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去,史曦便格外留意程家的动静,果不其然,在八娘接连拒了几回程之才外出踏青的邀请后,终于给他在四方宴上寻到了机会。
四方宴三年一度,是眉山县同隔壁青神县联合举办的文学盛会。宴会上宾客云集,方圆几里的鸿儒、乡贤俱至,甚至有远在千里外的学子特地赶来游学交流。宴会一共持续五日,文人雅士曲水流觞、论道和诗,女眷们聚在一处投壶听戏,所有人都默认参与宴会的宾客可以在这五日恣意玩乐,享尽风花雪月之美。
这等文化氛围爆棚的宴会,苏家当然在受邀之列。只是苏雁回收到请帖后愁眉不展,想着程之才这段时日对自己的死缠烂打,她就怕在宴会上撞上他。
“去啊!总不能为了一个烂人这辈子都不出门!万事还有我在呢,我阿娘承办了这次宴会的所有菜品酒水,还防不住他一个程之才不成?”史曦啃着桃子,豪迈地朝苏雁回摆了摆手。
苏雁回见她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是也,那便有劳史女侠多多关照!”
事实上史曦也确实做好了应对之策,不怕程之才来,就怕他不来。
程家,父子二人看着桌上请帖,程之才最先笑出来:“父亲,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八娘躲了我好些时日,此次终于能见到了!”
程濬把玩着烟斗抽了一口,哼道:“见到有什么用?上次在苏家见得少了?人家不是一个眼风也没甩给你!”
被亲爹戳中痛处,程之才嘴角浮现一个阴毒的笑:“父亲放心,我有办法,此次宴会过后八娘定当一心一意跟了我。”
程濬闻言,这才正眼看向长子,这儿子是他从小手把手教着长大的,他这个做爹的还能不知道儿子心里在琢磨什么勾当,但程濬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好歹也是你姑母的亲女儿,不要闹得太过了,伤了两家和气。”
程之才点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对父亲翻白眼,他们与苏家哪里有过和气?逢年过节父亲都要明里暗里嘲讽苏明允两句,如今看人家俩孩子刚有点出息就要谈和气,也不看苏家认不认这份和气!
另一边,史曦挑了一处没人的巷角,接过龙二递过来的纸包,放在鼻翼闻了闻:“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蒙汗药,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但迷晕一头牛是不成问题的。”
龙二差点跳起来:“我就说那赵青山鬼鬼祟祟没憋什么好屁!往日里他跟在程之才身后没少替他做恶心事,这次不知道又要拿这药祸害哪家姑娘!”说罢又唉声叹气道:“可惜我怕打草惊蛇没把所有药都偷出来毁掉,只拿了这个用罢的纸包。”
“有这个便够了,小心行事是对的。”史曦朝他挥挥手,再次叮嘱道:“龙大哥,一切小心,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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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宴选在青神县城郊一处临水的园子里举行,这园子是前朝进士的旧邸,如今被后人借出来供同乡宴饮,以恢宏祖先遗风。
宅院背靠万丈青山,远眺峰峦叠翠,近看回廊雕花颇具前唐风味,假山成林,绿植掩映,又有活水入园,引得宾客们纷纷驻足赞叹。
女眷们聚在一处聊天说地,史曦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程家女眷的方向,最先看到了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脸刻薄相的主母程夫人王氏。史曦暗自咂舌,苏轼苏辙的母亲也由着娘家姓氏被唤一句“程夫人”,可这两个“程夫人”之间,性子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后史曦又在一群女眷中发现了当日就诊的云夫人,这云夫人白日里更显姝色,娉娉袅袅地往程夫人身后一站,好似弱柳扶风,无端惹人怜爱。看来这云娘子也是真的得宠,这等隆重的宴会,程濬都不顾正妻脸面要把人带来。只是这云夫人似乎在寻什么人,前头主母在与人寒暄,她的视线却一直越过这群人往远处瞟着。
史曦顺着云夫人的视线也朝远处看去,一眼便望见了与程家兄弟站在一处的程之才。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这含情脉脉的眼神,究竟是云夫人一厢情愿呢,还是程之才撩拨在先?
不一会儿,云夫人便借口要去方便率先离席,程大夫人巴不得她不在这里碍眼,摆摆手示意她随便。史曦连忙把吃了一半的枣泥糕塞进嘴里,也悄咪咪离开了此处。
云夫人带着丫鬟左转右转,就在史曦觉得要被她绕晕了的时候,忽见不远处一块靛青色袍角,史曦记得程之才今日穿的便是这个颜色的衣服,连忙停住脚步窝在墙角。
“大郎,你终于肯见我了,你不知这些时日我心中有多煎熬。”云流莺这一声“大郎”唤的缠绵悱恻,史曦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骨头都要酥了,难怪话本子里潘金莲哄武大郎喝药那么顺畅。
程之才也不例外,见美人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当即将人揽入怀中轻哄:“父亲这几日在家,我若是去找你岂不是把你陷入危险之地。我知云娘心系于我,我亦是如此。”
听到这话,云流莺原本挂在眼角的泪当即滚落下来,哽声质问道:“大郎,可我听说你一心要求娶苏家女儿,你可是在说好话骗我,你现在心里分明只装着苏家姑娘!”
程之才将人抱的更紧:“云娘你糊涂啊!迎娶苏家女儿是父亲的命令,我若不表现的积极如何令父亲满意?你要知道,程家可不止我一个儿子,以后这偌大的家产落到谁手里还不是靠父亲抉择?既然父亲让我与苏家结亲,这亲我便非接不可。我原以为云娘你是府上唯一能理解我苦衷之人,没想到......”
说到此处程之才将人松开,一副受伤痛惜之色。
史曦在墙角都忍不住给这孙子叫好了,这演技,奥斯卡影帝啊!难怪把平日里性子倨傲的云流莺哄得五迷三瞪的。
那边,云流莺见状竟心生愧疚,主动拉过程之才得手温柔道:“原是我误会大郎了,大郎莫要跟我一般见识,男儿前途为重,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我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大郎长相厮守,不论以什么名分。”
这话说的懂事又感人,要是换作唱词念给外面那群夫人听说不定还能换几滴眼泪。程之才当即又将人抱了再抱,二人拉拉扯扯好一顿功夫,眼看着时辰要来不及了,云夫人才依依惜别,带着丫鬟提前离开。
这边史曦蹲的脚都麻了,好不容易等二人腻歪结束,一个起身带动了墙角瓦片,许是年头久了检修的下人没注意到此处,一块瓦片当即脱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道清脆的响音。
“谁在那边!”程之才抬脚便要来追。
史曦躲避不及,心道完了完了,大意失荆州,八卦害死人,正当她脑子飞转思索对策时,一只手臂拦腰将她圈住,后者一个闪身带她进入了旁边的厢房。事发突然,史曦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对方对她足够了解,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解释道。
“苏小郎?”史曦惊魂未定地抬眼,便见苏辙将她松开,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袍,站在屋中,幽幽地看着她。
史曦顿觉有些尴尬,想要撒个谎糊弄过去:“那个,我就是路过,刚好看见......”
谁料话还未说完便被苏辙打断:“我从宴席上便一直跟着你了,满座宾客就你一个鬼鬼祟祟的,史曦,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说这人平日里表情也不怎么丰富,但眼下这么严肃的神色还是相当少见的,史曦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人好像在生气。
不是,他生什么气啊?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吗?
“我不会觉得我撞破了你表哥的好事,你怕我说出去?你站程之才那边?!”史曦几乎被自己这个想法惊的要跳起来,如果是真的,她会锤死眼前这个是非不分的人。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种人?”苏辙肉眼可见地更气了,忍不住走近了些,语速都比平日里快上几倍:“你不顾自己安危跟踪程府的人,又撞破了这等辛密的事,你就不怕程之才灭口吗?你三番两次算计程之才,你当他真的愚不可及吗?若是程家报复起来,随便寻个你出诊的时候把你绑了卖了,或是直接杀人了断,你看你这条小命到时候值不值钱!”
哦,原来是担心自己,史曦松了口气,弱弱替自己辩解:“这不是被你救下了嘛。”
苏辙火气消了些,只面色还有些发冷:“你从见到程之才便不对劲,虽说程家在外风评堪忧,但和苏家有亲戚关系,你却好似笃定阿姐嫁到程家会过不好一样,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史曦愣住,张口刚要扯谎,便听对面人语气凉凉地补了一句:“休要撒谎骗我,你这套哄哄别人还行,我都看了几年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一看便知。”
好一句“一看便知”!硬生生把史曦要出口的谎话给堵了回去。
骗不下去,史曦颇感挫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说我做了一个有关你阿姐的梦,你信吗?”
“你照实说,我便信。”苏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照实说就照实说!史曦便将当日梦境为他复述了一番,说完看他眉头紧皱的样子,撇撇嘴:“我就说说了你也不信,这事都觉得荒唐,可偏偏梦里的事情真的一步步发生了,程之才确实来你家提了亲,只不过被我插了一手,八娘把他给拒了。”
谁料少年反而神色郑重:“这梦境的事情,你可有同旁人说?”
史曦摇摇头,没好气道:“没有,你以为谁都跟你这般敏锐,人精一样。”
“那便好,此等怪力乱神之语,说出去恐怕会给你引来灾祸。既然梦中阿姐嫁到程家受尽苦楚,我必不会让这等情境发生。”
史曦睁大双眼,诧异看向他:“不是,你这就信了?说好了心中无鬼神呢苏小郎?”
苏辙瞥了他一眼:“你是在为我阿姐出生入死,我若不信,岂不是忘恩负义?”
史曦挠挠下巴,心道不愧是历史名人,这接受能力着实非同一般,当即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此等超前认知,你日后定当大有作为!”
苏辙脸一黑:“信归信,你休想瞒着我私自行动,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玩脱了!”
史曦撇撇嘴,她算是服了,自己亲爹常年经商不在家,一个杨平疾一个苏小郎,二人逮着她就是训,活脱脱两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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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的宴席,众人的兴致一日比一日高涨,到了第四日,来的宾客最多,后院的厢房塞满了不说,还在附近又划了几处宅子供宾客歇脚。
史曦每天雷打不动地检查苏雁回的吃食,用李珺的话来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跟个门神一样杵在她苏姐姐跟前。
不过李珺本人在操办吃食上一向严厉,这次宴会用的都是史家自己的人,程之才找不到空子,无法在吃食上下手,只能另寻他法。
这日晚宴,苏雁回前脚刚起身离席,程之才身边的赵青山就后脚跟了出去。史曦见状和苏辙对视了一眼,后者朝她点了点头。
那赵青山是个精瘦的男人,长着一脸猥琐样,早年跟着武打师傅学了几招本领,后来沉迷赌博把老婆孩子卖了还债,最后还是被债主追着打个半死,那时恰巧碰到了在赌场寻欢的程之才,程之才那天赢了许多,一个高兴命人救了他,许是臭味相投,赵青山从此就成了程之才身边最有力的帮手。
今晚得到指令,赵青山猫着腰离席,一路悄摸跟上那苏家女郎,见这女郎挑了一条偏僻小路走,顿时喜不自胜,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今日能早点给公子交差。
面上闪过一抹凶狠,赵青山提速靠近,掏出涂过蒙汗药的帕子,一个用力便想要捂住前方女子的口鼻。
谁料就在他动手之时,侧后方突然闪出两个壮汉,赵青山原本的动作收回,改变路径去挡那俩壮汉的袭击,与此同时,前方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女子也转过身来,劈脸将一方手帕摔在他的脸上。那女子嘴角挂着笑看向他,根本不是苏家女郎!
熟悉的药味扑面袭来,赵青山来不及震惊,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夏榴姐姐,你这准头可真好!”为首的壮汉见还未动手人已仰倒,稀奇地赞叹道。
夏榴叉腰,一脸得意:“那当然,我原先在乡下打弹弓,一投一个准。”
说罢又指挥着二人:“把这人绑了关柴房,姑娘说按照这药的剂量,恐怕要到明日傍晚才能醒,至于厢房那边,我们就不插手了。”
夏榴办完这一切,回到了史曦身边。另一边苏辙留意到夏榴的动静,开始一个劲儿地带着兄长朝程之才敬酒。
“子由,你喝这么多......”苏轼未出口的话被弟弟送到嘴边的酒盏堵住,他张口一尝,嚯!好大一口清水!
程之才酒量不俗,加上对自己今日的计策有百分百的信心,席上便未加克制地多饮了一番。只是一想到今晚便可尝到苏家表妹的滋味,他便觉得心头犹如火烧,连回去的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火急火燎地推开厢门,便闻到床榻上隐隐有幽香袭来,程之才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烧的他不管不顾便朝榻上女子扑去。
这房中的香是他特意命人寻的催情香,感受到他的动作,女子并未推拒,反而将一双藕臂缠在了他的颈上。程之才越发满意,当即寻到女子的唇啃咬起来。
……
鸡鸣三遍,东方既白。
程家仆人按照大公子原先的嘱咐,在园里奔走大喊着出事了,不仅把程濬和苏洵夫妇请了过来,还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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