发带才值几个钱?”周远不解,他是粗人,但也能瞧得出什么东西好,“那个簪子好看。”

    “比起那个,我更喜欢你给我做一个。”为了不让他花钱,陈庆说。

    “那好吧,我给你做一个。”脑子里已经在构思簪子的样式了。

    他们几乎把这个集逛了个遍,最后周远非要给他买一个糖葫芦,陈庆推辞不了,一边吃上面的糖块,一边说:“现在正是山里红成熟的时候,想吃还不如去山上捡呢,花这个钱做什么啊?”

    周远想起孙大娘曾经评价陈庆的话,说他煞风景是有一套的,如今他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只是即使是这样,陈庆看起来依旧很可爱。

    周远看着他,朝他伸出手,陈庆本来还吃着糖葫芦,看周远看他,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犹豫着递给了周远。

    周远接过来,在陈庆咬了一口还没吃完的果子上咬了一口。

    陈庆的心肝都在颤,那个果子他刚刚咬过,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周远就这么,就这么吃了……

    周远把糖葫芦还给他,见他脸红,又想逗他:“怎么?嫌弃我吃过的?我都没嫌那是你吃过的。”

    陈庆现在只想把头埋进地里,他今天都不想再跟周远说话了。

    天不早了,他们逛完之后找到了孙大娘,随后周远赶车,陈庆跟孙大娘坐在后面,慢慢地往村里走。

    孙大娘看着陈庆,轻轻拍了拍陈庆的肩膀,陈庆看着她。

    “你坐前面去。”

    陈庆哦了一声,慢慢地挪到了周远的旁边坐下。

    孙大娘坐在后面,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望天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

    “困的话可以靠在我肩上睡。”周远说,“快到村里了我会叫你。”

    他还记得上次他搭他们回去的时候,陈庆就是那样靠在孙大娘的肩膀上睡觉的。

    陈庆摇头:“我不困。”

    周远也不勉强他,路上谁都没说话,不算炽烈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难得地静谧安详。

    陈庆还是没撑住,靠在周远的肩上睡着了。

    孙大娘看陈庆睡着了,才跟周远说:“你看好时间了吗?”

    “我不太懂这个,本是想着越快越好。”周远的声音轻了一些,“但是,孝期还不足一年,我想先定下来,等孝期过了再说。”

    孙大娘摇头:“那要等到明年的四月了,时间太长了。”

    时间太长就容易生变故,她不想陈庆的生活再出什么变故。

    “婶子,礼不可废。”周远说,“我敬佩孟涛,他为国捐躯,若是连最后的礼数都不给他全的话,我心也难安。”

    孙大娘抽噎了一下:“你也是好孩子。”

    周远笑了笑:“日后,我也能叫您一声娘,他心里已经把您当成了亲娘,日后,您也是我的亲娘,孟涛就算是我的兄弟。”

    “我算是哪门子的娘。”孙大娘眼里含着泪,嘴边却是笑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这样吧,其实算起来,涛子的孝期早就该过了,他已经走了好些年了,守的话,就为他守到新年吧,我相信,他不会怪你们的。”

    “婶子,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能等的。”周远劝说道,“我不想你们被人说三道四。”

    孙大娘只好点头:“那也行,准备的时间充分点也行。”

    快到他们洛河村的时候,周远叫醒了陈庆,陈庆缓慢地睁开眼睛,因为刚醒,他的眼睛里还有些水光,看起人来雾蒙蒙的。

    他跟周远对上视线,然后周远换了个姿势坐,陈庆的头离开了他的肩膀。

    回到村里,就要保持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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