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小卡回忆线


    拜仁帮助自家名宿范博梅尔的母队幸运薛达的慈善赛确定在2005年1月30日举行,除了出售门票外,还增加了赞助、拍卖、捐款等活动。


    比赛和拍卖会加起来也就两天,就预期能筹集到150万-300万欧元的款项,足以让这支球队平安度过本赛季剩余的时间。


    今日训练时卡尔是全队失误率最少的球员,教练在总结时还挑了他两句刺,让他不要骄傲,继续做好表率,然后又私下里好好夸了他一通,又打趣他慈善赛时候是不是要坐包厢去了。


    “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你父亲的新闻了,卡尔,他是你们家银行真正的掌舵人,不是吗?”他笑道:“可我还是希望你坐在下面,和队友们一起的,想好了到我这里拿,这样你的号可以和大家的挨在一起。”


    卡尔笑着糊弄了过去,卡尔想问他德国杯比赛的大名单什么时候宣布,也想告诉他自己家庭变故,可他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教练亲昵地摸着他的头发,和他告别说明天见。


    卡尔站在地铁上拉着门口的细柱子低头,金色的发丝随着地铁的晃动也微微摇晃。


    他从穆勒手里的南德意志报上看慈善赛不断逼近的新闻,说是看,其实穆勒一直在小金鱼张嘴吐泡泡一样叭叭叭地把字眼吐出来,车这样晃,他经常看断掉,然后又随着对方念的进度跟上。


    今天下训,他打算去市中心逛书店,所以没有坐u2,穆勒自然也不用一起绕路,和去年秋天时一样,他们又一起坐上了往中心火车站方向的u1。


    很久没有顺路过了,克罗斯隔着细细的柱子站在他们右前方,靠着车厢内壁,黑色长羽绒服敞开,白色的有线耳机从拜仁柔软的棕红色训练服外,顺着微微鼓起的胸膛延展,最终并拢在一起,在腹肌上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像是热心帮助路人锁定观看重点似的。


    他照例偏着头并没有看他们,完全在出神发呆,灯光下点点水光的蓝眼珠不知道迷失在了哪首歌里。


    卡尔注意到了他们侧前方倒是有两个女生一直把头靠在一起偷偷看克罗斯,并发出一点笑。


    克罗斯还挺受女孩子欢迎的……卡尔对他的印象总是停留在他刚进青训时,他那天找青训主管在他的训练证明上盖章,好和学校请假,主管在看u15的训练赛,他就过去也看了一会儿。


    克罗斯顶着一个小锅盖发型,在场上冷静地处理着足球,在宛如猿猴开会的青训营里,智慧和冷静是如此耀眼的天赋,常常比身体素质更宝贵。


    主管搂着他的肩膀,和他打趣说以后你俩肯定都要去一线队做队友,到时候要是真成了,别忘了来看我,还有到报纸上夸我,到赫内斯先生和鲁梅尼格先生那里夸我,说我是预言家。


    场上有小孩把球踢飞了,足球迅猛地飞过来,他甩着细胳膊细腿惨烈抱头大叫nein,主管也不慌,原地不动,乐呵呵地看着,卡尔望着球路,轻巧地后退两步,轻跳起身,再准确不过地胸部停球,暴力的足球忽然变得温顺,软绵绵地落下,卡尔抬起脚再一绕,就把它踩到了脚底。


    场上好多人已认出他来,在青训内部他毫无疑问是个偶像,他们尖叫着吹口哨鼓掌赞美他的绝妙停球,不过里面显然不包括克罗斯,他垂着手站着往这边看,安静的样子在乱哄哄的人堆里格格不入。卡尔重新看向那个踢飞球的小子,笑了起来,稳稳地一脚又传回给他。


    他对克罗斯的印象就老停留在那时候,青春期男生发育快,他有时会忽然一恍惚,感觉他好像长得又和昨天不一样了,不是他14岁时刚进队的样子,然后为自己这种还年纪轻轻就莫名生出的老头感慨而好笑。


    穆勒上车时候打趣克罗斯说他今天训练时候就累,小心等会儿站车上睡着了。


    “卡尔你看完了吗?看完了吗?”


    穆勒询问他,把报纸收了起来,和他们俩微笑抱怨眼睛痛。今天慈善赛已经开始卖票了,穆勒全家人都要来,权当满足儿子的拳拳爱仁心,不过克罗斯和卡尔都还没买,穆勒询问他俩怎么回事。


    “托尼也就算了,他那天要考试,家里人离太远了,也不能来慕尼黑的。卡尔你怎么啦,不想看比赛?不像你。”他拉着栏杆笑着劈个小叉,在下一个巨大的转弯口感受仿佛要飞出去的离心力,歪头望向他。在这个瞬间,他蓬松乱翘的棕色发丝全散开了,让他像一匹快乐的小马驹:“那天也有事吗?”


    卡尔猝不及防,尽管拉着柱子,却还是被甩得往后倒去,反而靠到了克罗斯旁边,背部一下子靠到车厢上,才稳住了重心。他和克罗斯的体积发生了一些碰撞,卡尔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剐拽下了什么东西,侧脸一看,完蛋,克罗斯正面无表情地抿着嘴角看他,左耳的耳机线掉了下来,像唱着小曲荡秋天似的,不要太悠然自得地正在空气里大幅度甩动。


    右耳的受到牵连,也显得岌岌可危。


    怎么每天都出现这种事,卡尔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狼狈。并不是那种电影主角,天天撞到别人、崴脚摔倒、泼人家咖啡什么的,正相反,他肢体协调能力极好,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发生这些手忙脚乱的事,都是别人撞到他被他扶起来差不多。


    更麻烦的是,因为感觉克罗斯不喜欢自己,而且边界感特别强,无法忍受别人随便碰他,卡尔刚本能要替他把耳机戴回去,就又顿住了手。


    他连自己可不可以捞起这根线都不太确定了忽然……要是克罗斯也很讨厌别人碰他的耳机呢?按卡尔对他的理解来说,这是非常合理的。


    可这样的话,他就一点都不礼貌了,什么都不做,还瞪回去,仿佛对自己的错误理直气壮。


    “对不起。”卡尔和他拉开距离,真诚但也干巴巴地道歉。


    克罗斯果然连嗯都不嗯一声,手指绕住耳机线把它,又低头给自己戴上了。


    对于克罗斯和他之前迷之尴尬的关系,穆勒也无插手之力,他们只能假装这氛围不奇怪,好在他俩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摩擦,所以这个小插曲一两分钟后好像也就完全过去了。卡尔很想同样假装忘记穆勒的问题,可他知道对方又不是笨蛋,如果他刻意不说,反而会引得穆勒更关心。


    而且,虽然感觉尴尬又羞耻,也不确定穆勒听到后是什么反应,但卡尔不想为了维护自尊心撒谎。


    那尽管可以粉饰太平,却又会伤害到他内在的某种同样的尊严的、深厚的东西。


    而且如果谎言被发现,结果是他更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认真地看着穆勒,在嘎吱的列车声和晚高峰列车上高高低低的人声白噪音中坦诚讲:“我也很想去,不过没有钱,所以才没买票,家里经济有点紧张。”


    他现在有点庆幸克罗斯一直带着耳机了,这些话虽然他敢于说出口,但让不熟的人听确实没必要。好心人会尴尬,既同情、又没地方去施放同情,而坏心人则是会背后刻薄耻笑,到处宣传。


    穆勒愣住了,过了两秒后忽然一伸手毫无征召地拥抱住了他:“啊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破嘴……”


    这是卡尔没想到的反应,他脑子里设想的一直是偏糟糕的结果,最好也不过是穆勒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说没零花钱我懂的——能那样轻松带过去的话,就是再好不过再好不过的事了。


    但他得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颗正在热烈跳动的心脏。


    大大方方说出口后,反而感觉自己踏实和高大了,而得到的反馈也是这样的诚恳。


    卡尔忽然感觉心头轻松得不得了——


    “问一问也很正常吧,不要和我道歉,也没那么糟糕啦,你看,我还要去书店,给妹妹买绘本。”松开拥抱,卡尔笑着说:“不能看比赛也还好,就是感觉很对不起俱乐部,而且还没来得及和教练说——我今天站在他门口,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就走开了。”


    比赛本身他们肯定是没那么稀罕的,青训球员经常有入场站场边看比赛的机会,哪里稀罕这么点


    “票一定能卖完的,我今天绝对看到有新闻说,那些肚满肥肠的老板要一个人买一百张,带整个公司去看……早知道不在心里骂他们了,哎,我今天立刻祈祷多来八十个肚满肥肠,把最贵的票给包圆……”


    穆勒赶紧在报纸上哗啦啦翻找类似新闻。


    卡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开心,开心到难得冒出点符合年龄的调皮劲,捏着他的耳朵说不要管了,真的没关系的。


    “啊啊啊啊我不是怕你难过吗!”穆勒多动症似的蛄蛹,短短时间里已几次想脱口而出那我帮你买票,又几次更用力地忍住。


    也许是因为从来不讲述自己任何困境的卡尔忽然和他坦白了这么真诚的少年烦恼,让他在共情之余又情不自禁生出强烈的激动和心贴心的快乐,他好想又扑到他身上抱住他说我给你买我给你买我给你买买买买买不用还我钱不用还我钱,但他又唯恐那样反而破坏掉这完美的一刻,只好继续蛄蛹着忍住。


    他们俩又是忽然搂搂抱抱又是揪耳朵又是在这儿蛄蛹的,一套连招下来,那两个看克罗斯的女生都情不自禁把频道转移了,转移到穆勒身上。


    他是换掉了训练服,克罗斯又有外套挡住,看起来就是普通拜仁球衣罢了,但穆勒可是原封不动穿着呢,但凡是熟悉点的球迷,马上再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可能就要激动地发现这是正宗的u19青训球员。


    不要看他们天天为合同发愁,最后也很惨淡地确实基本没几个能进入一线队,特别是进入后保住位置踢出名堂,但能在拜仁残酷的青训淘汰制里混到底,其实已经是同年龄段里尖子中的尖子了。


    而已经率二队踢德乙的卡尔更是有一定程度曝光的,只是球迷们一般不会立刻认出来,认出来也没必要上前签字合影什么的,最多好奇地多打量打量,看卡尔戴着耳机,很少有人搭话。可要是像穆勒这样太闹腾,被误会成开朗e人欢迎来聊,那就好烦心了。


    卡尔立刻选择把手放到了穆勒的头顶,十分严肃地说:“嘘。”


    穆勒果然不动了,满脸紧张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怎,怎么啦?”


    卡尔往外面一看,感谢地铁的速度,笑了起来:“你到站了,糊涂熊!该下去了。”


    车门缓缓关闭时穆勒还在外面跳着嚷嚷再见,卡尔和他挥手,穆勒大喊托尼的手在哪,他的手冻掉了吗?托尼!托尼!托尼我走啦!明天见!惹得上下车乘客都好奇地频频回头看断手托尼在哪里。


    卡尔硬是在克罗斯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羞恼的红晕和试图假装自己不是托尼的自我催眠(…)


    他好努力地忍住笑,但其实随着大量人流涌入车厢,他们不得不挨得更近了,卡尔又不可能不礼貌地背过身去,面对着克罗斯近在咫尺的金发却不说话,一个扭头往侧面一个微微垂眼睛盯门把手,微妙的小小尴尬又在泛滥。


    卡尔发誓今天绝不要再有意外,几乎快把自己钉进地板了,来防止什么甩到克罗斯身上去的事情。他以前都是在中央车站和穆勒一起下去的,其实并不清楚克罗斯哪站下——就像穆勒说的那样,没人知道克罗斯住哪儿,也没人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他觉得“你在哪站下”也不会是克罗斯喜欢的问题,就没有询问,只是默默抵挡着背后时不时撞击他的人潮。


    不过在目标站和对方一起起身要出去,然后面面相觑,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原来是住这附近。


    “要一起去书店吗?”卡尔礼节性地询问道,等着克罗斯摇头拒绝,然后他说再见,克罗斯沉默点头,他们就分道扬镳,克罗斯果然点点头……嗯?


    嗯???


    已经摘掉了帽子围巾站在暖气过足的书店里、以至于睫毛上挂上了软绵绵的水珠时,卡尔都还感觉有点不真实。他原本以为克罗斯正好也要买书本,可对方只是和他一起站在绘本区,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起来看,而后又放下去——


    他们这个年龄站在这儿超奇怪,周围都是努力垫脚尖的小孩子或匆忙的父母,如果不是家里有妹妹弟弟,快成年的人读《小兔子卡尔》《飞天胡萝卜》这些书,还是有点太滑稽了。


    卡尔希望这个问题不属于克罗斯讨厌的范畴:“你有妹妹弟弟吗,托尼?”


    克罗斯点了点头:“有个弟弟。”


    难怪呢,卡尔释然了。


    也许是受到他要给妹妹买书的启发,克罗斯也打算给他弟弟买一本做礼物。真好,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好哥哥呢,这有点可爱,而且卡尔很自然地升起了共情感,又笑着问他:“他多大了?”


    卡尔脑子里刚幻想出克罗斯回家时会变一副面孔、展露微笑,而一个和他一样的小金毛啪嗒啪嗒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大喊哥哥你回家啦!的温馨景象,就听到对方冷静地回答:“15了,比我小一岁。”


    卡尔:……


    卡尔忽然又没法和他说话了。


    他忽然的沉默像克罗斯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又低回去,拧着眉头抿紧嘴,就和他触电似的甩掉卡尔的手让他不要乱碰时一样,大概是觉得他这问题生硬又无聊,而且依然过界地探究着他人隐私。


    卡尔今天都不再不安了,只感觉十分悲伤,他确信自己在克罗斯面前将永远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了,真的。多说多错,闭嘴为妙,他赶紧低头开始仔细挑绘本,结果惊讶又难过地发现小兔子卡尔每年都新出一系列,而莉拉拥有的还是十几年前他的那些。


    怪不得她偶尔会问小兔子卡尔有没有别的故事,大家说有,但她总不知道。


    卡尔深深自责自己是个坏哥哥,为什么没早点注意到这件事。但他现在资金和时间都紧张,绘本16欧一本,他还以为要二十多,早知道多带几欧,现在差两欧不能买两本,让他叹息没钱带来的这种尴尬事。但往旁边的克罗斯借钱,真是超级neinneinnein,卡尔仔细选了四五本出来,最终从里面挑了一本画画主题的,并认真记下了剩下几本的名字,准备以后每个月都来买一本。


    大概是并不懂该怎么挑这些,克罗斯就把他不拿的那几本装起来了,卡尔拒绝思考到底是他还是他芳龄15的弟弟要看,毕竟成年人爱读绘本的其实也很多,虽然就是夹在中间的青少年往往不爱看,但也没那么古怪吧,应该!


    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叹息十六岁的克罗斯都能一次性买几十欧的绘本给他的高龄弟弟玩,他可爱的莉拉在七八岁这种最爱读图画书的年纪,却只有旧的翻来覆去看,合同的事又沉甸甸地回到了心里。


    虽然才刚到六点,但书店送走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关门了,营业员抱怨本来五点四十就该清场,看他们可怜才没赶人,天也早就黑透了,而且又开始下雪了——冬天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飘点雪花都不意外。


    一出门寒风灌入,卡尔冷得一哆嗦,呼出的白烟消散在明蓝色的路灯下。这家书店虽然大,但大概是一直留在旧地址没搬迁,所以并不在成规模的商圈里,到最近的两个地铁站的路线像个等腰三角形,去哪个都不近。


    卡尔算着他得先坐几站回到中央车站再换线,等地铁,反方向回去,今天这一趟通勤要多花四十分钟,回家得迟一个多小时。


    早上出门太着急忘记留纸条,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焦虑坏了,他得动作快点。


    他们一起快步穿出社区,沿着公路下面的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克罗斯在他身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卡尔估计是他要换路了,刚转身要告别,就看到对方一个不小心在扯帽子时手一抖,挡了眼,偏偏手里抱着沉重的书,找平衡的机会都没,脚一滑,咕噜一下往后摔去,栽倒在路边,但致命的是好像是不知扭到了哪里,疼得发出了惨痛的一声“啊”!


    卡尔脑子一嗡:“别动腿和脚!别动!”


    着急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许再等十几分钟就能正好路过一个人,然后请他们帮帮忙,打电话或但这一会儿偏偏就没有人。汽车在头顶左上方呼啦啦而过,却根本不可触摸,卡尔蹲下来搂着他安抚,紧急检查腿脚,可都这会儿了克罗斯还是不让摸,而且摸腿比摸头更让他抗议,都快在地上怒吼了。


    心疼他小小年纪孤身在外,遇到这种还可能导致场下受伤的天大倒霉事,卡尔感觉他应激也是正常的,蹲下来在他旁边连声道歉和安抚。


    虽然克罗斯一直在说他感觉脚踝没那么疼,没准就破皮了,能站起来走试试,别把他按地上了,但毕竟人对伤病的感知经常错误,普通人可以忍忍,运动员万一扩大伤情,那就太糟糕了。听他喊得那么惨,卡尔实在担心倒地的一下还是伤到了脚,盯着对方坐地上转动大腿小腿、伸展收回确认了至少肌肉没拉到后,他就果断背过身去,往后张开了手:“上来,小心别碰到脚。”


    卡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反应,果然又是沉默拒绝。


    他继续张着手,耐心劝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十几分钟,我背着你走过去,很快的,忍一忍好吗?我发誓真的很快……”


    “你胡说。”克罗斯生气地嘟哝。


    卡尔好委屈:“我没骗你,真的有医院……”


    在拉扯这一块,克罗斯到底是赢不过管理经验丰富的卡尔的,还是超级超级别扭地同意卡尔背他了,但在他后背上待得那叫一个紧绷,卡尔一度怀疑自己扛着的是一块穿着衣服的石头(…)。


    他个头也不小,体重也不轻,再加上一只手还要搂着两人买的书,超级有份量。万幸差着年龄,不然等他再长两岁,卡尔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背着他走十几分钟。不过能背上他还是让卡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想着先走到医院那边,哪怕急诊没开,附近好歹路人多点,接电话打车或打120都行,如果可以的话,请求好心人允许他再打第二个电话,告诉家里出了什么是,等会儿再回去……


    手不能放口袋里了,紧绷用力托住克罗斯,寒风不断略过,从他的衣服袖子里钻进去,手指很快就失去了知觉,而后又返出某种血液不通的热涨感,把卡尔从思绪中拉回,却只是让他担心起了自己有没有勒得克罗斯难受。


    尽管很累,但他还是尽全力把胳膊抬高点,防止对方脚尖碰到地。


    “对不起。”他难受地和对方道歉:“昨天才砸到头,今天又这样……我必须得和你家里人好好道歉……”


    “……没人知道。”克罗斯说。


    “嗯?”


    “没人会知道,因为我家人不在这儿,我告诉他们干嘛。”克罗斯不高兴地闷着声音说:“我又不是本地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听过他们叫我东德小子吗?”


    卡尔知道他是“东德人”,不过因为他从来不过度关注别人的出身,就总是忘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父母没跟过来照顾啊。


    “那寄宿家庭——”


    “嗯。”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反正是合规的,不要问了。”


    赛贝纳大街提供了一点点青训宿舍,方便离家太远的小孩住,不过其实非常不方便,所以俱乐部里根本没有离家太远的小孩,如果真的想留在拜仁,往往是选个寄宿家庭或者父母最少过来一个陪读。卡尔没想到看起来像个殷实中产之家小孩的克罗斯从14岁过来开始就一直寄人篱下,怔了一会儿。


    寒风在他们头顶和两侧穿梭,大概是又疼又累,到底坚持不住,卡尔感觉到石头克罗斯慢慢软化,慢慢软化,最后小心翼翼地用一个不会碰到他皮肤的姿势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明明手臂都快打颤了,心里也又急又担心,完全是在勉强自己做个靠谱哥哥,但卡尔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能在这种时候成为他人的依靠,得到一点信任,感到了一种自豪、庆幸和慰藉。像是确实太倒霉了,到医院时他们终于好运了一把,急诊正常开着,护士听卡尔说是球员,还赶紧帮忙推了个轮椅来。


    医生一看十几岁小孩子这么狼狈地坐着轮椅来了,本来就惊讶又重视,再一听是拜仁青训的孩子摔了,更不得了,赶紧仔细摸索进行触诊。


    卡尔本来很想说医生你不要捏他太用力,他不喜欢人家这么摸他,但一看克罗斯其实没什么反应,顿时又醒悟这只是对方实在讨厌他,别人没那么要紧,于是又默默憋了回去。


    医生检查得直皱眉头,保守起见还去破例开了影像室的门,帮他做个全身的核磁共振。


    “万一脑子也摔到了呢?”他这么解释着。


    克罗斯:“我……”


    卡尔坚定打断:“做!”


    出结果最快要半小时,卡尔去倒了热水来给克罗斯喝,又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蛋白棒先给他垫垫肚子,然后跑去接待的护士那里借用电话。


    只是按号码,他的心脏就狂跳了,手指不自觉颤抖,实在是紧张——他今天回家肯定要迟两小时以上了,还没提前报备,妈妈肯定又担心又生气,而且她未必会信“朋友摔到我送他”这种话,反而容易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交往了不好的朋友。


    克罗斯又不可能把自己的父母从北方摇来,上他家替他作证的。


    嘟嘟嘟声响完,无人接听。


    卡尔的紧张现在又上升到了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出门找他去了,甚至是报警——天哪,天哪,那警察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联系青训方面问他去向,什么买票不买票可比不了这个,明日他上训得成真的大名人了,教练也会非常生气——嘟嘟嘟,空气涌入。


    电话接通了。


    “hallo,这里是埃里卡,是我,对不起,刚刚睡着了,没接到电话,幸好我被吵醒了。”埃里卡的嗓音温柔又明亮,还带着默默温情:“你又换号码了吗?”


    卡尔很久没听过她这么说话了,不由得愣了愣:“……啊,妈妈,是我……对不起,我去给莉拉买书,路上朋友遇到点意外,我把他送到医院,所以我现在在医院。我今天要迟点才能回家了。”


    那头也愣住了,过了几秒后传来尖叫:“卡尔?你?……天哪,已经快七点了,你在外面做什么!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给莉拉买书,路上朋友遇到点意外,我把他……”


    “医院?你在医院?天哪,你骨折了吗?天哪,天哪,你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而且你快考试了,你怎么有时间在外面闲逛?你和人打架了吗?所以进了医院?”


    “妈妈,不要恐慌,不要恐慌。”卡尔感受到护士注视的目光,捂住听筒,不让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小房间里蔓延:“我没事,是我朋友,他可能扭到脚了,所以我陪他过来。但我会尽快回去的,我只是和你说一声。”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的朋友我都认识的,莱特还是施耐德?”


    “不是学校的朋友,妈妈,青训里的,所以你不认识。比我低一级别,才16岁,他父母都不在这儿,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青训,你的青训里全是人,‘所以我不认识’,名字都懒得编一个,你也学会这种骗人的招数了!”


    埃里卡愤怒极了:


    “卡尔,你最近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就告诉妈妈,不要瞒着我,五点就下训了,送医院,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谈恋爱了?这是她家里的电话吗?你把电话给大人,让我和她家长说话。”


    “不是,不是。先去买了书,然后他不小心摔倒了,所以才到现在。”卡尔万万没想到话题如此不受控,急得手直发抖:“我没有骗你,我……”


    “给我。”护士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来,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了?”


    “这里是慕尼黑施瓦宾医院,我是值班护士。女士,你们不能一直占用我们的电话,以防耽误潜在的救护车来电。没有问题的话,我现在要挂掉电话了。”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自己去政府查号码登记,我们可是正规医院。”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什么医院会在这时候给女孩做堕胎手术,你的儿子也没有带任何女人来,他陪伴的是一个男生——我是恋童癖?报警?报吧,让警察打这个电话,他们能和正常人类沟通,而且这里装着三个摄像头,这部电话也自带录音,如果你报假警,我会用侮辱罪起诉你!”


    护士砰地一声把话筒砸回去,卡尔呆呆地看着她。


    “我把你们家电话屏蔽掉,不然她一定继续打过来,所以你不能再用了,回家自己和她说去。”她更不耐烦地狂按电话进行设置,抬起眉毛,瞥了卡尔一眼:“看什么?还不回去找你朋友去。”


    “谢谢您。”卡尔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几乎要控制不住眼泪。


    “你真蠢,你还谢我呢。”她撇嘴,摇摇头。卡尔为麻烦她再三道歉,转身出去,关门时听到她背后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只是尽法律提醒义务——如果你回家后,她打你,你就报警。”


    我妈妈从不打我的,她不是那种暴力的母亲。虽然她有点情绪过敏,但她只是太紧张我了,她太敏感,生活对她太苦,做个好妈妈太不容易,如果我真的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她得多心碎呢?这不是她的错。


    是我没有早上留一张纸条,明明留一下就好了。


    或者一进医院就赶紧打电话,那样时间没那么迟。


    但回到家怎么让妈妈不要生气了?莉拉肯定能听到她在客厅大叫,她会不会吓坏了?


    卡尔站在洗手间里洗了好久的脸,等到呼吸彻底平静,才回去重新找医生与克罗斯。他耽误了太多时间,片子都出来了,克罗斯抬头看他一眼,刚垂下去,就又看一眼,眉头蹙起来,医生瞥了他一眼后也惊讶道:“冬天不要用冷水洗脸太久,眼睛都红了。”


    卡尔点点头微笑道:“一不小心进去点水——请问情况还好吗?”


    医生沉默不语,对着结果细细地看,最后才呼了口气,叹息出声:“是扭了。”


    卡尔心头猛跳:“扭,扭哪只脚?”


    就连一直简称自己脚不疼的克罗斯都傻眼了,面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大了眼,被这一噩耗冲击得说不出话。


    “什么脚呀!他的腿脚好得不得了呢!哪里都好得不得了!”医生指给他们看:“只有手,右手,关节扭伤,软组织也轻微扭伤,应该是倒地的时候撑了一下。老天,我就说怎么摸都感觉没问题,你这孩子也是,身上哪里疼分不清吗?手里一路拿那么多重的东西你不难受?天哪,我还给你做全身检查核磁共振,这点微弱的辐射量都比你的扭伤可怕。”


    他连连叹气摇头,自己都觉得这大惊小怪的一场太过好笑,把克罗斯的轮椅一踹,让他赶紧站起来走路。卡尔万万没想到剧情会这么发展,替克罗地托着右边肘部,懊悔道:“真的,怎么还拿了一路的书!”


    “……那我总不能把它们扔了吧!”


    不过虚惊一场虽然折腾得满头大汗,但心却彻底踏实了,这又是一种幸福。卡尔暂时忘记了回家的事,幸福又安心地看着医生给克罗斯缠固定带、拿止痛喷雾,叮嘱他最近一两天注意不要使用就没事,五天就不疼,两周就好了。


    他开玩笑说你俩以后要是成球星了,拜仁必须来谢谢我,拿我们医院当合作对象!把我变成运动医院专家!


    “好,现在签合同好了。”卡尔很配合地说。


    医生往后仰去,哈哈大笑起来,上衣终于展平了,一直耷拉着的名牌也被拽了起来,卡尔这才看清他姓施密特。


    姓施密特的医生太常见了,他努力把他的脸也默默记在心里。


    走出医院后,外面更冷了。卡尔认识从这里去地铁站的路,克罗斯认识从地铁站回家的路,于是他们又默默往地铁站走,中间卡尔忍不住忽然笑出声,克罗斯羞恼着把地上薄薄的新雪往他那边踢,可是一抬头撞上卡尔在路灯下明亮又快乐的眼睛,他又不玩了。踏过积雪站到暖气蔓延的地铁站口时,克罗斯止住了脚步,准备看着卡尔下去,谁知道过了两秒后一切宁静,对方也站在原地看着他。


    “……你不从这里回家吗?”


    “……我不应该先把你送回去吗?”


    可怕的沉默又在蔓延,卡尔担心他伤着手,回去万一没人照顾,或是他不好意思叫别人照顾他,万一加重伤势很受罪,赶紧找个合适的理由:“我应该替你向你的寄宿家长解释一下,都这么迟才回去,他们肯定很担心了……”


    “我一个人住。”克罗斯沮丧又恼火地打断了他,说了今天最长的一段话:“老天,没有家长,我爸我妈没有,寄宿家长也没有,只是挂了名字,但其实我一个人住。你不要再担心有什么人会找你麻烦了,不过是一个小伤,没人会在意,我自己也不在意,你也不在意,你其实只是在担心出什么要你负责的大事,但没有这样的事,所以结束吧。现在,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克罗斯紧绷着立在原地,和卡尔互相对望,准备看着对方恼羞成怒,骂他两句,或装模作样地叹两声你好好休息,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进地铁站去。


    可对方却只是睁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继续静静地看着他,头顶已盖了一圈雪,被照成了一圈朦胧的发光的帽子。


    “……那我替你做晚饭——我自己也吃,好吗?我很饿,回家吃就太迟了,收留我一下。”


    刚刚还在大吵大闹,现在就一起在超市里吸鼻子买菜小声讨论吃不吃青椒然后一起摇头说不吃,这事也就在青少年之间才能发生了。克罗斯住的公寓环境还不错,虽然很小,但楼新,安保严,据他说是父母的朋友替他租的,过一段时间也会来看望他一次,有什么需要签字这类的事他也会找他们,这应该就是他说的他挂名的寄养家庭。


    进门前他死活不让卡尔一起,自己先进去后,里面砰砰砰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嘛,他又重新镇定地打开了门。卡尔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地上丢臭袜子的类型,所以也猜不到是干嘛,只觉得应该是收起一些不想被看到的东西,比如照片什么的。


    小小的单身公寓非常温暖,全是奶白色的家具,毛茸茸的地毯,关上门,世界都安静了,这里有种好惬意好惬意的滋味,他在门口擦干净鞋子,挂好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帽子,把克罗斯安置到沙发上叫他不要乱动,然后就去做晚餐了。


    “等等。”克罗斯说。


    他去浴室拿了条被毛巾架烤得热乎乎的干毛巾来,用好着的左手替卡尔擦干净头发。


    “好了。”


    昨天也挨饿,今天也挨饿,真是挨饿二重奏。万幸现在就可以做,很快就能吃上,卡尔重新高兴起来,在这个很新很洁净的奶油色灶台上有序地整理好一切,克罗斯偷偷探头看他,震惊地发现同时有三个锅在动,卡尔还在打鸡蛋清,预热烤箱。


    “我们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我们吃不了吗?”


    事实证明他们吃得了,今天这好一通折腾,他们远比自己想象中更饥饿,卡尔做了番茄意面,虾仁沙拉,煎了好多香肠,存了一些放冰箱让克罗斯明天也可以吃,剩下的全吃完了。这一餐热量可能已有点超标,再端出戚风蛋糕往上面挤奶油放草莓就更超标了,克罗斯纳闷卡尔对饮食这么放纵的吗,明明他一直是教练们嘴里的自律标杆……


    不过他听到卡尔在偷偷拍打戚风蛋糕,轻声嘟哝问它干嘛裂开。


    他不在乎什么吃多不吃多的事了,他要吃。


    可是卡尔却只是把装饰完成后简单但也饱满、香喷喷的小蛋糕一整个都端给了他,然后就要去收拾东西。


    “等一下,不是你想吃吗?”


    “不,只做给你的。”卡尔不解地说:“你受伤了呀。”


    生病了,受伤了,所以吃一些平时不准吃的甜食安抚一下,卡尔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此时不由得又感到了自己好像是先天惹克罗斯讨厌圣体,真是一步一雷,步步不重样:“啊,你不爱吃甜的?!”


    “我没有。”


    克罗斯生气又难过地低下头去,勉强单手用叉把蛋糕歪歪扭扭地分开:“你又胡说。”


    “你说我讨厌你,说我不爱吃甜的……都是胡说。”


    “你不要替我讲话,我自己有嘴巴。”


    说成这样,他已经达到了自己难为情的巅峰,低着头只顾把一半蛋糕推到桌子另一面去:“一起,不然我也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了轻轻拉凳子的声音。克罗斯低着头,轻声说:“也不要说对不起,我讨厌你和我说对不起。”


    他感觉自己的拖鞋被另一双拖鞋碰了碰,它们软绵绵的,嘴里的蛋糕也是,卡尔的声音也是。


    “好。”


    “你还讨厌我什么?”


    克罗斯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蛋糕:“不告诉你。”


    卡尔回到家里时努力告诉自己要保住住好心情,和妈妈好好解释,不会有事的,他好好和她说,跪在她的床边或者沙发边,拥抱她,安慰她,和她说你这么生气是正常的,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然后妈妈会流泪拥抱他说对不起,karli,对不起,我只是心情太差了,我不该那么对你,对不起……然后他说没关系,我爱你妈妈……然后他们会和好的,妈妈会用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像从前一样。


    但事实是,他并没有面对狂风暴雨,也没有面对泪水和心碎,他面对的只是安静——屋里黑沉沉的,妈妈的房门关着,只有莉拉的房间还亮着一点灯。他怔怔地打开门廊的灯,发现上面草草放着一张纸条:“我管不了你,我先睡了,不要吵我。”


    他又把灯关了,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然后抱着崭新的绘本,轻轻敲敲莉拉的房门。和平时不一样,“请进!”带着抽噎,卡尔吓坏了,赶紧进来,莉拉正趴在她的床上小桌板上,哭得无声无息,见到卡尔后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怎么啦,莉拉,怎么啦?”卡尔举着绘本哄她:“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吗?看,我只是出去给你买书了,新的……”


    “我不要书,我没有要这些东西,我只要哥哥,只要妈妈。”莉拉小声哭着,像哭了太久,已发不出足够的声音:“不要丢掉我。”


    “莉拉,没人要丢掉你。”卡尔震惊极了:“你也可以想要这些礼物,我也想要送给你。”


    他隐约感觉是妈妈和莉拉说了什么,却又感觉血液倒流,无法相信。莉拉一向是母亲更爱的孩子,生病后更是如此,困难和矛盾是快成年的卡尔和她担负的事,她为什么要和莉拉说些什么呢?但妹妹的话立刻就粉碎了他的幻想,莉拉伤心地说:


    “妈妈,妈妈很不高兴……她让我不许,不许要你买绘本,在外面不回家……可是莉拉没有,我没有,哥哥,你要告诉妈妈我没有……”


    “你没有,莉拉,你没有。”卡尔搂住她:“是妈妈错怪你了,对不对?我们莉拉心里委屈。”


    “嗯。”莉拉难过得眼睛里冒出一大汩泪,往他怀里窝:“嗯。”


    “妈妈会知道的,真的,她气糊涂了,是哥哥不好,不是莉拉不好,莉拉不要难过。”


    卡尔摊开绘本,给她讲新故事。小孩子的快乐来得简单,很快莉拉就不哭了,不想吵到妈妈,他们俩一起埋头小小声地笑,卡尔替她铺开画笔,莉拉照着书里卡尔画的画画画。


    我需要钱,卡尔有一次想到。


    有了钱,他再买一套两层的房子,像小时候的家一样,到时候妈妈住一楼,他们住一楼,雇佣司机、保姆、厨师、园丁、护工,像小时候一样。


    莉拉应该过那样的生活。


    第二天的训练他到得稍微迟了一点——学校里有个quiz,要计平时成绩,实在不能放弃。他匆匆进入更衣室时教练已经在讲话了,对着卡尔严肃地一点头,卡尔赶紧弯腰溜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听内容心脏猛提起来——


    教练正要开始宣布德国杯比赛的大名单。


    然后他的心脏又放了下去。


    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卡尔,洛林……”


    周围队友微笑着来和他碰碰膝盖,卡尔也微笑,小小动作着把包放入座位下的抽屉——然后他就愣住了。里面躺着一张慈善赛的门票,和一个厚厚的小包裹。名单已经读完了,教练说他去喝杯茶就进来,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卡尔趁着没人注意打开了包裹,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他昨天看中但没钱买的四本小兔子卡尔。


    手指再一拨,四本书的最下面压着两张纸。


    竟然是又一张慈善赛的门票,和一张不知从哪扯下的白纸。


    上面写着:


    “我讨厌你总是假装不会累、不会害怕、不会难过。”


    “我讨厌你假装比我年纪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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