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徐有川面露狠色,呵斥道。
秦觉眸光微动,接着垂下了眼帘。
屋内的雾气朦朦胧胧,他有些看不清徐有川的面容,如果昊君道人想要他的性命,几乎就是一念之间。
不过,昊君道人并不知道徐有川能看到这些。
徐有川并未觉察危险,身体径自穿过烟雾,秦觉不由得呼吸一滞,直到对方出现在面前。
“这是道爷赏你的金髓丸,老老实实吃了!”
徐有川故意恶声恶气,秦觉也表现得很木然,根本不屑于搭理他。
空气忽然陷入静默。
徐有川手心紧握着药丸,迟迟没有继续下一步。
“你在等什么——”头顶传来昊君道人的声音。
徐有川脸色微白,抬头看去只看到身后高耸的“山”,无数烟雾缠绕,混杂着人类的肢体,其中一张老者的脸冲出来对他下命令。
“……”他目光游移,连忙收起视线,“我知道怎么做了,道爷放心。”
昊君道人在怀疑自己,这药只怕有其他效用。
徐有川回过身,抬起秦觉的下巴,动作毫不留情把药丸塞进去。
他眼眶微湿,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
秦觉目光盯着药丸,他能闻到上面的味道,某个近乎致命的成分在口腔内横冲直撞。
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昊君道人的用意。
昊君道人炼药种类繁多,但是药效最明显的除了生机活骨的灵丹,就只有杀人于无形的毒丹。
这是后者,不为杀人而是折磨人。
秦觉身体很快就发生变化,毒素猛烈地渗透进血脉,将本就岌岌可危的脉络再次摧毁,反反复复这一过程。
这比以往的任何药物,都要让他生不如死。
秦觉神情变得狰狞,五感尽失,身上的衣服再次被鲜血浸透。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尖死死嵌入皮肉,可自我的神志接近崩溃,如果能就此结束这一切……
金髓丸的药效并未攻击丹田,也没有发现那蕴藏的零星力量。
不过这力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为他抵抗昊君道人,只是自爆的力气还是足够的。
曾经,他想死都没有机会,现在和极致的痛苦相比,去死仿佛是一个美好的选择。
忽然间,秦觉瞥见面前有人影晃动。
徐有川借着查探药效的方式,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秦觉口鼻满是鲜血躺在他的怀里。
温暖的、淡淡的皂角香味将他包裹了起来。
两人身体遮掩的位置,秦觉垂下来的手掌被握住,然后用力地好像要把他游荡的神魂紧紧攥住。
——怕啊,所以才更要努力活着。
——那你就跟着我吧,跟我去见见秀婆婆,她是个很好的人。
“秦觉……”
秦觉脸上贴着温热的掌心,他睁开眼睛重重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在胸腔里流淌。
一只手在他后背轻拍,却格外的轻慢。
屋内的雾气已经消散,太阳也下山了。
徐有川眼眶发红,嗓音带着带喑哑,说:
“你……昏迷了很久,我差点以为……”
他平时对生活乐观,几乎很少对什么事情感伤,虽然说跟秦觉相识不久,可是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即使知道对方明天会恢复如初,刚才那样的惨状还是令他感到心有余悸。
倘若放在普通人身上,来不及体验全部药效就会丧命,可以想象昊君道人当时有多么高兴得意。
徐有川心里痛恨对方,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秦觉没有开口,只觉得喉咙像是坏掉了。
“来,喝水。”徐有川将缺了口的碗,递到了他干裂的唇边。
秦觉顺从地低头,喝水的动作有些许急切。
这个世上还有人盼望他活着,愿意给予他希望,甚至是自由。
如果他走了,这人如此笨拙将来怎么办?
“你感觉好点了没有?”徐有川帮他擦了擦下巴的水渍,问道。
秦觉轻轻“嗯”了一声,说:“可以……再抱抱我吗?”
徐有川微怔了一会儿,这还是对方头一次提出请求,他心里溢满了心疼,点了点头。
……
卧房里,香烟袅袅。
昊君道人半卧在软榻上,齐寿在旁边拿着蒲扇轻摇,一边听着齐寿汇报今日的情况。
“徐有川经常借机接触药人,并不在规定之内,要不要……”齐寿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阴狠地问。
“无碍。”昊君道人表情古怪地笑了笑。
他感到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来秦觉早已习惯当药人,不管是多么猛烈的毒药用在身上,都能眼睛都不眨。
单纯上的肉.体痛楚,精神上早已入死灰般。
这对某些药物的成效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昊君道人派过几个线人欺骗过秦觉,一想到那张陷入绝望的脸他就兴奋不已。
可惜的是送去的线人都被杀了,秦觉从不让旁人接近自己。
这一回竟然破天荒和徐有川勾搭上……
在昊君道人眼里,他们那些小动作称不上威胁。
因为不可能有人能逃脱药王谷神识的侦测,但凡靠近边界线一步都会被他察觉。
昊君道人嘲讽地笑了笑,嗤笑道:
“看两只蚂蚱扑腾,还是有点意思的。”
而且,徐有川还另有他用。
“那严禄……”
“谁?”
“正是今早向您传达情报的人,他如今在后院浇灌花圃,用处无关紧要。”
昊君道人重新闭上眼睛,尾音拖得慢慢悠悠,“找时间把人调出来吧,我向来赏罚分明。”
齐寿点头领命。
今天一事,仿佛只是个小小插曲,之后的生活一如往常。
不过,严禄肉眼可见地身体恢复了,而且进入了炼丹房打下手,药草堂相隔不远,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徐有川找了严禄问话,却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心里也清楚,昊君道人临时换丹药,其中也有严禄的一些原因。
“我只是想活命啊。”严禄喘着大气,又说:
“反倒是你胳膊往外拐,只是个低贱药人,他平时也吃了那么多毒药,现在多吃一颗少吃一颗能有多少差别?”
徐有川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谁不想活命呢……
如果换成自己身处严禄的处境,会有更好的办法吗?
徐有川顿时觉得泄气,浑身上下都变得虚软无力。
然而,他们说话的位置就在小屋前的树下,屋门虚掩着,秦觉通过口型辨认出了对话的内容。
看着二人身影消失,秦觉眼底戾气更加深沉。
夜幕降临,月光悄然而至。
徐有川身上没有带丹药,他默默坐到了秦觉身旁。
这几日秦觉刚刚有生气的经脉,也全部被摧毁了,这具身体重新回到了破败荒芜的状态。
“我上次去书阁,把里面的情况基本摸清了。”
徐有川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绘制了一个简易图形,“虽然没有看到钥匙,但是这些书有用处,而且我听说半个月后那老头要出远门……”
即使药王谷存在昊君道人神识,但是本体若是在千里之外,就算是发现了他们逃跑,至少也能拖住些许时间。
那一点时间,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如果钥匙在老头身上,这是最坏的情况。”
秦觉却轻轻摇头,语气笃定地说:
“钥匙,在药王谷。”
昊君道人是个强大而自负的修士,他从未将如今的秦觉放在眼里,更不认为钥匙有随身佩戴的必要。
这一点,令他们都有些振奋。
徐有川表现得更加明显,他勾着秦觉的肩膀,笑道:
“你等着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他迟早把药王谷的地形摸出来,一边找找钥匙,一边再找合适逃跑的路线。
秦觉眼底光芒微暗,轻声说:
“不行,这样太不安全。”
徐有川只有一条性命,可经不起半点折腾。
随即,秦觉说出了几个地点,最有可能存放钥匙,而且防卫不严,徐有川前往不会招致怀疑。
徐有川从善如流地点头,他认为秦觉待在这里时间更长,因此更加了解药王谷。
“你在想什么?”秦觉见他面色犹豫,问。
“……”徐有川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是从书阁带出来的,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秦觉目光落在书面上,神情却有些沉冷。
徐有川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署名,然后抬起了手指,只见上面缀着三个字——
秦惟月。
他其实已经看过了内容,书里记载了两州百姓遭受瘟疫,后面因此人出现,留下的驱祟十七阵祛除了瘟疫、妖魔。
里面不乏对其的赞颂和歌文,这一点昊君道人倒是没有乱说。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个开阵人就是秦觉……
可是,既然创造出这样的救世之术,又怎么会是恶人,还和魔物勾结杀人?
“是我。”秦觉轻轻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
徐有川不禁呼吸一窒,“怎么会……”
“我曾经是云山仙门弟子,不过错放了一只魔物,它却杀了一家毫无修为的凡人,他们都认为此事因我而起,废了我的毕生修为。”
见徐有川久久不言,黑暗中秦觉的眼眸变得黯淡。
“这般荒唐,是不是很可笑?”秦觉嘲弄地低笑道。
“不,我相信你!”徐有川眼睛淬亮,说。
昊君道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他才不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
他本来也只想听秦觉亲自说。
现在,徐有川心里更加不忿。
秦觉天赋出众,还奋不顾身救过不少人,最后却因为一点失误,背负罪名,被众人反过来钉死在耻辱柱上。
还有没有天道良心了?
秦觉沉默地听他说话,低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然后,轻轻反握住徐有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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