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药王谷三天,从未见过药王真容,徐有川和严禄只是做着扫地做饭的活,不累却也十分无聊。
徐有川倒也不担心秀婆婆,药王谷带走人前都会留下一笔可观的银钱,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同行五人只有一个是女孩儿。
进入药王谷的人,从未有一人回乡,乡民们都认为是得道成仙了,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
天生灵根的人多数在修真世家,其中尚分三六九等,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每天晚上饭后,他们都要吃下药丸,除了这点之外没有其他奇怪之处。
徐有川躺在自己床上,辗转难眠。
能不能修习术法他不知晓,那些没有“天资”的乡民又去了哪里呢?
小说里只聚焦在主人公身上,根本不会描述细枝末节的东西,药王谷毫无时间观念,也不知道神勇的主人公来了没有。
这样激情期待的心情,不久之后逐渐地破灭。
徐有川觉得药王谷大有问题。
朱红色的建筑上方,终日笼罩着挥之不散的乌云,阴森压抑的气息,仿佛到处都是跗骨的幽灵。
墙角的蜘蛛网,已经有些年头了,
炼丹房内,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两个童子在旁边扇风,另外两个在案桌上捣药,因为离得近他能看到石盅里的琐碎药材,粘稠的黑色液体,隐约露出一只手指头。
徐有川瞳孔微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可是,那些童子无动于衷,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徐有川垂下眼睛,把洗好的药材放到案桌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他出来后扶着墙壁,胃里翻腾而干呕。
严禄脸色虽然难看,但看上去比他好多了,门内一名童子出来,带着几分嘲笑。
“你竟然敢对炼丹房不敬,今天别想吃饭了!”童子刻薄的目光扫了严禄一眼,说:“你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严禄年纪更长,对人情世故拿捏到位,他赔上笑脸谄媚地报上了姓名。
然后,就跟着童子后面回到炼丹房。
徐有川只能回到药田里浇水,他发现每天上午都会有人从炼丹炉出来,前往那间小屋。
随着药罐打翻在地,粗鄙的谩骂声传出来。
“疯子,你不乖乖听话,等道人回来你就死定了!”
“秦家养蛊自食其果,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忏悔之心吗?”
“……”
类似这样的骂声每天都在上演,不过这次好像还更加严重,几名童子从屋子里出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然后,一名童子见到徐有川,朝他招了招手:
“你,去炼丹房把桌上的东西拿过来。”
徐有川点了点头,他转身回到炼丹房,桌上已经摆满了药罐。
他拿走了其中一罐,然后看到旁边的一只托盘,略作思索也带上了。
可是小屋外面却空空荡荡,几名童子不知去向。
徐有川推开虚掩着的木门,然后走了进去,紧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充溢鼻腔。
日光投在地板上,干涸的血迹纵横交错,空气中响起锁链哐当的声响,在柱子下方蜷缩着一个人。
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徐有川不禁想起童子的警告,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其他的生物。
所以……他们口中的“怪物”是一个人。
地板上的药汁流淌到脚下,却完全无法覆盖底下的血痕,就像是一个不可祛除的烙印一般。
他小心避开血痕,轻手轻脚来到了对方面前。
黑发间隙中,一双眼睛阴森地盯着他,也许从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了。
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一口死寂的古井。
徐有川手上端着个托盘,放着个食盒和药罐。
“呃……你还没吃饭吧?”他隔着一步远,试探地问道。
“……”
见对方无动于衷,徐有川把食盒盖子打开,瘦肉粥和包子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无形冲淡了些许血气。
“喝粥?还是……包子?”
对方身体轻微地动了动,徐有川露出笑容,将软乎乎的包子递了过去。
然而他的手一抖,包子滚到了干草地上。
徐有川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对方身体坐直了,另一半暴露在日光之下,青色的鳞片遍布右脸颊,眼睛空洞洞的宛如凶煞恶鬼。
左脸青涩姣好,皮肤很白皙,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个小姑娘?紧接着他看到对方的喉结。
下一瞬,少年咧嘴露出尖牙,朝他猛地撕咬过来。
徐有川本能地后退了些,相信要是再慢点绝对会被咬掉一层皮。
空气中锁链的声音哐哐当当地响动。
他的手指握紧了托盘,当意识到面前的是人类之后,内心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徐有川略作思索,自己喝了一勺粥,说:
“没有毒,你放心吧。”
然后,他把碗放在了地上。
少年沉默不语,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此时外面响起了童子催促的声音,徐有川当下着急,连忙打开药罐将药丸倒出来,一把塞到了少年手心里。
“你待会儿把药吃了,我得先走了。”
徐有川走之前瞥见地上的包子,干草地上挺干净的,上面只沾到了一点灰尘。
他下意识伸手捡起来,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然后重新塞到了怀里,留着晚上垫肚子。
这个过程不过三秒,相当丝滑顺利。
当徐有川转过身后,少年才抬起阴沉沉的眼睛,如黑暗中的毒蛇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漆黑的眼底,少见地浮现一丝疑惑。
同时,他掌心里的药丸被碾成粉末。
小屋再次被关上了,挡住了那一束灼眼的日光。
徐有川出现在门口时,折回来的童子上下打量他,问:“怎么样,他吃下去了吗?”
“吃了。”徐有川面色微白,答道。
童子看到已经空了的药罐,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
“仙人,里面的是什么人啊?”徐有川作出好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
童子转过身甩甩袖子,带着几分轻蔑说:
“一个下贱的药人。”
“……”
徐有川脸上笑意收敛,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小说里也提到过药人,但也只是寥寥几笔,说是昊君道人用罪大恶极的人来试药。
昊君道人又十分擅长暗器毒药,据说炼成一味药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可以想象药人被折磨的惨况。
小屋里的少年……是因为试药才变成那样吗?
徐有川后背突然有些发毛,他想起了在窗外一瞥,这时才恍然明白害怕的原因——那根本不是人类会拥有的眼睛。
昨夜刮了场大风,带来了丝丝冷意。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屋后头,脚下忽然顿住了。
斑驳的砖瓦墙壁下方,在两块土砖之间,被雨水腐蚀了一个小洞,一棵植物的根茎从里面延伸出来,淡红色的花瓣被风压弯向下耷拉着。
墙角的一朵野花都活得比人好。
徐有川心中叹息,弯下腰稍微把花瓣扶正,然后默然地抬腿离开了。
只是,他每穿过一条走廊,看到的每一道风景,心情都不复初来时那般满怀憧憬。
眼前这一切,跟他向往的神仙药王谷截然不同,甚至处处透着压抑、诡谲的气息。
这一天,徐有川没吃上饭,但是该干的活还是要干。
五人之中,严禄最得几位童子“重用”,在炼丹炉里帮忙,而且得到了不少的丹药赏赐,令其他人分外眼热。
次日,当他们再次从童子手中领取“药丸”,徐有川却没有吃下去。
他脸色有些严肃,见四下无人,对严禄说道:
“禄哥,你昨天……看到了吗?”
严禄面相憨厚,眼里的精光却很亮,他的身材虎背熊腰,此时只是满不在乎地说:
“你懂什么,这药王谷名震四海,丹药更是千金难求,现在便宜了咱们,有什么不能吃的?”
说着,他仰头直接把“灵丹”吞了下去。
徐有川还想说什么,对方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川子,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等我将来成为道人的弟子修习术法,一定不会忘了你。”
“……”
徐有川默默闭嘴,在炼丹房外面清洗药材。
约莫两个时辰后,房门再次打开了,红光一时大盛。
童子负手站在门前,扫视了一圈,然后指了指徐有川,颐指气使地说:
“端上东西,跟我走。”
徐有川没有多做犹豫,他走进了炼丹房内端着托盘,出来时看到童子走进了那间小屋。
他紧步跟上,童子冷眼看过来。
“带什么饭?”
“……”这些童子一个个眼高手低,冷面冷心,徐有川一时也不敢接话。
童子皱着眉头,本来想叫他端回去,忽然又话锋一转说:
“罢了,我也饿了,以后这种手段少做,这并不会让我对你特殊关照。”
“明白明白。”
徐有川干脆让他误解,只见童子拿走了那碗粥,一边搅动一边说:
“去,喂他吃药。”
徐有川心里打鼓,他走近了屋内,发现角落里堆着些破碎的瓷片,没有人会去注意。
他猜想少年昨天已经喝粥了,而且没有被人发现。
原来他们不给药人吃饭?
在童子吃饭的空隙,他半蹲在少年面前,一边打开药罐,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仙人,他除了吃灵丹,还吃其他东西吗?”
少年垂眸看着他的动作,神情显得很麻木。
“当然,偶尔会突然发病,平时还是会乖乖吃掉的,像是灵丹、灵汤、药植……都要最上等的品质,才能用他来试药。”
少年没有抗拒吃药,只是药丸滚到口中,被尖利的牙齿狠狠碾碎。
他的眼神翻涌着恨意,一丝血色从唇角流淌下来。
徐有川不禁哑然,“这是为什么?”
“他啊,是道人手里最喜爱的药人,不会‘死’。”
“……”
徐有川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借着自己身体挡住视线,将手心握着的一颗蜜饯顺势塞到了少年口中。
微微带着茧子的指尖,划过苍白的薄唇,略微有轻微的痒意。
少年舌尖接触蜜饯,触不及防地尝到甜味。
他的神情有瞬间的怔忪,随即又陷入了原来的空洞死寂之中,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在回荡。
又是……那样的手段吗?
后面几日,徐有川都被任命定时给少年喂药,然而这些药丸效果微乎其微,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这让他感到费解,但还是悄悄带上食物,这孩子不会当着他的面吃掉,等他回去查看时却已经空碗。
徐有川明白自己人轻言微,实际上改变不了任何事,但还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
直到五天后,昊君道人回来的消息传遍了药王谷。
“天助我也,最后一味药找到了!我的九曲灵露丹终于成了哈哈,快来人,把炼丹炉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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